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进化
从舱顶扑下来的高等母巢护卫, 是一只上半身直立,下半身如机械蜘蛛的怪物。上半截身躯覆盖着可以媲美轻型机甲的外骨骼,还有四对螳螂捕捉足一样的镰刀前肢。它深黑色的金属蛛腿扎进舱顶, 自上而下, 朝舱内的人类和清洗目标发起进攻。
已经不知道多少名战舰内的士兵被它从舱顶摘掉了脑袋。
镰刀状的前肢在扑出的一瞬间,简直就是一道暗黑色的闪电。
由暗银色的液态金属凝成的利爪同深黑的镰刀前肢相撞,
发出一连串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哪怕是人类的高倍监控视镜都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得从主控室顶部破舱而入的高等母巢护卫发出一声愤怒的尖鸣, 两道同样恐怖的怪物身影在主控室内快速移动。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脏绿色的腥臭血液泼到各类显示器上。
高等母巢护卫半人蛛般的上半截躯干已经被直接撕裂成两半。
一半残躯掉在地板上, 一半残躯挂在高等母巢护卫钉在舱顶的金属蜘蛛腿上边,暗绿色的血液混杂内脏器官哗啦啦往下掉。
故障的主控室灯光急速闪烁。
忽强忽暗的光线里,
异种身上属于“样本”的俊美拟态已经彻底消失。
暴露在灯光下的,是曾经出现在异种研究中心和鸢尾庄园地下室的那只危险怪物——由暗银色的液态金属凝出和人类略有几分相像的外形, 但更高大, 也更优越。近三米高的修长身躯没有覆盖人类那样的肌肤, 金属光泽的外骨骼和银灰的肌腱直接裸露在外。远远看,就像一具没有上涂装的银色机甲。
那种生命与机械相结合的黑暗气息,极度危险,也极度冰冷。
它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同类”撕碎,并在母巢护卫具有腐蚀性的血液和内脏掉落之前,带着律若瞬移似的,直接出现在主控室的另一边。
整个反猎过程冰冷迅速, 充满黑暗风格的暴力美学。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由液态金属凝成的外骨骼和肌腱有些不对劲:泛着低调银光的金属“表皮”, 在灯下呈现出水纹般的分离状态, 就像正处于超声波分离场的石油——如果用显微镜观察, 就能够发现, 异种的基因组正在不断断裂,又不断重组。
俨然正处于一种极度危险的不稳定状态。
“警告——警告——”机械的电子音在整个战舰内部响起,“战舰进入自爆准备状态,所有成员,请立刻赶往投放舱。”
“所有成员,请立刻赶往投放舱。”
“所有成员,请立刻赶往投放舱。”
电子播报重复响了三遍。
播报响起后,主控室四面八方传来密集的异动声。
越来越多的母巢护卫虫群正朝这边赶来。
异种压制住基因失控的剧烈痛苦,带着律若在战舰内部迅速移动。
自刚刚暴露真实身份起,异种就没低头看过怀中的银发研究员。它不想,不愿意去看律若的反应——从暴露的一刻开始,它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律若知道它是那个吃掉他学长,又残忍强占他的丑陋怪物了。
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谁比它更清楚“样本”对律若的意义,也没有谁比它更清楚律若对它——对那个吃掉样本又强迫他的怪物——的恐惧和厌恶。
他不会再将脸颊靠在它的肩头,也不会再依赖地抱着它了。
言语难以形容异种的恐惧、不安和绝望。
它只能紧紧地扣住律若,将他牢牢护在怀里,不让他受一丝一毫的伤害,也不让他有挣脱的机会。
前往投放舱的路上,母巢的护卫虫潮密集无比。
在又一次遇到高等母巢护卫的袭击后,被异种单臂抱住,始终没出声的律若忽然伸手,主动抱住异种被冰冷的外骨骼覆盖的肩骨。
在银发研究员的手臂环上来的时候,异种的血液几乎停滞了一瞬间。
尽管理智知道,律若会抱住它,是基于紧张的情形分减负担,提高生还率。可异种还是无法抑制地产生了其他的奢望——样本能保护他,能哄他,可是相处了这么多天,哪怕是谎言和欺骗,它都做得比样本更好,不是吗?
律若是不是其实也有那么一点……可以接受它?
只要不从它身边逃开,就算是将它当成样本的替代品,它也可以对他很好很好,可以比样本更强大地保护他,爱他。
银翼战舰的投放舱安置在战舰下层左右两侧。
“战舰自爆系统已检查完毕,”异种进入投放区时,星舰的智能系统冰冷的声音再次于战舰内部响起,“请全体成员于三分钟内抵达投放舱。”
偌大的战舰下层空间,安放了一排排冰冷整齐的投放舱。
这些投放舱,从外形上看,有点类似深海的潜水钟,中间是一个开有四面舷窗的椭圆球体,舱面上下有天线状的圆弧形缓冲架。这些投放舱与传统的星舰紧急逃生飞艇不同,它们是用来执行特殊降落任务的。
滴。
异种打开了投放舱舱门。
舱门打开后,舱内的空气系统开始运作,气流的呼呼声里,异种将律若放到投放舱的固定椅上。它俯身时,投放舱的舷窗玻璃倒映出了一个怪物的影子。因为冰冷失控,镜中的怪物连外骨骼都显得格外扭曲丑陋。
暗银色的利爪顿了一瞬间。
异种忍不住低头去看律若。
律若已经打开了投放舱的操控面板。
投放区顶层的舱板被进攻的虫群啃食了,操控面板的荧光、血红的战火越过舷窗落到律若脸上。他低着又长又密的睫毛,在操作面板上飞速输入什么指令,洁白的脸颊被火光勾勒着。
异种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律若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那是不是……异种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在战火中匆匆亲了下律若的额头,就探身越过他去关投放舱的安全闸。
就这一瞬间,
机械臂从投放舱顶伸下,注射针管精准刺入异种的后颈。
针管内的红色液体混合75-IRNA重组酶直接注射。
异种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它惊愕地低头。
一直低着头在输入指令的律若关掉操控面板,探身过来,将它用力一推,推靠在投放舱的舱座上。几声清脆的投放舱系统启动音,舱座弹出的防护装置已经牢牢扣住了失去行动力的异种。
“……若。”
刚刚的喜悦戛然而止。
异种身上的外骨骼开始出现不稳定的液态变幻。在猝不及防被注射了不明药剂后,原本就处于失控边缘的基因彻底失去了控制。异种死死压制自己发出的恐怖怪响,转为暗金的竖瞳死死盯住律若。
……他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儿接受它了。
他是想……想杀了它。
冰冷的投放舱启动程序提醒里,律若匆匆下了投放舱,登上了另一个投放舱。刹那,比基因崩解更尖锐的剧痛淹没了异种。
只一个瞬间,他就逃离了它,就抛弃了它。
像当初在异种研究中心一样。
他不要它!
甚至……还要为“样本”杀了它。
亲密是给样本的,依恋也是给样本的,一发现它不是“他”,他就不要它了。银翼战舰的投放平台已经打开,痛苦、愤怒、绝望……尖锐的情绪里,异种不顾一切想要挣破金属束缚朝匆匆离开的律若扑去。但投放舱已经启动了。
投放舱被抛出战舰的一刹,于战火纷飞中,异种看见律若站在另一个投放舱的舷窗后,他的面容被火光照染。
他的手按在舷窗上,好像在看它。
骗子。
他不要它,为什么还要看它?
“战舰自爆系统已检查完毕,自爆倒计时:60、59、58……”
机械的电子音在战舰里回荡,没有任何起伏的倒计时在冰冷的金属战舰里极具压迫感。密密麻麻的母巢护卫虫潮已经突破了隔离层的阻碍,朝投放舱涌了过来。投放区四面舱壁顶部亮起了激光。
一道道等离子切割光束来回,拖延虫潮靠近的时间。
“55、54、53……”
战舰自爆的时间越来越近,战舰的能量系统开始抽调。
律若没有直接启动投放。
他套着学长给他披的外衣,躺在投放舱里,双手搭在冰冷的凹槽上,指腹下是启动键。他听着在母巢虫潮靠近的声音,在心里计算学长的投放舱降落的轨道。
他必须保证自己的投放舱降落位置和学长有一定的偏差。
——————
冷冰冰的机械提示音在战舰走廊里回荡。
战舰里横七竖八,都是尸体,有人的,也有异种,也有半人半异种的——不论是什么,所有尸体全部拖着长长污血朝某个方向爬去,简直就像某种疯癫的邪教仪式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一路过来,遇见的星舰成员,全都在迅速异化。
母巢波频干扰器被毁掉后,战舰上原本正在与护卫虫潮激烈战斗的士兵,许多一下就陷入了疯癫,无意识地嘶吼,发狂。
并开始出现异化现象。
混乱中,一些基因等级较高的士兵,勉强维持理性,一边战斗,一边抽手挣扎着要给自己注射阻抑剂。
但是效果有限。
他们不是被趁机扑上来的虫潮撕碎,就是还没来得及注射阻抑剂,就已经高度异化了……异化出现的瞬间,被强化的嗅觉神经捕捉到了香气……空气中弥漫着某种特殊的、奇异的香气,以前被阻抑剂隔断的香气。
“自爆倒计时19、18、17……”
战舰舰舱中已经充斥满能量急速升高的怪异气息。
约克森被柳轻轻手下的成员挟持着前进。爆炸将至的高温逐渐扭曲空间,终于,“砰”一声巨响,挟持着约克森的柳轻轻一行人在战舰自爆倒计时只剩15秒的时候,撞开了一处投放区的大门。没顾得上挑选,一行人直接匆匆进入投放舱,按下启动键。
此时,尖刀一般的远征舰队已经深深插入母巢周围的护卫巢带。
每一艘战舰的情况都糟糕无比。
轮流开道的“滴血”战术在快速撕开前进口的同时,也让战舰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承受致命的重创。
最后一艘还有空间集群弹的战舰清开前进道路的时候,舰队的“刀尖”终于极度逼近那颗恒星大小的血腥肉质母巢。
母巢周围的护卫虫潮似乎感觉到危机逼近,也发了狂似的,不计代价地阻碍战舰队的前进。它们结成一片,形成了一个类似由无数像素色块组成的星球罩,密集地挡在母巢的大气层外。
就在这时候,
轮换到最前面的,已经耗尽空间集群弹的自由军的“诺亚飞舟”,启动自爆。
璀璨的光团在暗红的宇宙空间炸开。
母巢外围的虫潮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破口,电子天堂,“机械要塞”号的投放舱瞬间如雨点般释放。投放舱拖着流星一般的光束,降落向母巢表面。等到四面的虫潮即将聚拢的时候,“机械要塞”号再次启动自爆。
爆炸的火光再次与虫潮中炸开。
接着是第五星系第一军区的“黎明号角”,接着是第六星系第二军区的“探索远征”,接着是银翼集团的“鸢尾”……一艘又一艘星舰不断爆炸。上一艘星舰为下一艘星舰争取投放的时间,下一艘星舰为再下一艘星舰争取时间。
最后一艘星舰在其他所有战舰爆炸的血雾余波中穿过母巢的大气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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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联盟紧急文明存亡军事会议拟定的“尖刀行动”计划主要由两部分。
第一部 分名为“尖刀”,在此阶段,星舰面对的问题是如何突破母巢周围的护卫虫潮。
虫潮的恐怖在于数量,将所有战舰的高层级热武器以最大利用效率集中在一条直线上,可以开辟出进入母巢大气层的通道。唯一的问题,在于高层级热能武器,对能量消耗极大,每艘战舰能够运载数量有限。
经过讨论,议会同意对战舰的能源推进器进行改造,增强战舰的自爆威力。
这样参与远征的战舰每艘都相当于一颗威力超群的移动反物质炸弹。
第二部 分则是“斩首”。
突破母巢周围护卫虫舰的封锁后,成功降落在母巢上的精英士兵将携带针对性的武器潜入母巢深处,毁掉母巢的核心——与恐怖的族群相比,母巢的核心并没有那么强大,它是整个异种群体最弱也最容易毁掉的大脑。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联盟的远征军就能轻松地完成最后一部分任务。
母巢内部依旧危险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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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
粘稠的液体从头顶往下掉。母巢深红的巢穴墙壁是一种让人极其不舒服的肉质,滑腻腻,黏糊糊的,让人想到变质的牛肉块表层的滑膜。暗褐的肉块里包裹深色的血管——大大小小都有,大的有重型工业螺旋焊接管那么大,小的就像腐朽房屋里的生锈铁管。血管都呈环节状,缓慢地一伸一缩,带得肉墙也呼吸般地缓缓起伏,使得巢穴通道内的空气保持有一定的流通,并充斥满人耳难以分辨的嗡鸣。
巢穴通道四通八达,整个母巢形如巨大的迷宫。
穿着特制的作战服的一小支联盟精锐士兵,正悄无声息地沿着肉质墙壁在洞窟间移动。
忽然,最前面的侦察员朝后边打了个手势。
一整支小队立刻停了下来。
其余成员很快就看到了侦察员发现的东西——在他们面前,是一个相当于一个足球大的肉质洞窟,洞窟中心倾斜砸嵌着一个军用定点投放舱。
看到投放舱后,所有人立刻举枪四下扫描,预防哪个地方突然扑出一只高等“近卫”异种来。
定点投放舱从大气层投放到母巢上,高空降落的加速度会让投放舱如一枚陨石般,直接贯穿母巢表层深褐色硬壳,砸进母巢一定深的肉质层里——刚好可以避开守在母巢洞口的高等“近卫”。但这么大的动静,哪怕母巢自身的自我意识再薄弱,巢穴内部的近卫也会很快就会发现目标。
因此,被顺利被投放进母巢后,远征队成员都要立刻离开投放地点,迅速转移位置。
眼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一个投放舱,明显也是远征舰队某一个舰队投放的。但不知道是不是投放过程出了什么意外,舱内的人员受了伤,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开舱转移。耽搁这么久,引来近卫种的风险无疑是成倍上增。
但奇怪的是,队里的生物员用特殊的扫描仪四下扫描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
就在其余成员压低声问队长,是要上前帮一把,还是立刻转换路线的时候,洞窟里忽然响起了冰冷的机械锁扣打开的声音。
整支精锐部队的神经瞬间紧绷。
他们循声望向洞窟中心的投放舱,一股莫名的寒意陡然蹿上了脊梁。
队长的额头一下满是冷汗。
……有问题。
撤……撤退……
他竭力想大喊,声带却像被锈蚀了一样。死亡近在咫尺的恐怖威胁感控制了所有人。每个人的潜意识都在疯狂叫嚣着逃跑,却都被某种可怖的力量震慑在原地。别说跑了,连动都动不了。
咔嗒。
投放舱舱门缓缓打开了。
舱内弥漫出冷森森的白色雾气,雾气中,浮现出一道高大冰冷的身影。
随着冰冷的白雾向左右分开,那个半人半异种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祂”呈现出一种古怪的俊美。
银色金属液在祂身上自下而上蔓延、覆盖,变成贴合身体轮廓的外骨骼——线条流畅,优美,并不狰狞丑陋,反而具有一种机械与人体相结合的冰冷美感。暗银的外骨骼蔓延到上半身的腰腹处后,就逐渐向上淡去,露出大理石般冷白结实的肌肉。
异种的特性与人类的特性同时出现在祂身上,祂看起来既像可怖的怪物,又像俊美的神明。
浓稠的戾气和疯狂翻涌在那双金色的竖瞳里。
远征小队队员全僵硬地定在原地,瞳孔透出难以形容的恐惧。
——他们认出了这个人。
银翼家主,钟柏,整个远征行动最重要的核心!
他竟然、竟然已经异化成了怪物!
一瞬间,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笼罩了这支远征小队。
似乎察觉到他们的绝望,俊美又恐怖的“银翼家主”侧了侧头,非人的金色竖瞳落在他们的身上。下一刻祂薄薄的唇,勾起一个恶意疯狂的弧线。
第102章 属族
非人的金色竖瞳扫来的瞬间, 对死亡的恐惧冲破了那种可怕压力带来的僵硬。没来得及思考银翼家主到底为什么会异化,小队队长歇斯底里地嘶吼了起来:
“开枪——开——”
“银翼家主”薄唇边的恶意骤然咧大,介于骨骼和利爪之间的双手狰狞展开。
怪异无声的嗡频陡然充斥满整个足球场大的肉窟。
小队队长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和其他队员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 “扑通”跪倒在地, 全身骨骼不断发出爆裂的声响,皮肤就像开裂了一样,从底下往外长出血淋淋的骨刺和鳞片。短短不过几秒钟, 这批在联盟也算得上百万挑一的精锐士兵,就变成了十几只匍匐在地的怪物。
很快, 它们就在地面上爬动,爬行着环绕在银翼家主身边。
就像低等属族臣服于至高种族一样。
“银翼家主”发出的怪异频率非常短暂,只持续了短短几秒。母巢却似乎立刻察觉到了什么,整个巢穴顿时充满尖锐刺耳的嗡鸣, 疯了一般要压制住祂的存在。祂所处的肉窟里, 一条条匍匐在地面的肉管、触手, 猛地弹起,朝祂卷过来。
刚刚被彻底转化成低等属族的十几只怪物从咽喉里发出“嘶嘶”怪响,直接从地上爬起,朝撕扯过来的触手群扑去。
眨眼间,上百条长肉蚯蚓一样的血管触手被撕成碎片。
“银翼家主”没有在这里停留,祂随手扯碎袭击过来的血管,直接带领刚刚转化成低等属族的怪物离开。接下来的时间里, 凄厉的尖嚎和母巢的异动,连续不断, 在肉巢巢穴不同地方响起。
仿佛有一只怪物带领祂越来越庞大的属族, 在原本森然有序的母巢中迅速移动。
——————————
母巢巢穴空间结构极度不规则, 黏腻的肉质隙膜在头顶一张一合, 大大小小的肉窟就像卵巢的孢泡一般挨在一起,中间串联无数孔隙似的通道。有些像粗大的星球动脉,有些则像是疙疙瘩瘩的盘瘤附生厚壁上。让人联想到病变的组织。巢区亮度极低,笼罩一种蒙蒙的,生理不适的血光。
根据银翼家主提供的信息,
母巢肉质层分布有许多连接异化神经网的神经结——就是那些看起来像半岩石半肉格挡一样的东西——它们对母巢来说,相当于巨型超脑分散运算的处理器,也类似于人类的大脑神经中枢。参与尖刀行动的精锐士兵们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在进入母巢核心区前,尽可能多地摧毁母巢的神经结。
母巢被摧毁的生物神经结越多,活到最后的人类部队执行毁灭任务的成功概率就越高。
按计划,执行“尖刀任务”的战舰,每艘战舰都有三千到四千组投放舱降落到母巢。
只是实际执行里,这个数字打了不止一折。经过突破母巢护卫虫潮的血战和战舰自爆的损耗,最终降落到母巢上的投放舱一共不到原计划的百分之一。
百分之一不到的存活人手执行原来的任务。
每个人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这是第十七处了吧?”自由军参与尖刀行动的一队精锐士兵在一处肉窟里安置针对性神经爆破弹。由于必须通过投放方式进入母巢,各舰携带的许多武器弹药都是通过特殊的方式进行拆解放置,以免投放舱降落的碰撞提前引发爆炸。而研究部生物科出品的神经爆破弹零部件众多,自由军成员只能紧张地调整复杂的神经引信。中途,一位自由军成员擦了把额头的汗。
“是第十八。”负责定时的队友纠正。
“幸好中途遇到了律部,”先开口的成员忍不住转头朝另一边看了一眼。
律部长在肉窟的另一边,在几名士兵的分散保护下,正在通过终端查看什么,十几个窗口,数据密密麻麻,多到让人头晕眼花。他们这个投放队能够这么顺利摸到母巢脑神经结区域,是因为半路遇到计划的核心任务——律若律部长。一路上,律部长操控银翼的生物机械,引开了肉窟周围的异种。连续炸掉十几个母巢神经结又顺利脱身后,这些自由军已经自发地承认了律部长在整个计划的重要地位。
回头的时候,转头的成员瞳孔不自觉地涣散了一瞬间。
……真漂亮。
昏蒙蒙的光线里,外罩浅色大衣的银发科学家异乎寻常的漂亮。
冷感的长发,精致的五官,比玻璃珠更晶莹更细纹瑰丽的冷淡银眼睛,雪一样的脸庞倒映出光屏的编码数据。那些荧蓝色的编码,投印在他白如霜雪的肌肤上,仿佛他本人是什么刚刚被制作出来的机械天使。
他似乎在投放舱降落的时候受了什么伤。
脸色非常苍白。
但这种苍白并没有削减他的漂亮,反而让他身上隐藏极深的颓丽变得越发明显了。就像一朵一折就碎的话,若有若无地吸引着人……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围绕他,听从他……
隐约间,成员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的潜意识里隐隐觉得,对那位银发科学家不仅仅是听从,还有某种更燥动的念头。
[目标追踪失败]
[目标追踪失败]
[目标追踪失败]
被窗口冷光照亮睫毛的律若脸上没有什么神情。
他低着眼,看着窗口的数字。
察觉到四周的目光渐渐变得频繁后,他关掉始终都在提示[目标追踪失败]的光框界面,让医疗兵提醒所有人注射阻抑剂。
“这么快?”医疗兵有点诧异。
上次注射阻抑剂的有效时间刚过去不到一半。
律若美丽的脸上没有什么波动,只简单给了两个:“母巢。”
医疗兵自动将他的话补充成“越靠近母巢核心,受到的影响越大,打阻抑剂的时间间隔也越短”。于是医疗兵也没再说什么,过去提醒其他人。刚离开不到一会儿,医疗兵又小跑地回来,为难地告诉律若。
“阻抑剂不够用了。”
他们这支自由军的精锐部队在遇到律若前折了人手,部分资源丢失,其中包含了携带的备用阻抑剂。遇到律若后,律若要求他们注射阻抑剂的频率,比行动手册要求的要高很多。其他人没资格反驳他,结果就是原本能维持三天的阻抑剂,提前用光了。
律若没说话。
他将随身携带的银色密码箱打开。
医疗兵惊讶地发现,律若一个人携带的阻抑剂几乎是其他标准小队的三倍……他一个人带这么多阻抑剂做什么?医疗兵还没想明白,就听见巢穴深处,不知道哪个肉窟,忽然响起了一声凄厉模糊的尖嚎。
“怎么回事?!”
顾不上继续安装爆破弹,所有人立刻收拢,聚集到律若身边。
经由这么短短一路,这支自由军小队已经确信,
他们这些死不要紧,律若却一定得安全撤退!
没他计算母巢重要神经结的位置,他们这些人摸寻再久,都不管用。模糊的尖嚎声很远,响起不到一秒,戛然消失。周围一下陷入了一片死寂。这种死寂,却比任何一种声音都更加恐怖。
死寂里,众人清晰地听见自己不安的心跳声。
间隔了大概六七分钟,又一声尖锐的嘶鸣在另一个方向响起。
这次声音明显比上次清晰了许多。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指挥这支投放小队的自由军军官格雷格脸色骤变:“不好,被发现了,走!立刻!!”
其他自由军精锐额头也全见了汗。
母巢是卵巢重地,最重要的屏障是外边数量恐怖的护卫虫潮。作为异种族群最重要的大脑,母巢反倒是总体成年异种最少的地方。而且受母巢控制,巢区内的异种等级森严,一般护卫种有各自守卫的卵区。他们只要避开正在孵化胚胎的卵区,遇到异种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
可与遇到几率降低相对的,是一旦遇到,危险度便是成倍增加!
没顾得上功亏一篑的爆破布置,格雷格军官当机立断选了个与声音相反的方向,让人背起身体不好的律部长,迅速撤退。
与先前潜行时的静谧不同。
突然之间,原先算得上“安静”的母巢巢穴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狂乱。
四面的肉质墙壁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红光,能将每个人的脸照得都像染了血。连接不同肉窟的通道分泌出的粘液越来越多。不断搏动的“筋膜”和贲张的肌肉彰显母巢已经陷入了发狂状态。
一群人刚匆匆钻出一条血腥的巢穴通道,就看见猩红的血光里,一只只巨大的像蜘蛛又像爬行动物的巢区护卫种从肉崖上不同的通道和窟窿里钻出来,飞速地朝一个方向聚集过去。肉质墙壁的血腥红光将它们本来就狰狞的体型,照得越发恐怖。
刚刚钻出巢穴通道的一群人被迫立刻倒了回去,唯恐被这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狂躁动的护卫种发现。
几只生有几十条怪异蛛腿,每条都是十几米长的巢区护卫种从他们面前的洞口爬过。
长长的“蛛腿”连同上面半米长的倒钩,刺入洞口,骇得前面几名士兵骇然失色。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从洞口涌过去的时候,一只巢区护卫种忽然停了一下。这一下停顿,几乎将所有人的心脏给惊出来,好在母巢深处发出的某种召唤更加强烈,那只护卫种很快就像其他同类一样,从洞口爬了过去。
但源源不断的巢区护卫种还在朝深处赶。
路过洞口的怪物越来越多,谁也不敢赌运气。
“往旁边上去!”格雷格军官眼尖,看见他们身处的通道斜上方,有一条细细长长的肉质孔隙——银翼家主带回联盟的资料里提到过,类似的孔隙是母巢卵巢区的呼吸孔,往上一定连接着一个正在孵化的卵巢区。
眼下看孵化的护卫种突然朝母巢深处聚集,原本最危险的孵化区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爬上去的时候,前面打头的士兵,还做好了有护卫种没全部离开,要面对一场恶战的准备。但第一名士兵等了几秒没收到攻击,后续的人便加速全攀了上来。为安全起见,众人朝孵化区深处撤了一些,刚走没几步,所有自由军成员就猛地停住了脚。
这是一片正在孵化的卵区。
和其他见过的巢区差不多了。
一根根的血管铺在地面,血管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难以形容的孵化囊——看起来像某种猎奇风格的生物舱。这些孵化囊明显不同于外边那些随便繁育的低等异种,它们由母巢亲自孕育,从胚卵期起就吸收恐怖的能量。
这个孵化区有上百枚卵。
上百个半透明卵里,包裹着一道道高大修长的“人形”身影,这些“人”有的生长着畸形骨翅,有的生长着狰狞蛇尾,有的呈现半昆虫化,有的则干脆半身骨骼机械化,半身异种血肉化……哪怕孵育还没完成,也能感受到这些代表不同杀戮方向的生物兵器的恐怖。
但令自由军成员停住脚步的不是这个,而是——
尽管有的“人形”面容被鳞片或者骨骼覆盖,但依旧能隐约看出,它们都拥有一张相似的、俊美至极的面孔。
这些怪物复刻于同一个样本。
——那位唯一一个从母巢“活着”回去的银翼家主!
众人惊骇之际,半透明的生物液里,那些进化不一的俊美怪物,忽然同时睁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复数学长(x)
3.5赶到,就会发现,自己不仅被学弟抛弃
学弟还多了这——么——多替身可以选择
黑化直接拉满√
ps:目前是3.5朝4.0的过渡阶段,4.0也可以看做1.0的plus版本。
第103章 逼迫
身为队长的军官格雷格只来得及骂了句脏话, 距离最近的几个孵化囊就已经破开。
几道身影拖着还没落下的粘液朝众人扑了过来。
怪物行动速度极快,站在最前边的两名战士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撕掉了脑袋。好在高度紧绷的环境里, 众人的武器都处于随时准备开火的状态, 那两人牺牲的瞬间,其他人就已经扣动了枪机。
十几道能量光束交织汇聚。
扑过来的那几个怪物顿时被炸成了碎片。
残肢四处飞溅,其中一只怪物半张俊美沾血的脸掉到律若脚边。昏暗的光线下, 那半张破碎的脸略微滚动,半边冷白的肌肤沾满血, 黑密的眼睫空空睁着……仿佛很早以前学长被这样埋在腐肉里。律若的手指微不可觉地蜷紧。
噗噗噗噗厚膜破裂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响起。
没有给众人缓冲的时间。
孵化区里以“银翼家主”为蓝本进行孵育的怪物接二连三地苏醒,自行撕开孵化囊,朝他们发起进攻。
这些残留人的形体特征的怪物,进攻性前所未有地强, 杀伤力也前所未有地恐怖。破卵而出后, 它们的进化速度非常快。前面还能用能量枪击杀, 但越往后面,它们身上的外骨骼、利爪就越趋向成熟形态。
自由军小队的武器已经从能量枪切换成了高率离子流弹。
这是在不惊动母巢自我防卫反应的前提下,他们所能动用的最大杀伤力武器,也是目前为止在近战条件下消灭高等异种的最优武器。十几发高率离子流弹同时发射,密集的怪物被成功逼退。
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金属溶液一样的血从这些怪物的伤口处流出,又诡异地倒流回去。
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些怪物被高率离子流弹炸损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生复原。
最恐怖的是最前面受到爆炸最严重的那几只怪物——它们半边身子保留着人类的形态, 半边身体被流弹摧毁。但被炸毁的那半边身躯,里头金属色的肌肉、脏器、骨骼一块一块, 就如同某种自动铆合的机械零件一般, 交错着校正位置。细小密集的肉芽缠绕在上边, 连接不同的骨骼, 然后将它们重新“编”起来。
随后,人类的肌肤,以及怪物的外骨骼重新覆盖上去。
“这都什么玩意?!”格雷格军官骇然失色。
其他战士扣住枪栓的手也都在颤抖。
如果母巢里全是这种层次的杀戮武器,那他们这次行动,还有什么成功的希望?!
畸变组织般的孵化区里充斥满暗红光线。没来得及思考这些怪物到底是怎么回事,战士们纷纷重新将流弹装填进枪里。吃过一次亏后,对面的怪物反应比先前更快。
这边刚在装填弹药,那边几道还没完全恢复的影子就已经扑到了近前。
前边装填高率离子流弹的士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扑过来的几只还没完全恢复的怪物被集束火力打成了碎片,但装填流弹的士兵手臂也被齐肩撕了下来,连带枪弹一起甩了出去。
“撤出去!撤出去!”格雷格军官一边开枪,一边大吼。
“撤不出去!”后边的士兵额头满是汗水,“呼吸孔合拢了!”
不仅仅是巢区的呼吸孔合拢了。
盘绕在肉墙上的血管、筋膜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开始蠕动着,从厚重的肉块里浮出来。诡异的嗡鸣充斥满整个空间,数不清的模糊呓语涌进脑海,自由军战士身体不受控制地变得沉重,僵硬,连扣动扳机都变得无比缓慢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怪物冰冷的利爪、骨镰扑向面门。
就在此时,一道幽蓝色的光线从众人身边经过。
——那是一张速度极快的弧形光罩。
它的光泽非常浅淡,从人体上穿过时,几乎没引起任何的感觉,但它落到那些以“银翼家主”为蓝本改造的怪物上的时候,却立刻展露出了恐怖的杀伤力——接触的一瞬间,那些可怕的怪物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就被定格在半空。
然后,那一张薄薄的、色调梦幻的幽蓝光罩,就无声无息地从它们身上推过去了。
仿佛一幅被洗掉的电子画。
细细的金属液就和像素雨一样,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整场杀戮太过迅速,也太过悄无声息。
众人直到最后一只怪物也被光罩融成金属液才回过神来,纷纷惊骇地扭头寻找变故的来源——
只见队伍中间,那位冷冰冰的律部长微微垂着眼睫,握着手腕上的一枚银色金属环。
“律……律部长,”格雷格军官刚要问那是什么,话忽然就止住了。
那位冷冰的律部长略微抬眼。
他的视线短暂地掠过地面那些间错分布的金属血液。不过,很快,他的目光就又收了回去,落到自己手腕上的银色金属环。如果不是格雷格刚好就站在他正前方,都察觉不到他那一瞬间的微小波动。
格雷格猛地记起,刚刚那些光罩推进的最后一刻,光线从“银翼家主”的面容上经过,看起来就像在一瞬间,无数个“银翼家主”在众人面前死去。
——他是在在意这个?
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格雷格隐约感觉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
但没等他弄清楚那丝古怪到底来自什么地方,旁边就响起一名士兵惊恐的声音:“多布斯!!”
一晃而过的灵感立刻被打散,格雷格猛地扭过头,只看见手底下的侦察兵多布斯丢掉枪,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脑袋,脸上五官扭曲。看到他的样子,自由军成员的神情一下就变了。这些天,类似的情况他们再熟悉不过。
这是异化的前兆!
“阻抑剂!”格雷格抢步上前,死死钳制住发狂的多布斯,“给他打阻抑剂!”
怪诞的声响从多布斯的咽喉里滚出来,他的眼睛开始往上翻,瞳孔开始不祥地缩小。
“阻抑剂呢!”格雷格大吼。
“阻抑剂……阻抑剂掉了!”医疗兵哆哆嗦嗦,面无人色,“刚刚从呼吸孔上来的时候,被勾……勾掉了。”
听到他的话,格雷格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咬了咬牙,腾出一只手就要去抓枪。似乎预感到什么,被按住的多布斯猛地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向前一蹿。战斗刚刚结束,众人之间的距离过近,其他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最近的一名自由军成员就被撕扯着滚倒在地。
等其他士兵反应过来,出现异化的多布斯已经隐藏到另一个人背后了。
格雷格骂了声操,举枪要射,却又投鼠忌器。
产生犹豫的那一瞬间,格雷格心底陡然滋生出古怪的燥狂和暴虐——这种东西有什么好救的,全杀了算了——砰!子弹擦着被挟持的成员的脖颈飞过去,格雷格额头满是冷汗,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腕,瞳孔中满是骇然的恐惧。
刚刚……刚刚他差点也异变了!
可不对!因为他是队长,必须保证绝不异变,他打阻抑剂的间隔时间,是其他队员的一半——他不可能和多布斯一样,这么早就出现异变!
不好的预感笼罩了格雷格,他抬起头,果然就见其他队员也和他一样,都紧绷面部的肌肉,对抗从心底里涌出的暴虐和燥狂。并且其他队员的眼珠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斜着,似乎感知到什么,又打心里产生恐惧,不敢去看。
……有,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这个古怪的念头越入脑海,格雷格牙骨咬得咯嘣作响。他竭力对抗自己瞳孔的颤抖,将眼珠转向孵化区的一个方向。
孵化区内充斥着病变的深红幽光,一只只爬行动物似的怪物不知什么时候,从肉窟高处的孔隙里钻了出来。它们或上或下,或左或右,紧紧攀附在肉质穴窟上,簇拥着最中间的一道“人影”。
半人,半异种。
俊美又恐怖。
……刚刚那些怪物没清理干净?还剩下一个?
不,不可能。
念头划过的瞬间,立刻被格雷格军官自己就否决掉了。
再次走出来的“银翼家主”虽然同样是怪物,却和刚刚那些失败的培育体完全不同——异种生物机械的恐怖感和人类旧贵族的古典感在祂身上融为一体,高大颀长的身形既像古希腊雕刻家刻刀下的奥林匹斯神像,也像刚从血色地狱爬出的魔王。
祂的身影从幽暗里浮现,小队里立刻就又有几名战士惊恐地叫了起来。
他们皮肤下的肌肉开始一条一条不受控制地扭曲,鼓起,似乎下一秒就要裂开,长出什么畸形丑陋的东西。
队伍里的异变是祂造成的。
祂却似乎十分忌惮律若手上那枚银色金属环。
始终停留在光罩的极限点外。
“让他关掉,自己过来,”“银翼家主”语调森寒,祂冰冷癫狂的视线始终牢牢定格在银发研究员的脸上,每个字都像要撕咬他脆弱雪白的脖颈,浸满恶意与疯狂,“否则……你们都要死!”
第104章 疯狂
饱含恶意的话一落下, 尖锐的精神冲击陡然加重。
神经如同被无数音波撕裂,自由军小队成员的皮肤表面出现一道道坑坑洼洼,肌肉拉伸到即将断裂的凹痕。虫子一样的畸生体肉眼可见地在皮肤表层下蠕动, 就像一条条要钻出地面的蚯蚓。
恐怖的一幕, 几乎撕裂了所有人的理智。
队伍里的医疗兵跪倒在地,抓着自己的手臂惊恐地嚎叫:“关掉!关掉!听它的快关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能关!”格雷格军官抓着手腕,勉强维持理智嘶吼, “律部撤退,二级精神弹——”话还没说完, 面前的淡蓝光罩就消失了,队伍中间的律部长向对面恐怖的“银翼家主”走过去。
——不计代价保证律若安全。
——但如果他落入可怕存在手里,又确定无法救回,就必须立刻击杀他!
绝不能让他活着!
领袖冰寒的命令在耳边回响。
格雷格军官瞳孔一缩, 毫不犹豫地扑向正朝“银翼家主”走过去的律部长。
就在这时, 血浆喷溅, 一根紫红色的巨大血管带着血水,破地而出,闪电般卷住律若的腰。格雷格军官刚刚碰到律若的军衣,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一条狂蟒般的血管重重扫了出去。
一连几声沉闷的声响,其他自由军队员几乎同时被从肉层里蹿出血管绞倒在地。
——对面的那个“银翼家主”根本就没有等待律若选择的打算!
几条潜伏在肉层里的血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移动到光罩范围内众人的脚下。这些活物般的血管从地底绕开了光罩的影响。哪怕律若没有关掉光罩,它们也会破地而出, 控制住律若,将他的银色金属环夺走。
混乱中零星几发枪响全被从高处扑下来的属族怪物挡住。
瞬息之间, 律若已经被肉管拖过去。
格雷格军官抓住枪, 奋力地抬起手, 冲卷住律若的肉管瞄准。扳机刚刚扣起, 手掌就是一阵刺痛,一只爬行动物似的属族半蹲在面前,面部外骨骼裂开,裂出尖密的獠牙,嗜血地咬住他的手臂。
不仅仅是格雷格,所有队员的枪被撕咬下来,甩到另一边。
而“银翼家主”已经一把攥住银发科学家的腰,暴戾将他扯进怀里。
一只只丑陋的低等属族们爬伏在洞窟地面,竖瞳里不住闪烁饥肠辘辘的寒光,对被控制住的自由军垂涎欲滴。“银翼家主”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和疯狂,侧首冰冷地扫过被压制在地上的自由军。
对上“银翼家主”那令人血液凝结的冷血竖瞳,格雷格军官额头沁满汗水。
在领袖下达命令的时候,他还无法理解领袖为什么会用那么古怪的形容,为什么用的既不是“异种”,也不是“母巢”,而是“可怕存在”——直到亲眼目睹这恐怖的“银翼家主”出现。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异种!
哪怕是进化过一次的高等异种,也绝对不应该具有这么恐怖的能力!
可祂和先前参与尖刀行动的“银翼家主”到底是不是同一个?联盟参与远征军行动,到底是不是一场阴谋或者骗局?而领袖又为什么要下达那么古怪的命令?!领袖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一系列恐怖的迷团几乎挤爆了格雷格的脑袋。
就在他快要被这些问题逼疯掉的时候,孵化巢区附近,所有孔隙空洞,响起了尖利恐怖的啸鸣。
那啸鸣响起的瞬间,格雷格连同其他自由军成员的大脑就如同被重重砸了一下一样。
人眼看不见的细胞层次,核内基因尽数断裂、错乱重组。
恐怖的异变顺延着神经元一路穿过全身。
一瞬之间,格雷格等人的瞳孔,就彻底转化成为了细长冰冷的竖瞳,细密的外骨骼和鳞片从血肉里生长出来。下一秒,异种那冰冷的思维和母巢恐怖的杀戮讯号,已经直接替换了人类的思维。
他们、或者说——它们!毫不犹豫,朝被掠夺走的银发科学家扑了过去。
被偷走了!
那是制造出来供奉给它的它的它的它的它的它的!!!!!!
抢回来抢回来抢回来抢回来——
抢回来!!!!!
在这些刚畸变的低等异种扑出的瞬间,“银翼家族”的属族也同时扑了出去。两拨怪物厮杀在一起。
而在它们厮杀的瞬间,“银翼家主”直接撕开孵化巢区的肉质墙壁。
带着被祂重新俘虏过来的银发研究员消失在这片充斥满血腥的空间里。
祂强行掠走律若的下一秒,一根根粗大的肉管、触手撕开孵化洞肉质的穴墙,闪电般贯落,溅起一片脏污的血花。
轰隆巨响。
整个肉质洞窟的光线剧烈闪烁。
晚来一步的肉管和触手重重砸进肉质的地面,但除了捕获到一点极细微的、属于那个银发祭品的气息外,一无所获。那一丝残余的气息彻底激怒了整个母巢,暴怒的嗡鸣顿时滚洞着传遍所有巢区——
找到被偷走的祭品祭品祭品!!!!!!!
杀了那个畸变的异种!!!!
重重叠叠的讯号在肉质星球的巢穴中回荡。其他正在各处洞窟中行进的尖刀行动执行部队只觉得神经和思维受到了恐怖的撕裂。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几乎要跟其他正朝一个方向前行的护卫种汇合,同它们一起去执行母巢的命令。
等他们回过神来,就骇然地发现——
无数只庞大的护卫种在蛛网般的通道、孔隙中以可怖的速度飞快移动。数不清的足肢摩刮过包裹粘液的肉质洞穴,混合成含糊恐怖的声潮。
——————
肉质的洞窟墙壁散发出病变的红光。
整个异种社会的核心,母巢,实质上一颗巨大的肉质星球。一层层的坚韧肉块和大大小小,如同病变肿瘤的肉窿空隙组成了它内部的“岩层”。越往深处,充做生物岩层的肉质颜色就越深。
律若被一把掼到暗紫透红的肉质洞窟墙上。
紧接着,高大危险的“银翼家主”就直接压了上来。
作为星球“岩层”的原生肉质非常坚韧,却又富有一定弹性。律若被掼上去,又被再度进化过一次的异种压住,身体向后一定程度地嵌没进了泛着污浊金属光泽的肉层里。
没等他挣扎起身,
异种就攥住他清瘦的手腕,一把扯开,死死按进肉质层。
暗紫透红的坚韧肉质在祂的意志下飞快蠕动,陷出限制双手的凹槽。肉管藤蔓一样,爬上银发研究员的手腕,扯着他的腕骨向后勒紧,几乎将冷白的肌肤勒出刺目的红印。
律若低低地闷哼一声。
异种已经掐住他的下颌,又薄又冷的唇暴力地覆了上来,近乎撕咬般地掠夺着。锋利的齿尖刮过研究员柔软的唇瓣,抱着刻骨到近乎失控的愤怒,将那两片粉白月季的唇折磨出嫣红的颜色。
可哪怕被掠夺缺氧到溢出生理性的泪水,律若银色的睫毛都始终低低地垂着。
——连看它都不肯。
异种冷血的竖瞳沁出尖锐的刺痛。
祂舔舐着自己的齿尖,细密得无孔不入的刺痛在嘲笑祂竭力维持的克制——像个笑话。
指节一下加重力道,拥有俊美面孔的异种强迫律若为它张开唇瓣。
长长的口器蛇一样从“银翼家主”猩红的薄唇里游出,令人毛骨悚然地钻进律若被迫张开的口中——祂懒得再去掩饰自己和样本的差异。坚硬的手指牢牢捏开律若清丽的下颌,让他连转头都不能,只能被迫接纳蛇一样阴寒湿滑、刺激人类本能恐惧的怪物的口器,承受祂丑陋的本质的可怕掠夺。
……暴怒、怨恨、不甘、绝望。
所有尖利的疼痛全在翻涌,沸腾,尖刀般地在异种的胸腔间来回穿插、撕绞。所有激烈的情绪在青年重新落到怀里时达到极致。
伪装再好有什么用?
再体贴有什么用?
只要一发现它不是“他”,就又一次毫不留情地将它抛下——第二次,他不要它。
那些暴怒和不甘有多激烈,落下的掠夺就有多激烈。
湿冷的口器蛇一样游动、进出,律若的肩剧烈地颤抖着。他被危险恐怖的异种钳制着仰起的脖颈,颈线不正常地起伏着,甚至能看到软骨被迫滚动的痕迹。异种牢牢地压着他,让他连再细微的挣扎都挣扎不了。
一直到律若因为缺氧几乎要陷入昏迷状态,异种才生生压下无休止的可怕恶念,松开了律若。
律若低低地咳嗽着,略微有些破损的唇角嫣红无比,连带唇角边的一小块脸颊肉都透出异样的绯色。
异种攥住他的腕骨。
指腹来回摩挲着那枚银色的金属手环。
在手环内侧,祂摸到了一行祂亲手加上去的字:若若……钟柏的笨蛋若若。
摸着那行细小的字,异种低低笑着。
笑着笑着,异种一搂住律若,迫使他靠向自己,低头几乎是脸贴脸地看他又长又密的睫毛。
“想杀我?”异种牙齿上咬着抑制不住的癫乱,祂将高挺的鼻梁压在律若的脸颊上碾摩,说话时森寒的吐气落到他的肌肤上,“早说啊,若若。”
“写什么机械程序找什么基因紊乱剂。想杀我,直接和我说就行了。”祂掐住律若手腕上的银色金属手环,“我不愿意让你杀,我会把这玩意给你?”
昏暗的巢穴中,手环内侧的小字微微反光。
若若。
钟柏的笨蛋若若。
祂在银翼星舰的舰长室里刻着这几个字,想着星舰另一头生闷气的小机器人,想他什么时候能学会正确地生气。于是一边笑,一边刻。
祂甚至不敢刻上“怪物的笨蛋若若”,只敢将自己藏在样本的“钟柏”两个字后面,将自己躲在温柔的“学长皮囊后面。
就这样,祂竟然还蠢到幻觉地以为,律若的依恋有那么一点是可以给祂的。
它花了三天修改手环的基因信息。
将样本已经过旧不起效果的异种基因针对场改了又改,又将自己的基因信息一点点导入进去。那枚手环配备的基因针对场,最有力的就是针对它。
它亲手修改的,亲手给他戴上的。
……它怕……怕自己输了,死了,没人保护他了。
更怕自己被母巢控制了,反过来伤害他——毕竟他那么笨,用样本的壳子骗一骗就上钩了。上钩后,怎么玩弄他,他都默默接受。
又不是所有异种都像它这么异类,会对一个人类不受控制地动心。其他异种、母巢顶着样本的壳子,就真的是要让他产卵,最后再吃掉他。
异种将鼻尖贴在律若颈侧,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熟悉的甜腻香气——
祂还记得星舰即将穿过跳跃点那天,律若乖乖地靠在它怀里,一声不吭地跟它生闷气……它舍不得把他送下飞船,就将那枚从鸢尾庄园找到的手环给他带上了。
也一并把自己的命送了出去。
结果呢?
结果他早就想杀它了。
异种的竖瞳沁出彻底的疯狂。
祂侧过脸,咬住律若的耳廓,锋利的齿尖突然用力一合,将律若精致雪白的耳垂直接咬出殷红的血滴。
可能因为疼,律若的呼吸乱了一瞬。异种捏住他的后颈,迫使他抬头,细细舔去他耳垂的那丝血迹,语气异乎寻常地温柔也异乎寻常地扭曲::“若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他’的?”
控制机械手臂的程序和打乱祂基因顺序的药液是提前准备好的——他早就发现它不是样本了。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它不是样本?
他都发现祂不是样本了,他为什么还能那样顺从地任它百般玩弄——为什么还能在它怀里生闷气,在它身·下低低承受,在它怀里静静入睡?
“若若,说,什么时候发现的。”异种的手按在律若脸颊边。
祂压抑着随时要崩塌的恶念,竭力正常地逼问。
冷白的手臂上因竭力克制,浮起人类不可能拥有的诡异暗银静脉。
律若低垂着眼睫,紧闭唇瓣。
他不肯说。
不知道是单纯的不想回答,还是不肯同它说话。
后者吧。
异种盯着他略微有些破损的殷红唇角,忽然古怪地笑了起来。
为了样本向联盟复仇,律若连在战机上被它那么屈辱的强占都能一声不吭地忍受。而为了样本向它复仇,律若竟然是连温顺地给它亲给它抱都肯了。
异种舔着自己的齿尖。
品尝到了比样本知道律若一切近乎“爱意”的反应都是数据模拟时更深的锐痛。
从云端陡然坠落进深渊的痛苦,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妒火。异种略微低着头,漆黑的长发垂在冷白的脸颊边,衬着祂那张古典俊美的脸格外阴郁可怖。低哑的癫狂笑声从祂的咽喉里发出:“‘他’是你的实验体,你因为实验才和‘他’在一起不是?”
祂缓缓抬起头,磨着齿尖的妒火,冰冷地微笑起来。
“那你别忘了——
“律若,我也是你的实验体。”
律若水银的虹膜印出近在咫尺的学长。
他的神色有些茫然。
异种扣住他的腰,将清瘦的研究员一把架起,重重压在洞窟的墙上。骤然失去重心,律若本能地想抓住学长,手腕刚一动便立刻被缠绕在腕骨上的触手扯紧,死死压陷进光滑的肉岩。
“学……”
习惯性的低喊还没说完,异种的唇再次覆了上来。
长蛇般湿冷的口器直接撬开他温软的唇瓣,堵上紧随其后的闷哼。一直等到律若仰着头,再次浮现出承受不了却挣脱不开的痛楚情态,祂才松开他,含住他的耳垂,亲昵无比地低语:“放心,若若。”
“这次我们的研究永远不会结束。”
昏暗血腥的巢穴,异种肆意地亲吻着被祂压在墙上的银发研究员。
唇角满是浓烈得化不开的恶欲。
“你死也得跟我死一起。”
第105章 崩坏
[警告!数据超过极限值, 检测失常。]
[警告!数据超过极限值,检测失常。]
[警告!数据超过极限值,检测失常。]
异种薄冷的唇覆盖上来时, 一连串荧蓝的警告字符在律若的视网膜神经上快速闪烁。
紧跟着闪过的, 还有一连串的数字,所有数字都在飞速跳动,变化, 呈现出扫描仪器乱码般的故障状态。
这代表检测的数值超出了预估的最大值,原本编写算法失效了。
律若被肉岩血管缠住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他有计算出学长失控的概率是等同“必然事件”的100%。
可律若其实不太清楚“失控”的具体含义, 也不太清楚学长失控到底会做什么。
……学长好像只生气过一次。
是在那次他被联盟带走,进行封闭庭审,却没有通知学长的时候。
律若只能依据着那次学长生气的反应,再从异种研究中心出来的时候, 学长在战机上的数据, 综合两者, 做出了尽可能详细的推算和模拟。他知道自己可能算不准这种情况下的学长的数据,为了以防万一,又建立了一个用混沌模型在非线性预测系统来辅助自己判断学长的情绪波动。
可失控在算法里,代表就是“无序”和“未知”。
如果失控能被预测到,那也不叫失控了。
异种一手则撑在洞穴墙壁上,冷白有力的指骨在昏暗中反射出杀戮机器般的冰冷质感。祂撑得非常放松,手背修长的掌骨线条并不紧绷, 看着就像清贵的财团家主随意地将手搭在深红质地的书架上似的。但只要被祂禁锢在手臂和洞穴墙壁之间的律若身体有任何一点本能的退缩抗拒,就会被祂一收虎口冷冷攥住, 残忍地拖回去, 然后, 比逃离之前更狠地压下去。
律若被异种纠缠住的唇齿里挤出一声含糊破碎的闷音。
手指关节蜷得几乎泛白, 长长的又细又密的睫毛,几乎是在瞬间,就再次沾在了一起。一络一络的睫毛上,凝满生理性的晶莹泪珠。
他水银色的眼珠浸了一层清凌凌的水雾,看起来有点儿迷茫,又看起来难以支撑,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弄碎。
不一样……
和模型计算的最大波动数值不一样。
不仅仅是最大数值区间不一样,就连其他的各项指数也都不一样。
几乎是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
律若耗费好长一段时间,依据自己磕磕碰碰建立起来的非线性非理智系统推演出的预测模型就被学长给彻底粉碎了。
异种墨玉似的黑发坠在律若的颈边里,祂迫使律若抬起头,而自己却埋在他的颈窝里、细细地亲吻着素白明净的肌肤。尤其是在样本亲吻过,流连过的地方,祂故意恶劣地咬得特别深,以此提醒律若,现在占有的是祂——那只从异种研究中心就盯上他的怪物,而不是那个已经死掉了的样本。
异种并不知道律若给自己建立了预测的算法模型。
更不知道律若被迫仰起头时,在艰难地想要从混乱的错误数据里重新理出一点儿的规律。
可祂了解律若。
律若不论什么时候,不论是做实验,还是日常饮食穿衣,都习惯了在脑海建立一个数据算法,然后根据算法去做,也根据算出的数据选择对应的方案。被占有——不论是被祂,还是被样本——的时候,也会根据数据,预测下一刻的数据。
……虽然没什么用就是了。
时不时的,就会被欺负得不得不对自己的算法模型修修补补。
可事实上,就律若这种基因等级本来就不高的科研人员,哪里经得住折磨。
舍不得折磨他而已。
不论是祂,还是样本,只要他们想,随时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打破他的数据和算法。让他彻底崩溃失常掉。
可那不是都舍不得么?
不想把他逼得太过分,知道他习惯了用数据来计算和等待,100%开发的脑域会让他下意识计算一起数据,失控会让他有种本能的不安和害怕——尽管律若自己很难意识到他自己其实在害怕,也很难真正体会到“害怕”带来的恐惧。一直把控那个会间歇性“失常”让打破律若算法,又不让他彻底没有任何判定能力的度。
曾经,异种想,只要律若肯老老实实待在祂身边,祂就一辈子都压制住作为异种的本性。
小机器人只需要时不时逗一逗,看他闷闷地埋头修改算法模型就够了。
不需要真的把他赖以生存的算法毁掉。
……
但现在。
异种勾着唇,将不适地向后躲避的律若再次拖回来。
——揭破后,就像在异种研究中心的地下实验室一样,又开始抵触抗拒了。那知道祂是伪装成样本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他逃过。明明哪怕知道祂不是“他”,也可以接受的,不是吗?
“……学长,”银发研究员被向后抵靠到墙上,所有算法都彻底失常了,这种类似计算机系统逻辑编码层大片大片错乱的无序感,让他下意识地蜷缩紧了手指——他害怕的时候总是习惯性想要揪住学长的衣角。
异种捏住他的左手。
强行将他蜷缩在一起的手指分开,一根一根,扣在自己的手指里。
祂以前舍不得让律若的算法模型全盘崩塌,可如今,祂看不到律若会喜欢上祂的可能——哪怕到这种时候,律若都只会本能地求助一个已经不在了的人……异种的唇瓣移到律若的耳侧,祂侧着脸,细细亲吻着律若精致的耳廓。
祂看似亲吻得非常细致,非常温柔,其实每一次都夹杂着最浓烈的恶意。
“律若,你觉得机器人真的认不了第二次主?”
异种另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指停在律若的颈后,指尖带了点儿力,十足危险地摸着那一小块儿藏着腺体的肌肤。
祂喉间滚动着冰寒低哑的笑。
黑密的睫毛沉沉地垂下,却根本遮不住祂眼底的妒意和扭曲。
“律若,你再喊他一次试试?”
律若微微抬着睫毛,瞳孔印出祂唇角的弧度,有点恍惚。
学长经常是笑着的。律若搜索着记忆轴上和学长有关的画面,在所有好好保存着的画面里,90%以上的画面,学长都是带着笑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场景里。人类的外貌会在人群和场景中凸显,学长的外貌在联盟属于第一阶梯,所以在所有画面里,学长总是最醒目的一个。而笑起来的学长,则是更醒目的那一个。
律若不太清楚,为什么学长笑着和不笑着,也会有区别。
只是对学长的资料,他一直习惯性做很多的分析整理。
他分析过学长笑起来的所有画面,对学长当时服饰、笑时的唇角弯曲弧度、声音音调做了分析,分门别类地整理在不同的记忆区。他分辨不出来学长每次笑,有什么情绪差异。
只是在浩如烟海的画面里,有那么几张,鲜明醒目地浮在所有的画面上。
……若若。
新元1074年,联盟军事防御作战指挥中心的大厅。学长坐在他的对面,手边搁着那本深黑封皮的笔记本。拆掉吧,学长和平时一样,笑着摸了摸他的脸,说,光谱检测器和纳米药物携带都拆掉吧。
学长笑着,重复。
恍惚间,一只哪怕在这种环境下也显得十分贵气的手,勾住了他的下颌角。顿时,律若脖颈上一疼,立刻多出了一个几乎要渗出血的齿痕。
异种松开口。
充斥朦胧血光的幽暗洞穴里,
祂那张原本清贵俊秀的脸半明半暗,不笑的唇瓣显得很冷。
祂垂着睫,冷冷地抚摸着律若唇上的齿痕。片刻,祂按着律若的军装大衣,直接将他往上抱起来。律若的下颌因此搭在了祂的肩头。两个人的距离变得非常近,洞穴光线朦胧,从画面来看,这似乎是一个还算甜蜜温情的拥抱,但在律若视网膜里疯狂显示的警告和不断猛烈崩坏的数据流却表明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警告!警告!数据已超出模型预测!]
[警告!警告!数据已超出模型预测!]
[警告!警告!数据已超出模型预测!]
冰冷的警告再次弹了出来。
律若的手指动了一下,无视了那些不断弹出的警告,只是疼得习惯性想揪住学长的衣角。但手腕却被禁锢在了墙上。
其实不是也没被学长这么凶狠地对待过。
从异种研究中心逃出来的时候,学长还没完成第二次进化,在战机上好像比这次一样过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比那一次还要难以承受。
律若弄不清楚为什么这一次会比那一次还难以承受。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弄错了,艰难地从自己的记忆轴上找到那一次的画面和数据。和眼下的数据进行对比,企图找到原因……从对比上看,研究中心逃出来的时候,学长还是第一次进化的形态,结构更加不适应生理,数据也是。
律若从数据上得出结论,是那一次更难以忍受。
会觉得是这一次更加难以承受,应该是感知上的错觉。就像人容易受到视觉欺骗,认为不同背景上同样的图案有大小差异。可普通人会受到感知的欺骗,脑域开发超过87%后,就不会再有类似的问题。
……想要告诉学长。
在找不到原因的混乱中,律若再次产生了一个堪称故障的念头。
“想要告诉学长”的念头刚刚产生,就被他理智地压了下去。
然后,紧接着,第二个故障念头又升了起来:
想要学长抱一抱他。
律若再次将第二个念头压下去,连带着将“想要告诉学长”“想要学长解开”“想要学长笑一下”……“想要学长哄”等等一系列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的不适合眼下情况的故障想法统统收拾在一起,忍着疼一丝不苟地计算起预计的时间。
第106章 进化
母巢的护卫虫潮陷入暴乱的异动时, 宇宙异种潮陷入了停滞状态。
一只只巨大的虫舰悬浮在太空中,周围环绕的数以亿万计的怪物一动不动。返航人造侦察星拍摄的画面里,幽幻的太空幕布上, 这些异种潮潮密密麻麻的冷血眼睛如同故障的杀戮机械一样, 在猩红与暗金之间闪烁。
诡异反常的一幕,被传回到联盟军事会议。
联盟推测母巢对异种族群的控制已经被远征军削弱,紧张的战争前线就此得到了难得的喘息之机。只是没有人能因此轻松起来。因为, 本该随着母巢对族群的影响被削弱而降低的异化,不减反增。
探照灯从太空城高处的塔顶射出去。
刺目的白色光柱照亮了第五星系边沿的这一座太空城。
这里是远征舰队起航地点, 第五星系,一号宇宙基地。
银翼集团建设在这里的研究塔,是观察跳跃点波动和母巢波动的最佳地点。因此,哪怕距离宇宙异种军队最近最危险的时候, 联盟也没有放弃它。但眼下, 太空城里, 建筑物的阴影中闪烁着一双双金色的眼睛,冰冷得让人毛骨悚然——作为一个军事基地,如今它却有接近34%人员彻底转化成为异种。
这个数据还在源源不断地上升。
在异化比例接近50%的时候,控制这里的自由军领袖律茉将军队撤到了中央区域。
研究部也一并撤进中央区域。
受领袖的命令,研究部的人全都被调去[异化监测处],分析现在所有人植入的纳米级体内检测器实时上传的数据。
但眼下,本该空无一人的化验室, 却有一道违禁潜入的人影在昏暗的观测台前紧急地忙碌着。那道人影通过高倍元素追踪器和生物粒子裂变观察仪不断地在基因片段上寻找着什么。终于观测到自己怀疑的东西时,他猛地直起身。
在直起身的一瞬间, 人影的后脑勺撞上了冷冰冰的枪口。
“嘀”一声清脆的电子音。
化验室内的灯光全部亮了起来。
灯光照出了自由军领袖律茉的脸, 她平稳地握着一柄枪, 枪口抵在潜入者的脑袋上。
“列夫基尼亚同志, 你应该在率队执行分析识别任务。”
“抱歉,领袖,”曾经在自由军基地背诵出律若全篇学年开题申请的生物科科长举起手,“我并没有想要违背您的意思,但是,我不得不弄清楚一个问题——在第三阶段战争中期,我们发现了人类的细胞内部充满寄生的异种细菌,这些寄生异种细菌,会导致‘无预兆异变’。眼下的异变持续快速增长,是因为受母巢讯号影响,这些寄生菌已经在人体内进入高速繁殖和同化细胞结构的阶段,对吗?”
律茉没说话,只是平稳地举着枪。
生物科科长继续往下说。
“可我们一直没有从孢囊的残余组织中提取出相类似的菌核生物,只能认为,是发现太晚,蕴含在孢囊中的异种寄生菌已经扩散殆尽。但其实有一个疑点一直没有解决——为什么同样的细菌扩散进大气层,除了X-14实验基地外的那些实验体,我们始终没能在除人类以外的动植物细胞中寻找到‘寄生菌’的踪迹。
“如果说发现太晚,投放到大气层内部的孢囊物质里残余细菌已经散发殆尽,那整个星球都遭到污染,绝不应该只有人类受到污染。只是受紧迫的情形影响,联盟议会就放弃了对‘寄生菌’进行进一步的溯源,将所有资源和力量调到对阻抑剂的研发上。”
“但事实上——”
“‘异种寄生菌’这个概念是您第一个提出来的,”生物科科长紧盯着律茉的脸,“也是您从生命学派X-14实验基地回来后,引导生物科注意到没有被寄生种寄生的人也出现了异变。在您的安排下,我们才对血样细胞内出现的黑点进行检测,发现它们具备遗传物质信息,符合某些微生物特征后,因此同意了您的猜测认为它们是母巢在第三阶段战争时期,通过孢囊雨投放到大气层中的‘异种寄生菌’。
“您一直对异种生物、乃至对生命学派,有着非同寻常的熟悉,整个‘异种寄生’研究过程和阻抑剂的研发过程,前期绝大多数理论基础都是您亲自建立的,”生物科科长低声说,他一指身后仪器,“那么——”
“您能不能解释一下——
“您为什么要掩盖这个?!”
在生物科科长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检析台。
生物粒子裂变观察仪投影出了一组观测图:
放大无数倍的细胞核内观测里,DNA双链结构正不断断裂,断裂处溢散出非常细微的怪异粒子。这些怪异粒子混杂在核内核外的交换物质里,如果不是耗费时间和精力,进行专门寻找,会将它当做普通的基因衰变产物。但通过元素标记和追踪后,这些细微的不起眼的断裂物质在细胞内的活动便展现了出来——它们进入细胞质后,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周围的能量,随时间推移逐渐变成一个个细小的黑点,并且越来越密集。
最后形成了当初自由军基地会议,投影给所有与会者看的血样图!
——————
……空空蒙蒙的光里,低着头看实验数据的银发研究员,那么冷那么远,再怎么抱在怀里,也始终隔了一层世界……明明永远会对样本无条件信任,无条件依赖,却不肯把对样本的依赖分祂一点……无数尖利混乱的嫉妒、绝望和恶念混杂在一起,鼓荡着,剧烈激化成一道比一道更极端更暴戾的情绪。
怪异隐晦的能量场充斥着整个狭窄的巢区间隙。
律若的手肘从原生肉质形成的巢区洞窟墙壁滑落,重重压进地面。好在洞窟地面也是肉质的岩层,还覆盖着一层层厚厚的猩红血肉苔藓,落进去并没有摔伤。血苔表面又冷又黏的暗红色滑液一下就沾到了律若素白的手肘上。
他半垂着头,抓着滑腻腻根本固定不住身体的肉质地面,竭力压制自己的闷哼。
漆黑的头发从他颈后垂下来。
异种覆在他背后,冰冷的脸颊紧贴着他密布汗水的颈。
祂掰着律若的脸,贪婪地亲律若的泪水……祂想要、一直都想要彻底地得到这个人……恐怖的空虚和饥饿填了异种的思维。那种恐怖到可以撕裂理智的饥饿感,只有在占有满怀里这个诱惑无比的存在时,才会得到短暂的满足,但每一次短暂的满足过后,就是比先前更加无法忍受的空虚和饥饿。
不知道什么时候,异种暗金的竖瞳凝成极细极细的一丝,闪烁着求而不得的疯狂和冰冷无情的进食欲。
昏暗的巢穴将病变般的猩红光线渡染在异种脸上。
嫉妒带来的占有欲和饥饿带来的进食欲不断交替。
祂一会儿看起来只是扭曲得想将律若揉碎在怀里,一会儿看起来却是冷血暴戾的怪物在无情地掠夺。
律若的银发微微摇晃,他手肘半撑在暗红近紫的巢穴地面,精致的脸庞、手背全沾了滑腻的洞窟粘液。晶莹的水珠不断从他的睫毛尖坠落下来,不知道是从异种身上蔓延出来的液态触手,还是异种控制肉巢形成的触手,紧紧地缠住他,让他只能待在怪物身下一动也不动能。
甜腻奢靡的香气从他身上溢散出来,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很长一段时间里,律若身上这股被强行催化出来的靡香已经变得很淡了。只有凑近闻,才能嗅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但此时此刻,这股仿佛在血和肉里氤氲出的热融香气,再次从他雪一般的肌肤里溢散出来。
异种尖利的利齿冰冷地咬上他的颈侧。
又在堪堪咬破时停了下来,转而缓慢地舔舐起齿印处微微渗出的一点血液。
[警告!数据已超过最大风险评估值!]
[警告!数据已超过最大风险评估值!]
一连串刺目的提示不断在律若的视网膜上划过。
律若微垂着睫毛,跳过那些不断重复的警告,认真地检查完自己的状态能够辅助学长进化后,又检查起模型评估的情绪刺激值是否已经达到最大。
第二项目,子项目013【抛弃】已执行。
第二项目,子项目014【背叛】已执行。
第二项目,子项目015【冷待】已执行。
第二项目,子项目……
学长的基因不稳定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如果不能完成最终的进化,就会在异化抵达最高点的时候,彻底崩解。
其实只需要检查他的状态就可以了。
只有他的状态对辅助学长完成最后一阶段的进化有效,后面的[情绪刺激值]对真正的进化并不起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然而,进化越深,呈现出的异种化特征就越强。
进化的过程就是人性逐步被异种同化过程。
在目前的实验和观测里,经过一次进化的个体,尚且会对异化前关系亲密的人表现出细微的情绪反应。但经过两次进化的个体,则几乎全部失去了所有人类的情感——对于异种来说,软弱的情绪是致命的缺点。
冷血和绝对的理智,是异种成为宇宙最恐怖的杀戮机器的真正原因。
……小笨蛋。
要被哄的,小笨蛋。
那天,学长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独自站在银翼星舰的实验室里,律若低头看着评估里学长即将到来的进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写下了一项新的研究任务——如何让异种在进化的过程保留感情。
……他应该帮助学长进化成完美的异种。
他应该帮助学长清除一切威胁。
可也许他的逻辑层真的坏掉了。
也许他的算法真的出了故障。
他明明知道完美的进化不需要保留感情,却在建立模型时,将[协助情感保留]设层了仅次于[成功进化]的第二任务……他删改不掉自己的那些错误和故障——他想要学长在进化结束后,还会对他笑。他想要学长在进化结束后,还会抱着他,亲他的耳朵说哄他。
预设注射进异种身体中的辅助进化剂75-IR5NA开始发挥作用。
异种竖瞳里的妒意、疯狂逐渐被冷血替代。
能教任何一只异种发狂的甜腻香气萦绕在怀里,祂就像一条巨蟒一样环着律若,自他的肩头贪婪而不带温度地审视这个直觉上非常重要的祭品。细线似的竖瞳闪烁着暗金,在短暂的放开后,猛地重重压下。
律若的手指骤然收紧。
一连串错乱刺目的警告里,律若的睫毛凝满泪水。
“……学长……学长,”他再也压制不住那些错乱的故障——他想要会哄他会对他笑的学长,可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够计算出来的项目。他不知道还要怎么做了才能维持住学长的情感了。
要哄他的学长冰冷地覆了上来。
律若抓住了祂的手指。
“学长……”疼,“抱一下。”
第107章 不乖
病变晦暗里, 异种暗金的竖瞳停滞了一瞬间,仿佛有强光落进那片冷血动物的虹膜,折射出一丝恍惚的光亮。祂本能地收拢手臂, 将清瘦柔软的人类抱进怀里, 无意识地从咽喉里滚出几个含糊的音节:
“别怕……若若,别怕。”
别怕……
学长在。
祂摸索着,想要去亲怀中的人类。
下一刻, 进化的狂潮吞噬了一切。
75-IR5NA和甜腻香气的激化所有基因同时裂解,畸生出无数供选择的乱序基码。整个巢区陡然暗了下来, 无数暗银的触管从异种背后畸生出来,祂有力的双臂冰冷地箍住律若,将他一把拖进幽深的巢穴。
暗银的与暗红的触手瞬间淹没了银发研究员。
————————
昏暗的核内观测图中,链条状的双螺旋DNA结构正在不断断裂, 断裂产生的怪异粒子正在不断通过细胞核核孔进入细胞结构, 形成分散在细胞质内的“异种寄生菌”——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般的黑点。
“我们针对‘异种寄生菌’研究无数消灭和清除它们的办法, 却怎么都研究不出来。事实上,根本就不可能找到清杀的办法,”生物科科长说,“因为——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异种寄生菌!”
实验室的白炽灯照在律茉脸上。
那张精致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一张白银焊铸的面具,任何光源照上去都只能得到冰冷的反光。
“从一开始,您就在制造一个弥天大谎!”生物科科长紧紧盯着律茉, “出现在细胞内部的不明黑点根本就不是母巢释放进行星大气层的寄生种,而是人类自己的基因链断裂形成的!研究部在银河基地会议提出‘寄生菌’后, 律部长曾经调动过两批元素追踪标进行试验, 但他什么也没说——是您授意他对此保持沉默, 对不对?”
律茉没回答。
她平静到了极点。
生物科科长简直不敢相信她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
“治疗基因断裂和清杀寄生菌完全是两个方向!”生物科科长难以遏制自己的怒火, “您为什么要故意掩盖这个事实?!错误的研究源头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如果尽早发现,我们还有可能找到拖慢基因异变的办法,但现在——现在我们已经失去了最佳的研究时间——整个联盟已经有56%以上的人出现了异变!”
“人类的基因会异变出异种的性状?”律茉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直切木石,“动态基因模型的特点是什么?”
生物科科长条件反射地回答:“非锁定式游离和多层级动态——”
“进化”两个字没说出来。
生物科科长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瞳孔猛地扩大,满是骇然。
非锁定式游离……人类的基因是双螺旋链状结构,数万基因按照特定的顺序固定编排,因此称为固定基因,也叫“锁定式基因”。这种锁定式基因结构,在保证人体生命器官的同时,也锁定了个体的进化。而异种与人类恰好相反!异种的基因并不以链状锁定,更不以编码方式存在,它们的基因游离在细胞内部,每时每刻都在裂变筛选,从而快速适应各种恶劣的宇宙环境。也就是——动态进化!
正因为这种特殊的病毒式基因模型,异种能对外界刺激源做出高强度高活跃度的反应。
可是——可是异种的基因特性,为什么会出现在所有人类的基因里?
异种能够快速适应极热极寒环境;
能够快速恢复伤口与断肢;
能敏锐地捕捉周围环境的生物电波;
……非常巧合,比起旧纪元的人类,进入星际时代后,新纪元的人类在个体上具备了类似的提升,并且称为‘基因天赋’。
一股巨大的恐惧攥慑住了生物科科长,他浑身僵硬。
“人类在大跳跃时代获得来自太空的异源基因源于母巢——前所未有的宇宙风暴,导致部分巢区原始高等基因流入错乱空间,最终降临在银河系,被旧纪元的太空探索队捕获,成为到做普通基因样本,引入基因工程。”
“不……这不可能。”生物科科长无法接受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觉得相似吗?”律茉冷冷地问。
“什、什么?”
“异种族群高度分工化与基因等级制度的公民划分,族群中心的母巢与全数据社会系统,不觉得相似吗?”
生物科科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异种族群最大的特征就是超高的衍化速度和以母巢为核心的高度整体化社会。前者使得异种族群能以恐怖的数量和扩散速度,攻占一个又一个星系,后者使得每一个异种都能在母巢的统一指挥下,成为社会机器高度服从的执行单位。
“旧纪元末期,经过‘基因编码’,人类在人口增长率本该随科技发展而暴跌的时期,反常地出现喷发式增长。恐怖的人口数量为大探索提供源源不断的人力资源,并以可怕的速度进行宇宙殖民。
“母巢通过特殊的讯号,直接指挥每一个异种。
“联盟自新纪元起,就一直在追求全数据社会系统的诞生——个体的一举一动,都受光脑中心控制,成为精准高效的社会单元。
“越高等级的异种,对越低等级属族的威慑越强。
“十一基因等级秩序下,高基因等级的公民对低等基因公民具有支配权。”
“……”
律茉冰冷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辽阔无边的太空——传来,带着浩渺而可怖的寒意。
生物科科长的思维几乎完全被那寒意冻住了。
“受基因影响,所有异种都会对母巢的讯号做出共鸣,母巢就此把控族属的动向。绝大部分人类基因里含有的异种编码只占不到万分之一,但当人类在宇宙内扩展到一定数量,汇聚起来的共鸣信号便有可能跨越宇宙空间,被母巢捕获。”
不用她说,生物科科长也知道结果。
那就是异种降临!
“星际社会学家试图通过各种复杂的社会经济模型,人口模型来解释新纪元里人类社会的快速演变,”律茉唇角流露出一丝讥讽,“而事实是……我们依循基因本能,潜意识地逼近我们的源头——
“人类的社会早已异变成异种社会。
“我们——都是异种!”
——————————
[——ta回应了我们。]
[猜测被证实了。当母巢的讯号辐射范围接近到一定程度,人类基因内的异种因子就会前所未有的活跃,带来第二次乃至第四次进化!这就是人类寿命始终无法与星际发展相匹配的原因——我们是不完善的,我们需要更高层次的进化!]
[该死的叛变!!!如果不是十几年前那场叛变!ta就可以直接赐予我们真正的进化!]
[那些该死的犹豫派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们的生命结构有多劣等!]
[我们应该拥抱最强大的进化。]
[我们应该回归到伟大的生命族群里去。]
[ta说……ta需要一批样本,一批协助ta的族群攻破联盟的样本。]
[ta说……只要提供给ta样本,ta就可以自己降临,寻找补全的契机。]
……
自由军从生命学派X-14实验基地撤离那天,战机穿过云层,律若从基地数据里破译出了生命学派X-14实验基地总研究长的工作日志和实验报告。他快速浏览过研究负责人那日渐癫狂的日志,于茫茫数据中,看到了一份报告。
【031号基因密码探测文件-探测家族:银翼,钟家】
文件时间非常早。
是还未发家成为联盟第一大政治力量的生命学派在新元457年,对联盟的几个超级家族进行的隐秘的基因分析。
钟家历代家主的婚姻状况,对同样高层次的家族来说并不算什么隐秘。也没有太多家族把这当一回事,毕竟在豪门世家中,什么样的肮脏事情没有见到。顶多就是钟家的历代家主对配偶的占有欲过了度,经常最后把他们的配偶掌控得要么最后同归于尽,要么彻底控制。和其他家族私底下的事情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在比对了一系列家族和高等级基因信息,并对钟家的基因缺陷进行猜测后,生命学派对银翼钟家得出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推测:
钟家的基因,来源于太空。
驱使异种扩张的,是饥饿感,永远无法彻底满足的空虚和贪婪。转化到钟家身上,便变成了对财团的扩张,对发展银翼永无休止的追求,可怕的控制欲,以及对唯一能填满他们的空洞的恋人恐怖的索求——从灵魂,到肉体,到精神。
他们很有可能是人与异种结合最完美……也最可怕的样本!
这一份报告并不长。
然而能够一秒读取上万份报告的银发研究员用了近十分钟才读完它。
然后,他打开那个停滞很久的算法模型,在引入一个新的指数后,将一系列与家族基因有关的影响权重调整到100%,最后导入新的数据。
算法运转。
模型推进。
运算与核对的时间前所未有的漫长。
等到战机已降落到鸢尾庄园。实验室的大门打开,幽蓝的光影里,“异种”抬起了头,银发的研究员走了过去,在刺目的警告里,抱住了它。
————————
光屏的蓝光印在检测台,除了仪器运转,再无其他声音。
检测的样本细胞显示图里,那些游离在细胞质内的异种基因还在迅速地增长复刻。
生物科科长终于明白了那个困扰联盟多年的“星际寿命”问题的答案。
人类整体的寿命随科技与社会的发展而延长,然而进入星际时代,人类平均寿命只从150岁增长到了170岁。一旦超过150岁,细胞内的基因就会无法遏制地崩溃衰竭——真正导致基因崩解的,不是基因等级不够高,也不是医疗水平不够强,而是人类自身的基因在旧纪元末端混入了异种的基因。一旦抵达结合奇点,编入螺旋链的异种基因就会使得整个DNA结构无法遏制地走向断裂崩溃。
“那最后一个问题,”生物科科长问,“您为什么要杀律部长?”
律茉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骤然收紧。
“格雷格军官是您的直系心腹,”生物科科长调出光框,“他的耳骨做过助听的耳蜗手术,远征舰队出发前,他来生物科换过的时候,我给他安装了窃听器。”生物科科长点开一段音频,很快,传出了律茉下达命令的声音。
——不计代价保证律若安全。
——但如果他落入可怕存在手里,又确定无法救回,立刻击杀。
音频播放结束。
在长久的沉默里,律茉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因为,他是辅助进化的孵化皿。”
“而进化的终极是丧失一切情感。”
——————
暗红色的肉质星球悄无声息地多出一块病变般的暗银色区域。
液态假水般的暗银肉质从某一个狭窄的巢穴缝隙向外延伸,就像猩红肉面被重金属腐蚀了。相对于整颗巨大的母巢而言,这一小点的病变污染微小到几乎难以察觉。但它正在不断蔓延——
金属黑的环状血管蛛网一样,向四外扩散,畸生,并且迅速腐蚀、同化接触到的其他正常巢区血肉。就像当初母巢借助混杂进异种身体中的灰白色物质影响祂一样,正处于进化状态的异种,反过来悄无声息地同化起这颗星球。
污染源点密密麻麻地涌动着液态金属般的血管、触手。
晦暗怪异的污染巢里,清冷美丽的科学家被高大的怪物禁锢着。
基因片段不断断裂,又不断畸生,异变在怀中溢散出的奢靡甜香里高速进行,废弃的基因和无用的片段不断被剔除出去。情感随之一点点流逝,只剩下高度异化的思维和冷血的异种本能……不够,远远不够。异种撕咬般亲着怀里温热柔软的人类,企图迫使他释放出更多催化基因的气息。异种基因里永无止境的贪婪和冷血让祂几乎时时刻刻想要暴虐地撕开这个人类,却又被一丝细韧的线死死止住。
……不能伤害他。
……别吓到他。
在被不断清洗掉的低等基因里,有什么如细小砂砾,经由海浪汹涌,却始终存在。
并且逐渐闪烁出细碎的光。
律若的银发在昏暗中反射着微光。他紧紧抓着异种畸变的指骨,整个人就像沾着血污粘液的美丽仿生机器人,在承受一切的同时,艰难地执行任务。
[……进化检测82%……84%……86%……]
进化检测抵达89%这个关键节点,律若在弹出的窗口选择了[确认]。
提前植入的纳米级药物携带器伸出细小的探针。律若一下抓紧了学长的手,额头死死靠在学长手背上。提前计算好的药液被精准注入细胞,顿时,被洗血洗淡的诱变素再次浓烈涌出。
进化检测在“89%”的节点停滞了一瞬间,下一刻,直接破开越过。
92%!93%!94%
在进化检测超过95%的一刹,金属黑的血管和大片的暗银一起,猛地从污染点炸开,以恐怖的速度向整颗巨大的肉质星球侵蚀蔓延。本该作为异种族群个体的异类反过来朝母巢发起了前所未有的吞噬。
混杂辅助剂一起注射进异种身体中的掩盖剂在这种可怕的扩展下,顿时失去了效果。
母巢立刻捕捉到了异常的位置。
尖利的暴鸣在满整颗星球的所有孔隙炸响。与那些暗银色的肉块、血管接触的所有原生质肉岩齐齐断开。
被隔离切断暗银污染源,顿时如一颗银星般,坠向母巢深处。
坠落的过程,那些血管和暗银肉块本能地收拢聚集,越过冰冷残暴的基因天性,将因剧烈的药物副作用陷入昏迷的银发研究员牢牢护在中间。
作者有话要说:
学长曾经要求学弟,以最高的理性保护他自己。
学弟没有听。
他变成了不乖的小机器人。
第108章 正无穷
母巢暴乱的瞬间, 肉质星球上的所有肉窿孔隙通道由外及里,层层收缩。滚滚肉质从各处通道里挤压进来,混杂在孔隙里的所有生物, 不论是巢穴内部的异种群还是尚且存活的联盟行动, 全都像被扔进了肉质滚筒机一样。
剧烈的震动中,整颗肉质星球上的所有生物,全被怪异的力量吸入巢穴核心。
瀑布下落般的哗啦巨响。
数不清的异种虫群跟血潮倒灌一样, 倒进母巢核心一个巨大的洞窟里,甲壳、足肢重重叠叠堆成一片让人看了毛骨悚然的虫海。“尖刀”远征军剩余的所有联盟成员摔进这片虫海里, 摔得七晕八素的瞬间,就被周围回荡的尖利嘶鸣震清醒了。
周围密密麻麻,都是大大小小的异种虫子。
陷没在异种虫海里的联盟军士兵头皮发麻,本能地抬枪冲周围扫射。
但数不清的护卫虫群却像是死了一样, 全战栗着匍匐在原地, 任由子弹扫射。
咕叽、咕叽。
含糊恐怖的吞咽从洞窟四周传来。
整个洞窟巨大得可以媲美一个小行星, 顶部密布巨大的群星般的洞口,再往下是弧形的肉质的窟墙。肉墙正在缓慢地向里移动,将掉落下来的海量异种虫群“吞”进肉质里——就像一口将所有食物收敛在一起,正在疯狂吞噬的肉袋子。
联盟军士兵嘶吼着,踩着密集的虫群,不断后退。
“看那边!”混乱里,有联盟军大喊。
不用喊, 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已经看到了整个巨型肉质洞窟里最具有存在感的东西——数不清的紫红色的粗大血管从四面八方汇聚向洞窟核心,那里分布着一片明显跟周围完全不同颜色的肉池, 肉池里林立着沾满肉块的弧形骨柱。骨柱上缠绕着数不清的畸变肉瘤和紫黑色血管。
巨型骨柱中间结着一片密密麻麻的肉线。
肉线形成了一张跳动的血网, 血网中间则是一片坑坑洼洼, 不断搏动的畸变肉块, 肉块上缠绕许多巨型蚯蚓状的血管。
那个畸变的肉块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令人作呕的活性大脑。
此时此刻,这个布满肉瘤和血管的畸变肉块,正借助密集的肉质触手和血管同一种暗银色液态金属似的污染源厮杀。
战斗被蛛网一般的血管阻隔。
众人只能隐约地看到,第二团无法形容形态的暗银色畸变物质就像腐蚀肉质的重金属一样,诡异又迅速地在接触到的所有肉质上蔓延开,感染异化成新的污染源。原本位于核心的畸变肉块不得不通过吞噬消化倒灌进这里的海量护卫虫群来扼制污染的扩散。
除此之外,在这怪异且恶心的祭坛周围,还有许多明显是人类科技的透明玻璃柱和仪器。
站在透明玻璃住旁边的,则是以明茉为首的生命学派的成员和前联盟政府的叛逃成员。他们忙碌着,不断将古怪的药液通过长长的管子,输送给祭坛上的母巢核心,激化周围的肉瘤不断产生更为恐怖的异变。
联盟军的枪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顿时,激烈的炮火从祭坛那边飞了过来。
“艹他妈的这群蝗虫!”
密集的子弹擦着作战服飞过,联盟军残余作战员翻滚躲避,将体型巨大的护卫虫和城市巨型排水道一样的血管充作掩体,朝对面发起反击。
比联盟军反应更快的,是另外一支队伍。队伍里的“人”清一色拥有着暗金色冷血生物般的竖瞳,从作战服里露出来的手,覆盖着金属光泽的外骨骼,肢体呈现不同形态的异化。唯一的例外,是其中穿着自由军研究部制服的约克森。而为首的,则是半边手臂覆盖骨骼,前肘变成骨刀的“柳轻轻”。
“那是什么?”约克森趴下躲过一束从头顶扫过的离子弹,嘶吼着问前边不远处的“柳轻轻”,“生命学派那群疯子想要做什么?!”
“柳轻轻”冰冷的扫了他一眼,暗金的竖瞳闪动蛇一样冷血的光芒,似乎在计算是将这个已经丧失价值的累赘扔出去吸引火力,还是回答他的问题。
“你们的波频干扰器还要我维护!”约克森毫不犹豫地喊。
柳轻轻蜥蜴般的暗金眼睛森寒地闪动了两下,最终,降临到约克森身上的寒意暂时打消了。她回答了约克森的问题:
——母巢想要进化出自我意识,而只有生命学派想要通过母巢达成更完美的进化。
异种是这世上整体化到最巅峰的生命。
整个族群的所有个体,全是“异种”社会上的一个微小单元。千千万万个微小单元全如巨型计算机的机械元件一般,受计算核心的“母巢”指挥和控制,构成高效运转的杀戮社会。所有的族群个体都是母巢控制的杀戮单元,而母巢自身则是维持整个族群运转的生物光脑。
在庞大族群扩张到某一个阶段,
族群算力和分散算法达到了巅峰,作为核心的母巢诞生了最初级的自我意识。
但恐怖的宇宙风暴和空间爆炸,打断了母巢的进化。
催化进化的关键诱变因子、连同其他高等异种的杀戮基因,一起被宇宙混乱的空间风暴撕裂卷散。母巢的进化被迫中止。庞大的族群在人类未知的黑暗宇宙进行漫长的恢复,直到某一天,遥远的基因共鸣吸引了这群恐怖的宇宙杀戮者。
催化进化的关键诱变因子……
约克森瞳孔陡然一缩。
他猛地想起从隔离层出来后,在银翼战舰上弥漫的那股奇特的香气,还有那些挣扎着朝某个方向爬去的尸体——难道那些东西,就是闻到了那催化进化的诱变气息?而“柳轻轻”这些在异变后诡异保留有部分自我意识的异种,也是冲诱变的源头来的?
没等约克森想清楚前后所有事情,激烈的炮火就朝他们这边覆盖了过来。
偌大的空间里,暗褐色瘤变存在和污染源厮杀仿佛已经进入了某个濒临极限的状态。
数以万计的异种虫潮被从洞窟墙吞噬进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化成紫黑色的液体,涌进祭坛。流着粘液的猩红触手带着恐怖的狂风,和冰冷的金属液网撕扯在一起。神秘的金属银色在洞窟墙壁迅速蔓延,不断有巨大的血管被切断,从半空中砸落,喷溅出腥气冲天的血水。
联盟远征军和半异化队伍不断向核心祭坛逼近,又不断被火力压回去。
生命学派和联盟叛逃政府的残余成员似乎也清楚眼下就是决定一切的时刻。
他们顾不上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仪器,守在祭坛周围,不惜一切代价阻碍想要执行最终毁灭计划的联盟军成员。电磁炮在联盟军成员周围落下,炸开一片白茫茫的电磁场,生生打断联盟企图启动毁灭炸弹的行动。紧接着,一发发精准的离子弹暴雨般地扫了过来。
沉闷的嗡鸣和尖利的波频通过层层传开。
如果从高空俯瞰,整颗异种种群核心的肉质星球,在猩红和暗银两色中剧烈变幻。
生命学派和联盟叛逃政府的祈祷和挣扎并没有起到用处,通过他们输送的基因液强行进入进化状态的母巢似乎在进化中缺失了某一环。随着暗银色的污染在巢穴中越扩越大,最终,在一声尖利的暴鸣里,最后一条连接母巢核心的血管被轰然切断。
轰隆一声。
通过血网挂在骨柱中间的瘤变肉块在生命学派一群人绝望的喊叫里,砸落进血池,短短不到一秒,就被同化成一滩暗银色的金属液,从高高的祭坛向下缓慢流去。获得最终胜利的暗银色的“污染源”紧跟着也落到祭坛。
那是一块由肉质金属和深黑血管形成的“银星”。
银星降落的瞬间,无数根反射金属光泽的触手和深黑血管向四周射出。
生命学派和前联盟叛逃政府的成员不是被触手撕开咽喉,就是被血管洞穿。紧接着,那些深黑的金属血管扎进了整个星球的核心。下一刻,整个洞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化成暗银色。
血管和触手向四周散开后,“银星”的内部终于暴露了出来。
那是一片流动的液态金属,泛着银色羽翼般冰冷又神秘的光泽。
降落到祭坛中心后,从其中落出了一道人影。其余的液态金属则自下而上流动着,翻涌着,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形态。
在吞噬母巢之后,这片诡异神秘的银色液态金属,似乎即将要形成什么。
“核心!!那是核心!”看到那边不断流动,翻涌出模糊形体的银色液态金属,从震撼中反应过来的联盟军军官竭尽全力地大吼起来,“那就是母巢核心!毁掉它!!!所有人——毁掉它!”
联盟军成员毫不犹豫地架起枪。
“人形”翻涌成形的速度陡然加快,盘绕在祭坛周围的金属血管瞬间倒卷而上,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金属罩。密集的弹药落在上面,炸出一片流离的光网。“柳轻轻”等半异化的成员朝联盟军队扑过去。双方混战的瞬间,一小股弥留在祭坛底部的暗红肉质无声地流进祭坛中的一具尸体的伤口。
那具生命学派成员的尸体怪异地坐起身,朝祭坛核心正在形成的“人形”举起枪。
律若在预设程序的唤醒下醒来。
他听见了扳机扣动的声音。
猩红不祥的子弹破空而出,在那一刻,思维快过了时间,行动快过了理性。子弹没入血肉的瞬间,一个计算了六年的模型终于有了答案。
“正无穷。”
“学长,是正无穷。”
母巢的残余被撕碎,温热的血液落到在钟柏面颊上,耳边律若的声音又轻又薄。
三年来的混乱和破碎正如潮水褪去,钟柏抱着落进怀里的青年,沙哑地,恍惚地问:“什么?”
“ai系数是正无穷。”
一刹,风过大地,世界终止。
……爱是最大的非理性行为。
……若若,来求求我对你的爱,是ai系数几?
学生时代的末端,围着围巾的青年坐在银杏树下。天光穿过金色的缝隙,落在他的睫毛尖,年长他三岁的学长俯身,轻轻吻上他的眼睛。
那是一切的源头。
————
人的行为可以通过一切数据预测,公民个体的一生基本处于‘线性算法’之下。但在某些不可预测的节点,个体会违背生命生存的本能,做出种种非理性行为。这些不可预测节点分布在一个区间里。这些不可预测节点区间的模型系数,是影响非理性行为的ai系数。
当外界的压力与影响达到这个区间的最小值,个体就会做出非理性行为。
当影响超过这个区间的最大值,个体的行为就会重新恢复理智。
ai系数随之消失。
冷寂的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青年,站在复杂的模型光脑前,一行一行地输入实验项目。
项目A,最终项目000,子项目0137
[执行项目:“终止实验”]
[执行目的:ai区间最大值]
[执行时间:1074.3.24]
这世上的所有爱都有尽头。
爱产生与爱消失的极限值,就是爱的区间。
区间的系数在极限值产生之后出现,爱的最大值在爱的终止。在这世上,除了学长一无所有的银发研究员打下一行行实验项目。
他需要求出“学长不爱他”时的数据。学长不爱他了的时候,他也许会被放逐,也许会被抛弃,也许会被再次卖掉。
可这是学长要的数据。
而“钟柏”永远是“律若”的最高优先级。
[项目判定……]
[判定结果:65%概率,抵达区间最大值]
——是否执行?
是。
————
世界又冷又静,一切都停止了。
宇宙、行星、异种、人类,都停止了。
钟柏抱着单薄的研究员半跪在祭坛上。律若的手擦着他的肩膀滑落。他低着头,黑发垂落到律若脸上,银色的光点不住坠到律若脸上。
时隔三年,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律若对他说出“实验结束了”。
就像曾经的那个故事。
科学家设计了一个智能程序,它的使命只有一个,就是计算π的值。为了更好地计算这个值,它灭掉了全人类,在空无一人的地球,执行创造者的使命。
律若就是那个只会算π值的笨AI。
他做的一切,只源于最初的那一句:若若,来求求我对你的爱,是ai系数几?
他不懂喜欢,没有情感。可你说的一切,哪怕是再不经意的一句话,也是他的最高指令至高逻辑。
他不懂文学,不解修饰。他将你浪漫的表白当成了必须求解的数学定律。
他是你的笨小孩。
他知道爱意走到尽头,自己也许会被抛弃,但那是你要的数据。
你的一句话,就是他的一生。
——第四幕《ai》终——
第109章 日志
新元1076, 8月。
超巨星的白光照在一号宇宙基站。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在飞艇周围紧张地忙碌着,将一架架精密的仪器小心翼翼地抬上飞艇。
“听说第三组也失败了。”
“什么?第三组也失败了?!不是说阿纳托尔教授在第三组中吗?他可是联盟最高的神经学医官!”
“失败了,元神经测试对律部长没有作用。”
“那科希诺达实验呢?”
“你疯了!!!那玩意还没得到临床验证过, 你敢在他身上尝试?!”
“天呐……”
飞艇边, 一众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带焦虑地低声讨论。
这群人随便哪一个拎出来,都是平时备受尊重,难以请动的联盟医学大拿。如今他们却聚集在这里, 为了同一个任务紧张不已。而他们还不是全部,还有更多的医学名家乘坐飞船从其他星系赶来。
不论是先赶到的, 还是未赶到的,所有医学家都承担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距离“远征行动”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笼罩在人类头顶的灭亡倒计时,终于短暂地停止了——之所以说是短暂停止了而不是消失, 是因为, 此时此刻, 数以亿万计的宇宙异种军队正陈列在第五星系上空。
这些随同母巢一起进化,变得更恐怖的异种潮,到底会不会发起进攻,取决于一个人。
半个月前,前联盟军事裁决部部长,律若,随同远征舰队一起参与尖刀行动。
远征行动具体发生了什么公众并不清楚。
只知道, 虽然异种战争停止了,但世人熟知的“银翼家主”吞噬了异种母巢, 进化成新的异种核心, 而律部长身受重伤, 至今昏迷不醒。于是, 没等联盟从战火终止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宇宙虫潮就在新的母巢命令下,再次发起推进。
硬甲骨刀蜕变成银色的异种军队,比以前更恐怖。
转瞬间就它们拆毁了人类的防御,推过联盟前线,直接降临文明上空。
紧接着,新的至高存在对被围困起来的人类文明下达了通告——
救好他。
银翼家主本来就不是什么具有道德和怜悯的冷血财团家主。
异化成异种核心后,祂彻底脱离了“人类”这个物种。
所有人都能清晰地记得,宇宙异潮摧毁联盟防御武器后,异化成新的异种至高存在降临在全人类视野里的一幕。那是一回忆就能够让人从灵魂深处控制不住地战栗的画面——那俊美恐怖的至高存在,暴戾疯狂,漆黑的瞳孔冰冷得没有任何人类的特征可言。
祂出现的刹那,足以摧毁一切认知的精神撕裂瞬间降临。
祂只说了短短三个字,就中断了对全人类的讯号。
但那短短几秒,人类对自身的傲慢认知,就被彻底摧毁了——人类第一认识到自身的渺小,在茫茫宇宙中,在恐怖的生命存在面前,人类不过是一群可以随意捏死的蝼蚁!
是那位处于昏迷状态的银发研究员给了人类侥幸生存的机会。
联盟几乎是以诚惶诚恐的态度,在整个联盟内部召集医学家研究人员,不惜代价地提供一切可以提供的医疗支持。
启航信号灯亮起来。
汇聚在宇宙基站的医学家们停止讨论,进入飞船船舱。
飞艇缓缓启动。
穿过跳跃点的时候,透过舷窗,幽暗的宇宙幕布上,分布着无数密密麻麻的冷血竖瞳。和这些庞大的虫潮相比,人类的飞艇更像一只小小的虫子。舰队从寂静无声的宇宙虫潮前经过,舰队里的人员在那些昆虫般的机械视线注视下,个个寒意透骨,连口大气也不敢出。
医学家们从各自的脸上看到了恐惧的神色。
……如果、如果律研究长死了。
他们毫不怀疑,那位已经异变成恐怖存在的“银翼家主”会直接疯掉,变成宇宙中最恐怖的暴君,撕碎遇到的所有文明!
“祂”承受不了失去爱侣的痛苦,而人类也承担不了至高存在的疯狂。
——————
正在启航的医学家们预感到了即将面临的压力,而抵达银星的前几组医学家已经在压力下焦头烂额地展开一轮又一轮的争辩、尝试。
俊美的黑发家主站在复杂的生命显示仪前。
“我们很抱歉方案没有起到效果,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一定能找出有效的方案……”
第三组的医学家惊恐地连连鞠躬,额头上满是汗水,唯恐下一秒,自己就被丢到的护卫族群区喂怪物去了。
当然,眼下,他们在的这个星球已经不那么像一个怪物的巢穴了。
母巢被吞噬后,整颗猩红色的肉质星球变成了镀染神秘光辉的银色星球。
金属化的银星充满了几何学和机械学的构成之美:复杂的椎链状拱肋挑高排布,构成了一个个超现实主义的异形宫殿。宫殿群和冷峻威严的通道回廊,取代了原来阴暗湿冷的巢区和血管。
整颗星球看起来就是一个机械化的族群奇迹。
但……
再怎么冷科幻超现实主义也改变不了这里是整个异种族群核心的事实。
这里一切都是冰冷的,森寒的。
融合了人类特征的新属族就像赛博电影里的生化机械战士,隐匿在各处回廊和门殿处。“它们”前身也是人类,但“它们”绝不介意享受些穿白大褂的点心——事实上,要不是至高的优待,它们早把踏上银星的人类撕成碎片了。
尽管如此,它们对普通人类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那种感觉就像你战战兢兢地在捕食者的注视下工作。
一个不好,就得变成它们的点心。
布置满各种仪器的房间里毫无动静,连连鞠躬的医学家们胆战心惊地抬头去看仪器显示屏前的“人”——祂倒还保有人类的一切特征,高大颀长的身形,俊美清贵的容貌。但作为普通的、还未进化的人类,在祂面前,他们根本克制不住本能的恐惧。
祂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影响,尽量少地在医学小组工作的时候出现。
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无疑已经将这位掌控人类命运的可怕存在逼到了疯狂和失控的边缘。
祂凝视代表另一个人生命的线条的目光绝望悲伤到超出语言所能描绘的程度。
祂竭尽全力地将自己死死维持在某一个界线里,不让自己陷入癫狂。但任谁都能感觉到祂压抑着的浓烈负面情绪。
医生们简直不敢去想维系祂的绳索断裂的时刻。
“我们已经有了新的方案,请您放心……”第三医学小组为首的阿纳托尔教授磕磕绊绊地保证。
站在显示屏前的钟柏没说什么。
半身被金属骨骼覆盖的银色护卫悄无声息地上来,将第三医学小组的专家们请了出去。
钟柏转身走向病房门。
在进入病房前,钟柏先停了一会。他垂着眼,将自己的失望和压抑收敛好。病房门光洁的镜面倒映出他的样子,确认自己和平时——一切发生以前的“平时”——没有任何两样后,他才弯起唇角,推开门,轻缓地走了进去。
病房平静,柔和。
布置同鸢尾庄园的卧房一样。
“若若,”钟柏将一枝蓝调鸢尾插在花瓶里,望向床上。柔和的光线下,律若的银发散在枕面,细密的睫毛覆在苍白得有些透明的肌肤上。钟柏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比前几天好了很多。
至少不再冷得吓人了。
“若若,你睡太久了,”钟柏柔软下来,他坐在律若身边,握住律若纤长的手指,将它们焐在手心,“学长有点害怕。”他顿了顿,“所以,若若,你醒来好吗?”醒来再怪学长笨蛋好吗?
律若没回答。
睡着后,律若看起来很乖。
……律若一直都很乖。
要他做自己的学弟,他就抱着论文,一晃十几年地跟在他身边;要他不能全天二十四小时待在实验室里,他就每天十一点准时回到卧室;要他依赖自己,他就真的听话到在他走了后,连自己照顾自己都不会。
钟柏还记得,十九岁那年,第一次找不到律若去了哪。
等律若回来后,钟柏给他擦干头发,让他以后去哪,都要记得告诉他。从那以后,律若每天都会写一份详细到秒的行程表给他。
“怎么就大事一点都不乖?”钟柏轻声说。
病房寂静无声。
律若已经沉睡近一个月了。
被母巢残片控制的尸体射出的那枚子弹很特殊,里面含有致命的污染毒素。如果是当时吞噬掉母巢处于进化节点的他被命中,进化很可能会被污染——或者打断。可那枚致命的子弹被律若挡下了。
污染毒素造成的最大问题,就是毒素入侵律若的身体,造成细胞医疗机器判断错误,释放出了律若预防他进化不够的储备药物。
生物舱修复了律若受的大部分外伤,却解决不了他昏迷不醒的问题。
过量使用的刺激剂、协助他进化时承受的废弃基因腐蚀、致命的污染毒素,还有律若自身复杂的脑域开发情况……种种问题交织在一起,导致整个联盟的医学专家至今找不到合适的办法解决。
也是到这个时候,钟柏才知道,律若一直都没有把光谱检测器和细胞药物携带机器拆除。
“不乖。”
钟柏弯腰,将律若抱进怀里。
律若的银发散在他的肘弯。
钟柏握着他的手腕,看着他的睡颜,过了很久,才打开他的个人终端。
尽管律若无论做什么,都在他的控制范围里,钟柏还是教律若要注重自己的隐私,不要他要看什么,就随便都给他看。那时,律若“哦”了一声,然后老老实实地给自己的终端加上密码。
可事实上,律若用的终端是银翼生产的,只要他想查看,就有办法查看。
只是钟柏很少去翻律若的终端。
他克制自己的控制欲,不想把律若变成他人口中他豢养的玩物。
“嘀”。
一声清脆的电子音。
律若的终端系统被他打开了。
钟柏靠在床头,一手环着律若,一手慢慢地翻看律若的实验日志,从他们在一起开始,一天一天往下翻。他看得很慢,时常疼痛到不得不停下来。律若的生活就在这些简洁的实验记录和枯燥的实验数据里。
忽然,钟柏停在了新元1072年的某一天。
在整整齐齐的实验记录和实验数据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些与周围冷淡数据不太相符的实验记录。
记录写在另外建的空白分析框里,似乎写的人不太确定自己的运算结果。
【钟柏,想要律若。】
后面是一条条不断写上,又不断否定的备注。
那些不断否定的分析,就像程序不断产生的错误数据。
最后,只剩下一行孤零零的备注:
【钟柏、想要律若爱他。】
在那一行笨拙的备注后,是一个新建的项目。
关于“怎么才能爱学长”的项目。
“笨蛋,”钟柏倚着床头看着那条呆呆的结论和同样呆的项目,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低头哽咽地亲怀里的律若,“你早就在爱我了啊。”
第110章 律若
律若沉眠得就像一枝开在暗夜的鸢尾。
他安静地枕在钟柏的怀里, 钟柏看着他,想起第二次遇到他的样子。那时候,律若被诺比顿公学的贵族子弟堵在自然科学部。刺目的红蓝强光中, 那群权贵子弟哄笑着, 戏耍地将他的实验数据一次又一次清空。
没人为他说话。
他就孤零零站在那里,站在这个尘埃四起的世界里,像一只银色的飞鸟。晶莹, 干净,却不会保护自己。
钟柏走过去, 在一片寂静中,解开自己的大衣,俯身将他包裹在大衣里,然后将他抱回自己宿舍。一路上, 银发学弟都安安静静待在他怀里, 靠在他的衬衫上, 银色的头发散在他的领口。
被放下后,也不会说话,不会问他为什么把自己抱走,就坐在沙发上等待指令。
像个很呆的小机器人。
钟柏教了他很久,才让他明白,人需要进食叫“饿了”不叫“生理机能”,想去做什么也不叫“执行指令”……很呆的小机器人, 养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小心翼翼养出一点儿鲜活。
一晃十几年, 当初被他抱回去的小机器人会生闷气了。
会觉得他欺负他了。
会不理他了。
可怎么就不醒了呢?
钟柏压着痛楚, 温柔地摸了摸律若的手, 将他往怀里搂得更深一点。律若会醒来的, 会闷闷地窝在他怀里不理他……冷色调的灯光落在俊秀的学长身上,他紧紧抱着怀里的银发青年。
漫长的撕裂灵魂的痛苦里,他也许已经疯了。
银发研究员恢复的希望,成了维系他的最后一线游丝,而人类已经嗅到了他疯狂前夕的酷寒。
——————————
激烈的枪声接连不断地响起,银色的杀戮军队在街道上有条不紊地行进。附近的居民躲在建筑物的废物里,不敢出来张望。陈列在第五星系上空的宇宙异种军队主力部队没有发起进攻,但一支支精锐的银翼属族已经分散进入不同的星球。
这些银翼属族融合了人类与异种的特征。
高挑,修长,全身覆盖着半生化半骨骼的银色战甲,活脱脱就是一个个从赛博电影里走出来的生化战士。
它们进入人类星球后,二话不说,直接展开了大搜查。
迫于外面的异种兵潮的压力,联盟战后重建的文明权力机构,没一个敢出来说半句话。就连平时最喜欢兴风作浪的无冕之王星际媒体都个个噤若寒蝉。好在这些冷酷高效的银翼属族目标非常明确:
它们进入联盟掘地三尺地寻找生命学派和前联盟政府的残党。
除此之外,所有与生命学派相关的档案和研究遗存,也全部都在搜寻清剿范围。
起初还有联盟势力在银翼属族找上门的时候,不想交出从生命学派那里获得的东西,企图用其他条款进行交易。结果,不到三个小时,整个在联盟也排得上号的势力,直接被攻破所有基地,从地图上彻底抹除。
不容洽谈、不容商讨、不容谈判。
对方的态度无比冰冷,残暴,毫无回旋余地。
联盟其他势力吓得魂飞魄散,连犹豫都不敢,纷纷主动协助这些冷酷暴戾的杀戮兵器搜索起生命学派和前联盟政府的相关残存。
在这股浪潮之下,自由军的协助就显得并不起眼。
只有极少数的自由军高层,察觉到了一丝幽微的反常。
律部长重伤不醒的消息传到自由军基地的时候,律茉正在会议上。她沉默了片刻,便让人继续将会议进行下去,整场会议下来,没有任何波动。但在散会后,人们看到她独自在会议室的窗前站了很久。
“领袖。”
生物科科长走到律茉背后。
律茉站在自由军基地的玻璃廊桥上。
银白色的钢铁骨架横越过她头顶。她同样冰冷的银色军装模糊在白蒙蒙的天光里。生物科科长看向她正在看的方向,正在重建的城市里,银色的异种飞艇无声地穿梭在一栋栋建筑里。
生物科科长收回视线,道:“它们已经找到了目标。”
律茉平静地点了点头。
她被天光照得有些失真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生物科科长踌躇了一下,还是没问她为什么不直接出面协助银翼找到那批生命学派和联盟政府合作的残存资料,而要以隐藏在幕后的方式把消息透露给它们。明明,前者对自由军成为战后主导政权有着显而易见的帮助。
在实验室的逼问发生后,生物科科长隐约察觉到,律茉对异种、对生命学派有着非同一般的了解。
而这种了解,似乎和律部长有着复杂的联系。
生物科科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律茉新的命令,研究部那边发来了新的实验进度。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在该离开去处理研究部那边的事时,生物科科长鬼使神差地开口:“阿布雷斯教授已经解救出来了,他对科希诺达实验了解最深,肯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律茉不置可否。
生物科科长只好匆匆告辞。
天光铺着廊桥,在桥面的玻璃上反射出一块一块的闪光。律茉将视线从城市那边收回来,她并不在意生物科科长是怎么猜测自己的。
十几年前,她就不是一个母亲,十几年后,她更不会是。
世上并没有被奸污生下就必须为生命的到来负起责任的道理。
律茉转身,平静地走向基地的会议大楼。穿过廊桥拱券的影子时,钢铁反射的亮弧有那么一瞬,和十几年前的星舰灯光重合在了一起。
茫茫银光中,似乎还有一个银发的孩子安静地站在废墟里。
他知道她不觉得自己是他妈妈,知道她是要带他去当另一个实验基地。
他就安静地站在那里。
一个……不会哭的小怪物。
——————
科希诺达实验是曾经联盟最出名的脑域实验,之所以说是“曾经”,是因为公众怀疑联盟打算利用这个实验研究思想控制的办法。于是,在舆论的激烈抨击下,联盟政府干涉学术研究,立法禁止这方面的临床实验。
而提出相关理论的阿布雷斯教授也很快被研究院除名,没多久就失去了踪迹。
时隔三十多年,阿布雷斯教授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却是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形象——他衣衫褴褛,瘦骨如柴,甚至连面容都做过彻底的改变。根据当地的街头帮派描述,这家伙是十几年前出现在贫民窟里的黑户,成天躲在下水道深处,不跟任何人说话,跟个疯子似的。
银翼属族通过DNA信息,才确定了他的身份。
被押上的飞艇询问是否记得科希诺达实验时,阿布雷斯教授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我不知道!那不是我的研究成果!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逼我的!”
半身被银色骨骼覆盖的柳轻轻一打手势,旁边的医护人员立刻按住他,强行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是他们逼我的……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阿布雷斯教授不再挣扎,只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
“你很久没上星网了吧?”约克森说,“生命学派已经被毁灭了。”
阿布雷斯教授一怔。
约克森打开终端,让他看最近的新闻。
阿布雷斯教授枯槁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些堪称翻天覆地的新闻,震惊地脸上的神情都来不及变化。忽然,阿布雷斯教授大叫了一声。正在划动光屏的战士立刻将划过的新闻倒回来——新闻头条扼要地概述了律部长的危险状态,搭配了一张律若刚就任军事裁决部部长时的军装照。
阿布雷斯紧紧地盯着那张照片,像想起了什么,浑身颤抖。
约克森拦住了立刻要拷问的柳轻轻:“你认识他?”
“我要见他,”阿布雷斯教授颓然地瘫倒在地,他看着那张照片,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良心的折磨,捂住了自己的脸,“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我很抱歉……”
——————————
联盟政府——如今应该称为前联盟叛乱政府——曾经秘密进行过一个基因和人脑实验,计划通过基因改造和脑域改造制造出达到人类潜能极限的100%脑域开发。当时,生命学派正苦于要帮助母巢进化必须进行异种结合实验,而类似的实验如果没有官方掩护,很容易引起警觉和抨击。
生命学派从科希诺达实验中嗅到了联盟政府的野心。
他们便说服了联盟政府,让联盟政府相信,异种基因与人类基因结合,才是突破脑域开发阈值的关键。
阿布雷斯教授被政府派到X-14实验基地协助研究。
等他发现X-14实验基地研究项目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无法脱身了,只能寄希望于实验的失败。可惜天不遂人愿——01号孕育体居然真的实现了“人类基因与异种基因”的完美结合。
“那个孩子是生命学派和联盟政府双重计划的产物。”
阿布雷斯被带到整个宇宙恐怖的存在面前。
“联盟政府只需要一个听从命令的机械,而以往的教训告诉他们,拥有感情的人永远不会成为称心合意的工具。因此在最初的实验中,我们得到的命令是,必须将实验体的情感削弱到最低点……生命学派掌握了部分基因编码技术,他们分析了天生情感缺失症患者的基因特征,在胚卵成功结合后,以靶向技术损毁了他一小部分基因。”
“所以他一出生,就不具备感情?”
“不,不是的。”阿布雷斯给出了出乎意料的回答,“普通的情感缺失,只是无法表达感情,而他……他不一样。他是被彻底毁掉的。”
“被彻底毁掉?”钟柏重复。
阿布雷斯犹豫了一下。
“X-14实验基地出过一次意外,01号孕育体带着他逃出去了。我以为一切就都结束了。但是七年后,有人找到了那个成功的实验体。”阿布雷斯说,“……他们找上了我。那时候他的脑域开发其实只有98%。他们要我协助对他进行二次脑域开发。二次开发彻底毁掉了他的情感系统。”
……普通的情感缺失只是没有表达与共情的能力,但他是被毁掉的。
……他的情感能力是永恒的空白。
他察觉不到自己的爱,也感受不到别人的爱。
钟柏几乎听不清面前这个可憎的蝼蚁后面在说什么。
少年时代,律若每一次脑域开发后遗症发作,疼痛得蜷缩在他怀里的画面。实验日志里,律若笨拙写下的项目。
……律若,你能不能也爱上我?
钟柏疼得仿佛也要跟着律若年少经历的那些手术一起碎裂。
阿布雷斯以为他没有听懂,张开手比划:“这是普通人的情感区域,就像一个回声壁,外来的音波落到墙壁上,唤起回音。但这是他的,原本他代表情感的回音壁只是比别人更难以回应,但在脑域100%开发完成后,他的情感神经被彻底毁了……他只能活在真空里,听不到别人的声音,也听不到自己的。”
“不。”钟柏忽然打断了他,“不是100%后就没有任何感情了。”
阿布雷斯惊诧地看他。
宇宙最恐怖的存在却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仿佛疼得站不稳似的。“不……不是的,”祂沙哑地说,“不是没有感情。”
失忆前和失忆后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十一岁那年,年少的钟柏带律若回家,那天晚上,他发现律若坐在床边,没有开灯也没有睡。于是他拉着律若的手,让他抓着自己的衬衫,让他不要怕。
往后多年,他忘了一切,以可憎的、可怖的面目将律若拖进深渊。
可那么多错乱不堪的时刻,律若始终紧紧拉着他的衣角。
因为……是他让他拉着自己的衣服,不要害怕啊。
“他会害怕的。”
律若会害怕,也会爱他。
灯光里,年轻清俊的家主虽然在笑,却像在哭。他疼得可能真的要疯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最绝望的那一个。可是被切除的模块,被毁掉的声带,要怎么才能说出一句爱你?他的求而不得的执念成了律若的执念,成了律若日复一日想要跨过的天堑。
他不知道律若到底是怎么样才能在实验日志里写出那个笨拙的项目,也不知道律若是怎么跨过情感干枯的河。
可自始至终,律若爱上他,才是那个违反生化定律的奇迹。
作者有话要说:
律若是哑掉了的飞鸟,是双脚被钉在原地的盲人,他要很努力很努力运行很多个兆亿才能分析出一个你爱他的简单数据,他要走得鲜血淋漓才能走向你。
学长,你以为他笨,可这已经是他穷尽一切才能达到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