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招聘

    同样凌厉的眉宇、薄唇, 再加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诺德看着赫托,恍惚间竟觉得相似度陡然从三分提升到了五分。

    他的手心微微颤抖,拨开黑豹后脑勺黑色的碎发, 伤口周围的头发上粘着一些凝固的血痂。

    诺德状似随口问道:“赫托先生,冒昧问一句, 你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之类的?”他拿起小剪刀,一点一点将血痂周围的头发剪去, 避免头发掉进伤口里引起二次感染。

    空气静默半晌,黑发兽人像是陷入沉思,许久, 空气中才飘来暗哑低沉的男声:

    “没有。”

    “我是孤儿。”

    “…………”

    诺德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

    叫你乱问,叫你乱问,这下好了!

    都不是一个种族, 到底瞎问什么呢?

    茫茫宇宙那么多兽人和虫,长相有点相似的概率肯定不低, 这肯定只是巧合而已啊。

    诺德摇摇头,叫自己没事别想那个已经离婚的渣前夫哥,轻声道,“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

    “没事。”赫托淡淡地回应, “又不是你造成的。”

    一时间,四周一片死寂。

    诺德虽算不上侃侃而谈能言善辩, 但是能和人把天聊得这死样,也是头一遭。

    赫托也察觉到了这尴尬的氛围,“我一出生就是孤儿,雌父雄父都不在了,没什么童年创伤, 你不用在意。”

    谁知他不说还好,一说气氛更尴尬了。

    诺德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才小声嗫嚅问道,“所以,你一直是一个人过吗?”

    “我有一个养雄父,不过他三年前痨病去世了。”

    “……”

    诺德觉得多问多错,只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赫托受伤的兽耳上。

    他用棉签细细清理血痂,左边的兽耳在生理盐水的擦拭下,渐渐露出原本的黑色绒毛,干净而柔软。

    “可能会有些凉。”诺德轻声提醒,指尖无意擦过耳廓内侧的敏感绒毛,耳内粉嫩的新肉异常软嫩,手感非常好。

    掌下的兽耳骤然瑟缩,连带整个肩背都绷出凌厉的弓形。

    诺德立刻撤回手:“抱歉,弄疼你了?”

    “……没有。”赫托声音闷闷的,黑色卫衣下摆随着呼吸起伏不定。

    诺德看着赫托紧绷的样子,轻声安慰道:“忍一下,很快就好。”

    他忽然想起来到厄尔尼斯前做的功课,据说安抚猫科兽人可以轻摸他们的后颈。

    想着,他的另一只手不自觉搭在赫托的后颈处,手掌处传来那温热的肌肤和轻微的脉搏跳动。

    欸,好奇怪,这里怎么有一个凸起?

    雌虫后劲有腺体他知道,兽人后颈也有腺体吗?

    敏感的地方骤然被抚摸,赫托只觉得身上的汗毛乍起,兴奋的火焰沿着神经末梢一路跳跃。

    兽人猛地站起身,一把将帽子扣回脑袋上,冷冷说道,“我走了。”

    “欸,可是你的伤口还没处理完呢。”诺德差点被他绊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急忙道。

    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头也不回的冷酷背影,莫名透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诺德自责地撇撇嘴,心想或许赫托还在生气自己误伤了他,还不长嘴乱问话。

    如果他明天还来的话,就请他吃加了猫薄荷的兰花草小饼干,当作感谢和赔礼道歉了。

    不过人家好像很讨厌他,也许以后可能都不会来了……

    然而,第二天,黑豹依旧准时出现。

    赫托还是坐在靠窗的角落,他每次来读的书种类都不大一样,什么类型都有涉猎。

    此刻,桌上正摊放着一本探险类传记。

    诺德从甜品柜台里拿出一份新研制的咸口兰花草饼干,除了适量猫薄荷,里面还加了适量猫科动物喜欢的鸡胸肉和鱼肉。

    又做了杯他常点的不加糖的冰美式,用托盘端着走去,一并放在黑豹桌前。

    “昨天谢谢你,这是一点心意。”诺德微微蹲下身,声音温柔亲切,一缕黑色的发丝顺着额角垂落,遮住了一半昳丽的眉眼。

    他看到兽人怔愣了一下,低着头闷声道了声谢。

    因为兽人帽檐依然压得很低,诺德看不到他那张冷酷面孔泛起的薄红。

    “老板,怎么我们没有啊?”有自来熟的客人埋怨道。

    “就是啊老板,怎么只给他送啊~”

    诺德转过身,他答应了送昨天被迫离开的客人一人一份甜食,陪笑道,“别急,一个一个来,大家都有份。”

    赫托目光直直落在桌上的咖啡和小食上,插在口袋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黑色工装裤包裹的长腿往回缩了缩。

    原来每个人都有啊……

    诺德刚给最后一位客人送完小甜点,转身时险些撞上一堵人墙。

    黑豹兽人不知何时贴了上来,距离近到诺德的嘴唇差点擦到他的下颚。

    赫托没想到他会停下脚步,急忙后退半步,“抱歉。”

    “没事,有什么事吗?”诺德勉强挤出一个笑,“是不是饼干不合口味?”

    他暗自庆幸自己的精神力触角能感知到赫托的靠近,否则以这黑豹悄无声息的步伐,怕是要被吓出心脏病。

    赫托摇头,帽檐下的黑色瞳孔在阴影中泛着微光。

    他的目光扫过店内零星的客人,声音压得很低:“你在招人?”

    “是,是在招人没错。”诺德怔了一瞬,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咨询应聘信息,“你有兴趣吗?”

    诺德这两天的招聘进展并不顺利。虽然有不少人询问,但是大部分只能兼职不能全职,再加上书店店员的工作几乎零门槛,易上手,同样的薪资待遇并不高,这份工作更适合一些家境殷实,住在附近又想给自己找点事做的雌性兽人。

    当然,也有一些用色迷迷的眼神递简历的兽人,这类人自然被诺德无视了。

    如果是这只黑豹兽人,根据昨天他见义勇为的反应,诺德能判断出他是个好人——尽管各方面都有点奇怪。

    黑豹抿着唇,点点头,讷讷出声,“我想应聘。”

    “你…确定吗?”诺德斟酌着开口,“这份工作薪资不高。”

    “确定。”赫托打断他,声音依旧平淡,但诺德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

    这个细节让诺德心头一软。他想起赫托说过自己是孤儿,或许真的急需一份工作。而且以他的身手,至少能震慑那些不怀好意的客人。

    “好吧,”诺德深吸一口气,“我需要一份三天内的体检报告。”

    话未说完,赫托已经将光脑上的简历和体检报告递了过来。

    姓名:赫托,性别:男,身高:189,体重:92公斤,过往经历:军人。

    “你以前是军人?”诺德脱口而出。

    “只是普通士兵。”赫托回道。

    诺德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这只兽人的各项指标惊人的优秀,尤其是反应速度和力量值,已经达到了特种部队的标准,甚至能和顶级军雌相媲美。

    可是身份信息又不似作假——为了应聘这么个小书店店员的岗位造假也太大题小做了。

    “好,试用期三天,合适的话直接转正!”诺德把光脑还给他.

    “书籍每天晚上清理一遍库存,然后去检查电路……这个是打印小票的按钮,如果条形码扫不出来擦一下,还扫不出来就只能手动输入……”

    下午,诺德领着赫托在书店熟悉各项工作。

    他本来就是找一个能分担自己工作的帮手,也就是打杂的,没有明确分工,就把能做的一五一十地都跟赫托讲了。

    “不过平时我不会让你干这么多活的,只需要你在我中午做饭的时候帮忙照看一下就行。对了,这里是包含员工餐的哦,不过因为只有我们两个,只能等做完饭换着去楼上吃啦。”

    赫托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诺德在哪他在哪,活像幼儿园的小跟班。

    诺德交代完所有任务,突然想起什么,拉着赫托到员工办公室,“这是员工服,我不清楚你的尺码,买的最大号,你试试。”

    黑豹兽人终于脱下那全黑的衣服,换上浅棕色的员工服,那股生人勿近的气质被中和了些许。

    诺德又从柜子里拿出定制的员工立牌,别在他胸前。

    那是一个很暧昧的姿势,稍矮一些的黑发美人站在身材高大颀长的雄性兽人面前,身体贴的很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莹润的指尖在兽人左边的胸膛滞留轻抚,带来一阵好闻的香味,以雄性兽人的视角甚至能看到他纤长的羽睫微微闪动。

    赫托别扭地移开视线,只觉得喉咙没来由的干燥。

    而此刻的诺德……脑海里记忆碎片像针一般密密麻麻地扎着涌现。

    这个动作他曾经好像做了无数次,熟练到闭着眼睛都会。

    不过对象不是赫托,而是兰斯诺特,动作也不是别别针,而是给他整理领带……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诺德堪堪稳住心神,低垂着脑袋,没有暴露自己奇怪的神色,他拍拍赫托的肩膀,“好啦,以后加油干,碰到任何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就好了。”

    黑豹兽人全程没什么反应,只在诺德每讲解完一个板块时点点头,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进去。

    到了晚饭时间,这个点没什么人,诺德去二楼做晚饭,赫托一个人守在收银台前。

    他在脑海里回忆着诺德轻声细语交代的内容,不自觉地回味他为自己戴胸针时靠近的距离。

    一想到以后能光明正大地待在这个人身边,帮他的忙,赶走那些不怀好意的追求者,心里就涌上一阵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是什么感觉,好奇怪。

    他搞不清楚,只是一边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没等他回味多久,门口一阵欢快的声音打破店内的沉寂。

    “小诺哥!”

    里肯多今天很高兴,他代表校队拿了冠军,他还是本队的MVP,额外获得了一大笔奖金。

    他买了一个价格不菲的珍珠手链,觉得那个漂亮的手链莫名和诺德哥很配,想作为礼物送给他。

    一想到马上能见到诺德哥,心情就无端激动,连之前被诺德哥威胁“再来就讨厌他”的话也被忘到九霄云外了。毕竟小狗向来都是记喜不记忧的。

    “小诺哥,你之前答应过我,说我拿了冠军就和我约会的——你是谁?”

    金毛欢快摇动的蓬松大尾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瞬间僵在空中。

    看了眼收银台的黑豹兽人,声音陡然降到冰点,连带着因兴奋而涨红的脸庞,也如寒霜侵袭,血色尽褪。

    一种属于雄性动物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这人身上为什么有这么重的诺德哥的味道!

    第42章 下葬

    坐在收银台电脑后面的黑豹兽人懒懒地撩起眼皮, 不甚在意地睨了来人一眼,然后视若无睹地移开视线。

    可那微微竖起的耳朵,却暴露了他此时并不淡定的情绪。

    又是这只傻狗。

    “我问你话呢, 你到底是谁?小诺哥人呢?”里肯多被赫托这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惹得恼火,走上前, 喉咙气冲冲地发出不友善的呜咽声。

    “你是小诺哥应聘的员工?”

    赫托对他一口一个“小诺哥”的称呼十分反感,皱着眉, 眉梢轻挑,投去一个冷若冰窟的眼刀,反问道, “你又是什么人?”

    “我,”里肯多窒了一下,他心里清楚, 自己在诺德面前无名无份,无非是个追求者, 还是不太受待见的追求者。但一想到诺德,勇气瞬间回到体内,梗着脖子,同时向前迈一步, “我是小诺哥的朋友!”

    “嗤——”赫托顿了一秒, 嗤笑一声,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那笑容里嘲讽意味十足, 仿佛在看一个张牙舞爪不得宠的狗崽子,“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是我们老板的朋友?”

    里肯多挠挠脑袋,昨天来小诺哥都没招新员工,怎么今天就多了一个一看就不怀好意的雄性兽人?

    他眼珠一转, 急忙说道,“我当然能,我有小诺哥的联系方式!”

    “很多客人都会加老板的联系方式,”赫托气死人不偿命道,“不算数。”

    “你!”

    里肯多恼羞成怒,因为在书店,不能耽误小诺哥做生意,放狠话时都是压着嗓子的。

    他深吸两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鼻尖轻嗅,闻到了从二楼飘来的一阵很淡的排骨香,目光移到一扇隐秘门上,于是猜测诺德可能正在二楼做饭。

    他刚抬脚准备走去,黑豹兽人也迅速起身,先他一步挡在窄门口。

    黑豹身形矫健修长,站在那里,竟然隐隐高出里肯多一截。

    “不准进。”赫托堵着门,语气冷酷。

    金毛警惕地束起尾巴,狗爪和獠牙一并显现。

    虽说同体积的犬科动物不是猫科动物的对手,但他还是摆出战斗架势,犬牙毕露,“你凭什么拦我,想打架吗?”

    开什么玩笑!诺德哥亲口说过他可以随意进出书店二楼,还允许他在二楼沙发玩游戏、吃水果,累了就躺沙发上睡觉——虽然都是他告白之前的事了。

    但这个黑豹子哪里来的,凭什么摆出一副正宫架势?

    “打架?”赫托见他这样觉得好笑,同样亮出了獠牙和兽爪,轻蔑道,“你撑不过一个回合。不买书就走,别在这碍事。”

    这就不是什么友善的待客之道了,暗含着他满满的私心——里肯多隔三岔五就捧着一束鲜花来店里一趟,赫托不瞎,自然看得出这只傻狗在追求诺德。

    怎么可能让他上楼?

    “你说什么?”

    里肯多彻底被激怒,眼看着两只剑拔弩张的雄性兽人就要干起来,窄门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

    诺德推了半天门,感觉被什么堵住,等堵住的东西离开才把门打开。

    “你们堵在这里做什么?”雄虫一脸疑惑地探出头来。

    赫托刚要开口,金毛兽人瞬间切换了频道,以极快的速度收起獠牙和兽爪,原本凶狠的表情瞬间变得可怜巴巴,尾巴也从刚才的僵硬变得快速地摇晃起来,发出 “呜呜” 的撒娇声。

    “小诺哥,他是谁啊?他好凶,还拦在这里不让我找你。” 说着,还往诺德身边蹭了蹭,试图寻求庇护,眼睛里蓄满了委屈的泪水。

    赫托震惊,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狗,则就是传说中的绿茶吗!?

    “这是我刚聘请的员工,他叫赫托,算是我的助理,以后我和他轮流负责前台值岗。”诺德一边解释,一边用手帕擦拭刚洗完的手,黑色的瞳仁瞪得老大,后知后觉问道,“倒是你,怎么又过来了?”

    里肯多自动忽略后半句话,追问道,“员工,什么员工?你店里在招人吗?”

    “嗯,一个人有时候忙不过来。”诺德往甜品台走。

    里肯多一听就来劲了,嬉皮笑脸地往诺德身上凑,试图让他身上沾上自己的味道,把那只黑豹子的味道盖下去,“小诺哥,那你还招人吗?考虑考虑我呗。”

    “你?”诺德看着他,“你要上学,哪有时间在这上班?”

    “我可以做兼职啊,你想,我每天晚上五点就放学了,之后的时间都可以帮你看店啊,而且你店里的书的位置我都一清二楚,我以前还在咖啡厅兼职过呢,还能帮你摇奶茶。”

    诺德听他这么说还真的有些意动。

    老实说,里肯多长得人畜无害,性格又开朗,非常符合诺德对“热情友善”的店员的要求标准。

    就像蓝星有的书店和咖啡厅,总会喜欢养只狗招揽生意,客人来了就摸一把狗头,薅一把狗尾巴,心情一好就消费啦,心情再好一点就再多买一点啦。

    “啪——”仓库传来一声书籍挪动的响声,不算大,但足以引人注意。

    诺德寻声望去:“?”

    “录数据,不会。”赫托闷闷道。

    诺德起身走到他旁边,心里暗忖,赫托长得挺聪明,怎么都教过两遍还不会?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再一次认真教道:“用这个扫码枪扫描背后的条形码,再按照盘点表手动记录书籍信息,如果库存账目不对的话,提交后台申请。”

    诺德教的很认真,没注意到一条猫科动物的黑色尾巴不知道什么时候挨着他的小腿肚,时不时很轻地蹭一下,一副亲昵熟撵的样子。

    竟然是赫托的。

    兽人不喜欢压抑天性,不像雄虫平时会把尾巴盘到腰上,雌虫会收敛翅膀,他们的尾巴、耳朵都是大剌剌地露在外面,怎么舒服怎么来。

    还是小腿肚传来一股瘙痒,诺德才后知后觉低头看了眼长长的黑色兽尾,又抬头看了眼赫托冷峻专注的脸,心想应该是他不小心蹭到的吧。

    “还有没有不懂的?”诺德问。

    赫托摇摇头。

    “诺德哥!”里肯多眼看着诺德被那只黑豹叫走,恨得牙痒痒,提着礼物跟走到仓库,瞪了赫托一眼,又转头对诺德撒娇,“好不好嘛,你让我来兼职,我绝对会做得很好的。”

    诺德托腮思考了片刻,“还是算了,你马上要考试了,尽量不要因为这个分心。”

    兽人族没有高考,但是也会有一个职业培训考试,决定了他们未来的规划。

    里肯多运动天赋过关,但如果里肯多文化成绩不过关,一样不能加入他一直以来梦想的厄尔尼斯橄榄球队。

    小狗撇撇嘴,“那等我考完试,你要不要我?”

    这句话问得有点歧义,诺德笑了笑:“等你考完试,不介意的话可以来做暑假工。”

    “诺德哥,这次比赛我们学校又是冠军,我还拿了MVP~”得到了满意的回答,里肯多才想起今天来的目的,摆出一副求夸奖的表情对诺德说。

    诺德没忍住,摸了摸他耷拉的狗耳朵,夸赞道,“真厉害。”

    里肯多很擅长顺竿爬,头埋得更低,让诺德的手掌能更好地包裹住两瓣蓬松柔软的狗耳朵,又突然想起什么,从精致的包装袋里拆出一串粉色的珍珠手链,戴在他的手腕上。

    “这是我用奖金给你买的礼物,你试试合不合适?”

    雄虫纤细莹白的手腕箍着一串剔透明亮的珍珠手链,衬得那截腕骨愈发莹白润泽。

    赫托一边整理库存,余光却一直留意着挨得极近的两人身上扫去,那只金毛时不时朝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他豹的,真不爽。

    “不是让你别买东西了吗?”诺德把东西摘下来,腕环一看就不便宜,“你把这个退回去,我不能收。”

    “可是……”

    “没有可是,我说过了不要再给我送礼物了。”诺德叹了口气,“特别是这种贵重的,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很开心了,听话好不好?”

    里肯多像被浇了盆凉水,只能讪讪地把珍珠手腕收回去,“那你之前答应我要陪我约会,还算不算数?”

    “我什么时候……”

    诺德哽了一秒,他想起来,半个多月前刚来到厄尔尼斯,他没有什么熟人,也抱有一点要跟当地人熟络的心思。里肯多热情开朗,他们很快就交上朋友,诺德常常邀请金毛到二楼玩,也确实看玩笑般承诺过里肯多如果他带着球队拿下冠军,就陪他“约会”。

    说来还是怪他,没有把握好分寸。

    诺德的容貌和身材和上辈子无异,姣好的外貌是吸引人的利器,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一直以来都不乏追求者,但并没有习惯性地把男性纳入择偶标准。

    而来到这个世界后,不论是雌还是雄,不论虫族还是兽人,整个星系的高等生物的外貌都和“男性”无异。

    还是他的警惕性不够强,应该及时止损的,至少不应该让里肯多越陷越深。

    “你忘了?”里肯多十分幽怨地问。

    “没忘。”诺德抿着唇,顺势道,“过两天是采兰节,要和我一起出摊吗?”

    正好一不小心买了太多的兰花草,编织的花环和小饼干比原定的多出整整一倍,诺德觉得他至少还需要两个帮手。

    “……这也算约会啊?”里肯多撇撇嘴,喃喃道。

    至少应该去游乐场,然后晚上在海滩散步,然后回到家尽情教.培才对啊。

    “你要是有别的安排就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非常愿意!”里肯多说,只要诺德哥允许他跟着,哪怕去捡垃圾、去流浪他都乐意。

    金毛一激动就扑到诺德身上,抱着比他稍矮一些的美人,脑袋在诺德颈侧蹭个不停。

    “里肯多放手,我生气了!”金毛每次一激动就搂着人蹭,诺德已经快佛了。

    一只有力的大手把扑到雄虫身上的大狗拽了下来,转头一看,赫托不知何时冷冷地站在旁边,一双黑瞳古井无波,声音莫名不爽,“有客人嫌吵。”

    金毛回以一个恨恨的眼神,“哪里有客人嫌吵了,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聋。”赫托说。

    “你!”

    里肯多气得七窍生烟!这个黑豹也太讨厌了!他要赶紧毕业然后来诺德哥店里打工!真是气死他了!

    诺德看了他们一眼,心想里肯多还真是个自来熟,这么快就跟赫托熟悉起来了。

    他趁着这个间隙狂吸两口新鲜空气,脑海里蓦地想起前世好友对他的评价:总是优柔寡断当断不断,想心狠却又狠不下心来,所以总让别人觉得有机会追到自己——他觉得有必要趁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

    “里肯多,你知道我是雄性吗?”诺德突然问。

    他这话一说,在旁边佯装冷酷看戏的黑豹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里肯多还沉浸在诺德答应他约会的喜悦中:“我知道啊!”

    诺德哥第一天就告诉他了。

    “你很好,真诚又善良,不管现在还是以后,都有很多很多喜欢你的雌性兽人。”诺德说,看着金毛的尾巴一点一点耷拉下去。

    “我不介意的,诺德哥!”里肯多说,声音急切,“就算你是雄性我也一样喜欢你,我雄父说过,喜欢就是喜欢,跟性别无关……”

    “可是我介意。”诺德打断他。

    “我是1。”

    “”

    “纯1,绝无做0的可能。”

    “”

    金毛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嘴巴张得很大,目光有些茫然,似乎是在脑海里反复咂摸、思索他这句话的意思。

    另一边,装作不在意,闷头清点库存的赫托手一滑,一本书砸在了脑袋上。

    “想清楚的话你再过来吧,采兰节那天会很忙,我们一大早就要出发做准备了……当然,如果你不想再见到我,发个消息提前告诉我,我好联系其他人。”.

    等把里肯多送走,天色已经不早了,这时诺德的光脑腕环突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自从离开切尔诺星,诺德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军事新闻了,似乎这样就能逃避什么,消除自己曾出现的痕迹,假装自己和那座星球、和那座星球的虫都没有任何瓜葛。

    除非是非常重大的新闻,否则光脑不会给他推送切尔诺星的信息。

    当目光移至最后一段文字时,诺德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首先很快,然后变成一种自我保护式的、非常缓慢、沉重的跳动——

    “反叛军已攻陷切尔诺星首都梵夜森,元帅兰斯诺特·涅尔多率领第三军团顽强抵抗,第三军团被反叛军三方夹击,目前兰斯诺特的机甲被击落。经多方确认,元帅兰斯诺特连虫带机甲最终消逝于宇宙,相关部门收集残骸与遗物,完成下葬事宜。此乃重大损失,望各军铭记,砥砺前行。”

    第43章 地震

    采兰节当天。

    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喇叭奏乐声, 广场中央到处都是穿着裸着上半身、随音乐舞动的兽人。

    一群穿着荧光背心的河马兽人正在组织游泳比赛,河岸边早已围得水泄不通。

    暮色将厄尔尼斯的中央广场染成蜜糖色,人声鼎沸, 映照出一片热闹繁忙的景象。

    广场的边缘,一辆白色的小推车上整齐摆放着手工编制的花环和兰草做的茶酥, 用一块挡板隔开。

    诺德正将最后一篮兰草编织的花环摆上摊位,金毛和黑豹围着他一左一右地站定, 一个手围成喇叭状大声吆喝着,一个跟个雕塑似的立在旁边。

    又用荧光笔加深黑板上的字迹,又将一个花环立起来挂在推车自带的伸缩杆上, 方便吸引来往的人群。

    “手工编织的花环!采兰节必备!50星币一个,90星币两个啦!”

    赫托眯起曜石般的双眼,一脸冷淡地看着那个多余又聒噪的电灯泡。

    金毛兽人笑得灿烂, 用无比热情的态度招揽生意,却在转身时对上黑豹冰冷的视线, 瞬间垮起p狗脸。

    “茶酥卖的不错,但是这花环怎么就是卖不出去呢,明明这么好看。”里肯多叹了口气,手指拨弄着推车里漂亮的花环, 还顺手往自己头上戴了一个。花环用兰草和时令鲜花编制而成, 每一个细节都十分精致。

    “可能这里太靠边缘了,等那边人少点了, 我们过去看看。” 诺德说,指着不远处舞池中央,抬起手调整金毛头上的花环位置,“这个非常适合你,里肯多, 就这样带着吧,等会儿说不定有客人被吸引来了。”

    金毛兽人挠了挠脸颊,回了他一个羞涩的笑,一边的黑豹手插在裤兜里,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来往的兽人如洪流,他们的摊位并不显眼,但或许是被摊主的颜值吸引,偶尔会有兽人情侣驻足。

    “小哥,这花环能便宜点吗?”一对羚羊情侣驻足摊位前。

    诺德正要开口,赫托已经将价格牌往前一推,嗓音低沉冷酷,“五十星币,不讲价。”

    “啧。”里肯多跺了跺脚,拼命朝赫托使眼色,诺德也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事实证明,黑豹兽人不只是长了一张聪明的脸,他确实很聪明。

    赫托学东西很快,他身高腿长、眼里又有活,搬书、轻点库存、打扫卫生、修灯泡排查电线、上架新书通通不在话下,几乎包揽了需要和客户面对面交流之外的所有工作,让诺德的工作量一下减少了一大半——

    但他着实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

    直男酷哥的社交方式简单利落,到了一种粗暴的地步。

    比如前天下午,店里有一只狸花猫兽人在开封过的书本上画线做笔记,他当然不是惯犯,往常诺德要口头提醒半天,结果赫托跑去说一句“别在上面写字”,那人再也不敢碰那本书了——也再没来了。

    再比如昨天早上,三五只小兽人在休息区玩闹,把水和咖啡泼得沙发和地上到处都是,以前诺德过去要轻声细语地说半天,还可能被家长一句“他是孩子你跟他计较什么”噎回去。

    现在赫托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冷着张脸往那一站,小兽人抽抽噎噎地道歉,家长也不敢放一个屁,抱着娃就走了。

    类似的事情挺多的,比如劝退追求诺德的雄性兽人,比如冷脸吓退大声喧哗的顾客……

    倒是没有对营业额有太大影响,毕竟真正来诺德那儿消费的客人都喜欢安静优雅的环境,被赫托“规训”后的书店反而深受一些真正喜欢阅读的兽人喜欢。

    诺德从篮子里取出两个花环,对着面前的羚羊兽人道:“今天采兰节,买两个有优惠,还送您一支蓝楹花。”

    他眉眼弯弯,将花枝别在羚羊雌性兽人耳后,“您戴着真好看。”

    “那,那就来两个吧。”羚羊兽人略微红了脸,掏出光脑扫了一百星币,在自己头上戴上一束,又将另一只花环挂在旁边雄性兽人的脖子上。

    “谢谢,祝二位采兰节愉快,百年好合。”诺德笑着目送那只雌性兽人挽着他的伴侣,走向舞池中央。

    “看,还是能卖出去的,”诺德说,对着里肯多笑笑,“而且我的花环还加了夜光灯,晚上戴会更好看,说不定马上生意就好起来啦。”

    里肯多点头认同:“是啊是啊,不愧是小诺哥,真有创意~谁的花环像你这么用心呀,等天色再晚一点肯定很快就一扫而空啦!”

    赫托冷哼一声,马屁精。

    花了三天时间,里肯多终于想通了。

    不管他跟小诺哥是不是撞号,他都好喜欢小诺哥,一天见不到小诺哥就全身难受。

    管他三七二十一,教培时做不做0,哎呀管他呢,到时候再说吧,只要能和小诺哥呆在一起他就很开心……

    当然要是没有这只烦人的黑豹兽人就更开心了。但是人多力量大,小诺哥要卖东西挣钱,多一双手多一个帮手。

    但是这只黑豹兽人很显然起到了一个帮到忙的作用。

    里肯多很不爽。

    赫托抱臂站在一旁,没有注意到里肯多对他怒目而视、变换莫测的表情。

    黑豹兽人的眸色落在诺德身上,带着点晦暗不明。

    从前两天开始,诺德的心情看上去就不太好,虽然表现得与寻常无异,可是那苍白的脸色,褪去血色的红唇,略微红肿的眼眶,无一不暴露出他心情并不好。

    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散发的空虚失落,带着深深的麻木,却只能强撑着,用忙碌麻痹自己。

    “欸嘿,这儿有个小美人!”不远处走来一只醉醺醺的狮族兽人,手上还摇晃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啤酒瓶,“小美人儿,跟哥哥去,嗝,去喝一杯,走不走?”

    他一脸□□,试图搭讪,黑豹兽人的尾巴忽而猛地甩过摊位,精准地扫过狮族兽人鼻尖一毫米的地方。

    狮族兽人被吓了一跳,瞪他一眼后讪讪退开,还差点撞翻了隔壁摊位的果酒。

    “实在不好意思。”诺德双手合十朝隔壁摊主道歉,“赫托,”雄虫忽然转身,将一支采兰花编织的手环戴在兽人手腕上,“今天过节,你也该放松些。”

    花枝轻颤,赫托的耳尖瞬间染上绯色,尾巴却不自觉地缠上诺德的左脚踝。

    “咳咳咳,哎呀今天好热呀,我带来的水也全喝完了,”里肯多眼珠子咕噜转动两圈,看着两人的亲密互动,硬生生挤到两人中间,朝黑豹挥挥手,“赫托,就麻烦你去超市买两瓶矿泉水吧。”

    “凭什么是我?”

    尾勾盘回腰上,赫托不满蹙眉。

    “我跟诺德哥要揽客啊,你站这儿一脸凶相的,都把客人吓跑了。”

    金毛兽人瞪圆了狗狗眼,一脸理所当然。

    “……行。”赫托认命地放下环抱着的手腕,起身去买水,侧身神色莫辩地看了诺德一眼。

    应该不要紧……吧?

    “你去吧,这里交给我和里肯多就行。”诺德从推车底下拿出一盒兰草茶酥。

    突然的起身让他大脑穿来一阵晕眩,耳廓响起嗡鸣,眼前骤然一片空白。

    “啊!”

    人群传来一阵尖叫,有一只纯种人类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诺德哥!”

    里肯多前一秒还在向客人推销饼干,一转身,就看到了这惊险的一幕。

    黑豹兽人单手撑着推车跃下台阶,速度快如闪电,黑色T恤被汗水浸湿,勾勒出绷紧的背肌线条,稳稳地接住了雄虫。

    “你没事吧?”赫托问。

    半晌,那种刺耳的嗡鸣才褪去,诺德扶着兽人的肩膀站定,摇摇头,推开他的怀抱,“没事。”

    里肯多匆匆跑下来。

    “你脸色不好。”黑豹兽人微微弯下身,一缕黑色的碎发落在眉眼,眉心蹙起,阳光下,眼底闪过一丝真切的关忧,“要休息。”

    诺德看着那凑近的脸,一时间竟有些恍惚,思绪仿佛飘到了远方。

    “今天是不是太累了,小诺哥?”里肯多也匆忙赶了下来,脸上满是挂念,两只手拉着诺德的胳膊,“什么时候赚钱都不迟,要是太累就别撑着,回去好好休息才是。”

    “可能昨天睡得太晚了。”诺德对着两只关心他的兽人勉强撑起一个笑,“采兰节要准备的花环有点多,一大早又起来烤饼干…没事,等剩下的卖完了我就回去。”说着,他抬脚重新走回台阶。

    赫托攥着他的手腕,态度强硬:“回去休息。”

    诺德象征性地拽了拽,却发现根本挣不脱。

    里肯多一反往常地和赫托统一战线:“是啊小诺哥,万一生病了上了身体落下病根就不好啦。”

    “可是你不是说等卖完了想去舞池那边跳舞吗?”诺德试图说服他们,“还有篝火晚会,你不是一直很期待?”

    “我不去了,”里肯多摇头,“一点儿也不想去了。”

    诺德哥身体不舒服,他还有哪门子心思去跳舞?

    “我不要,”诺德很坚持,“要回去你们自己回吧,我要把东西卖完。”

    赫托和里肯多停止明争暗怼,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目光里看到了的忧虑。

    里肯多咬咬牙,还想争辩什么,就见赫托已经穿越人群远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带回来两瓶水和一只温度计。

    “喝水。”黑豹递给诺德一瓶温水,又递来一根水银温度计,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测测温度。”

    “啊,谢谢。”诺德坐在摊位的小椅子上,接过水,将那根冰凉的温度计夹在腋窝下。

    看着那张和兰斯诺特三分相似的脸,他的大脑怔然了两秒。

    递水的动作和过往某个瞬间重合。

    兰斯诺特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军部失败了,已经早就确认了,不是吗?

    起初,看到那条报道兰斯诺特死亡的新闻,诺德的第一反应是:假的吧。

    那可是兰斯诺特,那个步步为营、心机深重的兰斯诺特啊。

    军部这种欲盖弥彰、声东击西的戏码一年总要上演无数次,一切服务于战况,真真假假,无从考究。

    俗话说祸害遗千年,那种烂虫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

    反叛军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军部的、议会的、第一医院的,那些躲在暗处、蠢蠢欲动的虫一个个显现,兰斯诺特不可能不提前防备,何况他还有加西亚议员长做后盾。

    可军部的报道里,那具躺着的、用白布盖住脸、被敌军的激光炮击落的身体,确实属于兰斯诺特无疑。

    纤白的之间攥紧了矿泉水的塑料瓶,指尖泛起一阵白。

    明明是恨兰斯诺特的,应该放鞭炮敲锣打鼓的庆祝,为什么心脏还是这么难受?

    自从离开切尔诺星后,他近乎处于失联的状态,麻痹自己不去关注切尔诺的消息,同时删除了几乎所有虫的联系方式,包括亚盖,也包括谢尔顿·加西亚。

    身为联邦议会最年轻的议长,同时又是潜伏在权力漩涡最深处的双面间谍,谢尔顿·加西亚行事极为谨慎。

    局势错综复杂,一个小动作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稍有差池,便会暴露行踪,给彼此招来杀身之祸。

    正因如此,他与诺德心照不宣,果断切断了联系。他们的最后一次交流,定格在分别那天,谢尔顿只发来了一句简单的 “保重,阁下”。

    至于何时重逢于江湖,或许要等到胜利的果实被摘下,一切尘埃落定之时。

    可是他们失败了。

    诺德也同样没有和亚盖有过多联系,但每隔一段时间,他会网购食物,给亚盖寄去各地特产报平安,有时是能保存一阵子的甜点,有时是来自不同星球的特色物品、明信片以及小礼物,而收件地址则来自五湖四海。

    诺德没有告知亚盖自己身处哪个星球,毕竟小雄虫嘴不严实,要是不小心说漏嘴,让他的雌君知晓,再经利伯莱传到兰斯诺特耳中,诺德恐怕就不得安宁了。

    ——不过,或许这一切不过是诺德的自作多情。

    他费尽心思断绝了兰斯诺特找到自己的所有可能,可对方或许从未在意过他的生死。兰斯诺特,那个冷酷无情的雌虫,或许早就巴不得他离开。

    毕竟,对兰斯诺特而言,失去一只S级雄虫又算得了什么?他完全可以轻易找到替代品——无论是高等级的雄虫信息素安抚剂,还是那些被圈养在庄园里的雄宠,都能满足他的需求。更何况,劳埃德那里还保存着不同阶段的雄虫精子,兰斯诺特随时可以挑选最优质的基因,孕育出高等级的虫崽。

    没有婚姻的束缚,没有责任的牵绊,兰斯诺特依旧可以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甚至比从前更加肆无忌惮。他可以用那些高等虫崽装点自己的门面,用权力和地位巩固自己的帝国,而诺德的存在,不过是过眼云烟,早已被他抛诸脑后。

    没有谁能一刀两断走出一段失败的感情,将难受和痛苦,像关掉电饭煲那样干脆利落地关在里面。

    诺德反复告诉自己只是时间问题,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可是没等诺德调理好,兰斯诺特竟然就这么死了。

    是该恨的,但是这种结局,却称不上快意恩仇,只有一种难受到极致的唏嘘。

    军部的报道具有延时性,诺德看着眼前这只和兰斯诺特三分相似的兽人,他们甚至连身高体重都差不多。

    为什么赫托出现的时间和兰斯诺特被反叛军击灭的时间重合,是他过分多疑了吗,还是……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崩裂的声音,天崩地裂,河水荡起一阵波涛,山崖裂谷般被劈断,天色突然一片灰暗。

    “不好,是地震!”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瞬间,人群瞬间陷入混乱,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兽人们四处奔逃,有的被推倒在地,有的被挤在人群中无法动弹。河岸边的河水翻腾起巨浪,原本热闹的游泳比赛瞬间变成了逃命的战场。

    刹那间,大地开始剧烈颤抖,仿佛一只巨兽在地下翻腾。广场上的石板路裂开一道道狰狞的缝隙,尘土飞扬,空气中弥漫着恐慌的气息。远处的建筑物摇摇欲坠,玻璃窗在震动中碎裂,碎片如雨点般洒落。

    “快跑!往高处跑!”赫托一把抓住诺德的手腕,另一只手拽住里肯多,迅速朝广场外的高地奔去。

    诺德只觉得脚下的地面在不断晃动,耳边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

    他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脑海中一片空白。赫托的手掌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小心!”里肯多突然大喊一声,一块巨大的石板从旁边的建筑物上脱落,直直朝他们砸来。

    赫托眼疾手快,猛地将诺德和里肯多推开,自己则迅速侧身躲避。石板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快走!”赫托的声音低沉而急促,眼中闪过一丝焦急。

    诺德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勉强站稳后,回头看了一眼赫托,他所在的地方被劈成两半。

    雄虫没有翅膀,手臂死死抱着墙壁,他的尾勾从裤口破开,定住不断塌陷的山崖,一边往下掉,尾勾一边往上定住,可是定住的速度却远远赶不上崩陷的速度。

    厄尔尼斯已有500年没有地震,传闻只要有地震就是神明的震怒。

    恍然之间,诺德看着赫托和里肯多就要往下跑去救他。

    可他体力耗尽,指尖从墙壁滑落,双眼一闭,朝着深不见底的山崖直直坠去!!

    第44章 恢复记忆进行时(一)

    窗外天色逐渐暗淡, 黑暗宛如一块巨大的帷幕,缓缓地覆盖了整个世界。

    诺德在濒临昏迷之时,只依稀记得自己在地震中坠落山崖, 紧接着被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紧紧拥抱,对方抱着他穿越疯狂掉落山崖的石头, 从崩塌的悬崖谷飞身而出。

    此刻的他,全身燥热难忍, 四肢无力,仿佛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离。

    在这模糊不清的状态中,他的脑海中突然涌现出无数画面, 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涌回心头。

    诺德经历了一个漫长而深邃的梦境。

    虫历3256年11月12日。

    在即将踏上前往格蕾星的征程前,诺德毫无征兆地迎来了二次分化, 信息素铺天盖地,雄虫难受成一团, 身体滚烫如铁。

    星舰上的司机虫勉强撑着最后的意识,拨通了雄保会的电话。

    引导他度过二次分化的虫当然是兰斯诺特。

    不过那时的他因为二次分化烧坏了脑子,睁开眼时,自然不认识那个坐在病床旁、蓝色短发的英俊男子是谁。

    “你醒了?”男人倏地站起, 椅子哗啦出巨大的响声。

    英俊的脸却带着宿夜的疲惫, 眼下浮现出浓重的黑眼圈。

    但在看到雄虫醒来后,布满血丝的灰暗眼睛蓦地亮了起来。

    那是长久痛苦之后的释然, 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又似一个濒临死亡的病人瞥见了生命的希望。

    这是一种失而复得、歇斯底里而又拼命压抑的喜悦。

    “你是谁?”诺德问。

    话音刚落,男子停顿了一下,原本融化的冰川瞬间又凝固成冰。

    “劳埃德,诺德为什么都不记得了?”男人着询问旁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理论上讲, 雄虫经过二次分化的巨大等级跨越,确实会忘掉一部分记忆。”医生解释道,同时将全息投影中的脑神经图谱放大,“当S级雄虫移植匹配度高达99.8%的雌虫晶腺时,受体神经系统会误判这是自体器官,导致雌虫信息素反向侵蚀记忆皮层,造成晶腺神经突触逆向剥离症,加重失忆的可能。”

    “这对雄主的身体有什么影响?”他一身军装笔挺地站在那里,肩章上的金色枝叶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声音难掩急切。

    “目前未发现异常,”医生表示,“但这种情况特殊,需要定期检查,不排除阁下某天受到刺激情况下,突然恢复记忆的可能性。”

    诺德一脸懵地看着他们。

    这是哪里?他失忆了?他不应该在办公室加班吗?怎么来到了这个世界?这里的人为什么都长得那么高?听他们自称虫,那是一个什么称呼?是这里的“人”吗?

    这是哪国的军人?诺德看着男子,他跟自己又是什么关系?

    “您二次分化导致失去了部分记忆。”没等他反应过来,蓝发军官的膝盖已稳稳地落在地面。

    他跪姿端正笔挺,低垂着头,几缕略显凌乱地垂落在额前,为他冷峻的面容添了几分憔悴。

    男人拉过诺德的手,臣服、专注地将他的手贴于自己的脸庞,说话时带着点隐忍的哽咽,“我是您的雌君。”

    “雌君…是什么?”诺德真的傻掉,仓促地收回手,“二次分化又是什么?”

    还有,两个大男人这种姿势是不是太暧昧了?

    翡绿的眼眸一瞬间闪过极其复杂的感情,有担忧、有困惑,也有一闪而过的欣喜。

    “您是联邦珍贵的雄虫S级阁下,而我是你的……合法伴侣,兰斯诺特。”.

    虫历3256年11月24日。

    出院后,兰斯诺特带着诺德参观他们的家。

    他说,过去一年诺德住在这座庄园里,只是他们还没来得深入了解彼此,但是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他们有的是时间。

    “这,这,这也是我的衣服吗?”诺德看着衣柜里一件薄如蝉翼、半露不透的衣服,还有一件极短的、甚至包不住臀部的皮革短裙,脸色羞红成了苹果。

    兰斯诺特的脸色微微一滞,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过去。

    那时,诺德有意与他亲近,曾穿着这身衣服侧倚在他办公的书房门口。

    那薄如蝉翼的白色蕾丝,宛如轻烟般缠绕在雄虫修长的身躯上,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纤细的腰肢和挺直的脊背。

    上衣领口呈深 V 形,微微敞开,白皙的胸膛若隐若现,笔直的长腿从短裙下伸展而出,肌肤胜雪。明明是勾勒原始欲望的打扮,却偏偏搭配上他那一双曜黑且单纯无辜的眼睛,简直将 “纯欲” 二字诠释到了极致。

    而那时的他做了什么?

    只是冷漠地斜睨了一眼,随后便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回军部文件上。

    诺德在等待片刻却未得到回应后,带着羞愤与挫败,近乎逃窜地离开了。

    直到雄虫离去,他紧绷的身体才如释重负般卸下所有力道,瘫靠在椅背上。

    其实,兰斯诺特并非毫无反应,平静的外表下,身体内正酝酿着惊涛骇浪。

    紧绷的肌肉和血脉偾张的生理反应,都在昭示着他内心深处那从未有过的兴奋,以至于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雄虫对雌虫的强大吸引力,却对那种感觉深恶痛绝。

    这是一只作风放浪的雄虫。

    他妄下结论。

    雄主也再没穿过那种衣服。

    “是的,雄主。”兰斯诺特说,走到衣架后,从背后抱住了雄虫,呼吸扫过雄虫泛红的耳尖,“雄主穿这件衣服去书房那次…我弄坏了浴室三个花洒。”

    这的确是事实,当时他内心的波澜,远超诺德的想象。

    诺德的脸更红了。

    他们……玩这么大胆吗?

    不过既然他和兰斯诺特是合法伴侣,这些应该都是夫妻间正常情趣吧。

    雄虫在怔愣之间,被他的雌君抱上了床。

    “等等,没关窗……”.

    兰斯诺特只能靠谎言和掩藏已久的感情拖拽住这段本该失去的感情,用谎言和甜言蜜语,带着侥幸的心里试图逃避那一年自己的无能失败。

    一些真真实实发生过的,属于这三年的记忆片段串联成一条线。

    诺德和兰斯诺特去了许多地方。

    虫历3257年1月19日。

    他们去攀登了卡里拉沙漠,徒步行走在怪兽嶙峋的沙滩,欣赏东边升起的朝阳——虽然诺德最后脱水,兰斯诺特把他背回去的。

    虫历3257年4月6日。

    他们去海滩约会,兰斯诺特教他冲浪,走在沙滩上时,那只雌虫突然蹲下,为诺德轻轻拂去脚上的沙粒,然后起身,温柔地将他拥入怀中,在他额头印下轻轻一吻

    这三年,一切进行得是那么顺通无阻,那段差点流失的感情恢复得如此容易。

    至于那失败的一年,就像被划掉答案的错题、一道失败的料理,只要扔掉,不去想,不去看,就没有人在意,永远深埋于时光的隧道里,永远不会被发现。

    诺德忘记了一切,他对那个冷漠无情的兰斯诺特一见钟情,对这个温柔包容的兰斯诺特更是没有丝毫抵抗力,雌虫说什么他都信。

    就连每次向他的“雌君”问起过去一年发生过什么,兰斯诺特一笔带过时都没有多问。

    诺德心想,就算他们那一年在磨合、过得并不愉快,他都不会怪雌虫。

    因为这三年的雌虫对他很好,好到了近乎无微不至,甚至有些过度看管。

    “兰斯,我们什么时候要一个虫崽……”失去记忆的第三年,诺德曾穿着那个一开始根本不敢想象的超短裙,坐在雌虫身上。

    兰斯诺特则坐在椅子上,雄虫的尾勾时不时划过雌虫的脖颈、腹肌。

    雌虫看似是一个主动的姿势,可是他的身体无一不暴露着仰人鼻息的紧张,微微颤抖,像被扼住咽喉的困兽。

    诺德趴在兰斯诺特胸前,他总觉得他的那个部位越长越大,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抱着雌虫精瘦的腰肢,看着雌虫被撩动得面红耳赤。

    兰斯诺特从不会发出虫族性教育片里那种婉转缠绵的声响。

    他的喘息低沉粗重,似被狂风裹挟的粗粝砂石,带着不加掩饰的急切,野兽一样榨取雄虫的身体,贪婪地欣赏雄虫沉沦于爱河的模样,似是要将以前未尽兴的全部补偿回来。

    所以诺德更不理解为什么兰斯诺特一直不要虫崽了。

    可是雌虫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有些蟑螂潜入军部内部,等这段时间忙完……”

    “什么时候忙完啊,”诺德叹了口气,“军部的事一件接一件的,永远都忙不完吧。”

    兰斯诺特轻轻地拍着雄虫的背,斟酌措辞:“雄主,你不喜欢和我过二虫世界吗?”

    “喜欢呀,”诺德没料到他会出这招,虽然犹疑但也没说什么,把耳朵贴在雌虫胸口听他的心跳,“那好吧,等你没那么忙了再说。”

    3257年10月17日,联邦最高规格的射击比赛。

    诺德经常去军部看望他的雌君,正如兰斯诺特每天都要亲自送他上班一样。

    他看到兰斯诺特戴着黑色护腕,军装笔挺如永不弯折的标枪,帅气站定,手腕反转、校准准星,子弹穿透不知第多少个十个靶心。

    诺德在台下看着,心想,妈呀真帅啊,他很难不心动啊。

    也是在那天,兰斯诺特荣升上将。

    雌虫跪在军部中心,将勋章献给诺德:“我的荣耀永远属于您。”

    军部上将亲自下场发糖,和他的雄主一点也不低调,也不藏着,全网嗑CP嗑得死去活来,甚至军部原来厌雄的军雌也纷纷心动,一反往常地发出和雄虫阁下的约会申请。

    这又为兰斯诺特奠定了一个家庭幸福美满的根基,帮他后期铲除过分激进的原曙光军将领,荣登元帅之位.

    虫历3258年9月6日,是一个雨夜。

    诺德在检察院加班到凌晨,推开门看见兰斯诺特站在雨幕里,脚下积水却洇开瑰丽的血色。

    原来他刚结束清剿任务,连弹片都没取出就赶来接人。

    他明明是等人的那个,却一脸愧疚,好像在透着现在的诺德看以前某段过往。

    “雄主,如果你一觉醒来,发现以前的我很是只很坏的混蛋虫怎么办?”诺德跑到兰斯诺特伞下,雌虫揽着他的肩,轻轻开口,两只虫走在检察院外面一条街的路灯下,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那你现在还很混蛋吗?”诺德仰着头看他,问。

    雌虫苦笑一声:“我已经改了。”

    他骨子里或许还是那个心狠手辣、毫无同理心嗜血的军雌,但至少对着诺德,他能全然地收起本性。

    他的改变,只对诺德一人。

    以前雄虫跟他说,很喜欢他,他并不能理解那种感情,他告诉自己,那些弱小、表里不一、惺惺作态的生物不值得动用理智外的任何感情,最多只有利用的价值。

    他曾亲眼注视自己的雌父被雄父虐玩得奄奄一息,然后曾经骄傲的少将,在生命最后关头被一群渣滓雄虫轮流玩弄,最后死在凄惨的血泊里。

    他的雌虫兄长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帮着雄父助纣为虐,搜罗像他雌父那样可怜的平民高等军官,然后被虐玩致死。

    他打心眼里瞧不起雄虫、憎恶雄虫,这种偏激却全部加在了那个被他选中的平民雄虫身上。

    很多虫都想从他这里换东西,有的是权,有的是钱。

    而诺德,却想用最廉价的“喜欢”从他这里换东西。

    他不知道的是,雄虫的“喜欢”,却成了现在的兰斯诺特最为珍视的东西,也是多年后的他可望不可即、痛苦追求却无从觅得的东西。

    第45章 新身体

    “没想到事情进展得比预想中进行得更顺利。”

    塔森星地下城, 反叛军总部。

    穿过一条两侧拴着各类雌虫与雄虫的昏暗走廊,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血腥的混合气息。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合金门缓缓开启, 露出内部巨大的暗厅。

    “劳埃德医生,您的贡献令虫印象深刻, ”卢申摇晃着红酒杯,苍白的面容在暗红色液体映衬下显得格外诡谲, “兰斯诺特到死都不会想到,他最信任的朋友会亲手交出切尔诺星的军事防线图。”

    长桌那头,雌虫扶了扶无框眼镜, 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

    有还不知情的议员愣了一下:这不是兰斯诺特御用医生、日常跟第一医院反着干的劳埃德吗?

    “也多亏你在那家伙的吃食里下药,看来他对你确实信任有加,全然不知你这些年背着他搞那些见不得光的研究。”卢申的脚步在空旷的房间回响, “你也是狠心,这么多年的交情说背叛就背叛。”

    “只是举手之劳, ”劳埃德的声音平静得仿佛在讨论天气,“兰斯诺特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我只是加速了进程……只是,还望长官日后在药的盈利方面, 能给我让出些空间。”

    “当然。”卢申说, “我向来不会亏待盟友。”

    那个议员冷哼一声,暗讽这个曾与第一医院针锋相对的军医, 如今却成了反叛军的座上宾的医生虫。

    装的清正廉洁,原来也是垃圾一个。

    “说起来,那家伙死得真够窝囊,”霍金斯眯眼摇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上次还在拍卖会上跟老子讨价还价,转眼就被激光炮轰成了渣。”

    “这算便宜他的了,等我们掌控了军部,我再把他的尸体挖出来,五马分尸才解气。”卢申冷笑一声,“不过,既然军部那些蠢家伙不肯投降,我们就大发慈悲,让他们跟兰斯诺特一起下葬好了。”

    盖斯文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四年前,他不肯归顺于兰斯诺特提出的新政权,被迫在星际流浪,还组建了一支属于自己的星盗团。

    这些年他一心想要报仇,杀掉兰斯诺特,却因势单力薄难以成事。此时,卢申找上了他,承诺借给他兵力,还宣称能解决他精神海暴乱的问题。

    卢申身为反叛军领袖,还是个同性恋,自然走的不是什么正路,盖斯文除了当他手中的利刃,同时也沦为他的床伴。

    盖斯文四处抓捕被卢申盯上的雄虫,先是提炼他们的血液制成血蔷薇,待这些雄虫失去利用价值后,便卖给贵族雌虫。

    他本身为军雌,怀揣着保家卫国的理想,却因兰斯诺特政策激进选择不与之同流合污。

    可他万万没想到,如今自己竟先将屠刀对准了雄虫,靠着血蔷薇续命,成了一个麻木不仁的刽子手。

    一切的一切,终止于他把炮火对准兰斯诺特那张令人憎恶的脸。

    终于,大仇得报。

    可是却全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那家伙是一只和他旗鼓相当的军雌,他原以为会有一场更加激烈的战争,而不是这样……

    全息投影在暗厅中央展开,切尔诺星的立体地图缓缓旋转。

    作为总参谋长的金发军雌在主位坐定,他手指划过光幕,在军部总部的位置画了个红圈,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

    “三万特种兵已埋伏于第三区,空军设备已就位,只要拿下这里,整个切尔诺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军部现在没了兰斯诺特,不过是将朽之木。”霍金斯冷哼一声,“至于这么大阵仗?”

    谢尔顿没理他,直直地看着卢申,将眼神里的势利贪婪演绎得淋漓尽致:“介时,希望您遵守当初的承诺。”

    卢申淡淡地掀起眼皮,他的目光如毒蛇般游移,“当然,前提是您…值得信任。”

    谢尔顿微微一笑,戴着白色制式手套的手指轻轻交叠,“我的忠诚,从未改变。”

    盖斯文他握紧了腰间的粒子枪,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太清楚这位反叛军领袖的作风——谢尔顿·加西亚太过危险,必须除掉。

    他能力出众、机关算尽,能轻易地背叛军部,就能轻易地背叛他们。何况这只雌虫行事诡异,连提供的血蔷薇都不屑一顾,根本没有把柄。

    盖斯文眯着眼看军雌离开的背影。

    不能留。

    手枪即将出刃,却被卢申按了回去。

    “慌什么,他撑不了多久了,”卢申拍了拍盖斯文的背,安慰地在他坚毅的脸庞落下一吻,语气极尽嘲讽,“一个精神海乱成那样的老家伙,撑这么久算他命大,甚至都不用我们亲自动手就死了。”

    “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盖斯文蹙眉,道。

    凭他对兰斯诺特和谢尔顿的了解,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搞定的雌虫。

    “你呀,就是太多心。”卢申跌坐在高大军雌的怀抱里,在他胸前画着圈,语气暧昧又撩拨,“不是所有雌虫都像你这样的,军部还缺少败絮其里的垃圾吗?”.

    “加西亚议长。”谢尔顿走在前,听见有人叫他,转过身,只见劳埃德递给他一个试剂瓶:“你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这是我从诊所带来的安抚剂。”

    谢尔顿低头觑了眼试剂。这让他想到雄虫抽取自己血液时的针管。

    雄虫的血液被他保存得很好,却没有使用过。他内心无比清楚,但凡稍微沾染了雄虫血液的腥甜,思念就会像决堤的潮水,再也无法抑制。

    “谢谢。”谢尔顿将试剂管放回口袋,淡淡道。

    谢尔顿抬起头,猩红的瞳孔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平静开口,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气,“他现在在哪里?”

    劳埃德顿时怔住了,嘴角艰难扯动:“您…说什么?”

    “我说,他现在用他的新身体,在哪里逍遥?”谢尔顿勾唇反问。

    把一大堆烂摊子留给他,自己跑去找雄虫复合吗?.

    切尔诺70%已被反叛军攻占,但这并不代表民心归顺于反叛军。

    谢尔顿刚下星舰,一颗臭鸡蛋在空中划出弧线,精准地砸在他的肩头。

    年轻的军雌一身军装,双目通红,声音嘶哑:

    “叛徒!”

    “谢尔顿,你这个垃圾败类!还有脸出现在联邦!联邦的蛀虫,就该下地狱!”

    谢尔顿认识他,是他以前麾下的一只士兵。

    又一个坏掉的鸡蛋,直直地朝他脸上砸过去。

    另一只雌虫尽全力拉住伙伴,但同样声嘶力竭:“加西亚议长!您说一切为了联邦而战!为什么背叛我们!”

    他们听着谢尔顿平定叛乱、剿杀敌人的故事长大,后来步入他的麾下。没有任何一只军雌不曾幻想,做一只和加西亚一样的英雄。

    他们起初,并不相信谢尔顿会做出背叛联邦的事。

    但事实就是发生了,谢尔顿甚至将枪炮对准了现任联邦元帅,和那些绑架虫类、残虐无度的反叛军搅混在一起。

    星网同样舆论喧嚣:

    【我真没想到,联邦就这么完了!】

    【能不完吗?医院、军部和议会,到处都是叛徒!】

    【这些贵族雌虫为了利益,什么都能抛弃。以前元帅在位时,完善平民雌虫的晋升通道,还发展商业,让我们低等雌虫能去其他星系打工挣钱,现在全都要被那些家伙们霸占了!】

    【元帅太可怜了,那个该死的加西亚,简直是墙头草两边倒!】

    【当初他轻易背叛其他贵族,讨好兰斯诺特时,我就看出他不是好东西!这虫完全狼心狗肺,元帅尸骨未寒,他就忙着给旧贵族舔鞋底!】

    【谢尔顿简直是军雌中的败类,居然还有虫把他当信仰,他就应该被扔进星豸的排泄池!】

    【我还听说诺德阁下被他隔了腺体卖给了卢申……】

    【你说什么?我可怜的诺德阁下!果然,那些高等军雌没一个可信的,前一阵子还追求诺德阁下,转身就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伤害阁下!】

    谢尔顿顶着一身秽物,神色冷漠,转身离去,将谩骂和咆哮一并留至身后.

    “雄主,如果你恢复记忆,发现我做的事让你无法原谅怎么办?”路灯下,雌虫翡绿的瞳孔静静地注视着诺德,似乎翻涌着难以言表的情绪,却又好像只是诺德的错觉。

    这是诺德失去记忆后,兰斯诺特第一次主动开口提起那一年。

    “你出轨了?”诺德思考片刻,试探性问道,觉得只有这个原因他才无法原谅兰斯诺特。

    作为一名受过正常教育的蓝星人,诺德不能接受感情中的背叛,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的出轨,诺德都没法接受,哪怕只是一丁点细微的迹象!

    “绝对没有!!”兰斯诺特否认得异常之快,“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的身心只属于你一只虫!”

    眼看着他真急了,又要下跪自证一套丝滑连招,诺德忙转移话题:“所以到底怎么了,你偷偷把我的肾拿去卖了吗?”

    “……”

    “完全没法原谅?”诺德摸索着下巴,疑惑问道,“真有那么严重?”

    军雌神情紧绷,干涩地吐出一个字:“是”

    是无数小事的叠加,失望的积累,逐渐形成一条难以填补的沟壑。

    诺德心想又不是出轨又不是卖肾的,原身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总不可能是兰斯诺特端了他老家吧。

    诺德不假思索,随口应道:“那简单,大不了和你离婚呗。”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完全没当回事。现在的他过得确实很幸福,诺德不是什么喜欢奢侈的人,有一份引以为傲的工作,吃穿不愁就已经非常知足了。

    何况兰斯诺特对他很好,可以说是捧在掌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完全想象不出他到底做过什么混帐事。

    可那一瞬间,诺德却敏锐地察觉到雌虫真切的恐慌。平静的外表下,肌肉一阵细微翻涌的、紧张的战栗。

    “逗你的,不离!”诺德见状,心一软,转头咬住他脆弱的喉结,温热的呼吸扫在军雌的脖颈,“要是我真生气……就罚你一辈子给我做饭,一辈子哄着我,我让你干啥,你就得干啥,听见没?”

    兰斯诺特抱住了雄虫,翡绿的兽瞳闪过一丝莞尔。

    他的雄主啊,怎么会这么傻,这么天真,把奖励当作惩罚?

    诺德不知道,在这之后,新的婚姻法在议会加速推进。

    婚姻法第二十三条条款清楚记录着的,满是兰斯诺特偏执和疯狂:除非死亡,否则雌君与雄虫,永不能分离。

    这般安排,只为哪怕诺德哪天忆起往昔,也绝不可能轻易离开他。

    若真到了那一步,兰斯诺特宁愿死在诺德手中.

    三年间,遗失的记忆一点点拼凑出本来的面目。

    原来,兰斯诺特说的都是真的。

    这三年,他们从最初相处时的小心翼翼,到后来如胶似漆、肆无忌惮地黏在一起,那份甜蜜炽热绝非伪装。

    诺德甚至觉得,这三年是他两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每个人对爱的定义不尽相同,或许不能以地球的标准要求这段感情,但放在虫族,这已是一段不可多得的佳话。

    所以,那种强大的割裂感像根刺一样横在心口。

    为什么明明在他就要既往不咎的时候,告诉他一个残忍的事实——兰斯诺特这些年从来没有停止过匹配高等雄虫的信息素!!

    这和出轨没有一点区别!!

    为什么这么对他,凭什么这么对他!!

    耍他很有意思吗!?

    看他一头楞地砸进去很有意思吗!

    渣虫,渣虫,就应该被反叛军用激光炮轰死!!!

    睡梦中,一道黑影静悄悄地从窗户溜了进来。

    他锋锐挺立的面容被月光投影在墙边,落下一般模糊的侧影。

    床上的雄虫额头冒着冷汗,睡梦中还含糊不清地咕哝着一句呓语,细眉拧得很紧。

    黑影的主人将手背贴在雄虫额头上,然后非常轻地推开房门,从洗手间打了一盆热水进来。

    他将毛巾用温水打湿,轻轻贴在雄虫额头上。

    雄虫睡觉一点也不老实,好像做了一个非常让他愤怒的梦,他的胳膊呈大字一翻,然后对着黑影就是一脚!

    黑影被踢下床,闷哼一声,捂着腹部吃痛了一瞬。

    随后,他慢悠悠挪到床头,一手撑着床沿,俯身注视了很久,然后很轻地在他的唇瓣上落下一个缱绻的吻。

    “雄主……”

    黑暗中,诺德迷迷糊糊感到有人的气息。

    侧睡着的诺德蓦地睁开眼,只觉得有具滚烫的身体,虚虚地趴在自己身上。

    入目,墙上是一对被月光投影出的、一对蠕动的兽耳!

    第46章 黑影

    诺德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 手忙脚乱地一把按下床头灯的开关:“赫托?!”

    他开口,却发现自己声音干涩沙哑,像几天没使用过一样。

    黑豹兽人本来正个给诺德掖被子, 他似乎没想到雄虫这么快就醒了过来,动作瞬间僵滞, 保持着掖被子的姿势。

    半晌,才反应过来雄虫才刚刚退烧, 身体应该还不太舒适,转身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兽人高挑颀长,眼珠子转了一圈, 平时那冷峻如冰块的表情出现一丝皲裂,抿了抿唇,低声开口,

    “你发烧昏迷了好多天,没有人照顾, 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毕竟里肯多被允许随意进出诺德的空间,但他没有被允许过。

    他满心担忧的和诺德以为的根本不是一件事,全然却不见身份被戳穿的慌乱。

    “你还装?”

    诺德的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像是燃烧着两簇怒火, 恨不得将眼前的兽人生吞活剥。

    他像只受惊后蜷缩起来的小动物, 整个身子蜷坐在床头,双手死死地抓住盖在身上的被子, 把那当作最后一道防线。

    “你都知道了。”赫托说,语气带着一丝视死如归的决然,慢慢附身蹲在床边。

    诺德死死盯着他。

    不用屈打就成招,果然,赫托就是兰斯诺特!!

    “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有自己的苦衷…”赫托抿着唇,缓缓说道,“其实我是兽人和虫族的混血。”

    地震那天,赫托千钧一发之际展开了他的翅骨,心急如焚地想着冲下去救诺德,就见雄虫已经被一只挡住脸的兽人救了起来,放在了安全的地面。

    赫托着急,抱着诺德前往医院,一路都是飞过去的。

    他本以为,诺德生气是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份,毕竟联邦势力深厚,许多兽人对虫族具有强烈的排斥和反感。

    可那天,赫托也知道了诺德是一只虫族,而且还是一只雄虫。

    就算是他也知道,在这个星系,雄虫异常稀少珍贵,联邦恨不得将雄虫当做宝捧着,赫托不知道诺德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是只要雄虫不说,他不会主动过问。

    诺德:“????”

    “我不知道我的雌父和雄父是谁,只知道雌父是一只黑豹兽人,他有一天在别的星系出差,恰好被一只来旅游的高等雄虫临幸了,雌父在这里生下我就销声匿迹了,我也没见过他。”

    什么意思?

    赫托难道不是兰斯诺特?

    可是诺德明明听到了有人叫他雄主,还亲他,除了兰斯诺特还能是谁?

    这时,诺德才惊觉自己身上的状况,外套和裤子不知何时都被脱掉了,浑身干净清爽。

    这一发现让他的情绪瞬间达到了顶点,眼眶瞬间瞪得通红。

    那一瞬间,眼神里包含的感情太过复杂,浓烈的憎恨、熊熊燃烧的愤怒,却又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复杂到让赫托看不懂。

    “骗我有意思吗?”诺德几乎是咆哮着,“兰斯诺特,你换皮囊我就能认不出你吗?是不是劳埃德那个家伙,搞的什么基因编辑、记忆移植的鬼把戏,给你装了这具新身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是不是还想把我抓回去,继续当你的精神安抚工具,让我一辈子都被你操控?!”

    虽然由虫变成兽人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但虫族的科技手段领先蓝星好几个量级,也不是没有那样的可能。

    诺德一口气说出这些话,语速极快,情绪激动得语无伦次,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死死地盯着赫托,仿佛要将他看穿 。

    赫托摸不着头脑,诺德似乎把他当成了别人,这个人是谁?

    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别人,只觉得这样的诺德让他心里泛起一阵柔软尖锐的酸涩。

    那个人是不是曾经伤害过他,才让他这样应激?

    想到这,黑豹的兽瞳闪过一丝愤怒。

    他知道诺德身上有很多秘密,或许也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过往,但是他不知道这么好的人,受到过怎么样的对待。

    那一定是一个非常可恨的人,赫托心想,带着几分恨意,不要让他遇到那个人,否则一定要把他脑袋开个瓢。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我是赫托。”黑豹兽人调动了毕生所学的安语安慰人的语库,听起来还是干巴巴的,“他欺负你,我去帮你揍他,好不好?”

    雄虫目光犹疑地盯着他,像是在权衡这些话的真假。

    赫托不像在说谎。

    难道是他发烧烧坏了脑子,把做梦的内容当作真实发生的了??

    “你是不是亲我了?”诺德看着黑豹兽人,愣愣地问。

    赫托先是愣了一下,表情依旧冷酷,只是耳朵一瞬间就红了。

    这是他想做又不敢做的事,诺德怎么会发现?

    诺德见他这样,就知道是自己猜错了。

    可能是他的幻觉吧,毕竟什么基因编辑记忆移植也太离谱了,要是真有这样的技术,岂不是谁死都能复生了?

    想到这儿,诺德的肩膀陡然放松,神情变得柔和,“赫托,是你救了我吗?”

    赫托摇头,如实道:“是一个会飞的兽人救的你,但是他把你放在书店门口就不见了。”

    会飞的兽人?

    “你知道是什么兽人吗?”

    “不清楚,”赫托说,“他飞得很快,我没看清他的脸。”

    诺德犹疑地看着他,似乎是在思考赫托的可信程度。

    “你说你是兽人和黑豹的混血,你也有翅膀吗?”

    赫托抿着唇,应道,“有。”

    “你脱了给我看看。”诺德还是没能排除赫托就是兰斯诺特的想法,但只要赫托肩胛骨有翅膀,赫托就不能排除嫌疑。

    赫托瞳孔骤然睁大,说话都结巴起来,耳尖的红晕迅速蔓延到整个面部,一副震惊无比的样子,“不,不,这样不太好吧…”

    “我就看看你翅膀长什么样子,不会做别的。”

    黑豹兽人虽然不理解,但还是乖乖照做。

    他利落地脱下身上的黑色短T,瞬间,上半身精装流畅的肌肉展露无遗。

    健康的皮肤带着些陈年旧疤,被诺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黑豹低下头,整个脖子都烧红了。

    “你转过身,背对着我让我看看。”诺德一边说,一边从床上起身下来。

    赫托听话转身,紧绷的肩胛骨流畅紧绷,从狭缝深处,一双黑曜石般的翅膀蓦地展开。

    混血兽人的翅膀比雌虫要小不少,羽翼顺滑整洁,要是是仿真翅膀,未免也太过逼真了。

    这要是兰斯诺特,得花多少成本改造身体啊。

    这时,窗户外边突然传来一阵悉窣的动静。诺德下意识朝窗外看了一眼,可是除了窗帘末梢被风微微了一个弧度,什么都没看到。

    “看来是我误会了…”诺德摸了摸鼻尖,手指轻轻地滑过黑豹兽人的翅根,所到之处,肌肉一片轻微瑟缩的战栗。

    但是诺德内心并没有完全打消赫托不是兰斯诺特的推断,毕竟一切实在太过巧合,“不好意思啊赫托,你把衣服穿上吧。”

    赫托眉尾耷拉下来,黑瞳里闪过一丝失望。

    就在赫托刚把翅膀收回的瞬间,二楼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

    “诺德哥,你醒了——”里肯多的声音戛然而止。

    金毛兽人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的购物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的目光在衣衫不整的赫托和只穿着睡衣的诺德之间来回游移,表情从懵逼到震惊,再到委屈,最后定格在愤怒上。

    “你、你们在做什么?!”里肯多的声音都变了调。

    像是只自己碗里的骨头被其他狗偷吃,却只能无能狂怒的小狗。

    这两天他和赫托轮流值班照顾诺德哥,赫托白天照顾,里肯多要上学负责晚班,今天里肯多要家训晚了一个钟头,拜托赫托照顾,结果这家伙居然趁人之危!

    赫托面无表情地套好T恤衫,耳朵却不自觉地抖了抖。

    诺德则是一脸尴尬,连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里肯多。我只是觉得赫托德身材很好…呃…向他请教健身的秘诀。”

    “健身?”里肯多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你们讨论健身需要脱衣服?!”

    “不是,我——”

    “我的身材也很好啊!”里肯多不等诺德说完,一把撩起自己的T恤下摆,“你看,我也有腹肌!”

    诺德还没来得及阻止,里肯多已经利落地把上衣脱了,露出结实的腹肌和胸肌。他甚至还摆了个健美先生的姿势,得意地看向赫托:“怎么样,不比他的差吧?”

    赫托的尾巴危险地甩动了一下,冷冷地说:“幼稚。”

    “你说谁幼稚?!”里肯多炸毛了,“诺德哥,你看他!”

    诺德扶额,感觉头又开始疼了:“你们两个都给我把衣服穿上。”

    “不行!”里肯多一把抓住诺德的手腕,“诺德哥,你刚才摸了他,也得摸摸我的腹肌才公平!”

    赫托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起来。

    他一把将诺德拉到自己身后,尾巴竖起:“不行,离远点。”

    “凭什么?”里肯多不甘示弱地挺起胸膛,“诺德哥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够了!”诺德忍无可忍地揉着眉心,因为刚刚退烧,身体尚且虚弱,声音大点都觉得累。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赫托和里肯多像两只被主人训斥的大型犬,耷拉着耳朵站在原地。

    诺德深吸一口气,他总是很容易心软,想到自己发烧两天都是他们轮流在照顾,又不忍心教训他们:“我饿了,打算煲汤喝。你们两个…”他看了看还在互相瞪眼的两人,“要么帮忙,要么回家。”

    “我帮忙!”里肯多立刻举手,还不忘挑衅地看了赫托一眼。

    赫托冷哼一声:“我去切菜。”

    厨房里,诺德一边收拾锅碗一边无奈地看着两个幼稚鬼。赫托切菜时故意把刀剁得震天响,里肯多则一边洗菜一边哼着跑调的歌。

    “诺德哥,你看他切的菜,大小都不一样!”里肯多指着案板告状。

    赫托头也不抬:“总比某些人洗菜把叶子都搓烂了好。”

    "你说什么?!"

    诺德一勺子敲在锅沿上,面色古怪地看着赫托。

    要是赫托真是兰斯诺特,那……他现在倒也是挺释放天性的。

    元帅当久了,端累了,热衷于和小屁孩拌嘴了?

    饭桌上一片热闹,大多是里肯多在吵吵嚷嚷,赫托偶尔呛他两句。

    蒸腾的热汤缓缓升起袅袅轻烟,倒也算得上一句岁月静好。

    诺德忽然觉得,如果日子能这样过下去,倒也挺幸福的。

    没有谁注意到,窗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室内,那目光带着最深沉的偏执和浓烈的情绪,像是要把里面的人盯穿、刺破。

    一阵风吹过,黑影消失在无边月色,卷起了地上的两片树叶。

    第47章 重逢

    诺德在厄尔尼斯生活的这段时间, 比以往在切尔诺和蓝星的任何时候都自在惬意。

    这里没有畸形的社会制度,没有波谲云诡的□□势,不用卷生卷死当牛马, 更不用担心反叛军把他捉去炼药。

    兽人族崇尚自然,这座星球的景象瑰丽壮美。

    每天清晨, 明净浅蓝的天空飘着小浪花般的五彩云,小小的露珠洒满了树叶和草地, 潮湿的黑土地残留着玫瑰色晨曦的痕迹,到处都充满了百灵鸟的歌声。

    闲暇时,从高出眺望厄尔尼斯的风景, 会看到大片大片的花田,摇曳的星河,坐在船舷上感受海风拂面, 浪涛清新的气息能让人忘却所有烦恼。

    尽管厄尔尼斯的天气并不总那么好,但偶尔风暴来袭, 他就和赫托、里肯多关紧窗户,在二楼享用火锅,偶尔喝点小酒,看屋外惊涛骇浪。

    屋内暖融融的, 听赫托和里肯多有一搭没一搭的拌嘴, 人生最大的幸福也莫过于此。

    这几天诺德一直在观察赫托,他发现这只兽人有的地方简直和兰斯诺特相似到了极点——比如他们在整理书籍时都会用战术结捆绑成一摞, 比如他们都不喜欢吃甜食,比如都避阳喜阴。

    但是除此之外,他们好像并没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赫托虽然看似冷酷,但其实出心性单纯,不像兰斯诺特, 一颗心脏能有几百个心眼子。

    军部并未传出元帅起死回生的消息,渐渐的,诺德开始逐渐接受兰斯诺特已经离世的事实。

    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郁结,再到慢慢的麻木和平静,诺德也不过花了几天时间。

    他每天都很忙,除了附近的常客,书店也是路过旅人的避风所。

    诺德用它接待来自五湖四海的兽人,听听他们的分享自己的迹遇,偏安一隅地守着小小的一方天地,偶尔给自己放一假,和里肯多和赫托乘坐共享星舰去附近的小行星旅行,生活没有太大波澜,一切都安详自在。

    只是最近,一切似乎又变得棘手起来。

    诺德总觉得,特别是在熟睡时,房间窗外偶尔会疏忽飘过一阵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起初诺德以为是流浪猫,可当他把窗帘打开,却又什么也没有,有时又感觉那道目光出现在百米之内某个地方,暗中蛰伏着。

    他也没有什么仇家啊,能被谁盯上呢?

    而且很奇怪,凭诺德的第六感,竟然并不觉得这道目光带着任何恶意。

    诺德一边清洗甜品台的玻璃杯一边苦苦思索,想不明白,又觉得是自己大题小作,干脆不想了。

    正巧隔壁的州磷星将会迎来百年难得一遇的裂空座流星雨,诺德想着是时候给自己放松两天了,免得被那道窥视的目光搞得神经兮兮的。

    “你们今晚有时间吗,我打算去隔壁的州磷星旅游,要不要一起?”

    “要要要要!”正在拖地的赫托和正在啃笔盖的里肯多耳朵一齐竖起来,里肯多先开口,狗尾巴摇的欢快,却突然止住,“可,可是我,我明天要训练……”

    里肯多临近毕业,正准备忙活最重要的毕业考,不仅训练时间要达标,文化课也必须及格。现在整天来书店不是骚扰诺德,而是实实在在地在看书复习。

    要死的是,那个黑豹兽人停下手里的活儿,忙接过他的话茬,“我有空。”

    里肯多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恨不得当场扑过去和他打一架。

    他雌父的,怎么老是被这死豹子抢一步!!

    诺德慢条斯理道,“那好吧,里肯多,你安心准备复习,下次你再跟我们一起吧,这次我就和赫托去了。嗯对了,除了流星雨,我还想到那边看看火山,看来要准备过夜的帐篷才行呢,赫托你跟我一起吗?”

    里肯多一蹦三尺高:“你,你们要一起过夜……???!”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让他们两个单独旅行就已经是极限了,怎么能一起过夜,万一,万一生米煮成熟饭了……

    “不行!!我不允许!!”里肯多吼道,又意识到自己在书店,眼珠子四下转了一圈,慌忙捂住嘴。

    “里肯多,你想哪儿去了,”诺德说,“肯定要准备两个帐篷啊,那么小一个帐篷,怎么可能睡得下两个人。”

    里肯多闷不做声,只是一味死死瞪着赫托,意思是:“你敢做什么就死定了。”

    赫托没理他,唇角挑起一个愉悦的弧度,尾巴又不自觉地缠上了诺德的脚踝。

    “好好训练啊里肯多,我到时候拍照片回来给你看。”

    诺德没注意到里肯多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的崩溃模样。

    因为暗中那道窥视的视线,好像陡然沉了不少,阴湿粘腻宛如毒蛇。

    ……真的不是他的错觉吗?.

    下班后,赫托与诺德告别,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黑豹不懂音乐、五音不全,却自得其乐,愉悦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他的小区离这里不远,但途中要经过一段偏僻而破败的地段。四周不见人影,更没有监控设备,唯有那昏黄黯淡、忽闪忽灭的路灯,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道路。

    夜幕仿若一块厚重的黑布,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周遭静谧得有些诡异,忽而一阵破空声从背后袭来!!

    一道黑影迅速侵身,赫托忙疾侧身,但还是被一拳击中肩膀,踉跄着撞在墙上。

    “谁?”他低吼着,尾巴竖起。

    那人一只手攥着赫托的衣领,粗鲁地将他抵在墙上。

    黑暗中,只见来人轮廓高大,身形和黑豹兽人相仿,带着一只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翡翠色眼睛,看不清脸。

    那人周身的气场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压,和昏暗的黑夜融为一体。

    “不准和他去州磷星。”对方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机械而刺耳,“否则,我现在就卸了你的手臂。”

    赫托眯起眼,尾巴在身后危险地摆动,立刻明白对方口中的 “他” 是谁——他没少被诺德的追求者挑衅,但那些家伙往往是自讨苦吃,赫托三两下就能让他们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

    赫托冷笑:“凭什么?”

    “就凭这个。”对方话音未落,已经欺身而上。

    赫托用尽全力摆脱那人手掌的禁锢,衣服领口都被撕扯开来,勉强躲过一记直拳,却被紧接着的扫腿击中胸腔,重重撞在墙上。

    “咳……”他吐出一口血,肋骨传来一阵剧痛,应该是断了。

    “最后警告一次。”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离他远点。”

    赫托擦掉嘴角的血迹,露出挑衅的笑:“你喜欢他?为什么不去光明正大地追求?”而是像阴沟里的老鼠那样躲在暗处,只敢找竞争对手的麻烦,这种行为简直low到爆。

    兽人族向来秉行喜欢就抢过来的原则,居于幕后的,要么是实力弱小人尽可欺,要么是长相丑陋,比如鲇鱼兽人蟑螂兽人那种磕碜玩意儿。

    这句话似乎触怒了对方,翡翠色的眼睛闪过一丝暴戾。

    这次赫托早有准备,他矮身躲过,顺势抓住对方的手腕,想要来个过肩摔。但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反而将他甩了出去。

    对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一记重拳砸在黑豹兽人的腹部。

    赫托闷哼一声,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多年执行任务的敏锐程度来看,赫托可以确信,这人真的想弄死他。

    而且,确实有能力弄死他。

    但他没有退缩,反而趁机抓住对方的衣领,一个头槌撞了上去。

    “砰!”

    两人同时后退几步。赫托眼前发黑,但看到那人也踉跄了一下,口罩上渗出了血迹。

    “有意思。”对方的声音依旧冰冷,他的站姿突然变得笔直,像极了军部那些高级将领,“但还不够。”

    “赫托!你的光脑忘记拿了!”身后传来一道清澈温润的声音。

    诺德跟着赫托走了一段路,却不见赫托的身影。

    赫托捂着发懵的脑袋,堪堪回过神,只一眨眼的时间,面前的兽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赫托,赫托你怎么了??”诺德见到靠在墙角,嘴角渗着血迹的兽人,慌忙跑上前,“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赫托摇摇头,“没事,只是摔了一跤。”

    “你当我傻的吧,这能是摔出来的?!”诺德看着他嘴角渗出的血迹,原本一张俊脸破了相,黑色的碎发像被屁崩过,腹部紧紧捂着,一看就伤的不轻,“到底怎么回事?!”

    见诺德坚持问到底,赫托随便胡扯了一个理由,说有人打劫他,没有透露对方让他远离诺德的事实。

    被情敌揍成这副模样,说出去太丢豹了。

    而且赫托总觉得,那人和诺德的关系不简单……潜意识里,他不想让诺德知道那人的存在。

    赫托嘴角很疼,说话都只能小声,否则牵动嘴角就会大出血。

    “打劫?”诺德说,“你都打不过他吗?”

    赫托愣了愣,闷闷地垂着头,不想开口。

    他其实并非普通士兵,而是属于厄尔尼斯神秘的特种作战部队“裁决者”的精兵。

    “裁决者”听命于厄尔尼斯最高议会,负责执行一些见不得光的机密任务,普通民众甚至不知道这支部队的存在。

    该部队仅三十名成员,从数千万兽人中精选,经历地狱般训练,擅长暗杀、潜入、情报收集等高危任务,每一只兽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存在。

    赫托之所以能留在书店打工,也是因为刚完成了一项S级任务——暗杀一名试图泄露国家机密的叛徒。作为奖励,上级特批给他三个月的假期。

    他很少能遇到可以做他对手的人——但是刚才那人非常棘手,对方气息平稳,只用了三成实力,他应付起来已经非常困难。

    如果对方动真格,他现在恐怕连话都说不来。

    “都伤成这样了,我送你去医院吧。”诺德说着就要把他扶起来。

    “没事,”赫托摇摇头,艰难地站起身,“回去敷点药就好了。”

    见赫托坚持,诺德以为他担心暴露自己半兽人的身份,也没强求,“那要不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别去州磷星了吧。”

    赫托:……

    开玩笑,难得独处的机会,他怎么可能轻易就放弃?

    “真没事,我也挺想看流星雨的。”赫托说,“这点小伤过一会儿就好了。”

    “……”

    这句话好耳熟,他的丧偶前雌君也经常说来着.

    赫托简单给自己上了点药后,他们便按约定的时间准时出发。共享星舰的速度非常快,才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州磷星的死火山区域。

    诺德和赫托在火山底下找了个空位搭帐篷。

    赫托动作麻利,许是有虫族的一半血统,他的恢复力确实快得惊人,除了嘴角还残留着伤口,大动作已经没有影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两个帐篷都搭好了。

    州磷星的白天气候炎热,夜晚却冷得刺骨。

    诺德裹着厚厚的棉袄,和赫托并肩坐在半山腰的观景台上。流星雨还未开始,周围已经挤满了慕名而来的游客。

    “给。”赫托递来一杯温热的樘酸梅酒,杯口还冒着热气。

    诺德接过杯子,指尖不经意触到赫托的手,对方立刻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立刻又若无其事地别过脸。

    “谢谢。”诺德抿了一口酒,酸甜的味道在舌尖绽开。

    他抬头望向星空,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和兰斯诺特一起列下的“愿望清单”里,就有一起看流星雨这一项。

    那时兰斯诺特向他保证,等军部那段时间忙完,要再向他求一次婚,他们甚至还去珠宝店专门设计了戒指的款式。

    可是意外接踵而至,诺德又毫无预兆地失去记忆,等他想起一切,兰斯诺特也不在世上了。

    最后竟然是和一只和他外表酷似的黑豹兽人实现了这个愿望,饶是很少伤春悲秋的他,也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

    “开始了!”人群中突然响起惊呼。

    诺德抬头,夜幕如浓稠的墨汁,只见一道银光划破夜空,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流星如雨点般坠落,在漆黑的夜幕中拖出长长的光痕。

    “好美啊……”诺德喃喃自语,一瞬不住地注视着宇宙的瑰丽神奇,全然没有注意赫托的眼睛一直黏在他身上。

    等了两个多小时,流星雨也就是几分钟的事,观景台上的人们开始骚动,纷纷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我们走吧。”赫托站起身,将折叠好的露营椅背在身后。

    诺德点点头,把垃圾收进袋子里,跟在黑豹兽人身后。

    来看流星雨的人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得多,山上密密麻麻全是下山的兽人,人群如同潮水一般涌动。

    为了避免走散,赫托像是鼓足极大的勇气,一只手轻轻地揽住诺德的肩,见他没有抗拒,手上的力度加大了些。

    就在这时,诺德又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如影随形的阴沉视线,存在感比平常更明显。

    诺德:……

    不会吧,难道那个偷窥者一路跟到了州磷星?

    这也太离谱了,难不成是自己患上了被害妄想症?不然怎么走到哪儿都感觉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

    就在诺德满心疑惑之时,混乱突然降临,一群喝得醉醺醺的兽人摇摇晃晃地挤了过来。

    “让让!让让!”为首的犀牛兽人挥舞着酒瓶,醉眼朦胧地大喊,“老子要去…嗝…要去山顶看日出!”

    他们毫无顾忌地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硬生生地在诺德和赫托之间挤出了一道缝隙。赫托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想要将诺德拉得更近,可无奈人群的冲击力太大,他的手被冲开了。

    “诺德!”赫托焦急地喊道,但回应他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喧闹声。

    诺德被人群推搡着,渐渐和赫托走散,他试图往回挤,却不料被人绊了一脚,往前踉跄了一下。

    “啊!你踩到我了!!”前面一只兔子兽人扭过头喊了一句。

    诺德意识到他说得是自己,连忙道歉,可就在兔子兽人转身的一瞬,他旁边一只羚羊兽人却因为他突然的停顿崴了脚,身体失去平衡,猛地朝诺德撞过来。

    诺德躲避不及,被撞了个正着,整个人朝着一旁倒去,他瞪大了双眼,却见脚下竟是万丈山崖!

    他这几天怎么回事??一会儿地震一会儿摔跤的,就是跟山崖过不去是吧!

    诺德即将一个趔趄摔下山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腰被一双手稳稳握住,然后顺势跌进了一个滚烫有力的怀抱。

    诺德惊魂未定,抬眼望去,只见接住他的那个身形和赫托极为相似,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谢谢你……赫托。”

    然而,当他看清对方的眼睛时,那一瞬间,惊惶、震惊的情绪如汹涌的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那双眼睛,即使是做了变色处理,但诺德就算死,都不会认错。

    第48章 重逢-火葬场前奏

    来人一袭黑色的氅袍, 斗笠状的帽子和口罩将眉眼遮掩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毕竟同床共枕了四年,诺德很难说自己不熟悉这具身体, 淡淡的硝烟夹杂着雪松气味的信息素,搂住他腰肢的手掌的大小、温度, 一切都似曾相识,已经形成了刻入骨髓的肌肉记忆。

    诺德内心五味杂陈, 不管兰斯诺特什么目的,既然遮遮掩掩的不愿以真面目见人,诺德也没必要拆穿他。

    “谢谢, 放我下来吧。”雄虫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轻咬着下嘴唇, 不让自己发出丝毫异样的声音。

    黑衣人犹疑了片刻,搂住他的腰肢的手松了松, 看向周遭往来不迭的人群,还是加紧了手上的力道。

    此时,周遭只有嘈杂的喧闹声,和山涧峡谷呼啸而过的风声。

    “你的脚崴了。”

    那人说, 声音经过处理, 听起来机械又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诺德动了动脚, 后知后觉地发现脚踝处传来钻心的阵痛,估计是刚才被绊倒时伤的。

    他刚想说什么,黑衣人已经将他整只虫横抱起来。他原本想飞,但是这里人群密集,翅膀很难伸展, 而是三两步跳下山崖,经过一段陡坡,沿着山体滑了下去。

    路行险峰。

    诺德见离人群越来越远,终于开始惊慌起来,在那人怀里剧烈挣扎,“你干什么??放开我!!”

    “很快就到了。”

    虽然电子音还是夹杂着电流,机械而生硬,但偏偏听起来无端诱哄,听上去和绵绵云朵一般温柔。

    那人说的“到了”,指的是他临时搭的帐篷,角落有一个白色医药箱,里面有出现各种意外准备的药膏和药丸。

    恐怖的是,那个帐篷离他的不过几十米远!!!

    也是在这时,那道暗中窥伺他的视线却像人间蒸发一样,突然消失不见了。

    事到如今,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抱着他下山的人,还有暗中窥伺他的人,也许还包括地震中把他救出来的“会飞的兽人”,都是兰斯诺特!!

    诺德被他抱着,手背无力地覆盖着眼皮,觉得一切都滑稽得不可思议,却偏偏从头到尾都解释得通。

    会飞的兽人是他,暗中窥伺的也是他,却让他感受不到任何危险,因为一直跟踪他,所以能在他遇险的第一时间赶到。

    只是他想不明白,兰斯诺特这么做的意义在哪?

    明明自私自利,一面在他的面前表演深情,一面在背后疯狂匹配其他雄虫的信息素。

    明明死了就死了,却偏偏又不知怎么找到了他居住的星球,像个神经病一样暗中监视他,又在他快受伤时又下意识保护他。

    ——精分都不带这么演的。

    诺德被轻轻地放在露营椅上,他转身忙前忙后,终于备齐了酒精、碘伏和绷带。

    高大的身影缓缓蹲在雄虫身前,预备帮他处理伤口。

    “就不劳烦你了,我的同伴就在附近,他会帮我的。”诺德说,便支撑着站起身,想回到自己的帐篷里。他还没站稳,就又一个趔趄摔了回去,然后烦不胜烦地“啧”了一声。

    高大的身形下明显地怔了一瞬,无数种复杂的感情在瞳孔中闪烁,阴暗酸涩的想法积压在一起,嫉妒在胸腔不受控制地疯狂发酵。

    同伴——

    那只和他长相酷似的黑豹子。

    “等把你的伤治好,我就走。”那人抿了抿唇,说。

    诺德:“……”

    跟听不懂虫话似的。

    干着强硬的事,语气却还挺委屈。

    黑衣人拧开碘伏的盖子,还是全新的,又从氅袍口袋里取出一个随身携带的热水袋,手指覆在雄虫的鞋上。

    搞什么,还要给他脱鞋吗?

    “别动!”雄虫的右脚微不可察地往后挪了挪,眼睛瞪得很大。“别碰我,滚远点!”

    黑衣人闻言,动作一滞,可紧接着,却像没听到诺德的话一般,置若罔闻地把诺德的登山鞋脱了下来,露出一双穿着厚厚毛绒袜的小脚。

    “等你伤处理好了,我就走。”他跟人机似的重复了一遍。

    雄虫的脚经不起拖延,他们离开时又没有带急救物品,要尽快处理才行。

    他手指一勾,又将那双袜子也脱了下来,粗粝的指尖摩挲过嫩白的脚掌,修长的指节贴在肿胀的脚踝关节处。

    他将暖水袋轻轻贴在那处肿胀的脚踝上,然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

    雄虫嫩白的脚掌在他的手心,脚上传来一阵温热的吐息,“可能会有点痛。”

    他们明明知道彼此的身份,也知道彼此知道自己的身份,却偏偏默契地演出不认识的陌生人,也是够滑稽的。

    “咯哒——”一声,脚踝被怼回原位。

    “唔——”

    诺德绝望地轻呼了一声,眼眶一瞬间蓄满了泪水,说不清是因为疼,还是某种复杂情绪的宣泄。

    “叫你滚,没听见吗,兰斯诺特!”诺德终于没忍住爆发,“不是死了吗,干嘛还在我面前晃悠?”

    诺德原来以为自己心如止水,可是当得知这个臭虫还活着,内心既酸又胀,最后化为了无端的愤怒,一脚就往他身上踢了去!

    “雄主……”那人握着他伸过来的小腿,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别使劲,脚伤会恶化的。”

    此时,黑衣人已经摘下帽子口罩,露出一张俊美却憔悴的脸,那不知哪搞来的变声器也关了,声音也恢复如常。

    那双翡绿的眸子饱含思念,却又带着更加复杂、更加深沉的情绪,有悔恨,有眷恋,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躲在暗处实在不是他的作风,被雄虫拆穿,他反而好受起来。

    兰斯诺特握着雄虫的脚,贴了上去,密密麻麻的吻落在他脚上,简直将变态诠释到极致。

    “我艹……!!”诺德跟被激光炮轰过一样愣在原地,鸡皮疙瘩布满全身,内心一万句脏话奔腾而过,“你有病啊!滚开!!!”

    “暗中监视我监视得不是很过瘾吗??怎么,偷窥play不玩了,现在又光明正大地犯贱了?”

    说着,他换了一只脚踹过去,偏偏雌虫不躲不避,硬生生吃了他一脚,胸口多了一道清晰的脚印。

    兰斯诺特不说话了,他再抬起头时,眼中的偏执和阴鸷消失不见,翡绿的眸子竟然有些湿润,那双绿眸臣服、包含爱意,又暗藏癫狂。

    好想诺德,好想诺德,好想见他。被他踹也好幸福。

    虽然每晚他都会在窗边近乎病态地守着雄虫入睡,可是这根本比不过,雄虫就出现在他眼前,真实的,温热的躯体就在眼前。

    “对不起,雄主,”兰斯诺特顿了顿,“我只是想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过得好好的,看到你就不怎么好了!”

    哭实在太丢脸了,诺德胸腔起伏不平,努力平复那呼之欲出的哽咽。

    虽然他潜意识里也觉得兰斯诺特不会死得这么早,但是看到那张令人生气的脸、令人生气的声音说令人生气的话,还是觉得像梦境般不真实,这只雌虫总是能轻易地挑起他原本平静的情绪:

    “激光炮怎么没把你炸死?”

    兰斯诺特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0.5个像素点,眼眸暗闪过一丝欣喜。

    他可以将那理解为,雄主还关心他吗?

    当时战场千钧一发,如果只是对抗外敌,歼灭蚁群或者剿杀异兽,兰斯诺特原本不需要这样偏行险招,可偏偏反叛军渗透到了内部,那是四年的渗透,难以连根拔起,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只要兰斯诺特死了,元帅之位就高悬,上将到少将几十名将军一定有沉不住气跳脚的,到时候等他们里应外合之际,也是军部反败为胜、扭转乾坤之际。

    记忆仿佛又回到那个血火交织的夜晚,当时他的身体被轰出碗口大的窟窿,破碎的内脏混着人造骨骼残渣在硝烟中飞散。

    他的身体,在将晶腺移植给诺德后就每况愈下,后来又经历了翅膀严重烧伤、器脏全部被替换,本来就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还好劳埃德一直有在研究基因复刻技术。

    那三天,团队争分夺秒地采集兰斯诺特的细胞样本,运用先进的基因编辑技术,精准地复刻出与他身体细胞高度匹配的人造细胞,记忆传导仪像蚂蟥般啃食他的残肢,将意识强行灌入新躯体。

    死过一次,兰斯诺特才更加确定,什么联邦、权力都是狗屁,只要能和雄虫在一起,那些东西都是过眼云烟。

    但是他问谢尔顿,那个老家伙死都不肯透露雄虫在哪座星球。

    第三星系的星球总共有上千颗,凭他对雄虫的了解,首选应该是兽人星,总共200颗,排除掉归属于联邦管辖的,一共63颗,于是兰斯诺特开始逐颗逐颗地找,他很幸运,在找到第五颗星球时,听那里的居民说,有一个漂亮的纯种人族书店老板。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诺德!

    事实也确实如此。

    可那时雄虫身边已经有两只兽人陪伴。

    他们举止亲昵,交谈融洽,雄主偶尔会摸摸他们的兽耳。

    要不就杀了他们吧?

    他想。

    杀了他们,把雄虫抢过来,绑回自己身边。

    可是看到雄虫每天过得充实幸福,又不想打搅他的生活。

    兰斯诺特不知道自己的出现是好是坏,于是他躲在暗处,每天窥伺雄虫的一举一动,可是他没料到,虫的贪心是无限的。

    每天看到雄虫和其他人亲密的样子,他嫉妒得快疯了。

    并且那个黑豹兽人,竟然跟他有三分相似。

    这让他怎么可能甘心。

    一直到今天,诺德要和黑豹单独出行看流星雨,那种阴鸷的情绪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明明那是他和雄主愿望清单上的事——

    就算诺德不想见他也好,不原谅他也罢,兰斯诺特再也忍不住了。

    凭什么他们都可以,之前是谢尔顿·加西亚,现在是黑豹金毛,以后呢?

    在诺德身边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他?明明他对诺德的感情,比任何人都深。

    “被轰碎的是原来那具身体。”他嗓音沙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诺德脚踝的绷带,“劳埃德用我的基因培育了三个月,现在的身体和以前分毫不差。”

    诺德不禁打了个寒颤,消化着他的话——他知道虫族科技水平发达,但没想到发达到了这个地步,这项技术要是能推广,那岂不是虫虫都能长生不死了?

    “我对你怎么死又怎么活的没有半点兴趣,”诺德说,声音冰冷、果断,“你走吧,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今晚我就当没见过你。”

    兰斯诺特字不成句,胸腔一阵细密的痛楚,像是有什么在一点点啃噬着他的心脏。

    这么久过去了,他还是没能对雄虫提离婚的那天的表情、淡漠的声音脱敏,反而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梦中,折磨得他难以入睡。

    他蹲在诺德脚边,终于没忍住,攀上了雄虫的腰肢,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眼角被濡湿的泪痣:

    “雄主,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好想你……”

    “哦?”诺德气急反笑,又觉得没什么必要生气,声音反而清澈冰凉,“是想我,还是想我的信息素?”

    “是那些雄虫的信息素不可口吗,还是他们的精神力没办法满足你,重新打回我的主意了?”

    第49章 追夫进度条(一)

    诺德实在想不通兰斯诺特纠缠不休的愿意, 明明当时离婚虽说不上皆大欢喜,但也算顺利,称得上一句好聚好散。

    他思来想去地琢磨, 只能想打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的信息素。

    S级雄虫到底稀有,全联邦总共也不超过五只, 除却诺德,另外四只不是年事已高, 就是雌侍雌奴环身——比如整日和不同雌虫厮混、但雌君之位空高悬的赫蒂斯。

    兰斯诺特已经被诺德的雄虫信息素浸染了很多年,早已被凿刻出只属于诺德的精神烙印。

    就像沙漠旅人饮鸩止渴后对毒泉的渴求,陡然接触别的雄虫, 身体恐怕也不能一时间调整过来。

    但也不是毫无办法,至少还有安抚剂。

    S级雄虫的精神力充沛,但这并不代表在离婚之后, 诺德还要负责兰斯诺特的精神海安抚。

    只要他不愿意,精神力哪怕一丝都不想释放。

    就像是身为亿万富翁, 再有钱,也不是看到穷人就愿意慷慨解囊。

    “我以为,你会用更体面的方式解决精神海的问题。”诺德冷冷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 “倒不知道元帅为了一点信息素, 能追我追到这里来。”

    帐篷内的蓬灯昏黄,映得兰斯诺特蓝色碎发末梢泛起冷冽的金属光泽, 发丝似也因情绪微微颤动。

    确实不是同一具身体了,诺德心看着他,心想。

    这时的雌虫,更接近诺德第一次见面的样子,比四年后看上去更加年轻, 面容如利刃削凿般棱角分明,锋利得近乎逼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压迫感无处遁形。

    “……”

    兰斯诺特没有说话。

    诺德别过视线,忽然觉得索然无趣。他撑着椅背站起身,崴伤的脚踝让他动作有些迟缓:

    “该说的都说了,如果下次你再随意打扰我的生活,我不会像现在这么和颜悦色。”

    “雄主,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眼见雄虫要离开,兰斯诺特急忙起身,一个箭步挡在了帐篷门口,轻轻捏住诺德的肩膀,掌心微微用力,似是生怕他就此离去,“就这一次,求你听我说完。”

    诺德心想他听个羽毛球,但是一想到兰斯诺特要拿这是当借口,还没完没了地缠着他,他就膈应得慌。

    要是他能把话说清楚,没有心结,应该就能彻底滚虫了吧。

    “说。”诺德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

    “我从未有过和其他雄虫结合的想法。”兰斯诺特语速极快,急切地表明心迹,“那些实验数据,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是吗?”诺德哂笑一声,“那劳埃德的那些研究报告是鬼做的?”

    “不是这样的。”兰斯诺特说,语气带着破釜沉舟般的绝望。

    “四年前,在奥尔特星云,我的生殖腔被反叛军的机甲舱压毁了。”兰斯诺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在绷紧的领口艰难滑动,“那时…我只当做是个无用的器官。”

    诺德一瘸一拐地往外走,闻言,微不可察地顿住,“什么?”

    事情是怎么绕到这上面去的?

    “你看到的是劳埃德为了虫造子宫的实验,收集的数据。”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那段深埋心底的秘密。

    四年前,在曙光军夺取政权的战事里,他用来孕育后代的子宫就被毁坏,起初,兰斯诺特不以为意。

    在检查出无法孕育后代的那刻起,他的想法非常无所谓,没有虫崽那就没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有一只亲生血缘的虫崽,能继承他的辉煌,自然不赖。

    可若没有,那就让本该属于战场的生命归于宇宙,了无牵挂地逝去。

    可是,兰斯诺特却在那段婚姻里,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那时的他尚且不能认清自己的感情,只是偶尔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雄虫,心中会闪过一丝“如果有一只他的虫崽好像也不错”的念头。

    ——雄虫很喜欢幼崽,而且曾不止一次地提出,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虫崽。

    所以当他在劳埃德的诊所,诊断出无法诞生后代时,兰斯诺特罕见地乱了一瞬。

    他的解决方式简单粗暴——不让诺德she进体内,毕竟如果次数多了,他的肚子没反应,雄虫一定会察觉到异常。

    他难以想象,一旦雄虫得知真相,是否会立即改变心意。

    因此,他略微动用职权,将原本仅停留在预案阶段的仿造虫造子宫研究正式提上日程,劳埃德的诊所立即承担了这项研究任务。

    这是一项利用仿生材料构建子宫壁,模拟雌虫生殖腔,制造出能与母体兼容的虫造子宫的实验。雄虫信息素作为激活虫造子宫的关键“催化剂”,含有独特的生物信号分子,能够促进仿生子宫细胞的分裂与生长,模拟自然受孕时的激素环境,帮助虫造子宫构建出适合胚胎发育的内部条件。

    为了确保实验的客观性和数据集的完整性,雄虫样本覆盖了从S级到F级的全谱系,并在培养皿中模拟了雌虫生殖腔的生存环境。

    因此,联邦召集了二十只雄虫进行实验,整个过程秘密进行。他们并不清楚实验的具体目的,每次采集完雄虫信息素后便被释放。

    而雄虫的信息素梯度适配,也不过是不同等级雄虫信息素对仿生腔体激活效率的阈值测试。

    ——当然,兰斯诺特给予了那些雄虫丰厚的报酬。

    他不敢告诉诺德。

    繁衍是虫族的本能,几亿年绵延不绝,没有任何一只雄虫能接受断后,兰斯诺特不敢赌。

    尽管并非所愿,诺德天生就具有吸引雌虫视线的魅力,不论是星网还是联邦,诺德都处于雌虫斗争的中心。他们或者爱慕他、讨论他,或者私心想将他占为己有,或者想被纳为雌侍雌奴,甚至愿意无名无份地待在他身边,只求偶尔雄虫施舍的一点精神力。

    即使是过了四年的感情,兰斯诺特也无法把握,诺德会不会有别的雌虫。

    他的位置无时不刻不被觊觎。

    爱会让人变得越来越自私,虫也不例外。

    明明在虫族,多只雌虫侍奉同一只雄虫才是常态,因为雄虫的宠溺、放纵,泡在蜜糖里太久,兰斯诺特却越来越无法接受,和别的雌虫共享雄虫。

    只要想到诺德会像对他那样,对别的雌虫撒娇,坐在别的雌虫身上,亲吻他,抚摸他,用那张嘴对他说过的情话说给别的雌虫听,他就嫉妒得快疯了。

    如果诺德再与那只雌虫孕育后代,他们将共同建立一个新的家庭。雄虫会温柔地将他的幼虫——无论是雌性还是雄性——抱在腿上,温柔地喂养他们。

    那他呢?

    想到这儿,兰斯诺特就涌现一阵近乎呕吐的酸涩。

    他会像一只阴暗的老鼠,暗中窥伺雄虫的幸福,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甚至是一家多口甜蜜地挤在一起,逐渐在诺德的虫生被边缘化。

    结局是,彻底从诺德的世界消失。

    毕竟,星网上从来不缺,因为失去生育能力被雄主厌弃,最后孤独终老、精神还暴乱致死的例子。

    他没办法接受。

    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曾经不以为意、嗤之以鼻的东西,什么家庭、虫崽、相夫教子,现在都成了他的奢望……

    他和任何一只雌虫一样卑贱低下,甚至更甚。

    所以每当雄虫问起,兰斯诺特都是能拖则拖,有时是军部的事物繁忙,有时是带着诺德去其他星系旅行,用过二虫世界的借口转移诺德的注意力。

    虫体基因学和虫造子宫的研究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取得突破性进展,他拥有了一个更强健的身体,有了可以孕育后代的虫造子宫——

    偏偏雄虫失忆了。

    诺德恨他,他没能挽回雄主,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诺德听着兰斯诺特的话,只觉得好像被一把洒水枪,怼着他的三观狠命冲刷。

    雄虫嘴唇张了闭,闭了张,久久回不过神。

    很难想象,这些字竟然能拼凑出一个看似不像解释的解释。

    所以,兰斯诺特就因为这个,瞒了自己整整四年?

    那些被刻意回避的夜晚,那些闪烁其词的回应,竟都是因为他担忧自己无法生育而产生的怯懦?

    周遭只有树叶被吹拂的声音,诺德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太搞笑了,像看了一出蹩脚的喜剧电影,很难不笑。

    诺德在想,这些年是不是只有自己在经营这段感情?

    但凡兰斯诺特对他有一丁点的了解,都不可能有这种顾虑。

    他是喜欢虫崽,但并不代表繁育后代是他的全部。

    如果对象不能生育,他也会负起一生的责任。

    诺德像观看一场精彩戏剧的台下观众,怔然片刻,在戏剧高潮时适时地鼓掌:“精彩的剧本。可惜,太过老套了。”

    很多人都有苦衷,但是兰斯诺特在诺德这里信誉值为负,所以,他不信。

    “雄主,我说的都是真的!”兰斯诺特急切地辩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兰斯诺特看着诺德,雄虫的眼神里没有得知他不能生育的嫌弃、也没有如释重负的柔情,连一丝厌恶、怀疑都没有。

    那双黑曜石般的瞳仁,波澜不惊,冷得像冬天的寒霜,和看路边的一只野狗没有任何区别。

    这种眼神让兰斯诺特害怕,下意识想回避,又怕视线一移开,诺德就会消失在眼前。

    他只能卑微的、怯懦的看着,承受那双黑瞳里泄出的无尽冰霜。

    “雄主,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做出背叛过你的事,无论是身还是心……”兰斯诺特急了,他已经把最深处的秘密剖析,但是雄虫还是不信,他攥着诺德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急切地想说些什么。

    “元帅,你似乎忘了什么。”

    “我们已经离婚了。”

    诺德不动声色地摆脱他的手,“你能不能怀孕,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轰隆——晴天霹雳,兰斯诺特感觉心脏像被五雷轰顶地砸过,狠狠击中兰斯诺特,心脏像被重锤猛击,一阵绞痛袭来。

    ——他应该再早一点说的。

    不是拖到现在。

    兰斯诺特摸索着胸前的领子,手指力度大得惊人,掌心掐出一条红痕,慌乱间,他下意识抓住了诺德即将离去的手,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说谎。”

    他说,忽然笑了。

    那双惊惶的脸上,陡然显现一丝势在必得的笑,看着非常瘆人。

    这个不为爱卑躬屈膝,说话无比欠揍的兰斯诺特,倒有几分四年前初见时的影子。

    “你在说谎。”雌虫的尾音放得缓而轻柔。

    “那个黑豹兽人明明和我很像。”

    “雄主,你是不是……还有一点点喜欢我?”

    第50章 追夫进度条(二)

    诺德轻轻地动了动裹着绷带的受伤脚踝, 大脑飞速运转,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什么意思?

    难不成兰斯诺特以为自己对他旧情难忘,找了个跟他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兽人当替身情虫吧???

    太离谱了吧!

    雄虫霎时失言, 不知道对这种自恋到极致的念头如何反驳。

    “那只是巧合,世界上长得相像的人还少吗?而且赫托就是赫托, 和你一点都不像,赫托比你正常一万倍!”诺德说, 咬着牙转过身,“你听清楚,兰斯诺特, 我对你,早就没有一点……”

    他话没说完,一具温热的身体就从背后贴了上来, 然后双手交叉,从前面了扣住了他的腰身, 脖颈抵在他的肩颈,唇瓣擦过他的脖颈。

    “别这样,诺德,”他说,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雄虫颈侧, 声音颤抖,手也在止不住地抖, 像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求你了。”

    那只手从腰间上移,然后虚虚地捂着雄虫的嘴,好像只要诺德不说出接下来的话,他们之间就不会结束似的。

    手再次回到雄虫紧窄的腰上, 背后的身体贴得更紧了些:“你告诉我,怎么样你才能消气好不好,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打我能不能让你消气?我带了枪,你哪里不喜欢就开枪打了,好不好?”

    诺德哽了一秒,低声骂了句神经,谁要一枪毙了他,打他又不会让自己中彩票发财!

    “我哪哪看你都不顺眼,你就算被打成肉泥,也跟我没半毛钱关系!”诺德没好气道,用力挣扎了一下,试图挣脱兰斯诺特的禁锢,可对方的双臂好似钢铁铸就,紧紧箍着他,纹丝不动。

    “兰斯诺特,你又发什么疯!放开我!”诺德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在狭小的帐篷内回荡。

    世上分分合合乃是常态,错过是大多数,有些感情缘分已尽,没必要强续。

    诺德这个外来人口对虫族这个社会的感情额眷恋少的可怜,当初愿意留在切尔诺,也不过是因为那里有他曾一见钟情、想着相伴一生的人罢了。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在哪里不是一样呢?

    如果诺德没有想起协议婚姻的那一年,估计日子也会那样过下去。

    只是现在,诺德只觉得没必要。

    爱恨情仇实在劳神伤心,他懒得再去试探兰斯诺特的真心,也不想再花时间验证对方的深情是真是假了。

    “可是,我们不能就这么结束了。”兰斯诺特说,语气竟然带着一丝听到雄虫情绪波动的欣慰。

    他宁愿诺德打他骂他甚至恨他,也不能接受自己之于雄虫,是已经完全无所谓的存在。

    “算不算是由你一只虫说的吗?”诺德咬咬牙,“我不想跟你继续了,离婚协议书白纸黑字写清楚了,你还纠缠不休做什么!”

    诺德被他勒得生疼,用没受伤的脚踢了踢雌虫的小腿,结果兰斯诺特不知怎么回事,那么大块头跟没骨头似的,一下子跌倒在帐篷里的睡袋上,连带着诺德往后踉跄几步,也跟着往地上仰去。

    倒是没觉得疼——因为身下有一个虫肉垫子牢牢接住了他,诺德整只虫摔在兰斯诺特身上,膝盖不小心顶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还没等他开骂,诺德就被那处的反应吓晕了。

    很烫,轮廓清晰而熟悉。

    不是吧,又…………?!

    “……”

    兰斯诺特太久都没碰到诺德,太久没闻到雄主身上的味道,那个藏间的衣服、用品,都被他榨干了最后一丝气息,索然无味。此时近距离接触,身体瞬间就有了反应。

    诺德跟弹簧一样弹起来,表情五彩缤纷,最后像吃了答辩一样定在了脸上:

    “你变态吧!……”

    雌虫通红的眼眶瞪得死死的,不知道是气愤、难受还是什么别的情绪,宽大的手掌覆住诺德的后脑勺,伴随一声压抑的闷哼,体位调转,诺德被他支起的人形框架锁在原地。

    诺德的视线顺着他身下看去,氅袍之下是一双裹着深色军裤的笔直双腿。

    身体像打开闸门的洪流,一泻千里,那反应,简直比处于发情期的野兽还恐怖!

    “雄主,你惩罚我好不好?”兰斯诺特又说,好像浑然不知他现在这副样子有多变态似的,“你把我关起来,用电击棒、锁链,怎么开心怎么来,一直惩罚到你消气为止”

    他在星网上查了很多求复合的帖子,恋爱宝典翻了一遍又一遍,可惜到了实战的时候,只能想到那最原始的方法——雄主惩罚他,把他关在地下室,怎么凌辱他都行,只要他能消气。

    哪怕诺德要砍掉他的翅膀,他也愿意。

    对上那双通红的眼睛,诺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亚盖曾经告诉过他的一句话——

    不要试图激怒失去理智的雌虫,他们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诺德听着他神志不清的发言,后知后觉地升起一阵毛骨悚然的后怕——妈呀,兰斯诺特不会一个激动把他噶了吧?

    诺德心跳得巨快,想着至少不能死在这里,赶忙默默地释放精神力进攻。

    结果让他大跌眼镜,他的精神力触角又叛变了——

    不管是那具身体,还是那片精神海,都实在太过熟悉,长时间没接触到,精神力触角还以为精神海的主人已经不在了,思念夺眶而出,像一只八爪鱼,毫无理性、却熟门熟路地从雌虫太阳穴钻入。

    他的精神力在怨恨自己:为什么不允许它们钻进雌虫的身体,应该像以前那样,尽情地水乳交融才对,那样它们才能在熟悉的精神海里撒泼打滚个爽。

    诺德暗自唾弃了一声不争气的精神力触角,可刚进入,又不禁愣住。

    新身体只是复刻了外在的体质,精神力还是四年前那样,混乱得宛如史前时代物种乱斗,甚至更甚。

    原本带着惩罚意味、毫无分寸的精神力鞭笞,对于这样混乱的精神海来讲,反而成了一种奖励。

    “雄主,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到底该怎么做……”

    随着精神力的进入,雌虫已经显然理智全失,口中偏执地喃喃着同样的话,一遍又一遍,通红的眼眶顿时蓄满了泪水。

    是诺德的味道,是诺德的精神力太让他怀念了,距离上次接触,仿佛已经过了一整个世纪。

    雌虫双手撑着雄虫的身体,对准了雄虫湿润的红唇俯身而下。

    不要指望失控的野兽的吻能有多温柔,他的唇急切而滚烫,先是轻轻摩挲着诺德的唇瓣,似在试探,又似在倾诉着无尽思念,未等诺德回过神,他的舌尖便趁势顶开雄虫微张的唇齿,长驱直入“唔……兰斯…诺!”

    警告的精神力对雌虫卵用没有,他只好用力咬了一下雌虫的舌尖,对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变本加厉,舌尖愈发深入,肆意地在他口中翻搅、扫荡,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味充斥整个唇腔。

    诺德用尽毕生最强大的肺活量才没让自己窒息致死,推搡成了欲拒还迎。直到诺德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两腮酡红,雌虫才终于停止了这个急具侵略性的吻。

    诺德抬手摸了摸,发现脸上多了两滴湿润的泪滴。

    他真是服了。

    到底谁强迫谁啊,这家伙还有脸哭?

    “诺德,诺德,你在这里吗,诺德??”帐篷外突然传来呼喊声,是赫托的声音。

    察觉到地盘被其他野兽入侵,让兰斯诺特瞬间警铃大响,失去理智的野兽顿时浑身紧绷,全身呈攻击状态。

    下一秒,帐篷被掀开,赫托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定在原地。

    一个压迫感极强的虫族,还有……衣不蔽体,身上布满暧昧痕迹的诺德。

    诺德窘得不行,兰斯诺特眼眶满是嫉愤,那只兽人身上都是雄主的味道,甚至比谢尔顿那家伙还浓。

    弄死他!

    “兰斯诺特!”诺德忙从身后抱住正预冲出去的雌虫。

    有了雄虫主动的拥抱,兰斯诺特安静下来,只是站在原地,时不时用凶狠至极的目光瞪过去。

    诺德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互相折磨了,一股脑地给兰斯诺特的精神海做了一次梳理,见到雌虫眼神逐渐清明,身体的反应也慢慢消散了,才终于舒了口气。

    赫托看着被那人抱在怀里的雄虫,默默地退出了帐篷,独自找了一个角落站定,兽耳却不自觉地颤抖,偷听着帐篷里的反应。

    到最后,诺德还是帮兰斯诺特做了精神梳理。

    他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真是比被鬼缠身还糟心,感觉一辈子都脱不掉了。

    诺德长舒一口气,起身就要走,却再次被雌虫拉住手腕。

    “雄主,”兰斯诺特说,“厄尔尼斯不安全,混进去了很多反叛军的间谍,他们在这里开设雄虫血液凝练的地下工厂,不安全,你跟我回去……”

    那股烦躁的心情又来了,兰斯诺特又是这样,稍微给点糖就得寸进尺,摆出一副为他好的姿态达成自己的目的,实则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

    “合着就待在你旁边安全呗?”诺德皱了皱眉,抽回手,“最后提醒一次,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的安全我自己会负责!”

    “精神海也梳理了,切尔诺的仗还没打完吧,你也该回去了,元帅大人。”

    赫托在黑暗的角落呆愣了很久,思绪飘得很远,又像什么都没想,胸口升起一阵莫名的空诞。

    直到看到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的诺德,角落的兽人才回过神来,一个箭步跑去,慌忙地伸出手要搀着他。

    可是雄虫此时实在……衣襟敞开,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暧昧的痕迹,黑发凌乱披撒,赫托一时间不知道该扶哪里。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视线,冰冷、充满警告意味,赫托几乎是即刻意识到,

    ——这就是那个揍过他的人。

    处于上位者的气场异常强大,就像野兽标记领地,在警告弱者,这个人是他的,不要打他的主意。

    赫托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如果换作其他人在这里,或许会屈服于那强大的气场,会退缩、会腿软,甚至会吓破胆当场逃走。

    可在这里的偏偏是赫托。

    他从小到大,从来没被教育过临阵脱逃,即使对手再强大,更何况,那事关他爱慕的人。

    就在赫托差点要表现出兽类的攻击状态,獠牙就要乍现,诺德却拍了拍他的背,“赫托,时间不早了,咱们走吧。”

    炸毛的黑豹一瞬间被捋顺了毛,甚至还略带得意地瞟了一眼兰斯诺特。

    再嚣张又怎么样,反正诺德也不会选他。

    雄虫拽了拽黑豹的衣角,眸光潋滟的黑瞳眨了眨,注视着眼前的黑豹兽人,“那个,你能不能搀着我点,我脚崴了,走路好疼。”

    其实是怕他走的慢,兰斯诺特回心转意,又发疯把他捉回去了。

    赫托:“……”

    也不管帐篷里那人投来的是怎样的死亡视线,黑豹兽人小心翼翼地蹲下身,直接背起了雄虫,诺德也配合地挽着他的脖颈,一人一兽瞬间消失在黑暗里.

    “现在应该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共享星舰,咱们赶紧回去吧。”几十米开外,诺德动作迅疾地把帐篷里的睡袋裹起来收起来。

    “不在这里过夜了吗?”赫托问。

    “不了。”毫无预兆地见到兰斯诺特,又莫名其妙给他做了一通精神力安抚,诺德现在是一点都没有在这里过夜的心情了。

    什么死火山,什么夜晚的天盾星系,都不如回家睡觉。回家睡觉也不一定,虽然兰斯诺特口头上说马上就回联邦,谁知道他会不会发疯跟来?

    “好。”赫托说,他从不会质疑诺德的决定,雄虫说什么就做什么,照做酒醒了,“你受伤了,我来吧。”

    说着,黑豹兽人接过诺德收拾睡袋帐篷的活儿,将帐篷顶端的营灯摘下,又把防潮垫整整齐齐地叠好,收入滞纳袋中。

    他的动作透着一种军旅的干练,很快,里面的一切置放得井然有序。

    漫漫黑夜,共享驾驶舱上,赫托的眼神无数次瞥向雄虫,搞得诺德实在受不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赫托。”

    黑豹兽人张了张嘴,他学过服从命令,却不知何谓圆滑,诺德要他问他也问了:“他是你的……前男友吗?”他适当斟酌措辞。

    诺德向后仰了仰,眉心微微蹙起,“不是,不认识,没有任何关系。”

    “是个从精神院跑出来的,神经病。”

    赫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