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亥时三刻, 黑夜笼罩,万籁俱寂。

    沈翾只身来到御史台,见周印已在牢门口等他。

    御史台虽设有私狱, 但官员犯了案通常皆关在大理寺或刑部大牢,只有需要审问时才会将人关押于此。

    郑元乃重犯,又原为大理寺卿。

    为免徒生枝节, 故而行刑前都由御史台亲自收押。

    狱丞打开牢门,二人踏门而入。

    郑元坐在草席上, 透过狭小的天窗望着外面漆黑的夜, 眼神空洞。

    昔日宠臣如今已沦为阶下之囚。

    他听到声响,转头看过来, 见到两人微微一怔。

    随即嗤笑一声:“我早该想到。”

    他看向周印, 语气里带着怨恨。

    “这几年御史台与大理寺明争暗斗。我本以为, 周大人只是不知变通, 太过刻板了些。”

    “没想到竟早已倒戈一方。”

    “不过周大人,你就不怕选错了人?”

    “这天下到底是季家的天下。”

    “只要皇子尚在, 他沈翾就算重兵在握,也终究名不正, 言不顺。”

    周印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 清声道:“郑大人多虑了。”

    “周某无心党争, 为人行事只求天理公正。”

    “若郑大人不行伤天害理之事,周某自然也不会与大人为敌。”

    郑元哼了声:“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又何必惺惺作态!”

    沈翾缓缓走到他面前,目光幽深地看着他道:“郑元, 当年你假传圣旨,害死无数将士百姓。”

    “林大人与你同朝为官多年,禁军更是视你为兄弟。”

    “这些年午夜梦回时, 你可睡得安稳?”

    郑元目光一顿,不由地想起从前在禁军时的日子。

    却也只是一瞬而已。

    他笑了笑,一副不以为意的姿态,云淡风轻道:“谁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我郑某行事从不后悔,既做了,自然不怕。”

    沈翾闻言弯了弯唇,并不气恼。

    奸人若有悔过之心,当初便不会行大奸大恶之事。

    哪来的知罪,不过是迫不得已罢了。

    郑元有句话说得不错,成王败寇。

    今日若败的是他,郑元所行之事或许便会成为正义之举。

    他看着郑元一夜变老的脸,慢条斯理道:“我一直很好奇,沈家与郑家并无仇怨,你为何如此处心积虑,大费周章,非要除掉沈家?”

    人之将死,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郑元嗓音沧桑道:“沈家手握重兵,于帝位威胁慎重。”

    “我不过是自作主张,替陛下除掉一个心腹大患,让这京城免了一场厮杀。”

    “否则等你沈家起兵,不也照样生灵涂炭?”

    周印在一旁冷眼看着,眼底怒意昭然。

    这些奸人,居然仅凭猜测,就将一代良将视作反贼?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而沈翾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如今情景,也早就在意料之中。

    对于皇帝而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压下心中情绪,想了想,猜测道:“所以你除掉我父亲,借机夺了沈家的兵权,以此才换来大理寺卿之位。”

    郑元语气坦然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过是为自己寻个出路,何错之有?”

    “我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也不过败在当年未能斩草除根!”

    “不过大将军,”他突然看向沈翾,嘴角笑道,“你也得意不了太久。”

    “你觉得陛下能容得下你,还是未来的太子能容得下你?”

    沈翾笑笑,不置可否。

    “郑大人。”

    “你为陛下做了那么多事,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就真的甘心吗?”

    郑元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痛楚。

    死他一个,保寒儿母子和他全家性命,他不算亏。

    “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再横加挑拨。”

    他看向沈翾,忽而一笑:“就算你什么都知晓,又能如何?”

    “除非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否则,你父亲,你沈家那些将士,还有林征一家,他们只能永远背着那些罪名!”

    “郑元,”周印在一旁愤慨道,“你残害忠良,如今竟还丝毫不知悔过!”

    郑元哈哈大笑:“悔过又有何用?悔过还不是一样要死?”

    他看向沈翾,意有所指道:“听说你与世子两情相悦?”

    “大将军,你可要把人看紧了。”

    “可不是每次都那么走运,都能有人救他。”

    沈翾的眼底闪过寒光,俯下身将人拉到面前,嗓音幽沉道:“你敢动他,我要季寒母子的命。”

    郑元疯癫般地轻笑几声,兀自躺回地上,不再言语。

    二人出了牢房。

    周印看向沈翾问:“方才他说的那些话,你怎么想?”

    “当年之事难道真是陛下授意?”

    沈翾边走边道:“八九不离十。他知道我们没有证据,就算有也不能将皇帝如何,所以才肆无忌惮。”

    “那你打算如何?”周印问。

    沈翾眼底沉了沉。

    他看向远处无尽夜色,一字一句道:“终有一日,真相会大白于天下,枉死之人会得到平反。”

    “天理昭然,不会任奸人当道。”

    周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想了想,忽然问:“你该不会……真要反吧?”

    沈翾转头看向他,一言难尽。

    默了默,漫不经心道:“御史大夫还是少操点心,多想想怎么讨公主欢心吧。”

    周印笑笑:“那还请大将军帮忙出出主意,毕竟是将军的表妹,总该了解些。”

    沈翾嗯了声,大方道:“放心,下次见了公主,我定替你美言几句。”

    “行,那再替周某问问,公主平日里都喜欢吃什么……”

    “……”

    三日后午时,法场外被围得水泄不通。

    南桑和明烛隐于人群中,望着法场上的人。

    见南桑眼底泛红,明烛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如今大仇得报,该高兴才是。”

    “这些年你搜集罪证,也算是亲手将这奸贼送上刑场。”

    “伯父伯母在天有灵,也可以安息了。”

    南桑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

    多年来他隐姓埋名,隐忍蛰伏,背负着仇恨一路走来,如今终于得见天光。

    被困在过往里太久,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也许是时候开始新的生活。

    过往已逝,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有更重要的人要守。

    他转头看向身旁布满关切的眼睛,笑了笑道:“你说的对,是该高兴。”

    “走,喝酒去。”

    “好!”

    叶川遥向杨护军告了假,也去了法场。

    郑元、杜明轩,他的仇已经报了一半。

    如今只差个季寒。

    不过来日方长,他不急。

    只是不知沈翾现下如何。

    大仇得报,沉冤昭雪,他的心里是不是也能好受些了?

    叶川遥想了想,顾不上别扭,朝着将军府的方向而去。

    刚从人群里挤出来,迎面碰上也正要离开的初一。

    “叶公子!”初一笑着唤他。

    “原来你也来看热闹!”

    叶川遥笑笑,随口道:“刚好路过,就过来瞧一眼。”

    “既然碰见,那不如去我店里坐坐?”初一道。

    “我新酿了一种酒,正好给你尝尝看!”

    叶川遥看了看时辰。

    这会儿沈翾还未下朝,醉云轩离将军府不远,他去店里等着也好。

    遂笑着应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初一喜笑颜开:“那走吧!”

    两人进了醉月轩,依旧靠窗而坐。

    叶川瑶一边同初一闲聊,一边不自觉地望向将军府的方向。

    初一见他有些心不在焉,并未多问,只替他将酒杯斟满酒。

    “来,叶公子,尝尝我新酿的酒。”

    叶川遥笑着接过:“多谢。”

    他尝了口,思忖着道:“此酒似乎比先前的秋月白更烈些?”

    初一点点头,眼眸发亮:“没错,秋月白更甜,此酒更烈,恰好一刚一柔。”

    叶川遥面露欣赏,赞叹道:“初一兄果然是酿酒奇才。”

    初一笑笑,状似随意道:“听说方才被斩首的郑大人乃六皇子的亲舅父,十分得陛下倚仗。”

    “怎地说斩首就斩首?”

    叶川遥道:“郑元所犯罪行罄竹难书,如今不过自食恶果罢了。”

    初一端起酒,叹道:“看来这做官也没什么好处,还是做个平头百姓的好,自由自在!”

    隔壁有两位男子经过,瞥见叶川遥在此,上前笑着道:“好巧,竟然在此碰见世子。”

    叶川遥笑着起身:“李公子,赵公子,好久不见。”

    二人好奇地打量一眼初一,拱手道:“那我们不打扰世子,告辞。”

    “世子?”初一惊讶出声,“原来叶公子竟是卫国公府的嫡子。”

    “初一不知世子身份,还请世子见谅。”

    叶川遥摆摆手:“你我朋友之间,何需在意这些?”

    “我叫叶川遥,你唤我阿遥便好。”

    初一高兴道:“好,阿遥。”

    说完顿了顿,有些难于启齿地轻笑着道: “实不相瞒,初一心悦世子。”

    “原想着能有一丝机会或可争取,如今却得知我与世子身份悬殊,实在有些心酸。”

    叶川遥端着酒杯的动作一顿,茫然地眨眨眼。

    啊???

    第52章

    叶川遥不知自己的桃花为何总是来得这般莫名其妙。

    他与初一不过才见了两三次, 实在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

    就连名字都是今日才让对方知晓。

    怎的就心悦他了?

    难道只因着他这张脸?

    可天下美人那么多,总不能见一个好看的就喜欢吧?

    未免也太肤浅了。

    而且这京中何时多了如此多的断袖?

    一个两个的,难不成今年天有异象, 都开始改好男风了?

    总不能全是被他掰弯的吧?

    叶川遥将杯中酒饮尽,给自己压了压惊。

    咧了咧嘴道:“初兄说笑了。”

    “你我虽志趣相投,颇为投缘, 但说爱慕实在有些言过其实。”

    “我视你为友,想必初兄定也是一样的。”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 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想法, 你也别错把友情当成思慕之情。

    初一笑笑,似乎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嗓音带着几分笑意道:“阿遥天人之姿, 又活泼有趣, 我实在欢喜。”

    “不过无妨, 世子既视我为友, 那我便以友人的身份待在你身旁,如此便心满意足。”

    叶川遥:“……”

    怎么给台阶还不下呢?

    他无奈地笑笑, “你啊……”

    初一重新替他倒了酒:“不说这个,咱们喝酒。”

    “这可是我专门为你酿的!”

    叶川遥尴尬一笑, 随即问:“这酒叫什么名字?”

    初一目光明亮地看着他:“还没有名字, 不如阿遥帮我想想吧!”

    叶川遥仔细思索须臾, 缓缓道:“不如就叫七月红如何?”

    “七月骄阳,炙烈似火, 就如同这酒一般。”

    “好名字!”初一惊喜道。

    “那今日我便将这七月红赠与世子,祝世子此生如七月耀日, 热烈璀璨!”

    对方一片真诚,叶川遥自也以诚相待。

    笑着道:“那便谢谢叶兄了。”

    两人正说笑着,叶川遥忽觉身旁冷风徐徐。

    大夏天的, 不应该啊……

    随即头顶落下一片阴影。

    他抬头望去,就见沈翾一脸幽色地看着他,漆黑的眼底晦暗不明。

    思念之人突然出现,叶川遥心中不禁漫出欣喜。

    但转而又清醒过来,提醒自己绝不可太过殷勤。

    他可不是这么好哄的!

    于是想了想,语气淡淡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沈翾阴沉着脸,周身寒气逼人。

    朝思暮想之人如今就在眼前,却对着旁人浅笑言言。

    他眼底一沉,冷声道:“今日并非休沐,世子又为何在此?”

    “我同杨护军告了假的。”叶川遥坦然道。

    沈翾看着桌案上的两盏酒杯,目光深了深,幽声道:“告假来此饮酒作乐,世子当真好志向。”

    叶川遥这回是真气恼了。

    几日未见,就非要同他说这些话吗?

    他瞪向沈翾,清澈的眼底漫出一层雾气,眼尾都泛起了红。

    一时口不择言道:“不劳将军费心。”

    “我本就胸无大志,只想把日子过舒坦。”

    沈翾剑眉微蹙,胸口郁气堆积。

    本想开口斥责,却见那双似水的清眸里委屈尽显。

    于是喉头一滚,低声道了句:“起来。”

    叶川遥紧抿着唇看他:“做什么啊?”

    沈翾沉声道:“跟我回去。”

    对面的初一不明所以地看向叶川遥,问:“阿遥,这位公子是……”

    沈翾闻言冷冷瞥向旁边的人,眼底阴翳愈发明显。

    叶川遥顿了顿,面无表情道:“邻家的兄长。”

    沈翾:“……”

    初一站起身道:“这位兄长,阿遥不想跟你走,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沈翾转过头,眼神阴鸷地看向他:“与阁下无关。”

    初一无所畏惧地看着沈翾,沉着道:“阿遥是我朋友,又来了我醉月轩,在下自然要管。”

    沈翾懒得与一个无关之人多费口舌。

    他伸手攥紧叶川遥手腕,将人直接拉走。

    “哎哎哎你干嘛?”

    叶川遥挣了挣,半推半就地跟在沈翾身后,迈着小碎步叽叽喳喳道:“光天化日的,大将军是想掳人吗?”

    “我告诉你,别仗着你力气大就无法无天,小心我去御史台告你!”

    “所以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啊?”

    “……”

    沈翾沉默不语,一路将人拉上马车。

    叶川遥将身子扭向一旁,绷着脸不看他。

    沈翾冷眸微眯,须臾后气息沉了沉,嗓音低沉道:“世子与谁来往我本无意干涉。”

    “但初一此人身份成谜,疑点颇多,冒然接近必有蹊跷,不得不防。”

    “你查了他?”叶川遥高声质问道,“他是我的朋友,你凭什么查他?”

    “我同谁来往,和谁交朋友,又同将军有何干系?”

    沈翾眼底幽深一片,仿佛藏着惊涛骇浪。

    叶川遥的话让他压抑许久的躁郁终于破土而出。

    整个人快要被嫉妒掩埋。

    他看向身旁,刚劲有力的手臂倏地将人一把带到身前,压在软榻之上。

    宽大的手掌扣住叶川遥柔软的掌心,手指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筋。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叶川遥措手不及,惊魂未定地看着头顶之人,睫毛轻颤着。

    “你,你干什么?”

    “说不过就动手算什么英雄?”

    沈翾的眼底一片幽深,黑白分明间藏着几分戾气。

    虽极力克制,呼吸却还是急促明显。

    这样的沈翾让叶川遥感到陌生。

    他不自觉地挣了挣手腕,嗓音微颤道:“沈翾,你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嘛……”

    未说完的话淹没在喉间。

    沈翾毫不犹豫地俯身压上去,双唇紧贴,呼吸凌乱。

    贪婪地汲取着思念之人的气息,仿佛只有如此,心才能被填满。

    叶川遥瞪着眼,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刻板冷静的沈翾能干出来的事。

    强吻也就罢了,这可是在马车上!

    车窗还开着呢!

    不怕别人瞧见吗?

    难不成终于大仇得报,多年重担一朝卸下,所以……

    疯啦?!

    不过他并未胡思乱想多久,便从最初的惊诧、僵硬,到后来全身如脱力一般,双手虚垂着,最后不由自主地缓缓闭上眼。

    耳畔只余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叶川遥的反应让沈翾身上的躁郁终于散了几分,心底一片熨帖。

    他渐渐放轻了动作,在那甜美的唇间流连辗转,极尽缠绵。

    十指交叠,掌心相贴,生出无尽缱绻。

    叶川遥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剩惊雷在耳边炸开,迸发出明亮的霞光。

    他曾无数次想象过同沈翾亲吻的场景,可依然浑身冒着热气,仿佛手脚都不是自己的。

    只能被动地随着对方沉沦。

    没想到大将军平日克己复礼,亲人的时候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无师自通到让他招架不住。

    许久后,沈翾缓缓抬头,慢慢平复着眼底的惊涛骇浪。

    叶川遥轻轻睁开眼,粉红的眼尾氤氲着水汽,呼吸轻颤道:“沈怀清,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沈翾平复着呼吸,嗓音低沉道:“阿遥,我心悦你,你心里……可有我?”

    叶川遥轻轻抿了抿唇,视线落在沈翾微微颤动的喉结上,声音有些委屈。

    “我若心里没有你,又怎会一听你受伤,便千里迢迢地去陵川寻你?”

    “还死皮赖脸地赖在你府上,赶都不肯走……”

    柔软的嗓音让沈翾的心底一热,无奈轻笑:“都说了不是赶你。”

    叶川遥哼了声,将脸扭向一旁:“若非我装病,你早就让人把我送走了。”

    “终于承认是装的了?”

    叶川遥不以为意:“本来也没想骗过你。”

    沈翾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眼底一片温柔。

    略带粗糙的拇指在白皙的掌心摩挲而过,柔声问:“既装病不想走,又为何不告而别?”

    叶川遥顿了顿,低声道:“你看不清自己的心,我也不能总是热脸贴冷屁股。”

    沈翾苦笑一声,低头在他唇角又落下一吻,柔声道:“是我不好,不该让你难受。”

    他看着叶川遥,神色认真道:“阿遥,我从未对一个人动过心。”

    “不管你心里曾经有过谁,从今往后,我想让你只看着我一个人。”

    “想你的心里,只有我。”

    叶川遥抬头看他,见那双如清潭般深邃的眼底溢满柔光。

    他的影子映在其中,两相交叠,极尽缠绵。

    他嫣然一笑,一字一顿道:“阿遥的心里,只有你一个。”

    “翾哥哥,我喜欢你。”

    “只喜欢你。 ”

    从前世到今生,从年少到成人。

    他的心里,始终都只有他沈翾一个人。

    两世牵绊,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实乃幸甚。

    沈翾的呼吸再次凌乱,低下头缓缓靠近。

    这一次他吻得极轻,一寸一寸描绘着那甜美,如对待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

    呼吸缠绵间,叶川遥轻轻弯了弯嘴角。

    大功告成!

    第53章

    车辙声还在吱吱嘎嘎循环往复。微风自窗棂间轻跃而入, 扬起发梢几缕。

    七月的天热得肆意。

    这风来得正及时,堪堪将一脸滚烫的叶川遥从快要冒烟的险地里解救出来。

    免去了一场羽化登仙。

    良久之后,唇瓣缓缓分开。

    叶川遥的眼底染上几分情动。

    原本就好看的桃花眼这会儿更是亮得晃眼, 带着一丝迷离,愈发动人。

    沈翾抬起头,目光幽深地在身下的人脸上慢慢扫过。

    自那水波流转的黑眸缓缓向下, 最后停在还沾着水汽的唇上。

    微微一顿后,他抬手将叶川遥脸颊的碎发轻轻拨开。

    指腹落在耳尖之下, 似还有些意犹未尽。

    叶川遥被亲得七荤八素, 沈翾随便一个动作都让他情难自抑,无力招架。

    这会儿被沈翾如此盯着, 他恍然生出下一瞬就要被拆骨入腹的错觉。

    他第一次与人做如此亲密之事。

    方才双唇紧贴, 唇舌被搅得火辣辣一片。

    但因瞧不见对方的脸, 倒并不觉得如何。

    这会儿视线相触, 难免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手还被紧紧攥着,叶川遥勾了勾手指, 将头微微侧向一旁。

    红着脸道:“将军你……有点沉。”

    “能先起来吗?”

    马车颠簸,再这么压下去, 怕是要闹出笑话了。

    青天白日的, 又在大街上, 多尴尬……

    沈翾这才缓缓起身,长臂一捞, 揽着背将身旁之人扶起。

    而后抬手拂了拂衣摆,端坐一旁。

    叶川遥坐起来, 将身前的长发向后甩了甩。

    微微侧眸,朝着身旁看去。

    只见沈翾一脸端方、面无波澜,好似方才那个霸道强势、攻城略地之人不是他一般。

    端的一个云淡风轻。

    变脸变得倒是极快。

    察觉到他的视线, 沈翾转头看向他,轻轻一笑:“为何这样盯着我看?”

    叶川遥歪了歪头,看着他若有所思道:“从前听闻大将军冷面獠牙,吓人得很。”

    “那时只觉得流言无稽,甚是荒谬。”

    “今日看来,传言也并非全是杜撰。”

    沈翾默默思忖着他的话,沉默一瞬后,有些茫然地问:“世子的意思……”

    “可是嫌我生得丑?”

    语气里是浓浓的疑惑。

    叶川遥噗嗤一乐:“哎呀没有,怎么可能?”

    “只是你方才那个样子,属实有些吓人。”

    沈翾将身旁的手握住,捏了捏柔软的掌心,剑眉微蹙:“吓到了?”

    “那倒没有,”叶川遥弯唇一笑,“哪那么容易被吓到?”

    “就是觉着……有些意外。”

    他压了压嗓音,低声嘀咕:“平日里看着那么正经,没想到却是个顶孟浪的……”

    沈翾勾了勾嘴角,手上微微收紧,嗓音带笑道:“隐忍太久,情不自禁罢了。”

    “还请世子见谅。”

    叶川遥的心里又一阵轻颤,心底被浓浓的热意包裹着。

    没想到这禁欲淡漠之人突然说起情话来,竟让人毫无抵抗之力。

    他略显羞稔地弯唇一笑,看向窗外热闹的街面。

    觉得日子从未像今日这般畅快。

    思慕了许多年的人,如今可是他的了!

    二人并肩而坐,掌心交叠,一时谁都未再开口。

    默默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须臾后,叶川遥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亮,凑到沈翾面前,歪着头问:“不过将军,你刚刚……是在吃醋吗?”

    沈翾看向他,并未否认,只是语气里带了几分幽怨。

    叹声道:“牛鬼蛇神,让人头疼。”

    “……”

    叶川遥不禁失笑,打趣道:“大将军,人家只是同我喝个酒,你干嘛如此草木皆兵?”

    “再说了,管旁人如何,左右我心里只有将军一个,这不就行了?”

    这话让沈翾的心里十分熨帖。

    他看向身旁笑意盈盈的人,柔声问:“今日究竟为何独自回城?”

    叶川遥回握住手上的掌心,慢声道:“也没什么,就是去法场瞧了眼。”

    “还有些担心你,想去府上找你。”

    “嗯,”沈翾情绪不明地哼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担心我,所以跑去同旁人饮酒?”

    叶川遥:“……”

    “没有,”他笑着解释,“我在法场外面碰见初一,想着你还没下朝,就干脆先去醉月轩坐着等你。”

    “才聊了没几句,你就来啦!”

    他说着凑到沈翾耳边,轻轻道:“翾哥哥,你莫不是有千里眼,一直偷偷盯着我呢?”

    沈翾轻笑一声,转头对向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睛。

    呼吸近在咫尺,只要略一低头,便能唇瓣相贴。

    沈翾后背一阵酥麻,呼吸一沉。

    眼底却漫出柔软笑意。

    嗯了声道:“所以以后安分些,别让我到处抓人。”

    “……”

    “哦,”叶川遥转回头,满不在意道:“那要看你表现喽!”

    “你若对本少爷好,让我高兴,我自然安分。”

    “如若不然,那可就说不好了……”

    沈翾思忖着点点头,倾过身子往前压了压,嗓音里带着一丝蛊惑:“那世子说说……”

    “我该如何做,才能让世子高兴?”

    “……”

    叶川遥单手撑在身后,心跳轰鸣。

    耳尖热着道:“你,你自己想……”

    “行,”沈翾直起身,端正道,“那我好好想想。”

    叶川遥被他弄得不上不下,浑身一阵燥热。

    他愤愤地瞪了眼身旁若无其事的人,顿了顿问:“你今日还好吗?”

    “如今大仇得报,心里可好受些了?”

    今日几名死刑犯的罪行公布,叶川遥得知前尘往事,只觉忿恨难当。

    如此奸佞,千刀万剐都为不过!

    沈翾目光微微一动,沉默一瞬,缓缓道:“大仇得报……”

    “为时尚早。”

    叶川遥微微一怔:“这是何意?”

    “难道郑元背后还另有其人?”

    沈翾默不作声,并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如今此案与皇家牵扯,凶险更甚从前。

    他想了想,道:“此前在京郊行刺你的死士,便是郑家的人。”

    “但此举是郑元自作主张,还是季寒母子的授意,尚未可知。”

    “世子往后需格外小心。”

    “郑家?”叶川遥闻言吃了一惊,“我与郑家无冤无仇,郑元为何要杀我?”

    沈翾心中隐隐有个猜测,道:“郑元不惜动用培养多年的死士,想是因为世子挡了他们的路,不得不将世子除掉。”

    “可世子并非身在朝中,因此定与朝政无关。”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他看向叶川遥,眼神意味不明。

    叶川遥不明所以,疑惑问道:“什么可能?”

    沈翾沉了口气,缓缓道:“因为季寒。”

    “季寒?”叶川遥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

    “你是说……要杀我的人,是季寒吗?”

    沈翾摇摇头:“未必是他。”

    “也可能是他做了什么,让郑元觉得,你的存在会威胁到季寒的太子之位。”

    叶川遥闻言愣了愣,匪夷所思道:“我一个游手好闲之辈,还能影响到一个皇子夺位?”

    “他们未免也太瞧得起我了吧?”

    他若真有这个本事,那干脆自己去做皇帝好不好?

    还轮得到他们几个在这里你争我夺吗?

    沈翾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未再多言,只道:“总之小心为上。”

    叶川遥点点头:“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他说完突然笑了笑,冲沈翾道:“如此说来,将军也算是为我报了仇了!”

    “我该如何报答将军?”

    沈翾笑着看他,想了想道:“世子照顾好自己,便是对沈某的报答了。”

    叶川遥闻言弯了弯嘴角,眉眼都染上一层笑意。

    揶揄道:“从前怎么没发现,将军说话这么好听?”

    “得仙人指点了?”

    沈翾笑笑,道:“因材施教,无师自通。”

    “不过说起仙人,世子从前说自己曾受仙人点化,可洞察未来。”

    “如今可还灵验?”

    “啊?”叶川遥愣了愣,回想了片刻才记起自己此前确实说过这话。

    大脑飞快转了转,一本正经道:“哦!我这个神力吧,它其实时有时无,我也说不好。”

    “可能也要看仙人……高不高兴?”

    沈翾忍俊不禁,心中虽有疑虑却并未往下追问。

    路途不远,说话间马车终于行至将军府门口。

    叶川遥同沈翾下了车,两人一起进了府。

    院中侍卫见了他微微一惊,随即向两人恭敬行礼。

    明烛从前厅出来,大步迎上前,吃惊道:“阿遥,你怎么来了?”

    叶川遥笑道:“怎么,不欢迎吗?”

    “哪儿的话?”明烛大声道,“将军府就是你的家,你想来自然随时可以过来!”

    “你说是吧?将军!”

    沈翾懒懒看他一眼,轻轻嗯了声。

    见两人神情和乐,并无芥蒂,明烛也跟着高兴。

    “走吧,去用午膳。”

    “阿遥,你今日可有口福了!”

    “厨房刚做了你爱吃的羊肉羹,早上现宰的肥羊,可鲜着呢!”

    “真的?”叶川遥顿时两眼冒光,“那我今日可得多吃点,早就馋这个了!”

    说完加快步子,便径直朝着屋内而去。

    沈翾和明烛跟在后面。

    明烛转头低声问身旁的人:“这是都说开了?”

    沈翾并未回答,嘴角的笑意却不言而喻。

    明烛笑着撇撇嘴。

    啧,瞧把他美得…

    第54章

    叶川遥率先踏进屋内, 才瞧见南桑也在。

    南桑迎上前,朝叶川遥颔了颔首:“世子,又见面了。”

    “南桑公子。”叶川遥笑着点点头。

    沈翾和明烛紧跟着进门, 几人围桌而坐。

    叶川遥有些日子不曾同沈翾和明烛一同用饭。这会儿到了一起,话自然多了起来。

    加上南桑也在,更是热闹。

    一桌子人其乐融融, 宛若一家。

    明烛给叶川遥盛了碗羊肉羹,放在他前面。

    “尝尝看, 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叶川遥接过尝了口, 直赞叹道:“好鲜啊,和从前的味道一样!”

    “果然还是将军府的小厨房做得羊肉羹最好!”

    “怎么样, 是不是很想念?”明烛笑着问。

    “嗯!”

    这话着实戳到了叶川遥的心窝子。

    他点点头, 忍不住吐起苦水:“刚去营中的时候, 饭菜吃不惯。”

    “晚上做梦都是醉蟹油虾牛乳糕的, 可把我馋坏了!”

    “后来慢慢习惯了才好些,不过还是很想念府里的吃食。”

    明烛笑笑:“那多吃点。”

    军中餐食简单, 叶川遥在中军大营这些日子清减了些,原本骨肉匀停的身材如今看上去略有些纤细。

    沈翾看在眼里, 虽未说什么, 但到底还是有些心疼。

    暗自在心里盘算着, 得想法子把人好好养回来才是。

    他抬手给叶川遥夹了菜,一边放进他面前的碟子里, 一边漫不经心道:

    “若喜欢,往后休沐便都回府里来, 到时候让厨房多做些你爱吃的。”

    回府……

    叶川遥默默在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字,心底漫出一丝甜意。

    这偌大的将军府,如今也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他眉眼柔和地看一眼沈翾, 弯起嘴角应下:“好!”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到时若把你这将军府给吃穷了,将军可不许怪我!”

    沈翾轻笑一下,语气自然道:“我这府上虽不算富庶,但养你一个,还是养得起的。”

    叶川遥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来。

    当着明烛和南桑的面,饶是他脸皮再厚,也实在做不到面不改色。

    他耳尖一红,低头嘀咕道:“谁要你养了……”

    明烛和南桑心照不宣地笑笑,好在没有跟着打趣他。

    之前见南桑身手不凡,叶川遥很是钦佩。

    他只知南桑是沈翾的人,却不知他具体是何身份。

    但又不好过多打探,便只问道:“不知南公子师承何人?武艺竟这般厉害!”

    南桑笑笑:“世子不必客气,叫我南桑便好。”

    “我并未曾拜过师,少时随父亲习武,后来得将军指点,又加以勤学苦练,才有了些底子。”

    “若非要说师承何人,那也唯有将军可称得上是南桑的师父了。”

    “原来如此,”叶川遥闻言点点头,看向沈翾,嗓音轻快道,“将军此前也指点过我,如此说来,也算是我的半个师父了?”

    沈翾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那不知世子近日武艺可有精进?”

    叶川遥挑了挑眉,毫不畏惧道:“将军得空同我切磋切磋,不就知道了?”

    顺便还能抱一下,摸个手什么的……

    沈翾笑笑:“好,那我倒要看看,世子到底长进了多少。”

    叶川遥胸有成竹:“将军尽管放马过来!”

    用完午膳,几人去了祠堂。

    今日奸人伏法,自然该向几位先辈报个喜才是。

    四人一起给老将军和将军夫人上了香,恭敬拜过。

    叶川遥看着面前挨在一起的牌位,心里感概万千。

    将军,夫人,仇人已死,愿两位在天之灵也能安息。

    你们的儿子如今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同你们一样,守万里疆土,护国泰民安。

    你们放心,以后有阿遥陪着他,断不会让他再孤身一人,独守寒夜。

    从此相扶相守,死生不弃。

    他在心中将想道之言默默说完,这才留意到祠堂里赫然多了几个排位。

    林征……

    是前户部侍郎?

    南桑执香朝林征的排位恭敬地鞠了三躬,缓缓将香插进香炉。

    虽并未言语,眼底却藏着明显的痛楚。

    明烛拍了拍他的肩,道:“放心,有我们在,必不会任奸人当道。”

    “来日方长。早晚有一天,那些犯恶之人都会得到该有的惩罚。”

    叶川遥抿了抿唇,心中惊讶不已。

    竟是如此。

    原来南桑就是当年那个假死的林家小少爷。

    可那时沈翾不过也才十七,他是如何躲过朝廷的耳目,将人救出来的?

    他侧眸看向沈翾,心中涌上一丝心疼。

    原来那时他不但背负着愧疚和仇恨,还在那样无人可依的情形下,救下了林家唯一的血脉。

    这些年他们几个暗中查探,步步为营,又耗费了多少心血?

    叶川遥心里酸楚,但并未开口探究什么,只随着几人一起给林大人一家上了香。

    几人从祠堂里出来,明烛和南桑说还有公务要处理,便先行离开。

    只剩下叶川遥和沈翾。

    沈翾看着人道:“要回云水阁歇息片刻吗?”

    叶川遥看了看日头,见时辰还尚早,不急着回军中,便点头应下。

    “嗯,好…”

    两人慢步回了云水阁。

    池中莲花开得正盛,粉白相间,甚是清雅。

    碧女云画见到叶川遥吃了一惊,上前笑着道:“世子回来了!”

    “奴婢依着将军的吩咐,日日看着人打扫这院中,从未染上一丝灰尘。”

    “不管世子何时回来,都可随时住下!”

    叶川遥笑笑,眉目温和道:“辛苦各位了。”

    云画莞尔退下。

    叶川遥踏进房中,环视一圈后坐在榻上,看着沈翾轻声道:“我又不在府里,何必还让人日日打扫?”

    沈翾在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漫不经心道:“这不就回来了?”

    叶川遥笑笑:“那……就多谢将军啦。”

    他说完想了想,看着沈翾问:“将军,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沈翾嗯了声:“何事?”

    “当年你是如何救下南桑的?”叶川遥问。

    沈翾将茶盏放下,缓缓道:“那时我带着父亲的骸骨回京不久,便听闻林大人一家被判斩首。”

    “我当时觉得事有蹊跷,便托人去刑部大牢,让南桑假装自尽,将人换了出来。”

    “他在府里养好伤,我安排他去了别处,从此隐姓埋名。”

    叶川遥思忖着点点头。

    沈翾虽三言两语说得云淡风轻,但想要从刑部眼皮子底下将人偷梁换柱,事后又无人发现,定颇费了一番功夫。

    他走到沈翾身旁,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柔声道:“将军这些年辛苦了。”

    “林大人泉下有知,定对将军感激不尽。”

    沈翾回握住他的手,顿了顿,忽而问:“阿遥,那日你说,有后悔的事。”

    “是什么?”

    叶川遥微微一怔。

    随即笑着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一切都好,早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沈翾眼底闪过不明情绪,见叶川遥不愿意多提,他便不再多问。

    日暮渐渐西沉。

    互通心意的第一天,叶川遥虽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不得不回军营去。

    他捏着沈翾的手,低着头闷声道:“天快黑了,我该…回去了。”

    见他一副不舍的模样,沈翾心里也跟着一软,喉结轻轻滚了滚。

    沉声开口道:“不如今晚就留下,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去。”

    叶川遥纠结了片刻,轻轻应了声:“也好。”

    他确实不想现在就跟他分开。

    傍晚,两人在院中闲坐小酌。

    树上的桃子已微微泛白,再过些日子便该熟了。

    叶川遥不禁想起那日醉酒的场景。

    忽地弯唇笑起来。

    沈翾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什么,”叶川遥摇摇头,望着天道,“月色真好啊!”

    如此良辰美景,做些风月之事可最合适不过了。

    他转了转眼珠,决定故技重施。

    “来将军,我敬你!”

    叶川遥给沈翾倒了酒,举起手中的杯子道:“这第一杯,敬将军这些年的辛劳!”

    “我替大盛百姓谢过将军,谢过将士们!”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沈翾眼底漫出笑意,也跟着干了。

    小少爷有兴致,他自然奉陪。

    “这第二杯,敬天下忠义之士,终有一天,会还我大盛海晏河清!”

    “慢点喝,”沈翾无奈轻声道,“时辰还早,喝这么急做什么?

    叶川遥咧嘴笑笑。

    “这第三杯嘛,”他将脸往前凑了凑,“敬你和我。”

    “从此两心相印,不负相思。”

    沈翾出神地看着面前的人。

    那明眸似水,浅笑如天上月,却触手可及。

    “好。”

    他柔声应下,心底的爱意如春江潮水,肆意滋长。

    “这第四杯……”

    沈翾终是忍不住低头轻笑。

    小少爷才华横溢,若不加阻止,怕是会一直灌他到天亮。

    他按住正要举杯的手,眉眼浅笑,循循善诱道:“世子想要什么,不妨直说,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沈翾的眼神太过灼热。

    叶川遥吞了吞唾沫,故作懵懂道:“将军在说什么,我想要什么啊?”

    沈翾笑笑,并未答话。

    下一瞬便倾身上前,捏起叶川遥的下巴,低头便吻了上去。

    叶川遥不由自主地闭上眼,下颌微微扬了扬。

    开了荤的男人果然不一样。

    这么会的吗?

    两人在朗朗月色下唇角相依,肆意亲吻。

    夜色醉人,人亦自醉。

    许久后,沈翾将人放开,勾着嘴角意有所指地问:“可满意了?”

    叶川遥摸了摸快要着火的耳尖,轻咳一声,哼道:“还行,凑合……”

    “高兴吗?”沈翾又问。

    叶川遥红了脸,嘟囔道:“将军,旁人做这种事都是只意会,不言传的!”

    “哪有人直接问的啊?”

    “哦,”沈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若不问,我又如何知道你喜不喜欢?”

    “若不喜欢,那我沈翾岂不成了流氓?”

    “……”

    叶川遥张了张嘴,一张脸红得快要滴血。

    含糊地道了句:“喜欢!”

    “怎么可能不喜欢……”

    沈翾笑着牵他的手,柔声道:“喜欢就好。”

    说完又跟了句。

    “我也喜欢。”

    第55章

    月明星稀, 苍穹浩瀚,月下之人翩影成双。

    对于突然开窍的沈翾,叶川遥虽感到有些许陌生, 但到底还是欢喜的。

    他喜欢这样深情的他。

    好似那双深邃的眼中唯容得下他一人。

    明日还要回军中,想要的便宜也已经占到了。

    叶川遥不再贪杯,依依不舍地同沈翾分别, 回了自己房中歇息。

    熟悉的床榻,熟悉的安神香。

    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甜蜜和安定。

    第二天清晨, 叶川遥早早起了床, 打算尽早返回营中。

    甜蜜乡再好,也不能误了正业不是。

    沈翾替他准备了许多点心果子, 光是食盒就装了好几个, 好似生怕他在军中饿着。

    叶川遥不禁失笑:“将军, 你怎么跟我爹似的?”

    “嗯?”沈翾蹙眉看过去。

    叶川遥捏起颗蜜饯塞进嘴里, 鼓着腮帮子含糊道:“幼时去亲戚家,我爹也是这样大包小裹, 给我准备了许多零嘴。”

    “生怕我路上饿着……”

    “可我如今是去参军的,又不是串亲戚。”

    “若被你那些将士们瞧见你这个样子, 该怎么想你?”

    他走到沈翾面前, 仰着脸笑着揶揄道:“大将军, 面子不要了?”

    沈翾无所谓地笑笑,看着他柔声道:“比起面子, 我更在意你。”

    “……”

    又来?

    叶川遥压了压扑通扑通的心跳。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从前明明都是他在言语撩拨。

    怎么如今沈翾随便一句情话就能让他方寸大乱?

    沈翾的面子没丢, 他的面子倒是先丢了个干净!

    喉结轻轻滚了滚,叶川遥慢吞吞道:“那个,你不用送我, 我自己回去就好,骑马很快的。”

    “你快去上朝吧,晚了又该有人说你居功自傲了!”

    “无妨,”沈翾不以为意道,“今日巡检中军,我已向陛下告了假。”

    “嗯?”叶川遥惊讶道,“怎么这么突然?”

    沈翾让人将食盒装上马车,慢条斯理道:“下个月万寿节,各地藩王及刺史入京,到时会举行观兵大典,以示国威。需提前操练。”

    叶川遥点点头,思索着道:“皇帝这是想给各地藩王一个警示,好让他们收起不该有的心思?”

    “嗯,”沈翾肯定道,“历朝历代,封地王与当地刺史勾结生事的先例不胜枚举。”

    “如今太子之位依旧空悬,若几位皇子有心与地方勾结,必成大祸,皇帝不得不妨。”

    “那你呢?”叶川遥不免有些担心,“皇帝又是如何防备你的?”

    沈翾眼中微微一动,温声道:“不必担心,如今内忧外患,他暂且不会将我如何。”

    叶川遥嗯了声,他虽心中担忧,但也不想无端增加恐慌,遂不再提此事。

    一切收拾妥当,他同沈翾一行人一道去往中军大营。

    方才到了营外,叶川遥便先行下马,同几人分道扬镳。

    “那我先进去了,晚些见!”

    刚跑了几步还不忘回头把食盒带上。

    “我走啦!”

    明烛看看沈翾,摇摇头道:“将军这是被嫌弃了?”

    沈翾看着远去的身影,无奈一笑:“现在倒想避嫌了……”

    当初造谣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叶川遥满面春风地回到军中,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心情大好。

    连平时枯燥乏味的文书这会儿都变得有趣了几分。

    杨护军踏进屋内,见他一脸欣喜,遂笑着问:“世子这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两人这些日子早已熟悉,虽彼此相差了十几岁,但相处起来倒是颇为自在。

    叶川遥见人站起身道:“杨护军,我带了些点心,您尝尝!”

    “呦,孟记的芙蓉酥!”杨护军笑着上前,“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他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叹声道:“嗯,这芙蓉酥还得是孟记!”

    “我家夫人也喜欢这个,只是每次都要排好久的队,实在难买!”

    叶川遥笑笑:“好东西费心些也值得。”

    “哈哈,世子说得是!”

    “报!”

    正说着,外面有侍卫进来通传。

    “启禀护军,大将军到。”

    杨护军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忙道:“快迎!”

    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自言自语地往外走:“不是说巳时才来嘛,怎的这么早?”

    “搞突击检查?”

    叶川遥:“……”

    也可能只是不小心出门早了些……

    他假装不知,一脸迷茫地跟着杨护军出门相迎。

    见到人后躬身道:“见过将军!”

    一副恭顺模样。

    沈翾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温声道:“不必多礼。”

    杨护军朝来人拱了拱手:“将军怎地这么早就过来了?”

    沈翾睨一眼站在杨护军身后的人,漫不经心道:“马跑得快了些。”

    杨护军:“……”

    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提前了一个时辰到,这马怕不是飞过来的?

    定然是搞突击检查,看他是否倦怠军务!

    杨护军笑着将人请进正厅内,问:“将军今日过来是有什么吩咐?”

    沈翾端坐着,嗓音清透道:“下个月万寿节,陛下要举行观兵大典,你带人好好操练,不可有任何差池。”

    “是,末将定不辱使命。”杨护军高声道。

    “将军既来了,要不去校场看看?”

    “嗯,”沈翾站起身,“走吧。”

    叶川遥在两人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较场之上将士们正刻苦训练,喊声震天。

    杨护军站定,一声令下:“全体,停!”

    将士们停下,看见来人后齐声高呼:“参见大将军!”

    “将士们辛苦!”

    沈翾负手而立,望着众人提了提嗓音,道:

    “如今虽无战事,但外敌伺动,我等仍不可有一日懈怠。”

    “你们此刻落下的每一滴汗,都是你们的军功,是你们赤勇忠心的见证。”

    “你们的家人,兄弟姐妹,这大盛的千万百姓,都因你们才能安享康乐!”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望诸位不忘赤诚之心,严阵以待,所向披靡!”

    “严阵以待,所向披靡!”

    “严阵以待,所向披靡……”

    一席话听得叶川遥热血沸腾。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人,整颗心被悸动包裹着。

    这便是他的大将军,一国之脊梁,万民之倚仗!

    也是他魂牵梦绕之人。

    怎么办,好想亲他啊!

    沈翾将目光落在前方,瞧见那双亮如辰星的清眸,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

    看来小少爷这是第一次听训,早知道就该多说几句的。

    沈翾训完话,在营中各处转了转,将需要整改之处一一交代给杨护军。

    叶川遥和明烛在后面跟着,仔细地记下。

    巡查结束后,几人回了议事厅。

    沈翾同叶川遥一句话也没说,好似只是平常的上下属关系。

    但杨护军却心知肚明。

    此前世子得知将军遇刺,毫不犹豫奔赴陵川,两人不可能什么也没有。

    表面越是疏离,实则关系越近。

    这他可见多了!

    他看看两人,眼中精光一闪,笑着问沈翾:“将军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沈翾淡淡道:“没有。”

    “那末将就先告退了,”杨护军躬身道,“末将方才有东西落在了校场,得过去拿一下。就不送将军了!”

    沈翾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淡淡嗯了声。

    杨护军才出了门,明烛也道:“那我出去看看马跑了没。”

    叶川遥:“……”

    屋内只剩二人。

    沈翾起身走到叶川遥面前,盯着他瞧了会儿,轻声道:“在军中照顾好自己,若有人生事,尽可让他们来找我理论。”

    叶川遥笑笑,扬着下巴道:“将军,如此光明正大地徇私,是不是不太好呀?”

    沈翾不以为意:“对你不敬,便是对我不敬,不算徇私。”

    叶川遥的心底一片熨帖,笑着道:“放心吧,我的人缘可比将军好多了!”

    “人见人爱可不是吹的!”

    沈翾轻笑:“嗯。”

    顿了顿,柔声道:“那我……先走了?”

    “好,”叶川遥轻轻应了声,“等下次休沐,我再回府里。”

    “嗯,”沈翾笑着应下,转身朝门口而去。

    叶川遥在他身后高声道:“恭送将军。”

    沈翾脚步一顿,又转回身,走到他面前在他脸上快速亲了下。

    “走了。”

    说完便再未回头,大步离开。

    剩下叶川遥一个人留在原地,傻傻愣了许久……

    第56章

    叶川遥身在军中, 想着休沐便能见到沈翾,这日子便过得格外有盼头。

    可还未等到休沐,夜里却来势汹汹地发起了热。

    军医给开了方子, 可一碗苦药喝下去,却依旧不见好转。

    反而越烧越热,脸色都泛起了红, 人也愈发没了精神。

    杨护军性子急,恐如此耽误下去会出大事, 便立即派人快马加鞭, 赶去大将军府报信。

    这人若是在他这里出了点差池,他怕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沈翾收到信儿便带着太医赶了去。

    风尘仆仆来到床前, 看见正在昏睡的人, 见那纤长的睫毛轻颤着, 看上去难受得紧。

    他心里一酸, 立即问在场的几人:“世子现下如何了?”

    “回将军,”军医赶忙躬身道, “世子半夜突然开始发热。”

    “属下熬了些清毒散热的药给世子喝下,可喝下去没多久就又吐了出来。”

    “方才倒是又喝了些, 只盼着别再吐, 等药发挥出效力, 这热才好慢慢退下。”

    “何故突然发热?”沈翾蹙眉问。

    军医思忖着道:“许是白日里天热中了暑气,夜里冲凉又入了寒。”

    “这一冷一热, 世子身子娇弱受不住,便发了出来。”

    “属下不才, 还要有劳太医再替世子看看。”

    太医遂上前,仔细地在叶川遥的手腕上探了探,回禀道:“回将军, 世子确是受寒所致。”

    “这暑天里受点凉气本也没什么,只是世子的身子略显孱弱,寒邪侵体后又没有马上散寒,这才发起了热。”

    “不过并无大碍,只要按时服药,三日左右便能退热。”

    “三日?”沈翾看向太医,冷声道,“你是说让他就这样,烧上三日?”

    “将军莫急!”太医忙道,“今日这两副药下去,世子的状况自会好转。”

    “只是这热还需慢慢消退,世子体弱,时有反复也属正常,不可操之过急……”

    他瞥见沈翾阴沉的脸色,心里一颤,嗓音匆忙一转。

    “可将世子身上的衣袍褪去些,胸口敞开,再拿温水擦拭,或可退得更快些!”

    沈翾紧蹙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心里的担忧却并未减少。

    趁着太医在,干脆一次问个清楚。

    “太医可能看出世子为何体弱?”

    太医又在那脉上仔细探了探,问道:“世子从前可是生过重病?”

    沈翾想了想,道:“只听说三年前病过一场。”

    “是何病症尚且不知。”

    太医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这就是了。”

    “看脉相,似是悲痛过重所致心血有损,导致肺气不足,抵御外邪之力便弱了些。”

    悲痛过重……

    沈翾眸色微闪,在心里默默思忖着。

    何事能让阿遥那样一个性子欢快的人郁结至此?

    难道是因为母亲离世?

    可叶夫人是五年前病逝的,而阿遥分明说过,他是三年前大病过一场。

    那究竟所为何事,竟将身子都熬坏了?

    他目光深沉地看向床上之人,心里涌上几分不忍,出声问:“太医可有法子调理?”

    “自是有的,”太医道,“我开个方子,等此次病好,可让世子按方子服药。”

    “再辅以药膳,养上个三五个月,便可大好。”

    沈翾点头:“那有劳太医去开方子。”

    “明烛,好生送太医回府。”

    太医随明烛前脚先离开,军医随后也躬身道:“那属下这就下去熬药,天亮后便让世子再服一次。”

    “嗯,下去吧。”

    几人退下,只剩沈翾坐在床边,眉头紧锁地看着床上的病容。

    不过才离开他眼皮子底下几日,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忽地想起陵川那夜。

    这会儿倒真希望小少爷是装病了。

    若只是装病,管他想要什么,他只管由着他便是,也好过像现在这般活受罪。

    叶川遥动了动脑袋,嘴唇又干又热,嘴里像在着火一般。

    难受地哼了两声,便继续昏睡着。

    沈翾抬手覆在他额头上,方一碰上便觉掌心烫得厉害。

    若就这样烧下去,就算没烧出个好歹来,也定是难受至极,根本睡不安稳。

    沈翾想着方才太医的话,目光在他身上顿了顿。

    叶川遥方才只穿了里衣,身上搭了个薄被。

    沈翾想了想,遂将被子扯开。

    又伸手将那里衣的领口轻轻扒开,露出雪白如玉的肌肤。

    他将帕子在温水里浸过,拧至半干,在叶川遥胸前轻轻擦拭。

    动作小心翼翼,仔细地将前胸擦了个遍。

    叶川遥烧得迷迷糊糊,身上忽冷忽冷。

    胸前突如其来的湿意让他觉得好受了不少,随即悠悠转醒,缓缓睁开发沉的眼皮。

    待看清面前是何人,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事情后,叶川遥的整张脸烧得更厉害了。

    他目光迷离地看着沈翾,声音虚弱道:“将军,我还病着呢,你这是做什么?”

    沈翾手里正扒着衣领往一旁拉,就差分毫,胸前风光便一览无余。

    乍一瞧着,好像的确容易生出误会。

    但他自视坦荡,便干脆大大方方地继续擦着。

    “太医说用温水擦身,可令烧退得快些。”

    叶川遥哦了声,轻轻道:“那有劳将军了。”

    沈翾将帕子放进盆里,看着他问:“可好受些了?”

    “嗯,好多了。”叶川遥缓缓道,“先前胃里翻江倒海直犯恶心,吐出去倒好受了些。”

    他说完看着沈翾问:“这么晚了,将军怎么还过来?”

    “杨护军也真是的,有军医在,能有什么事……”

    沈翾轻舒一口气,柔声道:“太医说你身子受了亏,比常人抵御风邪的能力要弱些,不可轻视。”

    叶川遥不以为意:“哪那么弱了,我平日里身体都好着呢。”

    “今儿不过是一时贪凉,才碰巧惹上风寒,过个两日也就好了。”

    沈翾看着他,无奈道:“自你我相识不过才两三个月,这都病了几次了?”

    “汗还未消就冲凉,如此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好啦,我的大将军,”叶川遥出声打断他,讨好地笑着道,“你就别数落我了,我这次可长教训了,以后绝不贪凉了,行吗?”

    沈翾张了张嘴,轻叹一声:“并非是要数落你……”

    罢了,左右以后让人小心照看着就是。

    瞧着叶川遥的精神好了些,他抬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在发热。

    “要不要睡一会儿?”沈翾看着他问。

    叶川遥的脑袋还一片混沌,身上也沉得没力气,直犯困。

    “那我睡一会儿,你先出去吧,不用一直守着我,当心过了病气。”

    沈翾笑笑,漫不经心道:“先前装病的时候我姑且守了你一晚,这会儿真病了,难道要我一走了之,把你自己扔下?”

    叶川遥轻轻一笑,想着自己只是感染风寒,并非传染人的疫症,便不再纠结。

    “那我睡了,你若是困的话就去隔壁歇息,偶尔过来看看就行,不必一直守着。”

    他本想让沈翾上来同他一起睡,但军中的床榻不比家里,两个人睡实在太过狭窄,便只好作罢。

    毕竟他还在病中,也实在没那个气力去想那些旖旎之事。

    沈翾应了声好,在床边看着他睡着,才起身去了桌子旁,处理起军务。

    许是药效发挥了作用,叶川遥这一觉睡得颇为安稳。

    再睁眼时已天光大亮。

    他翻了个身,看向屋内,见沈翾正支着手臂坐在桌子前闭眼小憩,阳光映下隐隐侧影。

    怕将人吵醒,叶川遥缓缓起身,想悄悄下地给自己倒口水喝。

    烧了一夜,嘴唇都干得起了皮。

    谁知沈翾听到动静立马醒来,朝床边大步走过来。

    “醒了?”

    叶川遥嗯了声,坐在床边道:“口渴了,将军帮我倒杯水吧。”

    “好,”沈翾起身倒了水,端到床边递给他,随即问,“可觉得好些?”

    叶川遥喝完水,将杯子放在一旁,点点头道:“好多了,烧好像也退了些,身上也有力气了。”

    沈翾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舒了口气:“是退了些。”

    “我让人将药端上来,先吃了药,再去用早膳。”

    叶川遥看看时辰,问道:“你今日不用去上朝吗?”

    “已经向陛下告过假了。”沈翾坦然道。

    “又告假?”叶川遥不放心道,“你这样皇帝该如何想你?”

    “还是快回去吧,我都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总守着我!”

    沈翾笑笑:“放心,我已向陛下请了旨,这一个月会经常来军中督察观兵事宜。”

    “不过……”

    “现下看来倒是有些多此一举。”

    “什么意思?”叶川遥不明所以。

    沈翾看着他,不容置疑道:“一会儿用完早膳,跟我回府。”

    “啊?”叶川遥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问,“回府做什么?”

    “今日又不是休沐,我总不好也如你一般日日告假吧?”

    沈翾:“……”

    慢条斯理道:“回府先把身子养好。”

    “世子想要建功立业,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于这一时。”

    叶川遥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总如此病弱的确不是办法。

    遂欣然应下:“好,那我们一起回去!”

    第57章

    对于跟着沈翾回将军府这件事, 叶川遥虽应得痛快,但隐隐约约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太对。

    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他如今病了, 确确实实需要好生养着。

    若再落下个什么毛病,别说参军,怕是就连出门都难了。

    况且沈翾还特地请了太医帮他调理旧疾, 他若再推拒,便不是客气, 而是不知好歹了。

    左右也不是第一次麻烦他, 就当又欠下一个人情,以后找机会还了就是。

    不过以他跟沈翾如今的关系, 一般的还礼到底俗气了些。

    莫不如……

    还是以身相许好了!

    有些事嘛, 总要有个由头才好办!

    喝过药, 又用了早膳, 叶川遥的精神好了大半。

    虽说还是病容明显,但起码已经能自己下地, 不必再昏昏沉沉地缠绵病榻。

    沈翾让人在马车里铺了软榻,松松软软的, 就算路上颠簸也不至于太受罪。

    叶川遥身上难受, 便也不矫情, 坦然享受着他的照顾。

    毕竟如此体贴的大将军,可不是日日都能见着的。

    马车走得慢, 他头晕坐不住,便干脆就着软榻躺下。

    虽说有些晃, 但意外地还挺舒服。

    沈翾看了看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不禁有些担心:“还受得住吗?”

    叶川遥轻轻嗯了声:“没事,就是困……”

    沈翾轻叹口气:“困就睡会儿, 到了再叫你。”

    “好……”叶川遥懒懒地应了声,闭上眼便开始昏睡。

    马车摇晃,他睡得并不安稳。

    行至半路,车身突然猛烈一震,把叶川遥本就混沌的脑袋险些震成两瓣。

    嘶……

    叶川遥皱着眉抬手捂住头,可别没病出个好歹,倒先磕傻了!

    沈翾眸色一惊,忙揽住后背将人牢牢稳住,冲车夫怒斥道:“怎么回事?”

    车夫忙道:“属下该死,不知从哪滚来块石头,属下躲避不及……”

    沈翾阴沉着脸正要发作,叶川遥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嗓音轻柔道:“将军,扶我起来吧,我想坐一会儿。”

    沈翾将人小心扶起,皱着眉问:“可有哪里伤到?”

    “没有,”叶川遥摇摇头,笑着道,“这么一磕,倒是清醒了些,反而不困了。”

    沈翾不放心,掰过他的头仔细查看着,见并无伤口,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不禁有些懊恼,实在不该今日便急着让他回去。

    他只想着早些把人接回去好生照料,却忽略了这舟车劳顿之苦。

    叶川遥看向沈翾,见他眉头紧蹙,不知在郁结什么。

    他轻轻眨眨眼,单手扶了扶额,微眯着眼道:“方才起得太猛,有点头晕……”

    沈翾便抬手将他那圆溜溜的脑袋往自己肩上轻轻一拨。

    “这样靠着,可好受些?”

    “嗯,”叶川遥在他身上轻轻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心满意足道,“好多了。”

    “将军的肩膀很宽,靠着真舒服。”

    沈翾闻着身前发丝上的淡淡清香,心底一软。

    轻声道:“既醒了,就同我说说话吧。”

    “好,”叶川遥仰着头看他,目光微亮,“那将军同我说说下个月的观兵大典吧!”

    “我从前从没见过阅兵,不知会是何种场景?”

    沈翾嗯了声,慢声道:“那日五万中军会全部集结于宫门外,陛下和诸位藩王则行至观礼台观礼。”

    “其声势浩荡,可响彻长空。”

    “整场兵礼分三部分,分别为军仪、队列和承训。”

    “可是由陛下亲自言训?”叶川遥问。

    沈翾嗯了声:“中军护卫京师,于皇城至关重要。”

    “陛下亲训,方可显皇家威仪。”

    叶川遥默默听着,对皇帝如何训话无甚关心,反倒担心起别的来。

    他直起身,看着沈翾道:“将军,阅兵一事,皇帝会不会起别的心思?”

    “五万中军集结宫外,若陛下硬要给你扣上个意图谋反的罪名……”

    虽说有些荒唐,但此事关乎沈翾的安危,叶川遥还是越想越心惊。

    总觉得那老皇帝什么离谱行径都干得出来!

    沈翾默默思索片刻,道:“阅兵一事朝堂皆知,他不会拿此事做文章。”

    “不过,也保不齐他还有别的想法。”

    “什么想法?”叶川遥警惕道。

    “不知,”沈翾意味不明地摇摇头,随即笑笑,“无妨,见招拆招便是。”

    叶川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相信以沈翾的能力,定能逢凶化吉。

    不过…

    “还是要多加小心。”

    沈翾笑着应了声:“好。”

    回到府里时已近晌午,街面上人来人往。

    马车在大门口停下,帘子掀开,沈翾扶着叶川遥从马车里出来。

    刚下了车,便将人腾空抱起。

    叶川遥吃了一惊,轻呼出声。

    周围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不是那位美人世子吗?

    听说国公府解封后他便离开将军府,回了自己家,这怎么又回来了?

    难道二人竟真的相好了?!

    不过就连这么几步路都不想走,这未免也宠得太过了吧?

    虽说世家子弟养个男宠并不稀奇,但大多时候都是男宠主动讨好,哪有被如此惯着的!

    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果然手段了得!

    叶川遥自是不知这些人心中所想,但瞧着他们打量自己的眼神,也大概能猜到这些人都脑补出了些什么精彩桥段。

    也许明日,这京中的街头巷尾便会流传出他和沈翾的香艳事迹。

    甚至连话本都会被连夜赶写出来。

    他扭过头,将脸往沈翾胸前埋了埋,小声催促道:“将军,走快点行吗?”

    让沈翾放他下来大概是不可能了,既如此,他可不想被人一直盯着。

    沈翾轻笑一声,加快脚步,将人一路抱回了云水阁。

    云画听见动静忙迎出来:“世子这是怎么了?”

    沈翾将人放进卧房,冲云画吩咐道:“去找明烛,按照太医的吩咐,好好照顾世子。”

    “是,奴婢这就去。”云画说着退身出去。

    沈翾坐在床边,摸了摸叶川遥的额头,皱着眉道:“怎的又烧起来了?”

    叶川遥握住他的手腕,笑着道:“太医不是说了,要反反复复烧上三日的吗?”

    “无妨,现在虽还烧着,但已经没那么难受了,你别太担心。”

    沈翾嗯了声:“药已经让他们去熬着了一会儿把饭菜端进来,你先用午膳,再把药喝下好好睡一觉。”

    “好,都听你的。”叶川遥顺从道。

    婢女很快将饭菜端进来。

    叶川遥本就没什么胃口,加上一路舟车劳顿浑身疲乏,实在吃不下。

    只勉强用了几口,便挪回榻上躺下。

    身上的热还没退下,他使不上力气,只想睡觉。

    见他睡着,沈翾让人把急着处理的文书都搬进了云水阁,一个人坐在屏风外处理公务。

    他想了想,还是差人给国公府送了信。

    正好有些事也好问上一问。

    叶青云听到消息自是担忧不已,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沈翾出门相迎,两人去了前厅说话。

    “国公不必担心,张太医每日都会过来,世子定很快便会好转。”

    叶青云点点头:“阿遥有将军照料,我自是十分放心。”

    “只是此前种种已承蒙将军关照,怎敢一直叨扰?”

    沈翾勾了勾唇,声音和煦:“国公爷,你我之间何需说这些客套话?”

    叶青云笑笑,想了想,看着他问:“将军,老夫斗胆,想问将军要一句真心话。”

    沈翾嗯了声,正色道:“国公请讲。”

    叶青云开门见山地问:“将军对我儿,究竟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沈翾略一思忖,郑重道:“世子于我而言,是知心好友,亦是沈翾心之所向。”

    “实不相瞒,沈翾从前从未有娶妻的打算,只想一人来一人去,不连累他人,也不徒增牵挂。”

    “但如今,若阿遥愿意,我便想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共赴白头,死生不弃。”

    叶青云听完沉默下来,心里确实震惊不已。

    没想到他那个傻儿子,竟真的守得明月见云开。

    只是不知,此事是好还是坏……

    他叹口气,缓缓道:“将军,老夫并非那迂腐执拗之人。”

    “人之一生,高兴自在才最要紧。旁人的指点无关紧要。”

    “我只是担心……”

    他顿了顿,眉心微蹙,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沈翾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他站起身,朝叶青云拱了拱手,一字一句道:“国公爷,我沈翾今日在此向你保证,不管日后发生何事,我都不会将世子置于险境。”

    “若真有身处绝境那一日,我也定会想出周全之法,绝不牵连于他。”

    见他信誓旦旦,叶青云轻叹一声,无奈道:“请将军体谅老夫为人父的心情,将军的能力我绝不质疑,只是……”

    “罢了,就让他先留在这里,把身子养好,旁的且日后再说吧。”

    沈翾莞尔:“好。”

    “还有一事,想问一下国公。”

    “何事?”

    “阿遥说他三年前病过一场,太医说乃心思郁结所致,国公可知其中缘由?”

    叶青云眼中微微一闪,叹气道:“这件事,还是等日后,将军自己问他吧。”

    沈翾点点头,并未勉强。

    既是往事,也不必再深究。

    不管所为何事,所为何人,往后,他都不会让阿遥再受同样的苦。

    第58章

    叶青云随沈翾踏进叶川遥的卧房, 打算瞧一眼自己儿子再回去。

    没亲眼见着,总归有些放心不下。

    刚绕过屏风,就见叶川遥四仰八叉地躺在床榻上, 呼吸平稳,睡得极是香甜。

    瞧着倒比在家时还要自在几分。

    叶青云张了张嘴,愣在原地, 随即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这孩子……”

    沈翾笑笑,不以为意:“世子不拘小节, 率真可爱, 实属难得。”

    叶青云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能说什么,还不都是他自己惯出来的。

    只好道:“那阿遥就拜托将军好好照顾了。”

    沈翾微一颔首:“国公尽管放心。”

    叶青云点点头, 这才放心离开。

    只是心中不免感慨丛生。

    果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罢了, 还是回去让凌舟收拾些细软送过来, 总不好真的在人家府里白吃白住。

    许是今日回城路上真累着了, 叶川遥这一觉睡了许久,日暮西沉才悠悠转醒。

    一睁眼恍惚了一瞬, 随即弯起眉眼笑笑。

    他又回来了。

    听见屋内动静,沈翾从屏风外走过来, 倒了水递给他。

    清声道:“国公爷方才来过。”

    “我爹来过了?”叶川遥吃惊道, “你让人给他送的信儿?”

    沈翾嗯了声:“你在我这里还需住上一段时日, 总该让你父亲知晓。”

    “他见你睡得正沉,便没舍得叫醒你。”

    见叶川遥眼底似有些落寞, 沈翾顿了顿,道:“等过两日病好了, 我随你一道回去看他。”

    “好,”叶川遥心里一暖,轻声应下。

    又问:“我爹他可说什么了?”

    沈翾在床边挨着他坐下, 面色自然道:“国公说家中一切都好,让你尽管在此住下,安心养病。”

    “想住多久便住多久,不必急着回去。”

    “……”

    “我爹他……真这么说的?”叶川遥瞪着眼,半信半疑。

    老头子就这么放心把他留在这儿?

    不像他的作风啊……

    从前哪怕和季岩出去玩,父亲都要叮嘱好久,要他入夜前务必回府。

    但凡他贪玩晚回去些,老头子都一定会在大门口东张西望地等着他。

    如今竟就这么轻易地把他交给别人了?

    还是亲爹吗?!

    见他一脸的不相信,沈翾面不改色地嗯了声,笑着道:“看来国公对我倒很是放心。”

    叶川遥:“……”

    是未免也太放心了吧!

    他撇撇嘴:“我爹那是惧怕大将军的淫威,才不得不从罢了!”

    沈翾笑笑,看着他嗓音清透地问:“那世子呢,可也怕我?”

    叶川遥扬了扬下巴,凑近他一字一顿道:“我才不怕!”

    “将军尽管放马过来。”

    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嗓音又轻又软,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

    好似柔软的羽毛轻扫在心口,让人全身直跟着发痒。

    沈翾呼吸一沉,眼底深了深,随即又故意问:“世子既不怕我,那又是为何留下呢?”

    “我嘛……”叶川遥梗着脖子,眉眼弯弯道:“自然是为了你们府上的大厨啊!”

    “那么多好吃的,我可不得多住些日子,通通尝一遍!”

    “……”

    原来想把世子拐回家,只需要府里有一个合他胃口的大厨。

    沈翾轻叹一声,幽声问:“既如此,那晚膳想吃什么?”

    午饭没吃几口,叶川遥这会儿确实饿了。

    他仔细想了想,眼睛一亮:“这两日喝药喝得嘴里都是苦的,想吃甜甜的酒酿圆子!”

    “若是再能用井水给拔凉一下,那就更好不过了!”

    沈翾对他一向无有不从,这次却并没有依着他。

    “糯米不好消化,你还病着,不宜吃这些甜腻的东西。”

    “我让厨房给你熬一点白粥,再煮两道时蔬小菜。”

    叶川遥一听这话,人立马萎了下去,方才还熠熠发亮的双眼瞬间没了光。

    吃不到想吃的,不开心。

    他噘着嘴,兴致缺缺地应了声:“哦,那好吧。”

    见他忽而情绪低落,沈翾无奈地轻笑一声,柔声轻哄道:“等把身子养好,我陪你出去,到时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可好?”

    叶川遥这才露出笑模样,高兴地应了声:“这还差不多!”

    “那说好了,不许食言!”

    沈翾轻笑:“嗯,绝不食言。”

    叶川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躺了一天,骨头都快粘成一片,一动嘎吱嘎吱直响。

    他看一眼窗外淡红的天色,冲沈翾道:“睡了一天脑袋都睡沉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沈翾柔声应下。

    “走吧!”叶川遥欢声道。

    不曾想刚迈两步,忽然脚下一晃,身子一歪,便不偏不倚,正好倒进身旁人的怀里。

    “……”

    他若说他不是故意的,会有人信吗?

    沈翾将人小心扶起来,打量着怀中人的脸色,担心道:“你身子虚弱,还是别去吹风了。”

    “无妨,”叶川遥重新站稳,轻咳一声道,“我就是一时没站稳,现在已经没事了。”

    “走吧,我想出去透透气。”

    可怜巴巴又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沈翾自然无半点招架之力。

    他将人半搂在身前,朝着门外慢慢挪去。

    叶川遥想了想,边走边道:“将军,我其实平日里,并不是都这般娇弱的。”

    “只是这两日病了,总犯头晕……”

    沈翾听了忍俊不禁,嗓音温润道:“嗯,世子勇敢刚毅,胆识过人,岂会是柔弱之人?”

    叶川遥:“……”

    倒也不必硬夸……

    落日西沉,洒下余晖淡淡。

    闷热散去,清风自来,遥望天高云淡间,唯余几许惬意。

    两人并肩走在莲花池边,散步赏花,不时闲聊几句。

    叶川遥坐到池边的凉亭下,望向池中央泛着涟漪的池水,目光忽地一闪。

    上一世沉入湖底的记忆翩然袭来,让他不禁胸口一痛。

    原以为都已过去,没想到终究还是在心底留下阴霾。

    他缓缓闭上眼,长舒一口气,等待痛楚慢慢消退。

    沈翾发现他的异样,出声问:“可是哪里难受?”

    “没有,”叶川遥摇摇头,故作无恙道,“只是想起些往事。”

    他看向沈翾,轻声问:“将军,你相信人有来世吗?”

    沈翾顿了顿,望向池中濯濯白莲,嗓音温润道:“苍穹辽阔,天地浩瀚,自有我等凡人无法窥探之事。”

    “若真有生死轮回,倒也算幸事一桩吧。”

    叶川遥笑笑:“是啊,若能重来一遭,许多遗憾便能弥补,当真幸运。”

    承蒙上天眷顾,给了他这样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让他终于得偿所愿。

    如今他只盼着,这份安宁能一直延续下去。

    沈翾看向他,眉目染上三分笑意,嗓音柔和道:“比起寄希望于来世,更该珍惜当下,不留遗憾才是。”

    叶川遥弯了弯唇角,轻轻笑开:“将军说的是,没有什么比当下更重要的。”

    他会牢牢抓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好不容易把人骗到手,可绝对不能再放开!

    沈翾垂眸沉思片刻。

    他本想找机会问问阿遥,三年前那场大病究竟因何而起。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实在多此一举。

    往事已尽,何须再旧事重提,平添烦扰,只该珍惜当下便是。

    两人各怀心事,却一同豁然开朗。

    不多时,云画上前禀报:“将军,世子,晚膳好了,要端到这凉亭里用吗?”

    “嗯嗯,都端过来吧!”叶川遥眼睛发亮地看向沈翾,“将军,我们就在这里用晚饭吧,可好?”

    从前在国公府时,一到夏日他便喜欢在院子里用饭。

    赏着花,吹着风,别有一番风味。

    而今日这莲花开得甚好,更不该辜负这如画般的美景。

    沈翾应了声好,吩咐云画:“让人把饭菜端过来,再盛两碗酸梅汤。”

    “是。”云画应声退下。

    “酸梅汤?”叶川遥两眼放光,立马来了精神。

    沈翾笑道:“太医说少饮些无妨,我便让人备了些。”

    叶川遥整个人都发起了光,拉起沈翾的手臂晃了晃,开心道:“暑天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酸酸甜甜解腻得很!”

    他向前凑近些,贴着沈翾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笑着道:“谢谢哥哥!”

    沈翾后背一麻,随即勾起嘴角,面色愉悦地嗯了声。

    小少爷其实很好哄。

    两人在凉亭里用过晚膳,随后太医来府中替叶川遥诊脉。

    “如何了?”沈翾问。

    太医回道:“世子已无大碍,虽体内仍有余热,但不至于高烧不退,症状也会逐渐减轻。”

    “再用上两日药,便可换成调养的方子。”

    沈翾嗯了声:“有劳张太医。”

    张太医笑笑,随即拿上银子走人。

    不出两日,朝中上下皆听说卫国公家那个俊美的小世子住进了大将军府。

    听说世子身子不好,大将军日日陪伴,悉心照料,体贴得紧。

    有人不信,只觉匪夷所思。

    “你是说大将军不光夜里亲自守着人,还亲自给那位端茶倒水?”

    “莫不是那张太医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了吧?”

    “这还能作假?听说世子烧了三日,大将军便在榻前守了三日!”

    “不光张太医,就连将军府的下人也是这般说的!”

    那人嗤笑一声:“你这话一听就假。谁人不知将军府一向最是纪律严明,哪个下人敢出来嚼舌根,不想活了?”

    “哎,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们敢将此事拿出来说,那大将军自然是应允的,不然谁敢?”

    那人这才信了几分。

    “这大将军竟当真如此宠爱一个男子?”

    “哎,世子生得俊美,大将军一时沉迷美色也是有的。”

    “不过左右也就是当个男宠养着罢了,有何稀奇?你见我朝有哪个世家子弟会真的娶个男妻回去?”

    “嗯,说得也是……”

    叶川遥在将军府里养了几日,气色好了大半,人看着也结实了些。

    每日喝药喝得嘴里苦得很,病一好,他便不想再喝。

    这日晌午,又到了喝药的时辰,他正要从房里偷溜出去,却被沈翾堵个正着。

    “世子这是要去哪啊?”

    叶川遥眯眼笑笑:“明烛说找我有事,好像还挺急的,我先过去,药等我回来再喝啊!”

    说完就想往外跑。

    沈翾抬手将人拦住,面无表情道:“明烛不在府里。”

    叶川遥:“……”

    大意了,早知道该说管家找他的。

    他叹口气,同沈翾商量道:“哎呀我真好了,不信你看,我现在能蹦能跳的,真不用再喝药了!”

    说完抿着唇,可怜巴巴地看着面前的人。

    沈翾不为所动:“太医说至少要再喝一个月,别想躲。”

    “可我不想喝嘛……”叶川遥委屈道,“翾哥哥,你就别让我喝了,行吗?”

    沈翾轻叹一声,嗓音低沉道:“别撒娇。”

    “你身子有亏,若不加调理,日后只怕时有病痛,岂不更遭罪?”

    叶川遥哦了声,板着脸坐下,一副仇恨的目光盯着桌子上的药碗。

    要不是怕浪费了这么好的药材,真想干脆一扬手打翻算了!

    沈翾看他一眼,轻声道:“你把药喝了,我给你一样好东西。”

    “什么东西?”叶川遥好奇问。

    沈翾笑笑:“你喜欢的。”

    “真的?”叶川遥想了想,端起药碗,“那行,我倒要看看你要给我什么好东西!”

    他一口气将药喝完,咧了咧嘴:“好苦啊!”

    “你说的东西呢……”

    话未说完,沈翾倾身贴过来,唇舌探进他口中,搅动一池春水。

    叶川遥愣住,还未来得及回应,就听沈翾抬起头,在他耳边笑着问:“还苦吗?”

    叶川遥喉结一动,喃喃道:“嗯,可苦着呢……”

    沈翾轻笑一声,双唇再次紧紧相贴。

    艳阳高照,洒了满室旖旎霞光。

    第59章

    在张太医的高超医术和大将军的严格监督之下, 叶川遥的病好得很快,没几天便又开始活蹦乱跳。

    在院子里连着闷了好几日,病好后的第一件事, 自然就是拉着沈翾要他兑现承诺。

    “你答应我的,等我病好要陪我好好逛逛,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你今日可不许拦我!”

    既已无恙,沈翾自然不会再拦着他。

    于是痛快答应:“好, 今日什么都依你。”

    叶川遥的眼底漫出笑意, 嗓音轻快道:“那咱们等日头落了再去!”

    “这会儿外头天太热,若是现在出去, 还要劳烦将军为我撑伞, 怪累的!”

    “好……”沈翾笑着应道。

    小少爷还挺“体贴”。

    日暮西沉, 街上却比白日里还要更热闹些。

    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琳琅满目, 瓜果飘香,摊贩叫喊声不断, 行人络绎不绝。

    叶川遥一路看着热闹,脸上神采飞扬。

    这些日子当真把他憋坏了!

    眼见着人越聚越多, 他朝四周望了望, 不禁疑惑:“咦, 今天是什么日子,这街上怎么多人?”

    “难不成都是怕热, 晚上才出来的?”

    沈翾负手而行,从旁应道:“今日是七夕。”

    “七夕?”叶川遥惊了声, “怪不得这般热闹!”

    “这几日待在府里,都快不知道何年何月了,竟把七夕都给忘了!”

    他从前便最喜欢凑热闹, 每逢过节都要往人堆里扎,哪里人多往哪里去。

    七夕这样好的热闹,自然更不能错过!

    在盛国,每逢七夕这一天,未成婚的男女都要向月神许愿,祈求月神赐予自己一段美好姻缘。

    也有人会特意选在这一日,同自己的心上人表明心意。

    因此对许多年轻人来说,七夕这个特别的日子便多了一丝浪漫的色彩。

    叶川遥望向远处通明灯火,声音兴奋道:“那边好像有灯会!走,我们也去瞧瞧!”

    说着拽起身旁人的手腕,便向着亮光的方向而去。

    沈翾跟在他身后,任由他牵着,一路朝前跑去。

    身形俊逸,衣袂飘飘,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他已经许久不曾如此“失态”地在街上奔跑。

    甚至有一瞬,他恍然觉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恣意洒脱的少年时。

    这些年他的日子乏味且刻板,除了朝政便是军务,鲜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如今他才知道,原来这京中竟有如此多有趣的事,原来日子还可以过得这样畅快淋漓。

    上千盏宫灯照亮天际,如星落,似月悬。

    两人沿着街市漫步着,头顶两旁皆是五彩灯光,亮如白昼,绚丽如梦境。

    叶川遥不时地指向空中,漂亮的桃花眼熠熠生辉:“哎你看,那盏走马灯多好看!”

    “还有那盏小鱼灯,好可爱啊!”

    “还有那个那个,都好好看……”

    繁灯之下他的笑格外耀眼。

    看着他笑,沈翾的嘴角也总是不由自主地弯起,莫名地跟着高兴。

    他顺着叶川遥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柔声道:“看看喜欢哪些,我们买几个回去。”

    “好啊,”叶川遥挑了两盏小鱼灯笼,一盏自己拿着,另一盏塞进沈翾手里。

    笑容清澈道:“我跟将军一人一个,回去我要挂在床头,日日都能瞧见!”

    沈翾看着手里的宫灯,弯唇一笑。

    的确很可爱,同小少爷一样。

    不远处两名女子正对着月亮许愿,祈求月神能赐给自己一个可堪托付的如意郎君。

    叶川遥瞧了会儿,眼睛一亮,笑着看向沈翾:“将军,你说我要不要也许个愿?”

    沈翾看向他:“许什么愿?”

    “就许……”

    话未说完,叶川遥笑着跑开,只留下俏皮的嗓音飘在人海中回荡。

    “就许早日将大将军娶回去做夫人!”

    沈翾闻言低头笑笑,随即大步追上去,低沉的嗓音带着笑道:“年纪不大,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叶川遥转过身,笑容干净澄澈,眼睛里像闪着星光。

    看着沈翾径直朝自己走近,他仰着头,眉眼弯弯道:“若将军不愿意,那不如……”

    “换将军把我娶回去,好不好?”

    沈翾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眼里晦暗不明。

    袅袅灯光下,叶川遥笑得分外好看。

    他朝面前的人一字一顿道:“沈怀清,你敢不敢娶我?”

    身旁人头攒动,光影重重。人来人往中,时间仿佛被定格住,目光所及只余眼前一人。

    沈翾心底浪潮翻涌。

    他看着面前的人,只觉这漫天灯光亦不及眼前之人分毫。

    这般纯粹美好之人,这世间大概唯此一人。

    他心中一动,须臾后沉声应道:“好。”

    “今日天地神明皆为见证,沈翾此生心中唯世子一人。”

    “世子可愿与沈翾携手,死生契阔,共赴白头?”

    叶川遥看着面前的俊朗面容,笑得开怀。

    他靠近些,大声道:“我愿意啊!”

    答得没有本分犹豫。

    他这个人没有什么大志向。

    一直以来,他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沈怀清。

    又怎会不愿?

    沈翾勾唇笑笑,轻舒一口气,心底被满满的柔情占满。

    此情难觅,既认准了,便是两厢厮守,一生不渝。

    ……

    两人拎着宫灯,有说有笑地顺着街市往回府的方向走。

    迎面走来一女子,身旁跟着侍女。看见两人后微微一愣,随即在两人面前停下脚步。

    这女子叶川遥也认得,是礼部尚书赵大人家的长女,赵晴雪。

    她弯了弯腰,朝二人见过礼:“晴雪见过大将军,见过世子。”

    两人微微颔首:“赵小姐。”

    赵晴雪意味不明地看一眼叶川遥,又看向沈翾,面带微笑道:“没想到将军竟也会来逛灯会。能在此遇见将军,实在让人意外。”

    沈翾微微一笑,语气自然道:“世子喜欢热闹,便陪他出来走走。”

    赵晴雪面露惊讶,眼中带着明显的错愕。

    这话听着似有几分无奈,却字字透着宠溺。

    难道坊间那些传言……竟都是真的吗?

    她的眼底倏地涌上几分落寞。

    但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至于失了分寸。

    她轻轻笑了下,朝两人躬了躬身道:“那晴雪便不打扰两位公子雅兴,告辞。”

    沈翾嗯了声:“赵小姐慢走。”

    行出数步,赵晴雪忽而回头,望向那一双如玉背影。

    一个言笑晏晏,一个目光缱绻。

    一个皎如玉树,一个列松如翠。

    一旁的婢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嗤道:“当真是世风日下,连刚正肃穆的大将军竟也学起那些纨绔,开始养起男宠来了!”

    “别胡说!”赵晴雪朝婢女轻斥道,“世子岂是你能随意诋毁的?”

    “况且,大将军怎会是那等肤浅之人,他们……”

    她定定地看着那两道身影缓缓没入人群之中,忽地轻叹一声,释然一笑。

    若能寻得一人真心相伴,是女子还是男子又有何重要?

    赵晴雪走远后,叶川遥转头看向沈翾,嘴上幽声哼道:“大将军,你这桃花可不少啊?”

    “又是公主,又是赵家小姐的,不知究竟还有多少呀?”

    “要不你先给我透个底,我也好心里有个数。”

    见他板着脸,沈翾低声笑笑,慢条斯理道:“这是吃的哪门子醋?”

    “我与公主不过是皇帝一时兴起,乱点鸳鸯,早已推了。与赵小姐也不过是从前在宴会上见过几面,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倒是世子……”

    叶川遥看着他,眨眨眼:“我怎么了?”

    沈翾弯了弯腰,看着他的眼睛,状似无意地笑着问:“世子从前……心里是否有过旁人?”

    叶川遥微怔一下,瞪着他哼道:“现在说你的事呢,扯到我身上做什么?”

    “你不要转移重点!”

    沈翾直起身,笑道:“没有什么桃花,除了你,从未对旁人动过心。”

    “世子若不信,可以随便打听。”

    听了这话,叶川遥的脸色才柔和了几分。

    不过说起公主,他倒是有件事一直很好奇。

    于是开口问:“将军,你与公主的婚事,当初是如何推掉的?”

    “不是说皇帝赐婚吗?难不成还能抗旨?”

    “圣旨并没有正式下达,不算抗旨。”

    沈翾慢慢踱着步子,缓缓道:“当时陛下确有下旨的打算,但我提前得了信儿,便进宫向陛下禀明实情。”

    “我本无意娶妻,何苦白白耽误公主一生?”

    “皇帝答应了?他没有怪罪你?”叶川遥疑惑问。

    “他自然不会答应,”沈翾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陛下当时发了很大的火,欲强行下旨赐婚,还说……”

    “若我抗旨不从,便将我的兵权削了。”

    叶川遥不屑地哼了声:“他若真有这本事,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对你如此提防。”

    他皱着眉,越说越来气:“不过他这是铁了心要你做驸马吗?居然还想逼婚!”

    “所以后来呢,怎么解决的?”

    沈翾道:“后来皇后娘娘站出来极力反对,不惜于大殿前长跪不起。皇帝无奈,才只好将婚事作罢。”

    叶川遥听完吃惊不已。

    “皇后娘娘为何极力反对?”

    “她是你的亲姑母,难道不想亲上加亲吗?”

    他灵光一闪,突然反应过来:“皇后娘娘是在替你解围?”

    “怕皇帝治你的罪?”

    沈翾望着远处,眼底微微一动,沉声道:“也不全是,姑母她……的确反对这门亲事。”

    “为何?”叶川遥还是想不明白。

    沈家兵权在握,若与公主联姻,无论是对皇后一脉,还是对沈家都助力颇多。

    皇后为何不愿?

    沈翾顿了顿,道:“姑母她不想我被驸马的身份困住。”

    “也不想沈家再被朝廷诟病。”

    叶川遥点点头,这回终于懂了。

    沈老将军死后,皇后与沈家往来甚少,人们只以为沈翾性子冷淡,皇后与这个侄子并不亲厚。

    而事实上,皇后这么做是在保全沈翾,保全沈家。

    外戚当权自古都要遭皇帝忌惮。

    沈老将军已死,皇帝好不容易放下一丝戒心,若沈翾再与公主联姻,无异于同季泽站在了同一条船上。

    对皇位的威胁只会更甚。

    可既如此,皇帝又为何非要撮合沈翾同公主的婚事?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叶川遥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回府后又继续问:“皇帝执意要你娶公主,就不怕你与三殿下联起手来夺位?”

    沈翾替他将小鱼灯笼挂在床头,随手拨了拨,漫不经心道:“他自然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我猜,若我真与公主成婚,他定会一步步想法子将我手里的兵权削弱。”

    “最后变成一个身份尊贵,却手无实权的文臣。”

    叶川遥皱了皱眉,对皇帝的阴险心思嗤之以鼻。

    不忿地哼道:“他成天防着这个防着那个,就怕还没熬到得道成仙,皇位就先被人夺了去。”

    “可你明明志不在此,对皇位根本就没有任何兴趣,他怎么就不信呢?”

    沈翾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笑着问:“这京中人人都觉得我手握重兵,必定对皇位心生觊觎。”

    “世子为何却觉得我志不在此?”

    叶川遥看着他,弯唇一笑,眼底如烟花璀璨。

    一字一顿道:“我就是知道。”

    “我的大将军是真正的英雄,身负护国之责,心怀家国百姓,却从不贪图功名美誉。”

    “就算人人都不信你,但我知道,你沈翾真正想要的,毕生所求的,不过是百姓安康,海晏河清。”

    沈翾深深地看着面前之人,一颗心满涨着,灼热的情愫自心底肆意蔓延,流向周身的每一处。

    须臾后,他极轻地笑了下。

    嗓音低柔道:“我沈翾何德何能,得遇世子为知己。”

    “此生无憾了。”

    叶川遥眉眼笑开,靠近他柔声道:“所以啊,大将军,你可要对我好一点哦,可别把我弄丢了!”

    沈翾勾唇一笑:“嗯,就算死,也绝不会放手。”

    第60章

    叶川遥本想病一好就去军营, 奈何大将军不许,非要他留在府里按照太医的方子养身子。

    唯独在这件事上他拗不过沈翾,只好听话地配合, 每日乖乖喝药。

    好在偶尔可以得些“好处”,也算慰藉了他壮志未酬的心。

    这段时日,沈翾留在府里的时间比从前多了不少, 下人们都有些不习惯,做起事来也比从前更谨慎。

    尤其是云水阁的下人, 每日更是谨小慎微, 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大将军不快。

    毕竟, 大将军如今留在云水阁的时间, 可是比留在紫云轩的时间还要多。

    云画虽然年纪不大, 但来府里也有些年头。

    瞧着大将军离开世子房里的时辰越来越晚, 她犹犹豫豫,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一日恰巧碰见明烛, 她兀自纠结了半天,终是上前道:“明将军, 有件事……奴婢觉得还是该跟你商量一下。”

    明烛嗯了声:“你说。”

    到底是姑娘家, 明烛又是男子, 云画一时间有些难以启齿,吞吞吐吐半天才道:“大将军这几日, 日日都过来陪世子。”

    “虽未曾在此过夜,但想来也是早晚的事……”

    她咬了咬唇, 硬着头皮豁出去道:“有些东西……是不是该早早备下了……”

    “什么东西?”明烛不明所以地问。

    “哎呀,就是……房中之物……”

    云画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世子身子娇弱,若不做好准备, 会……会伤到的!”

    明烛站在那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

    一时间也红了脸。

    “你这小丫头,怎么懂得…还挺多……”

    他想了想,觉得云画说的也不无道理。

    便咳了声,道:“那便……备下吧。”

    云画应了声好,如释重负地匆忙跑开。

    她得抓紧些才是,万一今夜就要用到……

    *

    叶川遥闲来无事,坐在莲花池边喂鱼,忽然灵光一现,开始琢磨起旁的来。

    七夕那夜,沈翾虽嘴上说自己从前从未对旁人动过心,但叶川遥还是免不了好奇。

    不错,他并非什么君子,也没有容人之量。

    对于沈翾的过去,他从前都是从父亲和旁人口中得知些只言片语,可这些对他来说远远不够。

    他就是要知道他的所有过往,知道有谁同他议过亲,有谁对他情之所钟。

    但若直接去问,沈翾未必会说实话。

    去问明烛?

    可若他行事隐秘,明烛也未必知晓。

    思来想去,这事儿还得他亲自查探。

    他灵机一动,想起一个地方。

    忘川阁。

    这忘川阁不是号称执掌天下消息吗,朝廷之事他们不肯碰,这风月之事总可以接下吧?

    若他们还不肯接,那他就让大将军将这骗人的地方给一锅端了。

    免得再坑害他人!

    说干就干。

    沈翾现下不在府中,叶川遥拿上银票,带了两个侍卫便出了府,直奔着城东聚贤楼而去。

    他倒也不怕此事会被沈翾知晓,既要查他底细,那索性就光明正大地查,看沈翾能拿他如何!

    同上次一样,蒙着眼辗转一圈之后,叶川遥被带到一间密室。

    忘川阁主的脸上依旧戴着面具,只是看他的眼神却好似比上次熟络了几分。

    还客气地邀他入座,茶水相敬。

    叶川遥心想,这阁主许是觉得上次拒绝了他的委托,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故而这次才如此客气?

    没想到阁主人还怪好的咧。

    面具下,南桑勾了勾唇角,嗓音温润道:“世子今日来我忘川阁,不知所为何事?”

    叶川遥拱了拱手,道:“在下想请阁主帮忙查一个人的过往。”

    “此人虽为朝臣,但在下所查之事与朝政无关,想来并不会坏了忘川阁的规矩。”

    南桑看向他,饶有兴致地问:“那不知世子, 想查的是什么人?”

    叶川遥直视着他,微微一笑,一字一顿道:“大将军,沈翾。”

    这个答案属实出乎南桑的意料。

    他的眼中闪过讶异之色,稍默片刻,而后笑着问:“世子想查大将军的什么过往?”

    “情史。”叶川遥不假思索道。

    “我要知道他曾同谁议过亲,有哪家小姐心仪于他,他有没有过心仪之人。还有……”

    “曾否有过……通房。”

    “这些,我通通都要知道!”

    南桑:“……”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堂堂一个阁主,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居然要去查自己恩人的……房中秘辛?

    兄弟还有得做吗?

    饶是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南桑此刻还是被震惊住了。

    明烛说得不错,世子可当真是个妙人。

    只是不知,他若是告诉世子,除了朝廷之事,忘川阁也不查帷幔之欢。

    世子听说后,会不会回去让大将军带兵把他这忘川阁给剿了?

    若大将军得知自己被心上人查了房中之事,也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想想倒也有趣。

    就冲着世子这份胆识,这份委托他还就应下了。

    南桑笑笑,温声道:“好,七日后,在下定将结果如实奉上。”

    叶川遥心下一喜:“多谢阁主!”

    说完想了想,犹豫一下,还是确认道:“敢问阁主,在下的委托,应该不会外传的,对吧?”

    南桑轻笑,应道:“这是自然。”

    外传自是不会,不过阁中之人,可就说不好了。

    事情办成,叶川遥心情颇好,顺道回了趟家,取了些衣物,这才悠哉美哉地回了将军府。

    一进门,恰巧遇上沈翾刚下朝回来。

    “将军你回来啦!”叶川遥笑着上前,关切道:“热不热啊,走,进屋,我给你倒杯凉茶!”

    沈翾轻笑一下,随他进了前厅。

    叶川遥给他倒了茶,沈翾伸手接过,喝完后置于一旁。

    他看向身旁的人,状似随意地问:“听说世子今日去了忘川阁?”

    叶川遥眼睛一亮,看着他不答反问:“我才刚回来,你这消息得的也太快了吧?”

    沈翾笑笑:“你让他们帮你查什么?”

    叶川遥看他一眼,端起茶盏送到嘴边,视线晃了晃,搪塞道:“也没什么,就是些从前的琐事,不重要的。”

    虽说此事他没打算避着沈翾,但若现在便让他知道,岂不“打草惊蛇”?

    他可没那么傻!

    沈翾嗯了声,见他不愿多提,他便也不再多问。

    反正用不了多久便能知晓。

    果不其然,当天深夜,南桑便从房梁之上一跃而下,脚步翩翩地进了紫云轩书房。

    沈翾坐在桌案前,见到来人微微抬了抬头,并不意外。

    明烛在隔壁听见动静,也跟了过来,嘴里打着哈欠道:“南桑,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南桑倒了茶递给明烛,随即自顾自坐下,笑着道:“有件事,我觉得或许将军有必要知道一下,便过来了。”

    向来温文尔雅的面容上难得露出几分兴味。

    沈翾看他一眼,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明烛坐到南桑身侧,端着茶盏问他:“什么事这么急?”

    南桑勾了勾嘴角,漫不经心道:“今日世子来阁中,付银票五千两,买一个人的过往。”

    “嗯?你说谁?”明烛闻言立马不困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世子吗?”

    南桑肯定地嗯了声。

    “世子要查谁啊?”明烛困惑不解。

    “怎么还找上阁里了呢,他若想查谁,直接同我们说一声不就好了?”

    “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说着看向沈翾,问道:“将军,他也没同你说吗?”

    沈翾目光一沉,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小少爷果然有主意,居然瞒着他找上了忘川阁。

    明烛叹口气,略带嫌弃地睨了他一眼。

    又看向南桑问:“那世子究竟要查谁的过往?”

    南桑朝沈翾抬了抬下巴,压着嘴角道:“这位。”

    “啊?”明烛瞪大眼,“世子要查将军?”

    “查他什么?”

    “自然是……”南桑在两人的殷切目光中缓缓道,“大将军的风月之事。”

    沈翾:“……”

    明烛:“……”

    明烛站起身,语气激动:“你是说,世子找到了忘川阁,花重金五千两,买咱们将军的……情史?”

    南桑点点头,语气漫不经心。

    “世子说了,不管是将军心仪的,还是心仪将军的,与将军议过亲的,他都要知道。”

    “哦还有,世子还想知道,将军是否有过通房……”

    沈翾:“……”

    闭了闭眼,一时只剩沉默。

    “啊?”明烛怔住,随即大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世子居然要查将军的通房哈哈哈哈……”

    “别说,这还真是咱们世子能做出来的事哈哈哈!”

    “五千两!他可真舍得!咱们将军连情史都这么值钱吗?”

    沈翾冷冷地瞥他一眼,只想把人一脚踹出去。

    南桑一副看热闹的模样,笑着冲沈翾道:“不知属下该如何向世子答复呢?”

    沈翾冷冷地看他一眼,幽声道:“他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南桑不以为意地笑笑:“此前寻找孟括一事,属下已经推拒了世子一次。”

    “若次次都回绝,岂不坏了我忘川阁的名声?”

    沈翾想了想,末了道:“随他吧,你如实答他便是。”

    明烛在一旁笑出了泪,不忘附和道:“对对对,咱们将军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他查!”

    “将军的卧房平日里可是连守夜的人都不用,哪来的通房?”

    南桑应下,正要起身离开,沈翾忽然将人喊住。

    “既如此,你也替我查一查他。”

    南桑问:“查什么?”

    沈翾望向漆黑夜色,目光深了深,缓缓道:“查他是否曾对一人……爱而不得。”

    人总是贪心不足,他也不例外。

    那日互通心意之后,他想着只要阿遥心里有他,过往便无关紧要。

    可如今却又忍不住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藏在心底许久……

    明烛和南桑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闪过诧异。

    情之一字让人迷失,没想到淡漠自持的大将军,竟也有如此患得患失的一天。

    明烛本想劝阻,但转而一想如此也好。

    如此一来,两人的心结也许便能解开。

    况且他也想知道,阿遥从前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不管是何人,总不可能比得过他们将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