第321章
***
荆无命的喉头忽然极微妙地滚了一滚。
他浑身的肌肉, 也好似已被慢慢地激活、慢慢地苏醒，极其微妙地收紧，一根淡青色的筋络自他苍白的脖颈皮肤下凸起, 仔细去瞧, 还能瞧到微微地发抖。
他好似已被一种极奇异、极微妙的感官刺激所俘虏。
荆无命无疑是个怪人。
他就算不被上官金虹养大, 就这么自己野蛮的生长, 也不见得会长成什么正常的模样，更何况是现在的他？他看上去默不作声的，实际上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变态血腥的东西。
他天生就有强烈的、破坏的欲望。
他瞧见楚留香被折腾的双眼失去高光时, 脑子里第一个想法不是他们在玩闹，而是为什么不一鼓作气直接搅碎他。
他骨子里就有一种要折磨人、要毁灭人的冲动。
他喜欢看人充满希望时再绝望、他也喜欢看意气风发的天才死在他的手上……他甚至享受慢慢折磨人, 在人身上划出几十道口子、令他们慢慢流血而死的快感。
在上官夫人死之前, 上官金虹一度认为他是条狗, 在那之后，他发觉这家伙是一头狼，胸中燃烧着永远不停歇的捕猎欲望！
但荆无命在折磨猎物时，又像极了一只坏脾气的猫, 充满了恶趣味，享受这那种猎物团团绝望的感觉。
当然，他也不是谁都行的。
比如说面前这两个人……
荆无命没什么情绪地想：好无趣……
但乔茜显然觉得自己已给他找了不错的飞盘玩具……她已觉得他一定会出手、一定会享受, 所以还贴心地提醒他要在屋外。
荆无命：“…………”
荆无命试图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这两个人身上，试图调动一下自己自己的情绪，大约是因为他实在是太久没干坏事了，他竟真的感觉到一丝兴奋在涌起。
那两个身披虎皮装饰的大汉显然已被激怒……他们霍地起身，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桌子，碗碟杯筷掉了一地，碎瓷片溅在空中, 朝荆无命迎头飞来。
荆无命连眼皮子都没眨动一下。
一片碎瓷，划过了他苍白的面颊。
一条殷红刺目的血线，已自他的面颊上划开。
他的脸上却依然全无表情。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左袖空空荡荡，随着他的动作毫无生气地飘荡着。
这时，这两个大汉才突然惊觉，这独臂青年的身材奇高，身形劲瘦，他虽然没有左臂，但一只右手却骨力凸出、修长有力，一看就是剑客的手。
而他的腰间，正别着一把剑。
一把薄而窄、轻而利的剑。
如果这两个人武功再高些，见识再广些，就能意识到能用这种剑的人，一般剑术都高得离谱……因为这剑实在太薄，仿佛手指轻轻一弹就会颤动不止，这样的剑除非正中要害，否则几乎没法杀人。
但这二人不知道。
他们只瞧见此人只是把剑随随便便地插在腰间，剑身通体漆黑，连一丝装饰都无。
二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大笑道：“你会武功？好，咱俩耍耍，可别说我们哥俩儿欺负个没胳膊的废人！”
寒光一现！
鬼头刀已朝荆无命劈头砍来，气势如虹！
这一刀绝无半点水分，还真就是冲着荆无命的右臂来的……好狠毒！
这虎威山庄的人居然如此跋扈，一言不合就要砍人胳膊！看来，这附近的居民，平日里真的没少吃这帮人的苦头。
荆无命的眼皮子甚至都没眨一下，那双死灰色的瞳孔还在原地盯……他消失了！
就在这一瞬间，他已消失在了原地！
他的身子忽然矮了下去。
这使鬼头刀的劈到半空，力已竭了，荆无命的身形只是极为微妙地矮了一矮，那刀刃就根本连沾都沾不到他的身上。
空荡荡的左袖在劲风中飘扬，一点漆光如闪电般击出！
下一秒，刀光已停！
鬼头刀已然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一柄通体漆黑的剑鞘，正抵在此人的咽喉上。
这人的咽喉因恐惧而滚动、吞咽口水，剑鞘底部的那一点漆黑金属的寒气，就已抵住了他的皮肤。
——他当然还没有死，因为荆无命并没有出剑，他仁慈的简直已不像他，竟连剑都未曾拔出。
但这二人显然已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差距。
这奇怪而沉默的独臂青年，武功不知比他们高出多少，想要杀死他们，简直就好像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荆无命缓缓开口，道：“你明白了么？”
大汉吓得一动不敢动，嘴唇翕动着道：“明白了……已明白了……大爷，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不认得您老人家……还请放我们一条生路、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荆无命的眼睛慢慢地眨动了一下。
他慢慢地道：“很好……”
他手中的剑，已垂了下来。
乔茜有点惊奇地瞧着荆无命，似乎没想到他竟然会放过这两个人……荆无命却没有看她，他只是垂下了头，盯着自己右手中的剑，似乎已神游天外，又进入了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奇妙世界之中。
两个大汉劫后余生，两腿一软，简直就要跌在地上……然而此处又怎可久留？这二人捡了条命回来，赶紧连滚带爬的走了，只恨爹妈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荆无命复而抬头，瞧着这二人的背影，似乎在心里读秒一般……忽然，他的人已动了！
两个大汉已跑到了门前，眼看就要走出了荆无命的视线范围……二人见阳光落在路边的积雪上，闪烁着熠熠的金光，平日里他们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看的，劫后余生之际，却只觉得恨不得立刻跪下流泪！
生命当然是可贵的，但可悲的是，绝大多数人都无法真正理解。
只有劫后余生的人，才能感觉到这份可贵。
其中一人长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就在这时，冰冷的剑锋，已顺着他的舌头划了进来。
剑是冷的，血是咸的。
他这一生中看到最后的东西，就是荆无命那双死灰色的、微微收缩的瞳孔。
荆无命收剑，血珠如一串红玛瑙般溅出来，砸在了另一人的鼻梁上。
荆无命霍然回身，死死盯着那人。
那人好似已呆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实在太快，令他暂时无法理解，而当荆无命死死盯着他时，他才好似突然反应过来，嘴唇嗫嚅着，不可置信地道：“你……你……你……”
那大汉道：“你出尔反尔？！”
荆无命道：“不错。”
……他居然特别理直气壮地承认了！
那大汉显然完全怔住了，毕竟江湖客最讲求的就是“一诺千金”，像荆无命这样的人，实在万中无一。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
荆无命的眼睛忽然又慢慢地眨了一眨，唇角仿佛勾起了一丝极浅淡、极诡秘、极酷烈的笑容。
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因为这样子比较好玩。”
大汉呆了。
过了半晌，他才意识到荆无命是什么意思……一股极度的愤怒涌了上来，令他狂吼着扑上来，狰狞地挥刀朝荆无命劈来！
剑光一现，这人已倒在了地上，死得不能再死。
荆无命立刻把剑重新插回了剑鞘之中，他的脸上现在沾了一点死人的血，但他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慢慢地转身回去了。
乔茜莫名感觉他身上的气息……爽朗了一点。
乔茜：O-O
……小荆，完全是个变态呢。
第322章
***
变态小荆只是爽朗了一点, 却还没完全爽朗。
毕竟，这只是两个杂碎小喽啰，荆无命本来多连一眼都懒得看他们的, 他们的生死本来也很难挑动起他的快感。
他勉勉强强地多看了这两个人一眼, 勉勉强强调动起自己的情绪, 试图对这件事兴致更高一点……
这全都是因为乔茜十分热情地催促他试一试。
嗯……
试了, 很烂的玩具，但还能玩。
他毕竟已忍耐本能忍耐了很久。
一个平日里只吃珍馐美食的人，饿了一两个月不给他满足后, 他一定能吃得下清粥小菜，也一定能从这清粥小菜中榨取出快乐来。
荆无命很显然就是这样的情况。
而乔茜觉得很愧疚……毕竟荆无命跟着她回来, 其实是相当于她不由分说把他给绑架回来了。
既然选择强势的插手了别人的命运, 当然就需要对后续的事上心起来, 结果她把荆无命带回来后天天饿着他，好不容易吃一顿，吃的竟然是清粥小菜……
乔茜：“…………”
乔茜：Q-Q
乔茜的双眼肉眼可见地变成了两滩汪汪的水……
荆无命：“…………”
荆无命：“……？”
为什么要用这种表情看着他……？
荆无命的眼睛眯了一眯，不知想到了什么, 脊背略有一点发紧，连嘴唇也抿了起来。
而这时，一点红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他见怪不怪, 根本连瞟都没瞟一眼屋外，径直走到乔茜跟前，对她道：“他不知道镖银的事。”
他，指的就是那独臂店小二雷力。
一点红在江湖上混了十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如雷力一般的人，他一眼就瞧出来了, 这正是一个因为一次重创就失去心力的人，他还没有勇气爬起来，自己活的浑浑噩噩，根本没有余力去在意外界的事。
乔茜道：“好吧。”
乔茜侧目去瞧那掌柜的。
这掌柜的是个好人，店里的客人被恶霸给缠上了，他本来管不了，却还依然要管，明知道要捱踹、却依然上来去捱。只不过这掌柜的是个老实人，恐怕一辈子也没见过一言不合就直接杀人的，如今自己的店里死了两个人，这两个人背后还靠着靠山，他瞧见那两具死不瞑目的尸首，双腿一软，直接跌在了地上。
却听那杏眼的姑娘脆生生道：“掌柜的，这两个人是虎威山庄的人么？”
掌柜的呆呆坐了半晌，才苦涩地回答道：“不错……这二人正是虎威山庄中的头目……”
虎威山庄已经建庄几代，在这片地方盘踞了很久了，这一代的庄主名叫陈震南，乃是这一带人人都知道的名字。
乔茜好像隐隐约约也听眉镇的人说起过，百姓们说起这样的江湖帮派，语气其实就是那种说黑帮的语气，乔茜没太注意过……毕竟他们的目光，一向都是转向石观音、南宫灵无花那种当世的顶尖人物。
这陈家一连几代，就满足于在这小镇之内当土霸王，显然无论是心性还是武功，都只是三流水平。
掌柜的面如死灰，呆呆坐着，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周围的人方才都在看热闹，见识过荆无命的酷烈手段之后，一个个也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乔茜又问：“这虎威山庄的头目们天天都这样欺负人？庄主也不管管？”
掌柜的长叹了一口气，道：“管什么啊，谁敢叫他管？我们能少打些条子，就已算烧高香了。”
所谓的打条子，其实就是赊账。
此时除却江湖客之外，大部分百姓一辈子都只生活在一处，店家们呢，做的也都是熟人生意，这熟人的生意，赊账就是寻常事了，每年的中秋、过年之前，就是店家上天入地去结账的时候，像是八方客栈的孙掌柜，这时候就一般不在店里。
虎威山庄的人也打条子，但这条子打了之后，谁敢上虎威山庄去要账呢？不要命了么？
所以方才那掌柜的才如此自然的说出这顿我请……毕竟他一看见这两人身上的衣裳，就知道自己今天是见不着钱影子的。
一个胆大的食客插话道：“不是说虎威山庄里来了个龙大侠么？掌柜的，难道这龙大侠也不给你们做主？”
乔茜：“…………”
乔茜一听见姓龙，就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龙，还是大侠，真是听起来就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呢……
而一直在后院里注意前头动静的雷力，也忽然用力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姓龙……姓龙……
是龙异之！
两年之前，雷力白衣白马、意气风发，他使得是一对鸳鸯双刀，乃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少侠，自南边路过此地时，正好遇见了一起镖银失窃的劫案，还死了好几个人。
他又遇见了几个幸存的镖师，说是这案子正是虎威山庄做下的。
雷力初出茅庐，不知江湖凶险，仗着自己使得一手好双刀，便要单枪匹马的去找陈震南要个说法……殊不知，这只是一场阴谋而已。
镖银不是虎威山庄劫的，镖银是龙异之劫的。
龙异之在本地也素有侠名，他年纪不小，看起来像是个慈眉善目的长者，使得是一根三节棍。
他与陈震南僵持不下时，正是龙异之这伪君子出面调停，雷力那时才知道自己冤枉了人……便在龙异之的逼迫之下，自断一臂，发誓从此之后，退出江湖！
之后，他就隐居在了这小酒店之中，给掌柜的打个下手。
他那时人傻……未能明白其中关窍，直到后来，才明白自己中计了。
江湖的黑暗，远不是刀光剑影。
他失去了一条手臂，被自己完全没想过的阴招所毁，也好似已失去了冲出江湖的心气。
此时此刻，他又听到了龙异之的名字，牙齿都已紧紧咬住！
而掌柜的那苍老的叹气声也已传来：“大侠、大侠……谁知道这大侠是真的假的，若是假的，我们可输不起……”
掌柜的面如死灰。
其实……他的心里不是没有埋怨，若荆无命只是教训了一顿这二人，他们应当不会被牵连，可人死在了他的酒店里……这……这……这岂不是重重的掴在那虎威山庄庄主的脸上？
江湖人，这些年老掌柜也看透了，其实就是好面子，什么一诺千金、什么士可杀不可辱，其实就是好面子……如这般打杀了人的事，虎威山庄绝不会就这样算了！
他们若找不着这杀人的男女，会不会、会不会来打杀了他们？
想到这里，老掌柜已感觉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牙齿都已打起了颤，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埋怨……他也不敢埋怨，因为虎威山庄的人还没有来，但这三个男女，是真的杀人不眨眼！
只听乔茜道：“唔……这事儿好像有点难办了啊。”
老掌柜手心发冷，汗也好似发黏，苦涩地道：“姑娘，你们快走吧……我、我也该收拾收拾细软，这店，看来只能开到今天了……”
他只希望虎威山庄的人能反应得慢一些，好叫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逃走。
乔茜却皱眉道：“这可不成，好端端的，走什么呀，以后我还想接着买你家的酒喝呢。”
掌柜的嘴角勉强扯了一扯，也不知是不是实在没力气说话了。
食客们此时已溜了大半，剩下的几个，都与这掌柜的相熟，听见这话，一个个面面相觑，实在为这掌柜可惜、同情。
乔茜眼睛忽然一亮，道：“有了！”
她忽然笑道：“虎威山庄既然做事这样霸道，那不如我们待会儿吃了饭，上山去把他们挑了，如何？”
她的语气非常轻松。
她的语气轻松到好像在说，下午她只是要去山上放风筝、郊游一样。
第323章
***
此话一出,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已怔住！每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什么……？
要去……挑、挑了虎威山庄……？
这女郎脸圆圆的，一双杏眼也圆溜溜, 说起话来, 声音脆脆的, 若不是身边跟着两个如狼一般凶狠冷漠的男人, 她瞧起来简直就像是个邻家的姑娘，平日里抱着酒壶来酒馆给爹娘打酒喝。
她的神情也十分自在，又天然、又愉快, 双眼中闪动着星子般的光芒。抚掌而笑时，团子发髻中一枚金饰轻轻晃动, 发出叮叮铃铃的声音, 仔细瞧一瞧, 才能发现，这乃是一枚镂空的金丝小粽子，里头裹着一颗圆润的红玛瑙——这大概做红蜜枣之意？
跌在地上的掌柜的心里，忽然就浮出了一种极其荒谬、极其不真实的感觉。
一直到这三个人信步走了的时候, 他仍然感觉不到什么真实感，两个食客赶紧过来，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道：“老掌柜，现在怎么办？”
掌柜的一眼就看见了死在屋外那两个虎威山庄的头目。
……真实感，一下就回来了。
他吞了一下口水，道：“先收拾细软……先跑吧，若是那三位……那三位侠士真的能除了虎威山庄这大祸害，我再回来不迟。”
两个食客说：“在理、在理。”
而此时此刻，乔茜已走在上山讨伐的路上了。
或许是因为要跑马, 通往虎威山庄的大路实际上相当平坦。寒冬腊月，道路两旁的树木都光秃秃的，好似一只只伸向天空的枯爪，远远的，乔茜只瞧见一条长长的吊桥，正延伸到了这一头。
吊桥对面，立着两个腰围虎皮围的大汉，他们的腰间，也俱挂着鬼头大刀。
大汉身后，是白条石的台阶，台阶之上，朱漆大门上挂着金色的黄铜兽首门环，再往上看，便是个大大的匾额，上书四个大字——“虎威山庄”。
乔茜忍不住吐槽道：“这名字一瞧就很像土匪啊！”
江湖上的人给自己起字号，自然是想叫什么叫什么、想叫多大叫多大，不过一般来说，越是一流的高手，越不喜欢把自己叫得那么大。譬如说一点红，他的名字就是诨号，取自“剑下一点红”，说的便是他那杀人不流血的风格。
陆小凤更奇葩点，叫什么“四条眉毛”……他当然自己不会给自己取这么无聊的外号，这外号好像是从司空摘星开始叫起来的，司空摘星是个神偷，轻功极好，一天天的到处跑，陆小凤这外号就散播得飞快……
至于荆无命，他根本就没有外号。
别人只知道，他就是金钱帮的第一杀手！
乔茜自己倒是有不少名号，不过都是拿来忽悠人的啦，比如说什么快活王后人、欢乐谷谷主……嗯，很对仗，真的很对仗啊。
大家起名都很优雅，什么龙啊虎啊的，都是没有文化的人才起的！
乔茜悄悄地凑近了一点红，悄悄地说：“红大爷，名字真好听！”
一点红：“？”
她的思维不知道又飞到哪里去了，但杀手就是喜欢她这样跳跳脱脱的模样，他勾了勾嘴唇，正要说话，却听对面那两个虎皮大汉已呼和道：“哪儿来的小贼！谁叫你过桥的？！敢在虎威山庄来撒野？！”
一点红眯了眯眼。
真烦。
他的手握住了剑柄。
下一秒，这两个人已面目一寒，倒了下去，一滴鲜血自杀手的掌中剑上滚落下去，除此之外，竟没有一滴脏血自他们身上溅出，连脚下的土地，都没有污染。
荆无命的瞳孔却又开始缓缓收缩。
他眯了眯眼睛，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但很莫名其妙的，乔茜就是能察觉到他的情绪，他好像有点不太欣赏红大爷的这种风格。
毕竟小荆是个变态，杀人是为了快乐，若没有人被他弄的浑身血淋淋、血丝呼啦的，那还有什么好玩的呢？
红大爷杀人有没有快感呢？其实应该是有的，但他的快感出自刀光剑影所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出于那种暴力的征服欲，所以他杀人一剑封喉，从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方才他路过那两具荆无命杀死的尸首时，乔茜总觉得他的眼神也很看不上。
啊……理念不同呢。
好在，虎威山庄里的人够多！大家不用抢，就可以分到很多人。
一点红抬脚就踹上了这朱漆大门！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这朱漆的大门，竟在瞬间已被震碎，漫天的碎木飞扬，令这院中已被烟尘所笼罩！
这动静大的，实在同放鞭炮没什么两样，虎威山庄的人除非每一个都被戳聋了耳朵，否则绝不可能听不见。院中的大汉们霍然转身，锃亮的刀剑已自腰间拔出！
烟尘之中，一袭空荡荡的衣袖在翻滚。
两个黑衣的男人，就站在那里。
一个如黑豹般矫捷有力，眸光闪着惨碧色的光。
另一个却是独臂，他的头垂下来，似乎盯着自己仅剩的那只右手在思考着什么，于这刀光剑影之中，竟好似神游天外、全然不在状况之内。
一个大汉怒喝道：“敢上虎威山庄来撒野，且看爷爷们怎么料理你们！”
这独臂青年缓缓、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死灰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在收缩，里面仿佛跳动着恶毒的火焰！
长剑刺出，鲜血四溅！
而这虎威山庄实际的控制人龙异之当然也已听见了这头的动静，一个大汉连滚带爬地自前头过来，惨呼道：“有人上门来找事！”
找事的人武功还不弱！
龙异之霍然起身，已急匆匆朝这头来了，虎威山庄的原庄主陈震南，早已成了这龙异之的跟班，此刻就跟在这人半步之后的距离，心中焦急、脚步急促。
院中已是一片狼藉，仅仅是片刻，二三十个弟子已全倒下，鲜血已染红了地上的白石，一个身量奇高的独臂青年，正提剑站在死尸堆里，他的半面脸庞都已被鲜血染红，好似是故意迎着鲜血淋上去的。
这独臂青年，自然就是荆无命，他动起手来，实在酷烈。
……而且埋汰。
一点红真是受不了这埋汰，眼见他一个人玩得很开心的模样，好像也不觉得这种重复性劳动很累，一点红也懒得理他、懒得帮他了，侧身躲过飞溅的鲜血，凌空一跃，上屋顶观战去了。
乔茜正坐在屋顶上，双手托腮地瞧着，见一点红来了，又很关心地从怀里掏出小手绢，帮他擦净了脸上沾上的血。
一点红立刻就觉得这荆无命就算埋汰一点也没什么了。
龙异之一瞧见这独臂的青年，心头就蓦地一震！
他明明从没有见过荆无命、更不可能与他之间有什么恩怨，可他一瞧见这断臂，便立即想到：他难道是来报仇的？
不错，报仇。
这龙异之生得慈眉善目，其实在江湖上也有些许名气，在关陕一带，素有侠名，平日里这一代的帮派之间出了龃龉，也有找他去调停的，看上去倒是蛮有公信力的。
只不过，此人心胸狭窄，又年华已老，生平最讨厌的，便是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侠客。他的本事不大，没能耐祸害最顶尖的侠客，便把目标都放在了那种初出茅庐的少年人身上。
初出茅庐，就意味着江湖经验少，不知江湖险恶，亦意味着他们容不得一点委屈，动不动就是什么“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样的少年人，岂非不正是最好骗的？
龙异之令自己的弟子扮做虎威山庄的人去劫镖，又令弟子扮做苦主镖师，专门骗那些初出茅庐的少侠，求他们做主，再在这些年轻人找上虎威山庄时，带着真正的苦主出现，告诉这些少年他们错怪了好人。
随即，就是逼迫他们自断一臂，以谢自己错怪他人之罪。
这样的计谋，对上老江湖自然没用，但对上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却几乎是百试百灵的！
至于为什么只是自断一臂……那大概是因为，龙异之就是想看他们活着，明明年轻却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和心力，只能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只有这样，他似乎才能缓解自己心中对于年轻人的嫉妒！
这法子屡试不爽，龙异之已不知这样做过多少回，受害者不知道有多少，龙异之怎么可能每个都见过，故而他一见了荆无命，立刻便觉得他是来复仇的！
他试图回想一下，他有害过哪个人，以前是使左手剑的么……？
面上，他却已摆出了那副长者的姿态，捋着胡须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少侠这是要杀人不成？”
有人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是个年轻女郎的声音。
龙异之倏地抬头，只见屋顶之上正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一红一黑，女的那个生得娇小，一身红小袄，正倚靠在那黑衣男人的肩头，黑衣男人随意地曲起一条腿，一只手正搭在自己的膝盖之上，居高临下、兴趣索然。
龙异之的面庞忽然抽动了一下，心中已十分恼怒。他平日里既嫉妒年轻人充满力量的身体与精神，又认为自己乃是江湖长者，年轻人该对他尊尊敬敬、下跪磕头才是，乔茜与一点红居高临下，显然已惹怒了他。
乔茜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虎威山庄的人都敢在小酒店里勒索百姓、强抢民女了，我们杀杀人又怎么样？”
……原来是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而这独臂的人仔细一瞧，神情做派，倒是很像那种死士杀手。
他想，他已找到了这三人的命门。
龙异之微微一笑，道：“陈庄主，你虎威山庄难道还干这样的勾当？”
陈震南立刻道：“我虎威山庄起家近百年，家风严格，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难道我门内出了败类，竟打着虎威山庄的名号欺压百姓？”
龙异之叹道：“家大业大，出几个混账弟子，实在也是难免的事，这位姑娘所说的事，还请陈庄主派人去查。只是这位姑娘……”
乔茜微笑道：“免贵姓乔。”
龙异之微微一笑，道：“乔姑娘，虎威山庄中出了败类，可并非人人都是败类，山下有人强抢民女，山上这些人却是无辜的，他们都有家人朋友，死得岂不可惜了些？”
他大约是平日里这么干出了路径依赖，眼见乔茜年轻，也是一副要管尽天下不平事的模样，便立刻又拿出了他往日套路雷力的法子，企图用这一地的尸首，让乔茜也产生愧疚之心。
第324章
***
乔茜歪了歪头, 露出了相当智慧、相当清澈的眼神。
她看了一眼荆无命，道：“小荆，你怎么看？”
毕竟是为了小荆才来的嘛……他的看法才最重要。
荆无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缓缓、缓缓地抬起了头, 死灰色的瞳孔已收得很紧, 尖锐好似针芒, 直勾勾地盯住了龙异之。鲜血自他苍白的面颊上往下流, 自下颌角处滴落，消失在他的衣襟之上。黑色的劲装已完全被血淋透，黏腻而沉重地贴在他的身上, 无比诚实地展现着他那轻轻地、急促地起伏的胸膛。
荆无命好像对龙异之有那么点感兴趣。
不错，此人正是虎威山庄众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个人, 在江湖之上, 作恶也得是有本事的, 龙异之能收服陈震南、能利用手段毁掉初出茅庐的江湖人，正是因为他的那一套三节棍法，也的确有几分说头。
荆无命极擅长捕猎。
荆无命能一眼认出人群中最有价值玩弄的猎物。
他那双死灰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龙异之，面上却连一丁点表情都没有, 这眼神实在太病态、太可怕，只令龙异之立刻产生了一种难以呼吸的感觉……甚至都有点想吐！
荆无命张了张口，嘶哑地道：“镖银是不是你劫的？”
乔茜怔了怔。
咦, 他居然一开口就问镖银……她还以为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完全没在意呢。
这是突发奇想，起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念头么？
不过，他为何如此笃定，镖银就是龙异之所劫？这一路上来，乔茜也仔细观察了，却也没瞧出任何蛛丝马迹来。难道小荆看似神游天外、实则眼尖至极, 竟然发现了连她都没发现的细微之处来？
连一点红都诧异地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这荆无命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龙异之自然也怔了一怔。
不过他怔住的原因当然是……镖银真的是他劫的啊！！
劫镖这事儿可是他的老本行，可以说，龙异之辣手催少侠完全只是附带的，劫镖才是正事儿，近来他又做了几票不大不小的生意，赚得盆满钵满，为他办事、还企图与他分钱的弟子也已被他灭了口。
这人是从哪里来的，怎么知道他的事？！
龙异之的面上浮出了疑惑的神色，一边捋胡子、一边道：“阁下可是在说近来那镇远镖局镖银丢失的案子？此事老夫也在追查，难不成阁下认为此事乃是老夫所为？”
那虎威山庄的庄主陈震南已厉声道：“龙大侠素有侠名，此次前来我虎威山庄，也正是为了调查此事，你这小子，不由分说上来杀人，好威……啊！”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荆无命已一剑刺了过去！
这是比闪电还要更快的剑势！
这也是令人绝望的剑势！
而陈震南甚至没来得及体会到绝望，就面目一寒，倒了下去！
龙异之的瞳孔已因震惊而收缩！
荆无命霍然回身，那双虚无好似死亡本身的灰色眼睛又已紧紧盯住了他！
龙异之后退一步，三节棍已挡在身前！
荆无命眯了眯眼睛。
三节棍，顾名思义，就是以两段铁链连接的三条铁棍，这兵器实际上相当之妙，握法奇多，可当棍用、可做鞭法、可做双棍，做双棍时，中间的那一根中棍，还可作防守之用，攻守兼备、软硬皆施。
能兼具软兵器与硬兵器的东西，练起来自然困难，况且这一类的铁棍，若无深厚内力，实难一招致命，收益不大，所以江湖上鲜少能见有人使三节棍。
荆无命一瞧见那三节棍，头极其微妙地歪了一歪，似乎很有兴趣地盯着看。
他似乎很好奇龙异之要怎么出招。
龙异之大喝一声：“岂有此理！看招！”
他的双手已同时握住了中节，两只手的手腕同时精妙的运转，左右节的长棍便在空中舞出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花样！
龙异之使出的这一招，即为双手握住中节，而左右棍游离，此种手法其实与鞭法中打鞭花的手法很像，主要的用途就是用左右棍打出眼花缭乱的舞花，以此来达到迷惑敌人视线的作用。
龙异之以“云龙翻江”的招式为盾，已快速地朝荆无命接近！
荆无命却嗅到了一股自己很熟悉的味道。
——这是，恐惧的味道。
不错，恐惧。
这样的招式，看似宏大，实则保守的不能再保守……龙异之方才瞧见荆无命一剑杀了陈震南，显然已被这快剑吓破了胆子，只意图先以舞花进招，瞧出荆无命的破绽来，以守待攻。
荆无命对他的好奇立刻就消失了。
他喜欢恐惧，但不喜欢他的玩具从一开始就恐惧。
这样的人，玩起来实在没有意思。
他握了握手中的剑。
来了！
龙异之的瞳孔收缩！
他没有抓住荆无命的破绽，荆无命却已无比准确地抓住了他的破绽——这一招“云龙翻江”甚至连守势都不是，当敌人真的不曾被这舞花给迷惑，他就得立刻变招！
龙异之一只手已滑向右棍，左手放开，一招“鞭长驾远”已使了出来，直击荆无命肋下！
三节棍只握单边，这用法上就与鞭法极其类似了。这“鞭长驾远”乃是由近及远的一招，横扫而来！肋下乃是肝脏分布之所在，此处若遭重击，天底下绝没有几个人能撑得住！
但这当然也是非常惊险的一招……横扫鞭势，中节自然起不到防守的作用，龙异之前胸空门大开，难道就不怕荆无命忍着这爆肝的痛苦一剑了结了他？
非也！但他没有办法！
他选择了完全错误的进招方式，荆无命的长剑眼看就要突破他的舞花，这是他已经完全来不及双手握住左右梢节，只能滑握一段，横扫而出！
荆无命那双死灰色的眼睛忽然消失了。
龙异之的肋下一痛，已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就在方才，荆无命忽然矮身。
他在矮身的同时，就地一翻滚，顺着三节棍横扫的方向翻，鞭力没有碰着他一星半点就已经衰竭，而他的长剑就在这时反撩而上，自龙异之的侧腰一路上划，差点划到他的咯吱窝！
这是什么剑法？！
龙异之简直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剑法！
因为荆无命根本就没有剑法——他的剑与阿飞一样，都是极快、极随心所欲的剑，他们根本就没有招式，他们只是能看到最准确的时机，并使出最准确的应对！
荆无命甚至能在地上滚！
他根本就没有其他剑客那样傲然的心态……他是个天才人物，龙异之算个什么东西？他这一招没死，完全只是因为荆无命不想这么快就杀了他。
他的那双奇异的灰眸，已又死死地盯住了龙异之。
那种喘不上气、甚至想要呕吐的感觉，也已又笼罩了龙异之。
龙异之惊呼：“抢劫镖银的是陈震南，是虎威山庄的人！”
荆无命停下了。
他的眼睛又慢慢、慢慢地眨动了一下，嘶哑地道：“虎威山庄？”
龙异之吞了吞口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这小子是能沟通的。
这小子明明只有一条胳膊，怎么会那么准、那么快？！
那一剑完全已将龙异之所有的心气都给撩没了……他平日里那么爱看初出茅庐的少年人被他害到心气全无、浑浑噩噩，是否正是因为他自己其实也是个面子货，根本没有多大的心气？
好在，谢天谢地，这小子看上去古怪，倒还是个能沟通的……
只要能说话，那就还好。
只听龙异之喘息着道：“此事老夫已查出了些许端倪，的确与这虎威山庄有关，只是老夫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因此才未曾动作……少侠为镖银劫案而来，此乃好事，如今这陈震南既然已死了，不若少侠与我同在这虎威山庄内搜寻一番，若能搜见镖银，这事儿就算真相大白了。”
荆无命眯了眯眼，似乎在思考。
龙异之的耳边是自己沉重的心跳。
半晌，荆无命慢慢道：“你去找。”
龙异之一怔：“啊？”
荆无命难得很耐心地道：“你去找，我在这里等，半个时辰后，你回来。”
这！
这岂非不正是他逃跑的天赐良机！
龙异之简直做梦都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傻到了这种地步，竟要放他一个人去找镖银！这事情峰回路转的发展，简直令龙异之喜出望外！
他的面上，却还保持着那种平静的风范，道：“也好……也好，半个时辰后，你我再在此间见面，如此可好？”
荆无命道：“嗯。”
龙异之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老夫这就去陈震南的卧房里看一看。”
荆无命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极快速地收剑入鞘，好像已根本不打算再用它了一般。
龙异之的心里安定了一点，负着双手，转身走向后院……结果就看见了乔茜那略带微妙的表情。
欲言又止……好像又带点怜悯……
…………？
在怜悯什么？
龙异之不大明白。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因为荆无命的剑已又出鞘，像是野兽的獠牙。
乔茜托腮，歪头看着龙异之倒下，再看看浑身是血、不住兴奋喘息的荆无命。
乔茜：“…………”
啊，埋汰，真埋汰啊。
第325章
***
变态小荆成功用虎威山庄众人的性命愉悦了自己, 变得稍微爽朗了一点，自回秦岭以来的憋闷一扫而空，总算可以好好地过个年啦。
他的身上当然很埋汰……
荆无命喜欢对手身上被自己弄出几十道血淋淋的伤口时的那种模样, 一想到对手那痛苦的、急促的呼吸, 颤抖的、收缩的肌肉, 他就会感到一阵无法抑制的兴奋！
不过……这仅限于够格的对手。
如龙异之这样不够格的对手, 他只能用更激烈的法子来使自己兴奋起来了。
此刻，他的喉头轻轻滚动着，似乎还犹在兴奋之中, 黑衣已被热血浇透，又被夹着风雪的北风吹到完全冰冷, 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与腰腹上。
乔茜只见他慢慢、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朝后院走去。
后院的仆人房里当然有井, 还有换洗的衣裳。
乔茜：“…………”
乔茜：“………………”
乔茜歪歪头，有点不确定地问一点红：“红大爷，你有没有觉得，他好像很熟练的样子？”
一点红发出了一声冷酷的“哼”作为回答, 意义不明。
***
荆无命拾掇了一番，换了干净衣裳，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就想要走。
乔茜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跳起来压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压在厢房之中，准备用毛巾去帮他搓揉头发……不过，她的红大爷这时候却展现出了一种异常的热情，竟然伸手就截过了毛巾，用力地摁在了荆无命的头发上。
荆无命半张脸都被毛巾盖住了……他似乎有些不喜一点红靠近，但他今天很爽朗、乔茜又在身边, 所以他强行忍耐了下来，一点红胡乱给他揉了一揉，松开了手，毛巾落了下来，露出荆无命一头乱蓬蓬好似鸟窝的头发。
乔茜：“噗……”
乔茜：“鸠魔智会喜欢的。”
荆无命：“？”
荆无命没有说话，伸出自己的右手，以五指做梳，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此时，虎威山庄里的人都已没了。
不知多少人瞧见了荆无命杀死龙异之时的轻松写意，也不知有多少人瞧见了荆无命那种喜爱玩弄猎物的残酷本性，他们毫无例外全都被镇住了，眼见这尊杀神在院中行走，还有谁敢呆？轰然作鸟兽散！
荆无命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点红反应倒快，立即一跃而下，连杀几人，令其他人动也不敢动，一个个点了穴道，扔进前院大堂里去。
此刻荆无命拾掇完了，乔茜的目光转向了这群人，一点红的目光亦转向了这群人。
这群人分两部分，一部分是虎威山庄的弟子，另一部分是跟随在龙异之身边的贴身弟子，一点红想也没想，提剑又刺死了一个龙异之的弟子，霍然转身，森然问道：“镖银何在？”
龙异之的弟子哪里见过这样的杀神！
他杀人，不过就是为了震慑他们！人命在他的手里，简直连一文都不值得！他的面容冷酷，语气低沉嘶哑，好似一窠蹿出的蛇在嘶嘶吐信，又带着一股极其摄人的魔力，令人必须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住。
记不住，那就死！
龙异之的弟子们浑身颤抖，简直同倒豆子一样，就把事情给说出来了——镖银的确是龙异之所劫，此刻也正在虎威山庄之内，乔茜去龙异之的住处里一搜，果然搜出了好几箱子的金银珠宝，那箱子底部，还刻着“镇远镖局”四个字。
乔茜：“！！！”
乔茜扭头就问荆无命：“小荆，你怎么发现的啊？”
可恶！她都没发现呢！小荆居然真的一个照面就发现龙异之劫镖银了，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啊！他究竟是不声不响地注意到了什么细节，才这么犀利的啊！
荆无命：“？”
荆无命面无表情地说：“我没发现。”
他只是随便找个由头玩弄龙异之啊……谁知他真的是罪魁祸首……
荆无命：坏心办好事.jpg
荆无命：陷入沉思.jpg
乔茜：“…………”
乔茜脖子一歪，发出“嗷”的一声怪叫，似乎也觉得这件事很玄妙。
言归正传。
龙异之与陈震南这两个贼头子一死，剩下的都只是些小喽啰而已。不过，对于乔茜等人来说的小喽啰，对于当地百姓来说，却也是一害，尤其是这些人，群龙无首之际，落草为寇简直就是唯一的选择，这样一来，反倒比虎威山庄在的时候还要更糟糕。
所以，一点红当机立断地制住了他们。
现下，只肖的通知官府来人，把这些人一根绳绑了投入大牢之中就是了，等待时分，一点红还在厅堂中走了一圈，瞧了一瞧，不由分说，又辣手杀了几人，毫不留情！
他同乔茜解释道：“这几人眼神凶狠，是硬茬子。”
同在一处的人，当然也有性格上的差异。
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随波逐流的，进了虎威山庄，大家都欺负老百姓，那他就也欺负一下，爽快了，就不知自己是谁了，倘若把这些随波逐流的人扔去个家规极严的地方，那他们其实一辈子也不会作乱的。
这些人交给官府，就足以应付了。
不过，总有些人要更“出众”些，他们就是天生的坏种，若是将他们交给官府，谁知道会不会再闹出事来，一点红的眼睛足够尖、足够锐，一眼就能看出心黑手狠的坏种来。
他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前来吃酒、碰见不长眼睛的小喽啰，估计就是杀了了事，绝不会起了把前后都拾掇利索的心。
但乔茜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想要做好人好事，想要遵纪守法的老百姓永永远远、平平静静地做自己的生意，那他也会帮着拾掇利索，把她没想到的事情给处理好，不留下一丝隐患。
他还得下山一趟，去叫官府来人。
一点红：“…………”
一点红在情感上并不太想接受乔茜要和荆无命独处。
但这段日子他也算看清楚了，荆无命虽然与阿飞在气质上极为相似，但阿飞有贼心，荆无命却没有……或者说他整天都不知道在想什么怪里吧唧的东西，只要乔茜不要突然一下移情别恋，他这辈子都起不来这个心。
所以在理智上，他还是接受了。他交代了几句，让乔茜在虎威山庄里休息一会儿，干脆利落地赶路下山，还没到一个时辰，就带着一群捕快回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自不用他们费心。
扫尾很成功，那小酒店的掌柜也不用收拾细软跑路了。
镇远镖局的人丢了镖银、死了镖师，这几日也在附近探查，乔茜便打算将镖银都还给对方。
那县衙来的师爷眼睛溜溜转了一转，竟企图让乔茜把镖银给他，让他代为转交。
乔茜：“…………”
乔茜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说：“你觉得我是傻子？”
一点红抬脚把这师爷给踹了出去，踹的他在地上连着翻滚了几圈，蜷着身子捂着肚子颤抖不止。
乔茜摇了摇头，抱着银子走了。
这一天的事情细说起来不算太多，但也不省时间，扫尾扫得差不多时，天色都黑了下去，今天他们就宿在了小酒店里，明日再启程回家。
小酒店的掌柜本来都已经跑路了……结果就瞧见许多捕快拉着虎威山庄的人下山来，那平日里一个个耀武扬威的主儿，现在一个个都已被吓破了胆子，被一根绳拉着，一串扔进了县衙的大牢。路两旁一群父老乡亲都揣着手在看戏，脖子一个个都抻的和大鹅似的！
掌柜的呆住了。
他忍不住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看戏的乡亲道：“哎哟！你不知道啊，听说有个女大王上山挑了虎威山庄！那真是威风凛凛、目如寒星，气吐凌云、万夫难敌！‘日’的一声就把那陈震南给抛出去了，‘歘’的一下就给他捅了个对穿，如同天上降魔主，真乃人间太岁……”①
掌柜的：“……你是茶楼里说书的吧？”
看戏的道：“哎哟！您眼睛够尖的啊！”
掌柜的：“……说吧，这水浒传的词儿你套了多少回！”
看戏的嘿嘿一笑，又把两只手揣进了袖子里，脖子抻得长长的，看热闹了。
掌柜的则立即想到了那个姑娘。
银红小袄、杏眼圆腮，用那种下午上山去郊游、去野餐、去放风筝一样的语气说——那就挑了虎威山庄。
然后，虎威山庄就……就真没了……
掌柜的呆了许久，才匆匆往回跑，镇上的人都认得他，便问他忙什么去，他只回答：“给救命恩人做桌好饭去！”
还有酒，那姑娘喜欢冬酿酒那种甜甜的小酒，不若再多打两斤回去，不要钱，他都不要钱的！
于是乎，第二天，一行三人回去的时候，身上挂满了包裹。
掌故的送的酒，送了好几种，沉甸甸地挂在荆无命身上，还有新鲜的好羊肉——马上过年了，这几日家家户户都杀猪杀羊，这羊肉鲜着吃两日，剩下的会用厚盐给腌起来，这样来年便可不腐坏，够吃好长一阵子时间了。
乔茜赶上了这个好时候，于是就获得了许多新鲜的好羊肉。
她在心里想……嗯，要不晚上回去吃水盆羊肉吧！
三个人身上挂满了包裹，慢慢地回家去了。
年，就要来了。
第326章
***
腊月二十九, 大雪纷纷扬扬，又落在秦岭的山麓之间，山已封了, 如今想要往来眉镇与酒馆, 也已有些困难了。
好在所有的东西都已备齐了。
酒馆里暖洋洋的, 地暖令酒馆中的每一寸都暖乎乎的, 乔茜很喜欢光着脚丫子走在自己的卧室里，热度从地板上传来。冰箱里堆满了好吃的，羊肉分了一份份的冻进冰箱里, 做好的八碗也塞进冷冻室，鱼要吃最新鲜的, 所以一般是吃之前去系统商城里捕猎（？）。
新鲜蔬菜也是这样捕猎来的。
冰箱里还放满了酒与零食, 鲜柿饼今年弄得很多, 满满当当地堆在冰箱之中，还够再吃一阵子；黄油放在冰箱深处，乔茜早晨会拿来抹面包，今年她还打算守着烤箱, 做一盘子菠萝包，里面夹上一块刚从冰箱里切出来的黄油，就是美味的冰火菠萝油……啊！
收获的莓果也已做好了, 冰点草莓就放在冷冻室里，等待着吃的时候在上头放香草冰激凌球，另一部分做了冷冻莓果，这是拿来泡红酒的；最后还有一部分新鲜的果子，她打算为新年再做一次冰糖葫芦。
好幸福呀！
大雪纷飞，人迹罕至、兽踪难寻，乔茜就躺在暖洋洋的小屋中, 小屋里储存着满满当当的美味食物、清冽饮料，好似即使末日来袭，她也能永永远远地蜷缩在这里，永永远远地安心生活下去。
还有朋友们，她的好朋友们，他们都在自己身边。
乔茜舒舒服服地滚进了一点红的怀抱之中。
男人的怀抱炙热，那种清洁的皂角香气也被蒸得温温热热，她窝在里面，每一根肌肉、每一寸皮肤都是完全惬意、完全放松的，她的眼睛懒洋洋的闭着，就这样嗅着他的气息，安安心心地睡着了。
大年三十，风雪已霁。
乔茜早晨醒来，拉开窗帘之时，窗户上早已开了半面霜花，屋外天光大亮、银装素裹，小院儿里盖了一层蓬蓬松松的雪被子。鸠魔智正端庄地站在自己的小窝里，迎风而立，从乔茜的方向看去，正正好好可以看到它丰满的大胸脯被风吹起，让它变成了一只蓬蓬松松的……松果。
乔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一双苍白的手臂，自她背后伸出来，搂住了她的腰身。
一缕漆黑的长发落在了她的肩头，令她感到有一些微微的瘙痒，随即，这人炙热的吐息落在了她的脖颈上，轻轻地吻了一吻。
乔茜立即回身，扑上去搂住一点红的脖子，热情地向他索吻。
乔茜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啦……她大概永永远远都学不会那种欲说还休的法子，她喜欢谁、对谁的爱意快要溢出来，那她就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去索吻，热情大方到了极点。
一点红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一个阴冷酷烈的人，就是会喜欢一团暖洋洋的太阳，或许他第一眼瞧见乔茜的时候，就注定要在她面前跪倒，完完全全失去所有的抵抗力。
过了半晌，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今天是年三十，他们总不好再窝在屋子里头白日宣淫。
乔茜脸红红的放开他，转身去衣柜里挑衣服了。
其实早就挑好了，就是一点红十连抽的时候摇出来的那套限定外观「梅花三弄」。
评级是稀有。
系统是很会评级的，不能拿出来给别人看的情趣服装全是史诗级，而这种非常漂亮的时装，就是“稀有”，这套衣裳算不得汉服，只能说是改良汉元素——但乔茜就是喜欢这样的。
她认认真真地换上新衣，里头是一条黑连衣裙，外头是一条大红色的圆领长袍，随处可见梅花的纹样，遮到小腿中部，下头套上双小靴子，袍子被腰带一勒，显出腰身来，也像是一条连衣裙。她把衣裳扣好，又披上了雪白色的短披风，伸手推来了门。
鸠魔智已快乐地叫了起来：“咕↑呜~~咕↓~~”
风又吹过，吹起了它丰满的胸脯毛，令它瞧起来像是一丛伟大的……凤尾菇。
小酒馆里银装素裹，黛色的瓦片之上已覆盖了一层积雪，四周的红灯笼被风轻轻吹动，是这白墙黛瓦、素琼碎玉中的亮色点缀，乔茜骄骄傲傲地跳进雪地里，觉得自己也是一只靓丽的红灯笼，乃是雪地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乔茜：昂头.jpg
她耳朵上挂着的糖葫芦耳坠也一闪一闪的。
屋子各处都已挂好了装饰，楚留香与陆小凤正在门口贴对联，花满楼、阿飞、宋甜儿等人已进了厨房——当然啦，做饭这种事是大家一起来的嘛。
在陕地，也就是乔茜的老家，大年三十这天中午，一般都吃粉丝汤和油炸糜子糕，昨天她已经准备好了要用的料，粉丝汤里要放丸子增加肉香，要放油炸过的小土豆条——其实油炸过一次的土豆条放进汤里真的很好吃！糜子糕一片片切好，放进油锅里炸，然后沾上白糖吃……
吃过了饭，没去做饭的人自觉拾掇碗筷去了。
中午大家就坐在一起，嗑嗑瓜子、吃吃点心。
过年就是这样的啦……一家子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乔茜小时候特别期待过年，那时候她最期待的其实就是压岁钱……还有看电视，过年的时候可以从大清早就看电视呢！平时这样的生活真是想都不敢想！
还有好多好多零食可以吃！
越长大，这些东西对她的吸引力就越小，越长大，生活也变得越来越好，平时想吃什么都可以吃的到，也没有人再管束她吃零食了，并没有什么是只有新年才能得到的，春晚也变得越来越不好看，新年好像变成了一件很无聊的事。
但新年其实是为了团圆啊。
是为了……团圆啊。
乔茜坐在朋友们中间，感觉大家像是一排电线杆小麻雀，陆小凤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时不时发出鹅一样的大笑声来，乔茜一反常态地安安静静，抬头去望窗外的山。
雪山起伏，沉默而永恒。
群山不语，它们只是矗立、永恒的矗立。
此时此刻，她的父母亲人抬头远眺之事，是否也瞧见了同样的山峦、同样沉默的矗立呢？他们身处于两个不一样的时空之中，是否可以通过眺望同样的风景，得到某些奇妙的联系呢？
新年是为了团圆啊。
乔茜如今已真正明白了团圆的意义。
乔茜“啪叽”一声，把自己的头靠在了一点红的肩头。
她这样一反常态、失去力气的模样，一下子就令陆小凤注意到了——没有乔茜和他打打闹闹，没有乔茜的辣手催一催他的胡子，他还……觉得身上有点皮痒。
陆小凤伸出他那只邪恶的、铁钳般的手，试图用力夹一下乔茜的面颊……
乔茜其实是那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的人，因为她的脸是圆的……这就让陆小凤总觉得她看起来像个雪团子……或者糯米糍之类的东西，捏起来应该挺软乎的吧。
乔茜神游天外，根本没注意到那只邪恶的手……
一点红倏地转头，那冷绿色的狼眸，已凝注在了陆小凤的脸上，意思非常非常明确——不准趁人之危！
乔茜是很喜欢玩的，她要是处于正常的状态，想和陆小凤怎么玩，一点红都管不着、也不想管，他的占有欲是很强烈，但他更明白，乔茜不只需要一个爱人，她还需要朋友们。
但你陆小凤要是想搞偷袭，那不好意思，他一点红生平最见不得这种不仗义的事！
陆小凤：“…………”
陆小凤还没有那个顶风作案的勇气……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准备把手缩回去。
就在这时，乔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忽然伸出了左手，重重一拍！
陆小凤的手腕忽然一翻，在这极微妙的时机之中躲过了乔茜的一击，脸上浮出神气的笑容来，胡子一抖一抖，大笑道：“还好我早有防备！”
这时，乔茜的右手却已至他的……人中处？
乔茜用力一拽！
陆小凤的惨叫声顿时响破天际！
几根稀稀拉拉的胡子，随风而散，陆小凤捂着嘴巴痛得直抽气。
乔茜神清气爽、叉腰大笑：“哈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陆小凤：“…………”
陆小凤翻了个白眼，道：“精神了吧？哼，只有有机会折腾我的时候才是精神的。”
乔茜：O-O
啊……
难道说，陆小凤是故意献祭了自己的胡子？只是为了让她开心一下、精神一下？
乔茜：感动.jpg
乔茜：蛋花眼.jpg
乔茜声如蚊蚋：“……你痛不痛啊？”
陆小凤大度地摆了摆手，道：“算啦，不要没有精神啦！好点没有？”
乔茜：Q-Q
乔茜：“嗯……！”
乔茜忽然握紧了拳头，道：“走走走，该去做年夜饭啦，在我们这边，年夜饭要抢着吃最早呢！咱们今天要早早吃上！”
然后，她就冲进了厨房里，准备先给陆小凤煎几片桂花糕吃！
陆小凤小小地松了口气。
嗯……太好了，混过去了，还让乔乔产生了深深的愧疚！
……其实他就是单纯的没躲开而已。
第327章
***
各地吃年夜饭的习俗都不一样, 在乔茜的老家，的确有越吃越早的习惯。她的记忆之中，年夜饭虽然叫年夜饭, 但好像总是下午三四点钟就已经上桌了。她曾一度以为, 全中国每个地方都这样, 结果上大学时, 她给天南海北的同学发年夜饭的图片分享，换得惊呼一句：“你家怎么吃这么早！”
啊这……
好吧。
早早吃年夜饭其实是为了抢着第一个去放鞭炮，据说邻里之间第一个放鞭炮的人家, 来年也最红火。
不过，在小酒馆里, 这却根本不是问题——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邻居！
乔茜还是依照着习惯, 早早地进了厨房, 以前的这个时候，乔茜和父母也是同样的时间进厨房，那时候乔茜还只是一个备菜的小工而已，把该切的切了、该洗的洗了, 最多清蒸一个鲈鱼，上锅边爆炒的事情，才轮不到她呢！
今年好像……依然轮不到她。
今年有白切鸡吃！
吃食物本源味道的菜色看似清淡, 实则最考验厨师的水平，什么三浸三提，乔茜是万万来不了的，只能看着宋甜儿刷刷一顿操作。
切菜的事当然有阿飞啦……他从很早开始就默默在给乔茜打下手了，那只握剑的手同样也是握住菜刀的手，一根手指抵住刀背时，骨节就会自皮肉下凸起, 小狼垂下眼帘，长长的、浓密的睫毛挡住了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令他瞧起来认真极了。
乔茜凑过去检查检查，老成地点点头，道：“不错，不错！”
阿飞：“…………”
阿飞撩起眼皮，瞧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帘去没有说话。
爽朗的大哥楚留香也企图进来帮忙。
乔茜和宋甜儿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瞪起了眼睛，异口同声地说：“出去！出去！”
鼻子都闻不到味儿、连米布丁都能煮糊的家伙就不要进厨房添乱啦！
楚留香：“…………”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略有些无奈地走了，大家都忙忙碌碌的时候，楚香帅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躺在沙发上，拍着肚子等开饭，所以他身子一闪，进了后院。
过了一会儿，一只阴暗但爽朗的荆无命也钻进厨房里了。
荆无命前两天才出门大杀了一回四方，迎头淋了一身的鲜血，这段日子他身上那种阴沉与憋闷简直一扫而空，虽然身上脏兮兮的，但他那时候真的爽朗的……有点吓人。
小荆今天也试图来融入集体活动了！
其实，荆无命的年纪并不大，他看上去与阿飞的年纪相差无几，一年半以前，阿飞还不满十八岁，如今他不过只有十九岁，荆无命自然也差不多。
一个十九岁的人，放在现代，且在学校里待着呢，每天想得最多的事就是中午去食堂吃什么、以及下午要去打球。
想象一下穿着白T恤和限量版球鞋的荆无命……
乔茜：“…………”
不行啊，脸上有三道刀疤的他，无论换了什么装备，看上去都很丧彪啊，完全不可能阳光天真起来。
但他的本性其实真的蛮天真的……或许，上官金虹正是看上了他天真的本性，看上了他追求感情、追求爱的奇妙本质。
上官金虹以为这样的人最好拿捏，他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被锁上狗链的狗！
但他却从没有想过，天真的人其实最可怕。
乔茜并不害怕，因为她不是上官金虹，她不想利用荆无命，她只是瞧见了这个与阿飞特别像的人，然后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阴差阳错地把他给捡回家了。
唔……不是阴差阳错，是他自己碰瓷的！
总而言之，荆无命其实是个很天真的人，顶多也只是爱好变态了一点……他的天真就体现在他对感情的态度上，他或许的确认为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才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所以即使他杀人，即使他沉迷于敌人恐惧死去的那个时刻，乔茜也很信任他。
此刻，爽朗小荆也钻进了厨房里……这大概是因为最近太爽朗了，让他也产生了一些想要回馈、想要做事、想要靠近的感觉。
但他是只有一条胳膊的三脚猫……
而且对做菜一窍不通。
甚至会用那双死灰色眼睛盯着宋甜儿，把人家盯得浑身刺挠……
乔茜：“…………”
乔茜赶紧拉他过来，给他教一教怎么做米布丁，以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毕竟小荆不比楚哥嘛，小荆年纪还很小呢，像这样的年轻人，□□虽然强壮，即使断了一条胳膊也能强撑着在路上游荡那么久，但心灵却很脆弱，如果粗暴地对待他，他一定会伤心的。
楚哥就不一样了，乔茜只想好好探究探究如何让楚哥精神崩溃！
西门无恨都不管用了！
他看第一次的时候简直好似连灵魂都已失去，结果自己缓了两天后就完全没事了，乔茜还自以为拿捏了他的弱点，第二次给他看的时候，他就完全面不改色了，还问乔茜想不想听他也说那两句经典台词。
“我们一人一盆儿水谁也别抢谁的……”
乔茜：“…………”
乔茜倒吸了一口冷气，对楚留香肃然起敬。
楚哥，恐怖如斯！
乔茜拉着荆无命去找扒拉柜子里的小电锅——像米布丁这样的东西，现在是没资格占据一口燃气灶的，他们只能带着小电锅去前头柜台上做。
荆无命有点笨拙。
他第一次抄起锅碗瓢盆，握住小铲子的感觉，与握住剑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的眼睛盯着小奶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大米与牛奶，用小木铲把底部的东西铲上来，搅拌着。
乔茜说：“很容易糊、很容易冒锅的，要好好看着哦！”
荆无命就紧紧盯住了锅里的东西，神情一如他盯住自己的敌人，只可惜大米不是人，没法体会到那种窒息、难受、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啦。
荆无命用如临大敌的眼神盯着米饭……
乔茜：“噗……”
乔茜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荆无命也不理会他，他似乎已进入了一种全神贯注的升华状态，仔仔细细地盯着，米香混着牛奶的香气钻入他的鼻腔，乔茜往里面加了一些糖，然后指挥他：“关火！关火！”
一只手的小荆动作也很敏捷，一下子就关上了火，带着米香的泡泡慢慢地消失了，乔茜很满意，道：“那接下来分装放凉就可以啦！”
自然晾凉之后，还要放进冰箱里去冰，这东西冰冰凉凉的时候真的好吃极了，米香带着颗粒感、带着清甜在嘴里慢慢被抿化，这是荆无命记住的第一种味道。
酒馆的味道。
从那个时候起，他一想起乔茜、一想起这个代表着安逸与温暖的小酒馆，舌根就会泛起这样冰凉而清甜的感觉。
味道与记忆融合在了一起，令这一味小小的零食，对他来说有了别样的意义。
乔茜从厨房里拿了一些小盒来，两个人又一块儿分装米布丁——这个东西现在做了，吃年夜饭的时候是吃不了啦，但是晚上大家坐在一起对酒当歌的时候，一定已经冰好了。
乔茜：(*^▽^*)
乔茜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一点红从冰箱里翻出了前两天做好的冰点草莓，在上面放了一个挖的很圆的香草冰激凌球，他从善如流地过来，乔茜简直不用他多说什么，就已瞧见了他手中的好吃的，“啊~~~”的长大了口。
一口冰激凌被送进了她的嘴巴，酸甜果香之中，带着一缕黄油香草的奶味。
乔茜眯起了眼睛。
乔茜：(—ω—)
一点红道：“还要么？”
乔茜点点头，又长大了嘴。
荆无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仍然若有所思地瞧着他自己做的米布丁，仿佛陷入了某种升华的状态……
一点红：“…………”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怪人已经够多了，他那十个没用的师弟就够怪的了，没想到天底下居然还有荆无命这种卧龙凤雏……
他真是懒得看他。
楚留香和陆小凤撩开帘子走进来，背披风雪，手上也冻得有些通红，乔茜有点好奇，问：“你们去外头做什么了呀？”
楚留香笑道：“你何不去外头瞧瞧呢？”
乔茜歪了歪头，钻出门去瞧瞧后院。
后院之中，雪堆之上，有一只纯白的小猫瘫着肚皮，四只爪爪都朝天，尾巴圆圆墩墩、胖胖大大的，尾巴尖的地方还被细细的雕出了两圈花纹样……啊！这是她的那条狸花尾巴么？
所以，他们刚刚就是在院子里堆雪人……啊不，堆雪猫么？！
乔茜惊奇地睁圆了眼睛，绕着那只纯白小猫走了两圈，只见小猫憨态可掬、天然活泼，像极了乔茜之前收到的那只狸花捧珠的小金饰……没想到楚哥还有这本事！
不过，有苏蓉蓉这个雕塑大手子在，楚哥跟着学了两手，倒是也不奇怪。
乔茜爱不释手、目不转睛，简直惊喜到了极点，只是这只雪狸花虽然很可爱，但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猫咪这个样子四脚朝天的时候，一般爪爪上都要有个什么东西玩，比如说毛线团之类的。
可是雪狸花的爪爪里什么都没有。
乔茜歪歪头，道：“楚哥，这是还没做完么？”
楚留香微笑道：“非也。”
这时，忽然有一阵极大的扑闪声从乔茜背后传来，乔茜还没回头，就只见胖胖的鸠魔智已飞了过来，两个大翅膀快速扇动，以软乎乎、弹颤颤的大胸脯着陆，端庄地立在了雪狸花的四只爪爪上，翅膀一收、脖子一缩，风又吹过，令它的三层胸脯毛都吹了起来，好像一只毛茸茸的大松果。
楚留香笑道：“这叫狸花捧松果。”
乔茜：！！
乔茜：(⊙▽⊙)
乔茜跑回去去拿拍立得，珍之重之地拍下了这极可爱的一幕。
第328章
***
下午三点半, 最后一道大菜清蒸鲈鱼端上桌来。
乔茜在酒馆里跑来跑去，在游戏室揪出陆小凤、在角落里扒拉荆无命，挥舞着小皮鞭（？）把每一个人都赶到餐桌旁边, 急得不行, 一定要赶在很早很早的时间, 就把年夜饭吃上！
今年的年夜饭因为有了宋甜儿宋大厨的加入, 含金量变得更高了些。
本地人民吃席讲究八凉八热，降规格也得四凉四热，乔茜还在现代时, 网络上有个热梗，说的就是S省人民不管天再冷, 都先来四个凉菜……虽然网上很多事都是夸张说法, 但这个还真是真的……
乔茜回想了一下, 自己真的大冬天冻得手都发抖的时候还在坚持吃凉皮……
广府人士似乎没有这种对凉菜的执念，所以今天的凉菜由乔乔主厨，红大爷打下手。先来一个面筋豆芽菜拌粉丝，加了醋、花椒与辣椒, 用热油那么一泼，香味就全都被激发出来了；除此之外，碗托当然不能少, 碗托用炒西红柿酱和碾碎的芝麻一起拌起来吃；再来一个猪皮冻，这是昨天晚上就熬煮好自然凝结的，吃起来就像是咸味的果冻一样，沾上醋和蒜泥的汁子一起吃；再切一个猪耳朵、酱牛肉……这就是偷懒啦，这两道菜是之前在镇子上买的卤货。
再来一些甜甜脆脆的小凉菜：红酒雪梨不吃一点么？西红柿拌白糖不吃一点么？泡椒藕带不吃一点么？
拼拼凑凑，八道凉菜终于是凑够了。
乔茜欣慰地笑了，作势用手臂擦了擦脑门上（根本不存在的）汗, 说了一句：“可累死我了！”
这个时候，宋大厨正风风火火地炒螃蟹，猛火快炒，香气逼人，做的是一道避风塘炒蟹。
乔茜一道道地把自己的精致小凉菜们端上了桌，精心地安排了位置放好，又抬起手臂擦了擦脑门上（根本不存在的）汗，说了一句：“可累死我了呀！”
这个时候，宋大厨正在与一条肥美鲜活的鲈鱼搏斗，只见厨房里传来“哐哐”两声巨响，鱼已被甜儿姑娘给利落地敲晕，楚留香眼疾手快、非常有眼力见地上来帮忙，鱼鳞刷刷刮、鱼腹一刀剖，忙得不亦乐乎。
乔茜慢悠悠地走到冰箱前，把提前煮好的桂花酸梅汤拿出来，一杯杯倒上，一杯杯摆好。
她觉得自己真是贴心极了，又忍不住笑道：“可累死我了呀！”
此时此刻，宋甜儿正在全神贯注、三浸三提，处理自己手中那一只品质非常好的鸡。
热菜相继上桌，白切鸡是一定的，广府人士吃席不能没有鸡，酿三宝也是必须的，酿豆腐酿苦瓜酿茄子……再来酿一个香菇，红焖猪肉来一个、乔茜喜爱的避风塘炒蟹来一个，鲈鱼是万万少不了的啦，最后还有烧得浓浓白白的猪肚鸡汤——哇！这水平！
幸福！
大家伙儿热热闹闹的坐在了桌前，围坐在这样一桌极其丰盛的美食之前。
陆小凤已快快乐乐地提起了筷子——他的厨艺当然不好，今天在厨房里一点儿忙也帮不上，为了吃这顿年夜饭，他当然也很有诚意，前两天大扫除的时候，那真的是上天入地、很是卖力，今天也早早预定了饭后拾掇厨房的活儿，现在已打算好好享受一番啦。
乔茜却严肃地道：“等一等，都等一等！我有话要说！”
无名小酒馆的老板乔乔大王要发表重要讲话！
众人当然都很给她的面子啦，一个个都放下手中的筷子，准备听乔乔大王回望过去、展望未来，好好的辞旧迎新一番，楚留香瞧着他的这个小妹妹，那双满是春风的深邃眼睛里，也带上了一点奇异而宠溺的笑意。
乔茜悄悄咪咪地从怀里掏出了她的拍立得，大叫道：“拍立得先吃！”
于此同时，她摁下了快门。
“咔嚓”一声，这一桌美食，已被她永永远远地定格在了此刻。
而与快门声同时响起的，是大家的欢笑声。
乔茜举起了酒杯，杯中的冬酿桂花酒是淡淡的雾黄色，芬芳而活跃的气泡从底部一直不停地冒上来，在摇晃的表面破碎开来，众人一同举杯，乔茜笑道：“干杯！”
大家也笑道：“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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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中，陆小凤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的大，果然是一头大叫驴……
大家抄起了筷子。
荆无命似乎有些神游天外……当然了，他不神游天外的时候其实才少见。
他想到了……从前。
他十岁的时候被上官金虹捡到、带回家，在上官宅邸里、在上官金虹身边呆了整整十年。
上官金虹筹备金钱帮，当然也筹备了很多年，他认为自己的武功还不能算是“万无一失”，他只想做到稳之又稳，因此才将荆无命带到身边，将他训练成他的影子。
影子只为光而生。
所以，说句实话，其实这十年之间，与上官金虹独处时间最长的人就是荆无命，上官飞与上官夫人会那么误会，也实属寻常。
但荆无命知道新年是一个很特殊的时候。
新年……待在上官金虹身边的人是他的亲生儿子，新年他与金钱帮的骨干元老们一起开宴会的时候，带着的也永远是上官飞。
少帮主，上官飞是金钱帮的少帮主。
而他……他是金钱帮的二把手……？是么？是这样的么？
荆无命对“爱”是如此的敏感，他能从这行为中感受到上官金虹在给他的儿子铺路，而他……他不明白。
现在，被上官金虹抛弃之后，在事情过去这么久之后，他似乎也渐渐明白了一点这世间的道理……上官金虹其实不希望金钱帮的人簇拥他。
他只希望他永远对金钱帮没有归属感，他只希望他的身后永远都是仇恨他、恐惧他的人，这样，他才是一把合格的刀，一把用坏了之后随便丢弃了也没有后果的刀。
他已……完全明白了。
现在，他在过自己此生度过的第一场新年宴会，屋子里如此温暖，他的鼻尖上好似沁出了一点点汗意，面前是酒杯、饭食与饮料，身边是……人、额，朋友？
朋友！
这明明只是两个极简单的字，但也不知道为何，荆无命在想到这词语的时候，胸中竟流淌过了一种奇异的暖流！
朋友……朋友……
他们是……朋友吗？
荆无命：陷入思考.jpg
乔茜嘴里叼着一根蟹腿，就瞧见荆无命又开始宇宙升华了……
乔茜：“…………”
乔茜赶紧给他夹了一块白切鸡，催促道：“尝尝、尝尝，这个可好吃了，你现在不吃，一下就被抢完了！”
陆小凤那张血盆大口已经开始大吃特吃了，荆无命却还在这里宇宙升华，真是给乔茜看得都急死了！赶紧帮他抢菜，狂往荆无命的碗里堆菜，力求每一道菜都能让他尝到、吃上！
荆无命：“…………”
荆无命缓缓、缓缓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眼前的食物。
乔茜其实是有一种关照的欲望的，或许是因为荆无命断了一条胳膊、平日里看起来又总是宇宙升华，所以这种关照欲在荆无命身上就显得格外强烈，平日里乔茜真是做什么都想着他。
一点红：“…………”
一点红的碗里空荡荡。
好吧，不是空荡荡，还有米饭不是？
乔茜“唰”的一下就扭过了头来，瞧着她的红大爷看，一点红若无其事地夹了一筷子炒蟹，问她：“吃这个么？”
乔茜：(*^▽^*)
乔茜立即夹了一筷子鱼肉给他，还很殷勤地帮他舀了一碗猪肚鸡汤，浓浓白白，有白胡椒的香味，鲜美的不得了呢！
一点红的嘴唇勾了勾，低声道：“你吃，不必管我。”
哎呀~红大爷，真傲娇呀！
明明其实很开心吧。
阿飞低着头，默默无言地吃着东西，他吃东西的模样还是一如既往，非常认真、非常虔诚，每一口都要把饭食中所有的营养都给吸收掉。
人的很多习惯在幼时养成，然后就一辈子都改不掉了。阿飞永远是那个出生于荒野之中摸爬滚打长大的狼少年，他现在已吃喝不愁，但他对食物的珍惜与虔诚，还依然能瞧出他从前饥饿的影子。
乔茜夹了一块鱼腹上最鲜嫩、最好吃的肉，放进了阿飞的碗里。
狼少年抬起眼，安安静静地瞧了她一眼，又夹了一块她最爱吃的炒蟹，放在了她的碗里。
乔茜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飞的唇角也轻轻勾了一下。
这时，乔茜的面前忽然就又伸过来了……三只碗。
楚留香、陆小凤和宋甜儿。
乔茜：“…………”
乔茜歪了歪头，总觉得这场面好像在哪里见过……上一个有这待遇的人，好像是楚哥啊。
楚留香瞧着乔茜，唇角已忍不住勾了起来，笑道：“好乔乔，你究竟有几个好哥哥啊？”
乔茜：“…………”
这台词也好熟悉啊，上一个有这待遇的人，好像还是楚哥啊——楚哥，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这样子。
楚留香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促狭的、大仇得报的奇妙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