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南争北斗
皇上的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敢劫杀钦差的,以谋反谋国罪论处,诛九族!
二月十四,贺文嘉带着秘密进入田国柱消失的赣州府。
田国柱出身寒微,家中是养不起护卫的。常年跟在田国柱身边的护卫都是他岳家养的护卫,也就是姚家的。
跟贺文嘉一同前来赣州府里的人有姚家的护卫。
到了赣州府后,姚家两个护卫换了身装扮,趁着天色还未亮,找个没人看守的城墙处,背着个破篓翻墙进城。
半日工夫后出城,两人带出来一个病歪歪的年轻娘子。
这一月城门口查得严,偷偷翻墙进城容易,这会儿想带个病弱之人出城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治了,穷的饭都吃不上了,哪里吃得起药。媳妇儿啊,咱们出城去拜一拜菩萨,求菩萨给条活路哦。”
两个浑身黝黑的汉子,一个哭着一个愁眉苦脸,谁看了不说一声命苦。
守城门的衙役厉声呵斥:“站住,你们是哪儿的人?”
“回大人,我们是城外高山村的茶农。”
“你们什么时候进的城?这时候去哪儿?”
“大人呐,我们今日早晨进的城啊。您忘了,我大哥带我大嫂进城看病,我来卖茶叶,您瞧着我家头茬茶叶好,还抓了两把走,说是带回家煮水喝。”
衙役眉眼一瞪:“说的什么浑话,小爷我家多的是茶叶喝不完,还看得起你家的破茶叶?”
背背篓的男人忙打自己的嘴:“都怪我这破嘴不会说话,大人您别生气,是我记岔了。”
男人满口土话,说得快了,衙役也听不太明白,指着他笑话。
衙役想是做惯了顺手牵羊的事,笑完了也就算了,轻哼一声:“滚吧。”
两个汉子,一个背着破篓子,一个背着生病的媳妇儿,唉声叹气走了。
到了城外林子里,两人脚步快起来,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消失在树林里,找不到人影儿。
“回大人的话,一个月前,田大人带队到赣州府,半路上遭遇劫杀。这次来的人比以往更厉害,其中有几个箭手准头特别好,我们大人胸口中箭后被我们抢出去。后来我们兵分两路,一队断后,一队带大人逃往东边。”
回话的女护卫嘴唇惨白,面无血色,贺文嘉不用猜就知道她是负责断后的人。
“你们还剩下多少人?”
“还活着的有十五个,其中九个重伤,六个轻伤。因我是女子不容易遭人怀疑,这些日子一直在城里藏着,等接头的人来。”
贺文嘉一招手,小厮贺升展开舆图。
此地的东边,正是瑞金,瑞金再过去,就是茫茫武夷山了。
田大人若是命够硬,逃进山里说不得还能活下来,等着他们去救。
姚家的护卫这些日子在城里也查到了些消息,江西福建的商户这些年多有串联,主要发起人是漳州府一户姓江的人家。
江家有钱有船,听说上头还有人,这几年江家拉拢江西福建两地的商户暗中做海外生意,赚得盆满钵满,十分团结,据说两地军营卫所每年都会收到许多孝敬银子。
贺文嘉眉头紧皱,听这个意思,本地的官差也靠不住?
贺文嘉想起黄有功和朱润玉。
黄有功在瑞金县当县令,朱润玉在福建连城,温子乔在福建清流。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相熟的友人也在江西和福建为官,都是前年一块儿打发过来的。
其他人贺文嘉不敢信,但是温子乔、黄有功、朱润玉的为人,他还是信得过的。
“留一个人照看,其他人跟我去瑞金。”
他们一行人不进城门,打着收春茶的幌子绕路去瑞金。路上赶得快,天刚黑就到达瑞金城外。
暗巷犬吠。
黄家后院里,不知谁喊了声:“大晚上的,谁呀?”
“送茶叶的,去年冬天咱们从这儿过,黄大人叫咱们带一包老鹰茶,今儿正好老爷送来。”
后院大门打开,黄家的管家道:“是您呀,您怎么不白天来,这大晚上的,老爷都歇下了。”
门口的商人赔笑道:“真是对不住,我们也是没办法,赶在关门时才进城,进城时又听说城里突然戒严了,客栈关门关得早,咱们没处去。您看,能不能收留咱们一晚上?”
“哎哟,咱们家可没多余的房间收留您呀,要不您自己个找个地方窝一晚上?”
“您行行好,这才开春,夜里还冷着呢。再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家老爷跟黄老爷也算同朝为官,黄老爷也是善心人,您看这……”
管家好似犹豫了一下,才道:“你们带被子了?”
“带了带了。”
“既然带了,那就在柴房里将就一晚上吧。”
“哎哎,多谢老爷。”
“我家后院地方不大,你们人进来可以,货物搬进来也行,不过牲口和车子可进不来。”
“也行,听管家老爷的。”
留了三五个伙计歇在门外,几床厚褥子都给了他们,叫他们在车架上将就一晚上,看好车架和牲口。
没有货物要看守,几个伙计褥子一卷,倒头就睡,半刻钟后已是鼾声如雷。
街上几个讨饭的花子偷偷摸摸过来,摸了一遍,只在车架角落捏了一把茶叶渣子,其他什么都没偷着。
“谁?”
警觉的伙计一下坐起来,几个花子如鸟兽散。
屋里,黄有功在书房接待贺文嘉,他压低声音道:“怎么叫你一个文官来了?你可知这一月这儿闹成什么样了?”
“闹成什么样了?”
“赣州卫所千户借口抓捕江洋大盗,把咱们附近几个县都控住了,听说江西福建邻近州府也在抓捕,如今进城出城也都管得严,生面孔一出现,肯定会被查。”
“放心,我既然来了,自然有法子。”
这时,贺家护卫悄悄进门来:“爷,来了一群花子,咱们的人暗中跟过去,花子出城了。”
贺文嘉嗯了声:“叫城外的兄弟接应。”
“已经通知了。”
黄有功压低声音冷哼:“我这个县令当得太窝囊了,若不是我早前压服了县里的衙役,只怕我这个县令连城门都管不了。”
不过现在也没差多少,明面上瑞金归他这个县令管,暗地里他们在县里不知道放了多少眼线,还来去自如。
“少废话,我问你,田大人的事你知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田大人没来我这儿,我派人去找了,没找到,应该是进山了。”
田大人在叙州府做了六年知府,黄有功在叙州府府学读了许多年书,多少有些情分在,所以那些人才暗中盯着黄家。
“哎,我能想到的事情田大人肯定早就想到了,所以逃命的时候他干脆没有进瑞金城里。”
“你这儿可有消息?”
黄有功摇摇头:“我最近小心联系了朱兄、温兄他们,他们送了信来,说是会暗中查探。”
如此说来,田大人若是活着,这会儿应该还在武夷山里。
“这段时日可有人进山搜捕?”
“怎么没有,不过没搜到。”
黄有功道:“你才带这么点人手,可别轻易出面,小心没了命,我和朱兄他们想救你都救不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
贺文嘉确实不能轻易露了身份,否则凭他和黄有功他们的关系,黄有功他们家小只怕都逃不过。
黄有功观察贺文嘉脸色:“听你的意思,你知道是谁追杀田大人了?”
贺文嘉冷笑:“有胆子联合千户所劫杀钦差,你猜有几个人有这个本事,有这胆量?”
黄有功倒吸一口气:“襄樊那边……”
“金蝉脱壳了!”
“脱到江西了?”
“福建。”
黄有功真是被吓住了:“他们难道敢反了?陈方进还在京城吧。”
“陈方进若是也跑了,咱们反而好办了。”
陈方进以身入局,背后的人没挖出来,那且有得斗呢。
贺文嘉:“我问你,你家里人呢?”
“唉,全家老小都在这儿,这会儿跑应该是来不及了吧。”
贺文嘉仔细想了想:“你这儿被盯上了,出城反而危险,你想个法子,偷偷把家小送到城里哪户人家藏起来,先躲一躲。”
“只能这么办了。”
隔天天亮,黄家的管家趾高气扬地把昨晚进来蹭住的茶商请出去,茶商们也不敢乱走,去住熟了的客栈先住下,再去打听今年的春茶。
客栈掌柜是认得的,带头的雷家二掌柜放好行李,下来跟客栈掌柜套近乎。
客栈掌柜笑道:“今年怎么是你来?”
“也该我出头了吧,跟着我家大掌柜打了几年下手,我若是再不出头,也太没出息了些。”
客栈掌柜哈哈一笑:“想这么多做什么,去年你家老爷从惠州府调去汀州府,那叫舢板换大船,一日更比一日强。你们家老爷好了,你们下头这些掌柜,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过。”
“哈哈哈,承掌柜吉言了。”
客栈掌柜不仅做客栈生意,也做茶叶的买卖。客气两句,两人坐下细谈今年春茶事宜。
雷文昭如今是汀州府的知府,在这片地界上也算个人物,当地的茶叶生意,雷家也能插一手。
雷文昭虽在汀州府为官,但雷家的管家跟他们这儿的黄县令还有点面子情,雷家的二管家不算是生面孔。
半日过后,雷家二管家顿时感觉暗中盯着他的眼睛都没了。
雷二管家暗中长舒一口气,好险呀!
采买茶叶本是大管家的事,他原在绍兴府看守老宅子,突然被他们家二小姐夫家表姐夫带出来,这一路风餐露宿且不提,关键是脑袋挂在腰带上,差点没把他魂儿吓掉了。
今日一早那位贺大人带着人走了,他只要规规矩矩采购茶叶归家即可。
贺文嘉去哪儿了?他进山了!
南方是真刀真枪的明争暗斗,京城那儿,因贺文嘉的账册在太原出了岔子,针对他大大小小的弹劾又多了起来。
贺文嘉也不是单打独斗,有人弹劾他,自然有人为他说话,范江阔、侯梁、林长书、唐国公等都开口了。
这几家都是跟贺家有来往的人家,他们帮腔不算什么,叫人奇怪的是二皇子的舅舅郑匡也为贺文嘉说话。
二皇子什么时候跟贺家牵扯上了?
二皇子掺和进来,形势又变得复杂了。
以陈家为首的吏部诸位官员想把贺文嘉这个吏部右侍郎压下去,二皇子却要拦着不让,陈家跟二皇子对上了。
都知道皇上不喜朝中官员跟皇子有牵扯,此事一出,所有人都在看皇上的态度。
皇帝整日坐山观虎斗,闲暇时都抱着一本书不松手,那是国子监五经博士梅羡渔送上来的《山河畅游·北境》篇。
这本游记跟梅羡渔以前写的游记都不一样,这本书里从古写到今,写历朝历代北方边疆的古往今来,写北方边疆的城池,大大小小的战役,哪朝因为丢失了宁夏卫导致了灭国之祸,哪代因为丢失草原养不起马匹偏安南方成了小朝廷。
舆图上标注的一个个边城,都是百战之地,都是不容有失的边关重镇。
论完边关,又论草原部落,千百年来有多少草原部落王朝兴起又灭亡,又是因为什么而起,因为什么而灭。
紧接着说到南北分界线,说到气候,说到草原与农耕,说到对立与冲突。
最后,提出一个问题,草原王朝与中原王朝的终点在哪里?
除了打之外,除了东风压倒西风之外,还有什么法子?
民族融合,南北一体。
或者,草原民族西迁!
梅羡渔画了一张大大的舆图,在这张舆图上,大晋朝只占据着东南角,从大晋朝往西,穿过一片荒原戈壁和沙漠,西边有一大片广袤的土地,那里不缺雨水,不缺草场,不缺各种资源,只要好好经营,那里或许是个比大晋朝更好的地方。
或许是梅羡渔写得太有诱惑力了,皇帝都不禁心动。
真有那么好的地方,凭什么不是大晋朝的?
这样的好地方,合该是大晋朝统治下的国土!
可从现实来说,皇帝知道他就算是千古一帝,他的皇权也统治不到这么远的地方。
皇帝把姚炳叫来:“这张舆图可真?”
这张舆图太宽了,纵使西边的土地只描绘了大概轮廓,只标注了几个沿海的港口,也叫人心动。
在皇帝心里,既沿海,那就不会缺雨水,那就是上等的土地,那就等于是鱼米之乡,那就能养活千千万万的子民,那就是繁荣昌盛之地。
姚炳仔细看后道:“老臣偶听出海的人讲过,沿海许多大商户手里藏着海图,不知道梅大人这张舆图是不是从那些人手里得来的。”
皇帝立刻就想知道,等不了了一点,叫人去请梅羡渔来。
渔娘把书送到宫里许久了,这会儿皇上才叫她去,她猜到是为什么,叫人把她书房桌上的小箱子拿来。
这一小箱子图纸,和她献上去的书,就是她手上最有力的筹码之一。
只要马氏王朝不倾覆,渔娘相信,以马氏家族的脾性,这本书,这一箱子图纸,就能勾得他们,护贺家梅家子孙数代不成问题。
渔娘进宫,皇帝看完箱子里的图纸后,跟她说的第一句话:“舆图绘得不错,书写的稚嫩了些。”
什么融合,什么西迁,草原上那些蛮子能听你的就怪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姚炳笑道:“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渔娘试探道:“那这书……”
皇帝思忖片刻:“出吧,印出来的第一版送去给三皇子,叫他想办法送去北境。”
他知道去年这个寒冬几乎要把北境熬废了,若不是他们拦得紧,只怕他们已经冲破防线,南下劫掠了。
皇帝也想瞧瞧,这本书能不能分化一部分北境部落。
就算只能分化一部分,也能给边境将士减轻一些压力。
第122章 陈家谋反
皇帝开了口,官坊的小官儿、管事、工匠们只能埋头苦干。选字、制版、排版、印刷,每道程序都是又快又好。
按照皇上的吩咐,最先赶出来的一百本书被八百里加急送去边关。
三皇子守在城墙上,用了一夜工夫看完这本原名《山河畅游·北境》,实则叫《论草原部落西征之路》的书时,他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梅羡渔只做个五经博士,实在是浪费了她的才学。
一身戎装的陆放,浑身匪气地提着刀冲上城墙:“赛因估计要绕路了,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外头跟咱们对峙的人马昨晚上被抽调了六成,骑马往东胜城那边去了。”
东胜城在阴山东边,挨着大同府,那里虽不好进攻,但是离京城更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往东边去,跟克鲁伦河的驻军联合一块儿进攻大晋。
三皇子把手里的书递给陆放:“昨日京城送来的,叫人送去给赛因的小儿子哈桑。”
赛因一共有六个儿子,其中小儿子哈桑出身最为尊贵,可哈桑不得赛因的喜欢,因为哈桑喜欢汉学。
父子俩政见不同,比起跟大晋朝开战,哈桑更倾向于跟大晋朝贸易获得茶叶、食盐和粮食。
这次赛因联合克鲁伦河部落攻打大晋朝,哈桑被排除在军事集团之外,他负责驻守部落,或许能策动他。
陆放最先看到书上的名字,随后翻开目录,一下翻到那张从东到西的大舆图,陆放喉头一紧:“这……能叫外人知道?”
“父皇答应了的,你知道他的意思吧。”
陆放当然知道,但是……他粗糙的手指拂过舆图:“若真有这么好的地方,咱们该自己留着。就算皇上管不了,留着分封皇子们也行啊。”
三皇子轻叹一口气,站在城墙上极目往北望:“陆放,咱们这一代,能把北境吞下来就不错了。”
家门口的篱笆都没扎严实,哪里顾得了外面的世界。
“只怕哈桑不会轻易答应。”陆放道。
“书送去就行了,咱们也不必去劝他们。”三皇子目露杀机:“只要灭了赛因和克鲁伦河部落的青壮,剩下的残部,自然知道该往哪里逃。”
看完这本书,三皇子对大晋朝和草原各部落的差别再清楚不过了。想来,那位熟读汉人经书的哈桑,也会明白的。
大晋朝正是强盛的时候,不会容许不安定因素存在,他们若是想活,那就自己奔活路去。
不得不说,三皇子跟皇帝真是再相像不过了,父子俩都没想过要走民族融合之路,看完这本书想到的唯一一个解法,那就是把北境完全握在自己手里。
《山河畅游·北境》书暗中送往草原时,官坊刊印的第二批新书送到国子监、太学,最后才送到京城各大书铺。
当然,作为梅家的产业,三思书铺是头一个拿到他们家小姐新书的书铺。
梅家的管事看到新书上自家小姐的名字,笑着跟梅长湖说:“官坊印的书就是跟咱们私坊印的不一样,字儿清晰,用的纸也都是好纸。”
懂行的小管事过来瞧:“我瞧着咱们家小姐的这本书,用的纸张跟前些年朝廷印的《周史》用的纸张是一样的。”
“嗯,纸张选的不错,油墨也好,书上的字儿印得格外好。”梅长湖看到自己闺女的大名就笑得合不拢嘴。
什么女子的名号不能外传,那都是没本事的才这样说。
如今呐,梅长湖恨不得自家闺女的名字传遍天下,被各地世家大族写进札记里,写进地方史记里,最好还能雕刻碑文,传到后世。
书是早上送来的,就摆在书铺最显眼的地方,但是没什么人问。等到下午,京城里各家书铺几乎同时迎来了大批买书的人。
“掌柜的,来十本梅博士写的新书。”
“我要五本,要皇上赞过的那本。”
“我先来排的队,掌柜的,先给我。”
不过眨眼间书铺门口就排起了队,可书铺里真没那么多新书,就算一人只许买一本,那也不够分啦。
“对不住,我家小店只剩下五本梅博士的新书了,后面的都别排队了,明儿再来吧!”
“对不住对不住!”
“真卖完了!”
“这位大爷,您若真想买,不如去三思书铺瞧瞧,三思书铺是梅家的产业,他们说不准还没卖完。”
真想买书的人那是一刻也等不了,等他们跑去三思书铺,发现三思书铺都已经关门了,书铺外头围满了人。
书铺后院,梅长湖忙得满头大汗:“渔娘的名声如今竟这样大了,几百本书一会儿就卖完了。”
掌柜笑道:“皇上都夸的好书,满朝文武,京城里的学子,谁还会不买?”
满朝文武们着急买书买不到,国子监和太学里的学子们不必忙,他们都跑去书楼里借书去了,三五好友凑一起看书,也勉强够分。
“啧,梅博士只教算学简直耽误她了,我看梅博士去教《春秋》也使得。”
旁边看书的其他学子们都心悦诚服地点头,看看梅博士写北境的历史沿革,写得那叫一个清晰明了。
瞧瞧,还有舆图对照着看呢。
这还只是开头,后头写南北气候更是打开了他们的眼界,原来地形地势对气候的影响如此之大。
地形地势不仅塑造了土地,还塑造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细说起来竟是这样的。
“不解决根源,咱们跟北境部落的战争永无停歇之日!”
学子们在书楼里看书,国子监和太学的先生们在教舍里看书,看到南北之论的篇章,一位主教《春秋》的博士得出结论来。
国子监祭酒白音白大人也在,他叹道:“梅博士比咱们更早看明白,咱们这一屋子人,都不如梅博士啊。”
教舍里众位先生们都无声赞同,还是皇上眼力好,看清了梅博士是真有学识之人。
“梅博士在哪儿?咱们在这儿感叹有什么乐趣,不如请梅博士跟咱们说个清楚。”
“都别找了,梅博士今儿没课,没来国子监。”
“唉,梅博士今日竟不在,可惜了。”
国子监的师生们都念叨着梅博士,太学也不遑多让。
还没考中进士的林仁高,以及梅羡林两人都在太学读书。他们一个是梅博士的表弟,一个是梅博士的亲弟弟,太学里许多人都围着两人问来问去,围着不许他们走。
“梅羡林,梅学弟呀,过年时我请你去我家吃席,你还没回请我呢。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学兄我去你家蹭顿饭?”
“还有我,还有我。”
“梅学弟带我一块儿吧,我有道不懂的算学题想请教梅博士。”
呵呵,梅羡林只想冷笑,一个个心眼儿子怎么这么多呢。
“表哥,我要去茅厕。”
“啊,我也要去。”
林仁高被人挤得头晕脑涨,被梅羡林扯了一下,连忙小跑跟上。
“哎,我们话还没说完,你们先别走啊!”
他们越喊,梅羡林拽着林仁高就跑得越快。这都快天黑了,家里人还等着他们回去呢。
林仁高和梅羡林两人甩开同窗也没去茅厕,躲进一间空着的学舍,随后又从后窗翻出去才跑掉。
春寒料峭,二月末三月初的京城还冷着呢,京城里却出乎意料地热闹。
街上到处跑着吆喝高价买梅博士新书的,听说好友家有新书前去借阅的,才看了几页书就在酒楼茶肆里高谈阔论的,不一而足。
天色还未黑透,太和殿的后殿里点起了两排蜡烛,明亮的烛光在书上落下了影子。
内阁阁老和六部尚书们,除了告病假的陈方进,其他人都在这里了。
薛广感叹:“皇上,天下之大,非我等能想象啊!”
“天下这般大,想必国家也不少。他们没来打咱们,一是走陆路不好来,二是走海路来不了。不管如何,咱们大晋朝不能妄自尊大,废弛军备。”兵部尚书袁峰说话更加实际。
姚炳道:“我大晋朝,既有远虑,也有近忧。”
皇帝点点头,心里很认同:“远虑还可放一放,近忧若是不解决好,大晋朝有没有面对远虑那一日且不好说。”
“皇上说得是。”
梅羡渔的一本书给大晋朝从上到下开阔了眼界,比起议论文嘉党,大家更乐意议论《山河畅游·北境》篇,再顺带议论梅博士的传奇经历。
隔天,渔娘得了皇上、太后的赏赐,渔娘的名声更是厚了一层。
外头越热闹,渔娘反而不出门了,使管家去国子监告了假,她低调出城,准备去温泉庄子住几日。
梅长湖在京城待了两日,隔天也回温泉庄子了。
梅家贺家的人一时间都不在京城,京城里依然热闹不减。
等到月底休沐,唐绍送儿子和惠敏郡主去贺家的温泉庄子,唐衍小朋友看到渔娘就冲过去,奶声奶气地喊干娘。
毛毛不乐意了,抱着她娘的腿不撒手,还推他干哥哥:“你去,叫你娘抱你。”
惠敏郡主捂嘴笑:“恐怕不行哦,我肚子里有小娃娃了,不能抱小五。咱们毛毛最是大度,你让让小五好不好?”
毛毛犹豫了一下,才点头。
小五咧嘴笑,一下抱着干娘,扭头又跟毛毛说:“毛毛弟弟,我给你带了好吃的点心,我们去玩吧。”
“好。”
小五把毛毛带走了,渔娘这才问惠敏郡主:“几个月了?”
“过年那会儿就有点不对劲,不过那时候月份还小,所以没往外说。”
惠敏郡主笑道:“前些日子本来想跟你说的,可你家又闹出事来,就想等等。谁知道你又出了本书,叫京城都轰动起来了,我想找你吧,你自己倒跑了。”
唐绍难得说一句:“你的这本书写得极好,我爹和我祖父他们都夸你。”
渔娘笑着道:“多谢你们看得起。”
渔娘请他们夫妻进门坐,渔娘刚好也有话问唐绍。
唐绍坐下便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余庆应该是带着人进山了,我这边也没消息。”
外头的事贺文嘉从来不瞒着渔娘,他借着去太原府,实则掉头南下去江西的事渔娘都知道,渔娘也提前给他安排了护卫在半路等他。
可不管准备得多齐全,担心难免的。
这时候,武夷山深处。
贺文嘉带着人躲开了两波搜查,今日上午又跟一队死士对上,贺文嘉这边的人折损了两成才把人灭口。
山里的路太难走,药材粮食补给困难,若不是姚家护卫暗中留下的记号还新鲜,贺文嘉几乎要放弃田大人生还的希望了。
贺文嘉心里沉甸甸的,脸色也难看:“再找三日,若是再找不到,咱们翻过山去福建找帮手。”
或许是帮手,或许是对家,说不准。
当天晚上山里下起了雨,只要下雨,田大人一行人原来留下的痕迹会越来越淡。贺文嘉他们在山里行走留下的痕迹会很难消除。
这意味着,田大人会越来越难找,陈家的死士找他们就容易多了。甚至于,贺文嘉越接近田大人,就会给他带去更大的危险。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贺文嘉几乎快要放弃时,他们靠着姚家护卫留下的微弱痕迹,穿过一条狭窄的山洞找到了人。
田大人不算好,靠着山里找的草药吊住了他的命,但是他还在断断续续地发热。
侯慎和侯原带他们去看田大人,侯慎道:“你们若是再不找来,我们准备派一队人马冒险下山去找个大夫来。”
侯慎和侯原开年时就来了江西,一是勘探地势绘制舆图,二是帮田大人提前踩点。
他们算是暗线,那日刚跟田大人接上头就遭遇劫杀,他们知道,打不过只能逃,逃进山里才有活路。
他们两兄弟跟先生学了一身本事,找路不在话下,若不是田大人身受重伤,他们一定能带着田大人安全出山。
几人说话吵醒了田大人,田大人看到贺文嘉,眼睛都有神起来,他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嘶哑着声音叫贴身小厮把东西拿来。
“陈方进在江西开私矿,打造铁器,豢养私兵,我知道就有两万人之众,这些是来往的粮食、铁器、人口等账册,你必须亲自送回京去。”
田国柱把一叠东西塞贺文嘉手里,急喘几声:“一定要快,这些证据是一个暗线送到我手里的,他们一定要我的命,我猜肯定是那个暗线暴露了。你一定要抓紧,我怕迟则生变。”
陈家谋反?
侯慎和侯原都震惊了!
贺文嘉脑子里那根弦一下拉紧,他快速翻着账册,很快发现不对劲:“这些武器足够武装十万人之众,怎么私兵才两万人?”
“他们还有其他隐藏人手!”
大晋朝从南到北已经被清了一遍的,如今只剩下江西和福建这两地还没清过,难道人都藏在这两个地方?
“不一定,福建靠海,只要有船,去哪里不方便?”
贺文嘉思忖再三,急道:“田大人,证据我会使人送回京。”
田国柱厉声道:“不行,你必须亲自去,别人去我不放心!”
“田大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我怕其中有诈!”
如今北边虎视眈眈,若真把证据安全送到京城,以皇上的脾气,肯定会分兵挥师南下。
“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这是陈家设的圈套该怎么办?”
田国柱也明白过来了,贺文嘉的猜测若是真的,那陈家肯定跟鞑靼有勾结,这事情就大了。
一个不好,大晋朝就将陷入风雨飘摇中。
贺文嘉想的对,必须先探清陈家的底细!
第123章 谋反之路
武夷山呈东北西南走向,南邻九连山,北接仙霞岭,青峰林立,碧水相绕,绵延上千余里。
既走不得江西和福建,贺文嘉命识路的侯慎带着三个贺家的护卫从山里往东北方向去,直奔浙江仙霞岭,再从浙江把证据送回京中。
山里多雨雾,纵使有侯慎带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贺文嘉乔装后带着人悄悄下山进入福建境内查探时,侯慎四人在山里突遇暴雨,正在找山洞躲雨。贺文嘉险些被陈方进的小儿子陈留毓抓住时,侯慎四人才将将走到仙霞岭。
此时,已经是三月下旬了。
唐绍早已回京当差去了,惠敏郡主带着儿子小五,在贺家的温泉庄子里住了半个月了,没有要走的迹象,她家的护卫倒是又来了五十人守在外围,把庄子围得铁桶一般。
渔娘笑着问惠敏郡主:“怎的不回京?”
惠敏郡主笑哼一声:“那你怎么不回京?”
“我这有家有口的,老弱妇孺一大家子,这会儿回京可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嘛。”
“我也一样啊。”
平头百姓不知道,唐家洪家这样的顶级门庭还能不知道吗,京城眼看着就要乱起来了。
她如今怀着孕,儿子又还小,不赶紧找个安全点的地方躲着,还能如何?
惠敏郡主笑容淡淡,摸着肚子叹气道:“我爹娘,还有我祖父祖母他们,他们都走不了,不管如何,都要留在京中。”
渔娘皱眉:“你们两家的其他孩童呢?”
“年十五以下的,前两日被送回族中祭祖。年十五以上的,要留在京中跟家族共进退。”
惠敏郡主道:“惜娘前两日也被送去潼关了,领着家中姊妹弟弟们回乡祭祖。”
再有十来天,就是清明节了。
渔娘心里陡然紧张起来,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吗?
惠敏郡主笑道:“放心,唐绍说边境有三皇子和四公六侯的后人驻守,鞑靼打不过来,京城再闹腾,那也是朝廷里的事情。”
惠敏郡主的话并没有安慰到渔娘。
春天真的来了,京城连下几日雨,纷纷扬扬的,下雨天好瞧是好瞧,就是有些冷,倒春寒又使京中病了好些人。
每日要上朝的老大人们最遭罪,身体好的勉强撑一撑,身体不好的只能告假在家休养。
这次倒春寒降温太快,连向来体壮的皇帝也病了。据说高烧不退,皇后衣不解带日日在皇上跟前伺候。
皇上病了,公务还得办,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大皇子和皇长孙这几日进了内阁。
二皇子隐而不发,朝中局势愈发压抑。
宫中的事渔娘只是隐约听说,她也管不了,她只顾得上眼前的事。
林氏病了,风寒好几日不见好,夜里突发高热。渔娘见状,天一亮,立刻使人去太学,叫在太学读书的弟弟梅羡林归家尽孝。
同时,渔娘给大舅舅林家送帖子,大舅舅和几个表哥要忙公务来不了,大舅母和表嫂表弟妹带着家中小辈前来探望。
大舅母黄氏不怕被传染,亲自到床前探望,她叹道:“妹妹生病还记挂着我们家,真是多谢了。”
林氏轻咳一声:“大嫂若真要谢我,不如留下多住几日,有娘家人在这里,我心里也舒坦些,说不得病也能快些好。”
黄氏笑道:“放心,我这个当大嫂的一定好好照顾你,咱们姑嫂难得有空闲碰到,正好一块儿亲香亲香。”
清明节前一日晚上。
京城内城外城的城门关闭后,街上突然出现许多兵马,一时间甲胄刀剑相撞的沉闷声,马蹄在宽阔街道上的奔跑声,隐隐的低喊声,叫内城各官宦人家人心惶惶。
一群肥硕的灰鼠从水沟里顺着墙壁爬上屋檐,小小的老鼠眼里闪过一片火光。
唧唧!
大群兵马往皇城去,押后的兵马进城后突然分兵冲向各坊官宦人家,巷子里街道上突然响起哭喊声。
影影绰绰的火光闪过,鲜血染红了地上湿漉漉的青砖。
公侯聚集的西泉坊去了许多士兵,可国公府侯爵府的人不是好惹的,纵使家中男丁不在,当家主母坐镇,指挥着家丁护卫,也能杀的那些叛军进不了门。
叛军?
呵呵,二皇子可不会认,他明明是清君侧的忠武之军。
午门洞开!
太和门大开!
二皇子昂头阔首骑马冲进太和门,勒着缰绳在太和殿外的广场上纵马狂奔,放声大笑,肆意跑了四五圈才停下。
二皇子朗声高喊:“父皇,儿子前来拜见!”
朱红色威严的太和殿的大门缓缓打开,大皇子缓缓从太和殿的阴影中走出来,走到火光照耀之下。
“父皇正在休息,二弟,有什么话就跟为兄说吧。”
看到病弱的大哥从太和殿里走出来,二皇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随后他又狠笑一声:“大哥在真好,免得弟弟还要找你去。”
大皇子微微笑道:“二弟这是知道父皇下旨命我为太子,特意前来拜见?”
“你为太子?”二皇子指着大皇子狂笑:“父皇选你这个病秧子为太子?”
大皇子冷声:“孤乃嫡长子,孤为太子,乃是天经地义!尔等还不前来拜见?”
大皇子话声一落,太和殿两侧小门冲出来两队禁卫军,个个都拉满了弓,只要大皇子一声令下,就能把二皇子射成刺猬。
大皇子摆出这般架势来,二皇子反而不怕了,二皇子拍掌笑道:“皇后不愧是皇后,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竟还笼络了这许多人马,不枉费你们母子在宫中这许多年的经营。”
“不过可惜呀,没用!”
二皇子眼神好,他看到了禁卫军身上的血迹,他了然笑道:“为了制伏父皇身边的人你也损失不小吧,跟我打,你输定了!”
兄弟俩都打得清君侧的主意,二皇子指责皇后给父皇下毒,大皇子指责二皇子勾结世家谋反!
这里没有外人在,说什么都不重要了,谁赢,谁能控制住宫城,以后谁说的话就是真的。
史书上都说边疆重镇是百战之地,可若真要细细论起来,因皇权而生,因皇权而亡的宫城,才是真正的血流成河的百战之地。
屠戮,砍头,一箭穿心,鲜血淋漓,各为其主,从龙之功,百死无悔。
太和殿外的每一块青砖都沾上鲜血,兄弟对峙,刀剑相向。
此时,宫门之外,叛军皆被斩首,该死的人死得透透的,不该死的人,总能撑到京卫司的兵马前来平叛。
鲜血黏腻,唐绍一脚跨过去,领头的指挥佥事前来禀报:“世家的人都跑了,只有陈方进没走。”
“都死了谁?”
“名单还没统计出来,已经知道的,詹事府和常家、萧家、张家几乎全族被屠。”
詹事府是大皇子的人手,常家是皇后的娘家,萧家是大皇子妃的娘家,张家是皇长孙妻族的娘家。
“除了这几家,可还有哪几家倒霉了?”
“除了这几家之外,其他几位皇子的母族也被杀了不少。”
三皇子的母族是平北侯府,平北侯府跟西泉坊其他几家公爵府联合御敌,没什么损失。其他几位年纪比较小的皇子们,住在其他坊市的母族就没这个好运气了。
不得不说,二皇子下手够狠毒的!
若不是黄雀在后,皇后和大皇子,肯定斗不过二皇子。
“带上陈方进,进宫。”
“是!”
大皇子和二皇子两方在太和殿外杀得血流成河,同时两人也没忘记宫里还没成年的弟弟们,都分了人手前去了结。
按照他们预计,这时候去后宫的人手该回来了,但是一个人都没回来。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察觉出不对劲来,还没等他们张口,训练有素的禁军从大门侧门进来。
大殿外的所有人,不论出身,全部处死!
二皇子一个矮身躲过横刀从马背上下来,慌张在地上滚了一圈,滚到太和殿台阶下。
隐在黑暗中的太和殿,突然亮堂起来。大皇子若有所感,缓缓回头,背后的太和殿里光亮熠熠。
此时,本应该中毒昏迷的父皇,正端坐在皇椅上。
内阁阁老,六部九卿重臣分列两边。
大皇子脸上勉强挤出个笑来:“儿臣,恭贺父皇身子大好。”
皇帝看都不曾看他,冷声道:“把二皇子带进来。”
右腿被砍了一刀的二皇子如同死狗一般,被拖进来,扔到皇帝跟前。二皇子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始终不成。
“老二当年给老大下的毒,如今又下到朕的饭食里。朕没想到,为了弄死朕,抢夺朕身下的皇位,你们兄弟竟然还有联手的一日。”
皇帝这句话一出口,大皇子就知道大势已去。
大皇子目露泪光:“父皇既知道当年给我下毒的是二弟,为何不为我报仇?为何还要夺了原本属于我的太子之位?”
二皇子吐血,疯狂大笑:“还能为什么?老头子瞧不上你啊,说你病弱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太子之位你原就不配。”
大皇子:“父皇,真是如此?儿子想要一句真话。”
皇帝沉默。
大皇子失神,仰头退后两步,他明白了。哈哈哈,他明白了!
皇帝直视二皇子:“前朝为什么灭亡你当知道,你是朕的儿子,你竟然为了一己私利,联合世家夺权。蠢货,你可知道陈方进背着你做了什么?”
陈方进做了什么?二皇子不解。
陈方进不就是要权么,等他登上皇位,给他一个内阁首辅的位置又如何?他是皇帝,难道还压不住一个首辅?
皇帝冷笑:“你说他只要一个内阁首辅的位置?朕英明一世,怎么能生出你这样的蠢货!”
皇帝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一直没说话的姚炳走出来道:“二皇子,你可知陈方进想要称帝?”
“称帝?陈方进凭什么称帝?”
“陈方进引你和大皇子争权害死皇上,他又引鞑靼南下攻打京城,随后他在南方起兵。”
“鞑靼再能打毕竟人少,若是叫陈方进算计成功了,陈家至少能和鞑靼划江而治,最好的结局是陈家率兵横扫鞑靼,一统中原。”
二皇子狂笑一声:“怎么可能,陈方进人还在京城,他疯了不成!”
皇帝又是冷笑,他马家怎么会有这般短视愚蠢的人呐!
陈方走进门来,笑道:“天下间要说谁最了解我,那还得是皇上。”
二皇子怒吼:“陈方进,你骗了本皇子还敢来!”
陈方进一眼都不曾看二皇子,他看向皇帝:“您的大皇子二皇子不成器,我本想使计把三皇子从北境调走,可您太相信三皇子了,我没找到地方下手。”
陈方进笑道:“不过我想,三皇子若是知道您想撤了他的军权,他宁肯带兵打回京城,肯定也不会听您的命令吧。”
皇帝居高临下俯视他:“陈方进,都这时候了,你还想挑拨?”
“臣不敢!”
“朕看你也敢得很。你以退为进,在福建江西经营多年,开私矿,炼兵器,送给鞑靼挥刀向我大晋朝子民,你还有什么你不敢的?”
“皇上什么时候知道的?”
皇帝笑了笑:“陈方进,朕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反了朕。”
陈方进突然站直了身体,瘦削的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来:“待我不薄?哈哈哈,待我不薄?我陈家倾尽家财为你马家争天下,姚炳是国公,是大权在握的首辅,我陈方进,我陈家得到了什么?”
“二十多年了,我陈家日日活得胆战心惊,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什么时候皇上会屠我满门。”
陈方进怒而咆哮:“这叫待我不薄?”
热血上头,陈方进头昏不已,他蹒跚着往后退了几步,又道:“我陈家投靠你,五体投地跪拜于你,你面上答应,背地里却毫不留情地利用陈家打压陈家,还要把陈家赶尽杀绝。以前我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后来我想通了。”
“你想通什么了?”
“呵,你不过是想马家一家独大,你容不得这世上还有哪家世家大族有坐大的机会。你对我陈家如此,有一日,你对姚家、唐家、洪家、图家、陆家也是如此!”
“你马恭,就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之人!”
“与其引首待斩,不如奋起争一条活路,我陈家绝不会像崔王谢薛四大家族一样,全家被屠,断子绝孙,鸡犬不留。”
喊出最后一个字,陈方进好似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他委顿在地,狠狠瞪着皇帝。
皇帝轻叹:“陈方进,你说你低头,你说你跪拜于朕,土地、隐户、国税,有一样你交给朕了吗?”
“你陈家养得起两万健壮兵马,豢养的死士难以计数,你陈家背后还隐藏着多少人?”
“陈方进,你说的都是虚言!”
陈方进不信皇帝,皇帝也不信陈方进!
走到如今这步田地,也没什么可说的。
这日之后,朝中三成官员被抄家灭族,皇后病逝,大皇子、二皇子贬为庶人,圈禁终身。
陈方进为首的陈家子孙,斩立决,一个不留!唐绍率京卫指挥司的官兵南下福建抓捕陈家子孙。
这时候山东威海卫指挥使林长武率水师跟陈家士兵厮杀,拦住了陈家人出海之路。贺文嘉组织人马从陆路杀过去,陈家士兵被赶下海。
京城菜市口的人血积成厚厚一层血垢,南方漳州府的海岸线被鲜血染红。
陈家人手尽皆丧命于此!
北方边境,克鲁伦河首领完者都和赛因联合军被三皇子率兵打残,赛因的小儿子哈桑率领残部往草原深处迁徙。
无论北境诸部落迁往何地,这一场大战之后,大晋朝北方边境将迎来至少二十年的安宁。
太和殿里,皇帝正在看北方和南方送来的奏折。日光穿破云层,春日的暖阳爬进了太和殿,春光映照下,皇帝花白的鬓角似乎在闪着微光。
“且再等两年,等南北都安定了,就叫三皇子回京吧。”
姚炳点头称是:“三皇子在边境多年,也该回来了。”
“水师交给林家,朕是放心的。北境那边若是安稳……”
姚炳抬起头来。
皇帝犹豫许久,缓缓道:“陆家也该回京了。”
姚炳也跟着点头:“该回来了!”
皇帝看向姚炳:“你也觉得朕刻薄寡恩?”
也?
姚炳笑道:“陈方进到死都嫉妒臣得皇上看重,臣可没脸说这话。”
皇帝笑:“其他人也不说?”
“小情大事,总要有个抉择。”
姚炳道:“耕者有其田,庶民可为官,臣认为,皇上堪为一代圣君。”
皇帝沉默许久,才说:“朕对得起当日起兵的誓言,对天下百姓,朕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