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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宋小姐现在可以把时间留给我了吗?”

    宋湜也坐在沙发上,祝京南半跪在她身前,牵着她的手,这样的动作有点像在求婚。

    她回国之后肯定不会长期住在北京,没有必要另外准备一套婚房,但她将下意识的否认憋住了。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畔,看着他说:“好。”

    祝京南站起来,俯身,认真地吻她的唇。

    他的吻总是浓烈,又点到即止。

    宋湜也仰起头,眼睛自然蒙上一层玲珑的雾气,他抚过她的眼尾,没有再向她索取什么。

    他们的关系始终这样,他从来不在接吻之外再向她索要任何感情,一直这样不冷不热,不痛不痒,不会有矛盾,也不会有太深的情或爱,结婚这半年来看似有进展,但永远差那么一点。

    宋湜也知道事在人为,也许祝京南对于爱上她这件事已经很努力了,只是效果微乎其微,怪不得任何人。

    她没打算让他睡沙发,洗完澡以后自己上了床,听见套内的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宋湜也回忆,她见过祝京南没穿上衣的样子,第一次是十七岁。

    那是个意外。

    她去找他玩的时候,祝京南刚好在换衣服,她不过瞥了一眼就尖叫着跑开,只是忍不住事后回味而已。

    他的腹肌线条就像是照着那些艺术雕塑上的纹路而生的。

    第二次是他上次来伦敦,他准备换身衣服出门。

    宋湜也自觉地说:“那我先出去了。”

    “你可以不出去。”

    她就真的没从房间出去,他的身材比六年前更好。

    第三次是今天晚上,祝京南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只裹了一条浴巾,他的发丝有一颗水珠摇摇欲坠,像颗水晶。

    宋湜也不争气地咽了一口口水。

    她屈膝坐在床头,呆愣愣地看了几秒,笨拙地别开眼。

    祝京南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神态自若地掀开被子上了床。

    一直到后来,宋湜也还记得那天晚上她看的是哪本书,黑塞的《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书里的语言形象而又矛盾的晦涩,她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她也记得祝京南看的哪本书。

    达芙妮的《蝴蝶梦》,一个女人因为一个不存在的前妻而感到不安的故事。

    宋湜也的视线总是若有似无的飘向他,他不穿上衣,浅灰色的羽绒被只是堪堪盖过他的小腹,书页遮挡住他的胸膛,肩胛之下引人无限遐想。

    她以为自己的偷窥掩饰得很好。

    祝京南的指尖落在书上的某一个英文单词上,顿了两秒,问她:“阿也,你在看什么?”

    宋湜也干咳了一声,做作地翻了一页书:“我在看书。”

    “哦。”他重复了一遍,一点也不掩饰言语间的笑意,“在看书。”

    从她口中说出来像是遮掩的话,从他口中出来,倒像是刻意再为她开脱一次。

    宋湜也掀开盖在膝上被子,她只穿了一件睡裙,还是觉得有点热,原来北京的四月就这样闷热了,她从前都没感觉。

    “除了看书,还想做什么?”祝京南把书合上了,硬装的书封磕在床头柜上,掷地有声地传出绕梁回响。

    夜晚的遐思总是丰富,那本书下也许压着什么东西。

    宋湜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书。

    她双手合在膝上,静谧的晚上将呼吸声无限放大,一呼一吸伴随着心室的震颤,仿佛身处即将喷发的火山的边缘,火红滚烫的岩浆伴随着致命的诱惑。

    她的视线内,有一块阴影正在靠近,昏暗的灯光弱化了视觉感官,却将除此之外的感官纷纷放大。

    最先触碰到她的脸颊的是他的手。

    今年春天还没有出现气温骤降的情况,他的指尖却是沁凉的,贴在她温热的脸颊与脖颈处,凭靠她的血液将其暖化。

    宋湜也仰起头,就快贴到他的唇,两人鼻尖相擦,她的问句更像是一句温言软语:“做点什么?”

    他的回答总是无言,尽然藏进一双昏暗中难以看清的眼睛里。

    宋湜也的手机响了,泰勒斯的歌喉打破沉默,让她的心跟着颤了颤。

    祝京南松开捧着她面颊的手,她慌乱地转头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来电显示钟煜朗,他很少主动给宋湜也打电话。

    她想到钟煜朗和蔡思言突变的关系,这当中一定有事。

    她用手背冰着脸,低声说:“我去接个电话。”

    祝京南的手指贴在她腕骨上,无可奈何地点头松开。

    北京的春天多雾,一到晚上,站在高层往下俯瞰,京广桥上的路灯都被覆上一层薄膜。

    宋湜也清了清嗓子,问钟煜朗什么事。

    钟煜朗那头什么声音都没有,不像是他一如既往的风格。

    宋湜也不由得想到蔡思言,只要是钟煜朗来电,就一定跟蔡思言有关。

    她在宋湜也面前表现得很正常,但是突然回巴黎、突然跟钟煜朗绝交,这对蔡思言来说也是很反常的举动,他们两个之间肯定出大问题了。

    “阿也,言言平时跟你在一起吗?”

    “我在伦敦的时候是的。但我现在回国了。”宋湜也有点担心,“你们两个怎么了?你惹她生气了吗?”

    钟煜朗避而不答,他苦笑了一下:“何止生气。”

    宋湜也拧起眉:“言言脾气这么好,你做什么了让她气到这个程度?”

    “我跟她求婚了。”

    宋湜也被这句话吓得险些拿不住手机,她说话都说不利索了:“啊这么突然?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年底。”

    她扯了扯嘴角:“你们俩瞒得还挺好的。”

    宋湜也语重心长地开口:“阿朗,我知道你等了言言很多年,但是你也不能突然间就跟她求婚,换做谁都接受不了的。你应该也知道,起码在言言心里,你比她的几任男友都重要,这样你就更不能着急了,一切要循序渐进,懂吗?”

    身后有脚步声,她回头,发现祝京南穿上了衣服,双手抱臂,倚着墙看她。

    她连忙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钟煜朗灰心丧气地回应她:“我没觉得她心里我有多重要。”

    “那你还直接跟她求婚!”

    “唉,不跟你说了,我今晚去巴黎找她。”

    电话瞬时挂断,宋湜也盯着屏幕看了两秒,跳出来蔡思言的微信。

    蔡思言:阿朗给你打电话了?

    宋湜也扶额: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他说他跟你求婚了,所以你才跑到巴黎,怎么不跟我说?

    巴黎正值上午,蔡思言前段时间刚把成立个人工作室的工作收尾,这两天也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空下来,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

    四个月前那个荒唐的夜晚不是没有预兆,但他们都默许意外的发生。

    蔡思言醒来之后看到躺在枕边的钟煜朗,曾经少女时代旖旎夜梦的人就躺在枕侧,她除了逃避,一是竟然想不到任何对策。

    那天早上她来不及回家,直接买了一张飞往巴黎的机票。

    接到钟煜朗的电话是落地之后,手机刚开机他的通话就冲破几十个未接来电进来,第一句就是结婚。

    于是蔡思言再也没有接过钟煜朗的电话。

    从多年挚友到情侣,本来就是一件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适应的事情,更何况他们现在都不是情侣,是一夜情的关系。

    蔡思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宋湜也发过来,宋湜也惊得无话可说。

    蔡思言:我知道他要来巴黎了,我们见了面再说吧。

    他们两个的事,宋湜也作为旁观者看了这么多年,她没有插手的余地,也没有插手的必要,彼此不够相信对方的坚定,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宋湜也熄了屏,面对暮霭沉沉的北京夜色,那一串灯光像珍珠蒙尘似的。

    四月的夜晚还是有点冷,她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一条披肩就已经挂到了她的肩上。

    宋湜也这才想起来祝京南站在她身后很久了,他们之间的即将水到渠成的氛围被一通电话打断之后,好像难以再重拾。

    祝京南替她披上披肩后没有急着走,他倚靠在阳台玻璃门的门框上,伸手捻着她的手指,她的指甲是冰凉的,指腹有那么一点湿,柔软而光滑。

    他勾着唇,语气调笑:“看不出来,宋小姐对感情的事这么在行,都当起别人的军师了。”

    宋湜也当然知道他在调侃,刚才她跟钟煜朗的通话,他大概都听进去了。

    感情的事情向来都是旁观者清,她分析起旁人的情感关系来,总是头头是道,这样的人偏偏是对自己的感情避之不谈的。

    一夜情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并不少见,但事情发生在她的两个朋友身上,她的心思还是被勾去了。

    宋湜也瞪大眼睛惊讶的样子像只小猫,头发丝在灯光之下泛着金色,让她看上去可爱极了。

    “祝京南,我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

    她跟蔡思言聊微信靠打字,祝京南并不知道她在惊讶什么,只是因为她呆愣表情而失笑:“没想到什么?”

    宋湜也抿抿唇,还是摇了摇头,一夜情这种私事,还是不要说了。

    “情感专家替他们分析完了?”

    她抽出手拍他手臂,语气怎么听都像嗔怪:“你别这么叫我。”

    他骤然将手收紧,一个措不及防就把人拉到自己怀里,宋湜也无处安放的手贴在他的胸膛上,手指缩了缩,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像是在挠痒。

    痒挠在她自己心上。

    他的掌心按在她的腰上,动作不轻不重,指腹轻轻碾磨着。

    “你刚才说做点儿什么?”他垂下头,贴着她的额头,极其亲昵地吻了吻她的鼻尖。

    祝京南的吻在开始的时候总是很温柔,他主动勾得人食髓知味后,才逐渐展开攻势。

    宋湜也圈上他的脖子,贴着他的唇,吐字模糊不清:“我没说。”

    她的耳垂很薄很软,他的手指能感受到滚烫的温度,祝京南低低笑了一声,这声音是从他的胸膛中发出来的,磨砂滚轮一般滑过她的肌肤。

    她的披肩滑落在地,高层阳台的风吹过仍有些许冷。

    祝京南转了个身,将她裹紧怀抱中,顺手拉上窗帘。

    客厅没有开灯,整间屋子全凭未关门的卧室中透出的微弱床头灯,黄白的光线打在光如凝脂的肌肤上,像绸缎。

    他的吻一路向下,从她的唇到耳后,紧接着吸吮着她脆弱的脖颈。

    狮子在捕获猎物的第一时间,会采取咬断喉管的方式了结对方的性命。

    脖颈是哺乳动物最致命的地方,她毫无迟疑,信任地向他袒露,人总是喜欢挑战一些濒临窒息的恐惧,这会使肾上腺素飙升。

    宋湜也觉得,也许在这个夜晚,性与爱是可以分离的,就算不是情到浓处,屈从于欲望也不显得多低劣。

    祝京南的牙关轻合在她的锁骨上,麻麻的,并不疼,她仍然轻嘶一声,唇擦过他的脸侧,伸出一点舌尖。

    “宋小姐现在可以把时间留给我了吗?”

    她轻轻嗯声,令人分不清这是否是嘤咛。

    一个来自伦敦的陌生号码打断这个吻。

    祝京南盯着她手机亮起的屏幕上一长串的数字,眯了眯眸,调笑道:“宋小姐好忙。”

    他没给她再次接电话的机会,替她摁断,轻嗤一句:“骚扰电话。”

    祝京南按着她的脖颈俯身,她微微抬起头,暧昧的水声让夜色又黑了几分。

    他将手机随手扔在沙发上,把人抱了起来。

    从客厅到卧室几步的距离,她双腿交缠在他腰间,用一个吻将这条路线不断延长。

    最后一盏灯被人熄灭。

    第42章  “祝听白对你这么重要吗?”

    厚重的窗帘遮蔽日光,宋湜也醒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几点了。

    她枕在祝京南的手臂上,额头紧贴着他的胸口,被窝里的温度暖得有些燥热了。

    祝京南醒得比她早,九点的时候秘书来电话问他是否要延迟会议,那个电话差点把宋湜也吵醒,她拧着眉,又朝他怀里蹭了蹭。

    她现在是真的醒了,抬头看见他靠在床头,单手看手机。

    她的视线恰好能看见他的喉结,在他白皙的脖颈上,像是平原中凸起的山峰。

    从前他们接吻的时候,她一向避开这个地方,昨晚一时大胆,于是惹火上身,一直到早上醒来,她的腿还有点酸。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事后清晨的感受,一场彻底昏昏沉沉的梦几乎要将昨晚种种掩盖的时候,看着床畔他的脸,甚至仅仅是他的手臂,记忆鱼贯而入。

    昨晚她是如何被抱到床上,他的指尖勾住吊带睡裙那根纤细的系带,绸制的短裙没有任何摩擦力地滑落至腰际。

    她的大脑同时接收到两种信号,他在吻她,而他的指甲正划过她的脊背。

    深陷进柔软包裹的床铺后,躁动与褶皱一齐被抚平,两人初次的试探不安,到最后变得如鱼得水。

    后半夜里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已经不算那么清晰,她只记得耳畔有水声,有他的呼吸声。

    宋湜也缩回脑袋,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

    祝京南放下手机,垂头拨开盖在她面颊上的被子,手指顺带着拨开几根黑色的头发。

    他问:“醒了?”

    宋湜也用鼻音应了一声,她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好像从昨天晚上之后,他们才算真夫妻。

    祝京南轻笑一声,俯首吻她额尖,他眼里也有笑,尽管在昏暗的环境中看不太清,但总有点柔情似水的感觉几乎要溢出来。

    宋湜也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对她总不该会有这样的眼神,她没有躲闪,迎着目光确认了一遍。

    没有看错。

    爱与不爱是一件很容易彰显的事,只要足够爱,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世上总是有那么多演技高超的人,以极其敬业的态度演过一段已知尽头的婚姻,以假乱真的技术连专业演员都佩服。

    宋湜也不知道,祝京南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倘若是前者,难道短短半年的婚姻就能够让爱意这么深,他未免也太滥情了。

    倘若是后者,她靠问是问不出真伪的,可是她要不要配合一下?

    宋湜也对于这段合作婚姻的态度渐渐积极起来,她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可圈可点的品质。

    她坐起来,将被子拉至胸口,也靠到床头,问他:“你很早就醒了吗?”

    “一个小时前。”

    “哦。”她嘟嘟囔囔地随口埋怨一句,“怎么不叫醒我?”

    他闲散地扬起眉,手臂勾过她的肩膀:“昨晚辛苦了,应该多休息一会儿。”

    宋湜也的脸“噌”的一下红了,她咬着下唇,试图想出一句话来为自己扳回一局:“你也辛苦了。”

    “哦,那宋小姐还满意吗?”

    宋湜也回瞪他一眼,死死咬着后槽牙,吝啬地哼出一个字:“嗯。”

    她表现得诚实而恳切,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就是,他的技巧很好,所以昨晚她很愉快,倘若否认这一点,倒显得她口是心非。

    宋湜也不清楚他还会蹦出什么更叫人难以回答的词句,先转换话题堵住他的嘴:“几点了,你今天不开会吗?”

    “十点。会议推迟了,不着急。”他勾弄她的发梢,似笑非笑,“还可以再为宋小姐服务一次。”

    宋湜也气愤地推他一把,卷起棉被裹住身子,想把他踢下床:“去你的吧!”

    祝京南朗声大笑,当着她的面穿好衣服,跟她说正经事:“还回伦敦吗?”

    “嗯。不过十一月我就毕业了,待不了多久就回来,就半年。”

    宋湜也说到这里,语气很轻快,她自己也分不清这种愉悦来自于摆脱学业的束缚还是他们终于不用异国了。

    尽管回国之后他们一南一北,四个小时的路程总好过十四个小时。

    思念会随着路线的曲折而更加浓厚,她从前体会过这种感觉,而现在这样的感受竟然又攀升至她心头。

    宋湜也多此一举地补充:“回来之后我就不走了。”

    说完这句话,她看向祝京南。

    床边的灯带亮起来了,柔和的光在他的眉眼上薄薄敷了一层,他的笑意融化在和煦的晨光之后,像一颗味道浓郁的太妃糖,化在唇齿间的味道是持久的香甜。

    他只是说了一句好。

    人好像会在某一刻爱上某一个瞬间。

    如果要让宋湜也以后出一本回忆录,她对这段婚姻印象最深刻的时候,就是刚才,她看见了他的笑,又迅速地捕捉到他微红的耳廓。

    她摸了摸戴在手上的戒指,不止有她一个人的温度。

    他们并肩在卫生间里刷牙,一面足以容纳两个人的镜子,一张足以容纳两个人的台盆,好像最初的设计就是为了两个人。

    卫生间里弥漫着他身上令人熟悉的苦橘香,宋湜也已经习惯了。

    他们开诚布公聊过有关顾知微,她知道那是个乌龙,然而仍然好奇的点在于这股熟悉的味道。

    她不止在祝京南身上闻到过,至于另外一个人是谁,她的记忆有点模糊了。

    宋湜也吐掉口中的泡沫,说:“昨天你说看房的事先缓一缓吧。我今天想去看看秦阿姨。”

    祝京南望她一眼,点了点头。

    她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今晚我就打算回香港了,我只跟导师请了三天假,那边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反正我半年后就回来了,这些事晚点也来得及。”

    祝京南失笑:“阿也,我也没想那么多,你不用这么解释。”

    “哦。”她撇了撇嘴,将手上的水甩干,“我是为了防止你乱想。”

    他挑眉:“我会乱想什么?”

    宋湜也一转身,被他双臂圈住,她的腰抵在大理石边缘,他的唇近在咫尺。

    她踮起脚,主动献吻,不过很浅。

    她诚实回应:“我不知道。”

    她只是没过脑子脱口而出,也许他什么都不会想,这要看他在乎什么,而她绞尽脑汁,想不到这当中有什么可在意的。

    祝京南的会一拖再拖,今天干脆不开了,跟宋湜也在国贸找了家餐厅吃饭,直接前往秦忆雪家。

    宋湜也有点忐忑。

    上次她来的时候,秦忆雪那样的状态令她害怕,而且她还会把祝京南认错,这次他们一起出现,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

    祝京南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抚:“阿也,别害怕。秦阿姨不会伤害你的。”

    她抿着唇,点了点头。

    四月中旬是垂丝海棠盛开的季节,上次来的时候庭院里的枝桠萧条得连叶子也没有,这时节一树盛放,粉色满园。

    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宋湜也松开他的手。

    “如果秦阿姨认出你了,我们牵手不太好吧?”

    祝京南的眉心拧了拧,重新握住她,五指穿进她的指缝中,声音听起来有点冷:“所有人迟早都要接受现实。”

    她吸一口气,低声说:“我是担心刺激到她。”

    “阿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笑意和温和褪去之后,他的五官看起来有些锋利,严肃而冷漠的面具攀上他的脸,像是冷锋一路南下,水汽结霜,他们分明十指相扣,距离却隔得远了。

    宋湜也到底没有再松手。

    蒋妈招呼他们进去,立即通报秦忆雪:“夫人,您看看谁来了?”

    秦忆雪在后院侍弄花草,听见声音便进来。早春的天气尚有些凉,她怕冷,穿着翡翠绿色的旗袍,外头披了张坎肩。

    宋湜也站在祝京南身后,不敢贸然向前,祝京南也不先出声,他如何称呼秦忆雪,完全取决于这一天在秦忆雪眼中他是谁。

    倘若她把他当作祝听白,他会主动隐去称呼。

    宋湜也知道,他从来没有喊过秦忆雪母亲,从前就是这样,秦忆雪也毫不在意,她有自己的儿子。

    秦忆雪展露笑容:“京南来啦。”

    祝京南这才问好一声,宋湜也跟着他喊“秦阿姨”,这一声称呼之后,秦忆雪才注意到她。

    她的视线下移,看见他们交握着的手,神色微顿。

    宋湜也一阵紧张,想把手松开,祝京南没给她这个机会。

    秦忆雪目光扫过他们,兀自坐到沙发上,饮了一口春茶,也没有要让他们落座的意思。

    在场的任何人都能看出来,她不满意他们这样的关系。

    蒋妈出来打圆场:“快坐吧,要喝什么茶,有好的碧螺春,我给你们泡。”

    秦忆雪扬起下巴,紧绷的下颌线抖了抖:“你们结婚的事情,小白都告诉我了。”

    不过一瞬间的几个字,宋湜也的瞳孔紧缩,祝京南再也按不住她,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尖锐:“听白哥联系您了?”

    秦忆雪微微颔首,言辞激烈:“你们好歹都喊他一声大哥,怎么能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

    宋湜也恍若未闻:“他现在在哪里?”

    祝京南望了她一眼,那双握着的手松开以后再也没能牵上,她眉头紧锁,神情迫切。

    好像一遇到跟祝听白有关的事情,她就可以忘记所有,他有一刻认为,他们可以重新开始,在彼此都愿意的情况下。

    看来这个可能还需要再加一个前提。

    祝听白彻底消失。

    秦忆雪囫囵搪塞过这个问题,宋湜也没能得到确切答案,心里有点难过。

    祝听白会主动联系秦忆雪,这是人之常情,但他至少也应该告知她一声,得不到他的消息,她一直都很担心。

    蒋妈将一壶热腾腾的碧螺春送过来,玻璃壶中黄绿色的茶汤鲜亮,几根茶叶或卷或舒地上下沉浮,像一颗无从安定的心。

    祝京南终于再度抓上她的手腕,他覆在她耳侧,轻声说:“阿也,不要刺激到秦阿姨。”

    宋湜也识趣闭嘴,不再提和祝听白有关的问题,她不想上一次的恐惧重演。

    他们今天来秦忆雪家的意图原本是很简单的,一来看望她身体康健,二来他们新婚,当真抱着会得到祝福的期许过来。

    这一段婚姻行进至此,少能得到旁人衷心祝福。

    祝京南大可以不在意这些,可人好像总有那么一点贪念,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得不信奉得到祝福的婚姻才会圆满的信条。

    从秦忆雪这里不仅没能得到祝福,她还十分抵触他们的关系。

    这让宋湜也有点不高兴。

    她没理由为祝听白守寡,没有人有任何理由对她有这样苛刻的要求。

    秦忆雪守着待客之道,留他们吃晚饭,吩咐蒋妈备餐,谁都能预见这会是一场多僵的饭局,宋湜也不想在这样的环境下吃饭。

    她拉了拉祝京南的手,对秦忆雪微笑了一下:“秦阿姨,我今晚要回香港,不能跟您一起吃饭了,之后有机会我再来看您。”

    秦忆雪也不强留,敷衍地嘱咐几句路上小心之后,没有多说什么。

    宋湜也走出院子,长叹了一口气。

    祝京南的视线深深凝着她,没有说一句话。

    她没有像从前一样质问他是不是调查到了祝听白的下落,而是一个人兀自伤感。

    宋湜也垂着眼睫,她的思绪令人看不清,摸不透。

    他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也许埋怨他的隐瞒,又或许早就在这件事情上失去对他的信任。

    他对此很无所谓,跟祝听白有关的一切,他都不需要她的信任。他只是没有想到祝听白会这么早就联系秦忆雪,事情似乎朝着将要失控的方向变化。

    他问她:“祝听白对你这么重要吗?”

    “什么?”

    宋湜也在出神,没有听清楚他的问题。

    他没有重复第二遍。

    宋湜也问他:“我今晚回香港,你跟我一起吗?”

    第43章  “他不是这样的人。”

    宋湜也回港第二天召开董事会,在座的人没有想到她这么快从伦敦回来。

    人力资源总监高价从美国运输业大拿集团挖到一位高管代替宋丁泽的位置,今天由宋湜也签署聘书。

    这样一件能够在半个月内完成的事情,在此之前拖了很久,非要等到她亲自出面才能解决,宋湜也对集团内的办事效率隐有不满。

    董事会上,有一张椅子空着,她多留意了一眼。

    江淑妍告诉她:“你张伯身体不大好,今天没有来集团。”

    宋湜也低下头,随手翻看几张纸,低笑了一声:“偏偏今天身体不好,是知道我今天要来兴师问罪?”

    她抬眸,眼中全然无笑意。

    会议的氛围因为她的这一句话而僵住,她朝着汇报人扬眉:“继续。”

    “截至3月末,集团主要经营指标均完成季度目标,其中:营收入达到35亿元,完成年度目标的21%;利润总额达到20亿元,同比增长1.3%”

    宋湜也听着上面的数据,眉心拧了拧,她一直听到汇报结束,中间没有打断。

    集团上一季度的财务报告显示亏损中,这一季度的增长份额也几乎是微乎其微。

    春季本该是一年中船舶运输业开始复苏的季度,相较于冬日淡季,这样的涨幅显然很差。

    “干散货航运市场需求呈现恢复性增长,波罗的海BDI(运价指数)有所回撤,宋氏的生存空间不仅仅停留在港内,大陆的航运公司占据大部分市场份额,我们的客单需求量越来越小。我会考虑加入大陆集运公司形成的联盟体系,另外,我们的造船生产线一直以来在港内占据优势,从中开辟一条线做医疗科技。”

    宋湜也说完,看了一眼在座的人,各位董事面面相觑,对她的决定表示怀疑。

    医疗科技在宋氏一直只占据很小的份额,更不要说加入大陆的联盟体系。

    宋定文出声:“阿也,宋氏当年辉煌的时候,哪怕是大陆的几个联盟体系加起来”

    “三叔,你也知道那是当年。”宋湜也将一份财务报表推至他面前,“香港的中心地位已经不再稳固了,这些数据大家都看得见。近五年来,每年批给运输部的预算,又有多少是用到实处的?”

    宋定文劝她:“阿也,这未免太突然了,我们还是稳扎稳打得好,你父亲一直不太支持激进的路线。”

    宋湜也扫了宋定文一眼,她不清楚宋定文知不知道私生子的事情,但无论知晓与否,他现在都在拿她的父亲压她。

    “三叔,很可惜,我父亲已经死了。”

    宋湜也清晰地吐字,掷地有声,语气中毫无悲戚,引得所有人抬头看她。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因为父亲去世而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了,哪怕现在宋定安再度出现,也做不了她的主,现在整个宋氏,是她说了算。

    会议结束之后,司机直接送她到张伯豪家里。

    张伯豪和家人住在九龙塘,这是香港市区罕有的低密度住宅区,著名学校林立,他儿子正在港中文读大学。

    管家告诉宋湜也,张伯豪今天卧病在床,不见客。

    “没事,我进去等也是一样的。”

    管家没想到她来势汹汹,态度如此强硬,他从前也是见过宋湜也的,那时候她年纪还小,跟在她父亲身后,管谁都喊姨婶叔伯,很可爱。

    宋湜也进到客厅里,张伯豪的夫人正在辅导小女儿写作业。

    张夫人比张伯豪小了二十岁,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她们彼此没有见过。

    “张伯在吗?”

    张夫人站起来,打量着她,向身后的管家投去一个眼神:“您是?”

    管家忙介绍:“这位是宋氏集团的宋董事长。”

    张夫人立刻抚了抚衣上的褶皱,拉着女儿一同跟她问好,答道:“在的,他在书房呢,管家快去请。您想喝点什么?”

    管家面露难色,张夫人却像没看到似的,催促他快去书房把张伯豪请出来。

    宋湜也被请到沙发上坐下,这位年过三十的女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对她很是殷勤,亲自替她斟了一杯茶。

    宋湜也表现得很友善,小姑娘站在她妈妈身边,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

    她问:“您女儿多大了?”

    “刚上小学。”张夫人把女儿往前推了推,“同董事长说,你叫什么?”

    小姑娘说自己叫沛珊,宋湜也还没来得及问具体是哪两个字,张伯豪已经被管家请出来了,他穿着灰色的家居服,脸上毫无病容。

    张夫人不得不带着女儿先离开。

    宋湜也温声问:“张伯身体好点了吗?我今天在会上听说您身体不适,会议刚结束就来看您了。”

    张伯豪脸色沉沉:“阿也,就我们叔侄二人,你有什么直说。”

    宋湜也便不再跟他虚与委蛇。

    她从包里取出那份卢望安的身份证明,温声念道:“卢望安,英文名Lucas,出生于美国加州,今年夏天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曾在美国多家上市公司实习。”

    “阿也”

    宋湜也一直隐忍着没有发作,话被张伯豪打断,终于怒火中烧:“张伯,您还真是我父亲的左膀右臂!亏得我喊您一声阿伯,您这么些年替美国那位安排了多少事?豪宅、名校,现在想要把他安插进宋氏了!”

    “我父亲倘若泉下有知,一定感激您唯他马首是瞻,在他死后还尽心尽力地效劳。”

    “只可惜,死人做不了决定。”

    张伯豪猛然抬头:“阿也,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的父亲!”

    “更难听的话我没有说出口而已。”她忍着眼眶中的酸涩,将一份免职报告摔在茶几上,一杯茶水倾倒,沿着茶几的边角淅淅沥沥滴下来。

    张伯豪一直温吞的眉眼终于有了怒意,除此之外,还有丝丝嘲讽:“仅仅是这一项,你没有权利让我免职。阿也,你还是太幼稚了。”

    宋湜也轻笑:“一项?张伯,您是不是被我父亲包庇到真以为自己两手清白?”

    “您替他做那些肮脏事,他替你瞒过检查。”她冷哼,“你们还真是一对好搭档。”

    张伯豪屏息,他不知道现在宋湜也手上有什么证据,翻开那份免职书的手指有点抖。

    张伯豪在开曼群岛注册了几家空头公司用于逃税,他早就听说宋湜也有意清理集团中的腐败现象,已经在暗中转移资产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还是宋湜也亲自送上来的。

    “张伯,你我叔侄一场,太难听的话我也说不出口,做到这里算我手下留情,你好自为之。”

    张伯豪站起来,声音沙哑:“阿也,你以为从我这里拦住他就能保证万无一失吗?你父亲如果真的信任你,想让你接手宋氏,就不可能让我做这些事!”

    宋湜也的身子一顿,一团漆黑蒙住她的双眼,她努力稳住身体。

    “宋定安怎么想的,根本不重要。”她的狐狸眼睛极具攻击力地扫过听到动静跑出来的张夫人和小女孩,最后落回到张伯豪身上,像一把钝刀,磨在人的骨血上,令人望而生畏。

    “我也不是要接手宋氏。这个腐朽的集团已经没什么可接手的了,一堆烂摊子而已。”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宋氏还有很多值得她利用的东西,她要宋家从她的名字开始记载。

    宋湜也的唇角浮上一抹嗤笑:“我处理不好的问题,那位私生子就处理得好?张伯,到底是谁幼稚?”

    她抬步将要离开,张夫人连忙叫住她:“董事长!”

    她拧着眉回头,张夫人看见了那份免职报告,眼眶已经红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张生这么多年在集团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这么狠心,我们一家人该怎么办呢?”

    她也许应该动一些恻隐之心。

    宋湜也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无辜的脸,捂住她的耳朵:“张伯在集团中不止没有功劳,还有罪过。我的处理已经很温和了,张夫人。”

    她的掌心离开小女孩的脑袋,拎起包离开。

    祝京南把拦下来的背调信息发给她之前,她就有所猜测,那个被张伯豪极力推荐的人就是卢望安,时至今日,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不相信的了。

    他没有跟她一起来香港,但这一次,她自己将事情处理得很漂亮。

    张伯豪作为宋氏的肱骨老臣,他被免职的事情闹得很大,港媒对此议论纷纷,公司上下对宋湜也的强硬手段也颇有微词。

    宋湜也最擅长的就是对各种评价视而不见。

    面对媒体尖酸刻薄的评价她是女魔头,她置若罔闻。

    在离开香港之前,她去了一趟宋定友所在的看守所,前去看望这位制造她父亲车祸的大伯,更重要的是,宋定友是她父亲病危时就提到遗嘱的人。

    宋湜也现在对那份遗嘱有所怀疑。

    按照宋定安对卢望安的重视程度,他不会把宋氏的股份留给她,也就说祝京南带来的律师出示的那份有利于她的遗嘱是假的。

    隐瞒真相最好的方法,就是销毁。

    她与宋定友之间隔着一面防弹玻璃,宋定友早就不再是港城赫赫有名的宋氏董事,他在见她之前特地剃了胡子,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这么潦倒。

    宋湜也只申请了五分钟见面。

    宋定友一见到她便笑:“早知道阿也手段也这么狠,当初就该把你拦在伦敦。”

    她耸了耸肩膀:“大伯对我父亲下死手,是为了全盘接手宋氏,把我拦在伦敦,跟你作对的就是卢望安了,到时候有一份真遗嘱坐镇,您可怎么办呢?”

    宋定友眯起眼,别过头冷笑一声:“我小瞧你了。”

    “大伯,我们谁都不想那个人回来,其实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她慢悠悠说出的话,像是钓在羊前面的胡萝卜,“堂哥的事您也有所耳闻,我们合作,我至少可以保证大伯母安度晚年。”

    宋定友抿起嘴,垂眸看向自己被一双镣铐锁住的双手,他的婚戒在进看守所之后被收走了。

    沉默许久,他摇摇头:“我不知道真的遗嘱在哪里。阿也,你父亲防着你和你妈妈。”

    尽管这样的事实她已经全盘接受了,听到那句“防着”,心上的神经还是忍不住抖了抖。

    她不确定宋定友现在是不是在骗她,也许是她给的条件不够诱人,但宋定友与妻子伉俪情深,是全港皆知的事,他现在一无所有,宋湜也就算要给出谈判条件,似乎也只能从他的妻子处下手。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看见了宋湜也的婚戒,“祝家那位,一定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别到时候连同宋氏一起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她受够了旁人一次又一次在她面前污蔑祝京南。

    “他不是这样的人。”这句苍白的解释,她说了许多遍,不知道说给谁听,反正她自己在心里确认了一万遍。

    探视时间结束了,宋定友被两位警员带走,宋湜也面对防弹玻璃,兀自坐了一会儿。

    祝京南发来消息,问她什么时候的航班回伦敦。

    她今晚就走,不必等他回香港送她。

    第44章  他想听她的声音。

    这一年伦敦的夏天来得又晚又突然,六月底的时候还在穿薄羽绒,刚步入七月,受城市的热岛效应影响,天气热得难捱。

    一年制英硕没有暑假,一整个八月,她都在筹备自己的毕业论文。

    祝京南每个月飞伦敦两次,一次待三五天。

    也许见面就是有一种魔力吧,人总是会在分别之后期待更加期待下一次见面。

    有那么一两次,祝京南来伦敦的时候,刚好蔡思言也来伦敦找宋湜也玩。

    她嘴快,进门一看见祝京南就忍不住调侃:“呀,你们两个异国恋谈得如胶似漆呢。”

    宋湜也瞪她一眼,坐在沙发上的祝京南扬唇微笑:“借你吉言。”

    那天晚上宋湜也问他:“借什么吉言?”

    他的掌心细细抚过她额上的汗珠,亲吻她潮红的脸侧:“如胶似漆。”

    这四个字,像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密码,积攒的情绪冲破束缚喷涌而出。

    宋湜也的心头动了一下,说不清这感觉来自于哪里,往后的这个夜晚像是一场迟到了许多年的梦,终于等来这一刻的回响。

    她从来都不是愿意停在原地等待的人,她已经往前走了,是他要将她拽进过往里,拽进她多年前一段自知无望的暗恋。

    宋湜也突然就哭了,两滴眼泪落进他湿润的掌心中,被他的吻濯去。

    祝京南愣了神,他看着埋头在他怀里的人,双手捂着脸,始终不愿意让他看见她的神情。

    “阿也。”

    她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将呼吸调整顺畅,用被子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你这次什么时候走?”

    “明天。”

    她其实是知道答案的,然而不得不问出这样一句话来缓解尴尬。

    祝京南刚才跟她说的那四个字,让他们的合作变质了,只是她不能够确定,这句话是不是真心的,如果只是一句诱哄,她也要把心思藏起来。

    “祝京南。”

    “嗯。”

    “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他笑了一下:“哪一句?”

    宋湜也皱起眉,语气愤然:“每一句!”

    他的手指勾在她的头发上,发丝延成一根根细线,从毛孔里钻进血管中,将他的心裹住。

    “阿也,我给你的答案,在你心里的分数高低,完全取决于你信或不信。”

    这句话很有道理,一个人如果想骗你,大可以说尽甜言蜜语,比语言重要的永远是行动。人总是先有立场,再做出判断,拙劣的谎言都能被人轻信,是逃不过一个无条件信任而已。

    宋湜也弯起唇角,闭上双眼:“睡吧。”

    祝京南抬手将灯揿灭。

    她对真假有了自己的判断,但他窥不见她的立场。

    这是一个彼此心中各有定数的哑谜,瞒着不让对方知晓。

    祝京南照旧在第二天上午离开,他的航班起飞后不久,天气预报里显示晴朗的伦敦天气骤变,一场暴雨倾盆而下,将梧桐绿叶纷纷打落在地上。

    宋湜也想,果然是时机不好,倘若他的航班再晚一些,他就可以在伦敦再留一天。

    蔡思言最近一周都在伦敦,宋湜也觉得她行为异常,跟她一起吃饭的时候问她:“你还打算在我这里赖多久?”

    蔡思言面露难色:“阿朗什么时候回国我什么时候走。”

    “他去巴黎找你,你一直躲着他?”

    蔡思言点点头,她的眼神不聚焦,不知道在看哪一段街景。

    宋湜也叹了一口气:“你们打算怎么办?你总不能真的跟郑二结婚,那样的烂人,名字一起出现在一张结婚证明上都觉得恶心。”

    蔡思言低头看手,不安地擦了擦指腹,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从前她以为她的人生是一眼看得到尽头的,在一个适婚年龄和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以保证她的家族能够持续繁荣,这是她作为这个家族一份子的使命。

    可是凭什么牺牲的人是她,她除了美名又能得到什么?

    钟煜朗那时候跟她说:“言言,自私一点。”

    她哥哥已经派人来欧洲找她了,她要躲也躲不了多久。

    宋湜也犹犹豫豫地将一个藏在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你对阿朗,现在是什么感觉?”

    蔡思言扯起唇角:“他没那么爱我。”

    她将这句话隐去了前半句。

    “我们之间有那么多次机会,是他自己要放过的。”

    说到这里,蔡思言有点烦躁,杯中的咖啡拉花被她搅乱:“你先别管我了。你们结婚快一年了,进展呢。”

    宋湜也听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借你吉言,如胶似漆。”

    人们对于自己意料之外的八卦总是能展现出极强的求知欲,蔡思言的注意力完全被这八个字吸引,刚才的忧愁一扫而空。

    “展开说说。”

    “说你个头!我去写论文了,你自己玩吧。”

    蔡思言打趣她:“这么急着回国?”

    宋湜也哼笑:“你管我。”

    她的毕业论文做了一半,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在忙更重要的事情。

    宋氏早在三年前就开始出现亏空,宋定安在世的时候试图挽救,但是港内造船和运输业大势已去是不争的事实,他不愿意承认,宋湜也却看得透彻。

    要维持住宋氏,就必须要和大陆航运业联盟合作,这项合作能不能成,宋氏要拿出自己的诚意。

    除此之外,宋湜也将视野锚定向宋氏基本不曾涉足的医疗科技朝阳产业。

    她基本每天都要跟香港那边开三个多小时的线上会议,董事会里大多成员对她的决议持保守态度,不过季度任务由她签署之后,智囊团已经开始运作。

    俞思作为她的工作助理,工作范围从简单整理会议纪要扩展到接触部分核心文件商议会议中,宋湜也跟她重新签订了一份合同,表示她正式以董事长助理的身份入职宋氏集团。

    一年之前,宋湜也还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决定一个集团的生死。

    她不再是只在慈善晚会上站在合照中心的宋大小姐,她肩上担着集团里上千人的温饱与生活。

    这对她来说压力很大,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充实了。

    她有一种一切都在步入正规的感觉,无论是她的感情还是事业。

    尽管她心中隐隐不安,原本就应该属于她的股份或许会因为宋定安的私心而拱手他人,而她至今还没能找出那份对她有威胁的遗嘱和那个人-

    祝京南此次回京,难得回了一趟祝家。

    从他记事开始,父亲祝廷永远是一副冰冷的严父做派。

    祝京南的爷爷是拿过枪杆子的,祝廷没有子承父业,身上纪律严明的作风倒是一点不少。祝京南本来也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多少父爱的温情,秦忆雪带着祝听白进祝家之后,那点残余亲情终归是消磨殆尽,他姥姥姥爷是天津人,他在北京上学,一放假就回天津,绝不在祝家多待。

    这样的习惯延续至今,如果不是院里来消息说祝廷身体不好,他绝对不会回去看望。

    北京入秋的天气,祝廷外面套了件线衫,站在院子里喂鱼。

    祝京南一进院子就看见他了,保姆说祝廷病得下不了床,他看着倒哪里都好,转身就要走。

    “站住。”祝廷喝一嗓子,将鱼食统统撒进池塘中,缓缓转身,双手背在身后,“你去你岳母家倒是勤快,两街之隔,也不知道来看看你亲爹。”

    祝京南停住身子,却没有回头:“刚不是看过了,能走能说话,我操哪门子心?”

    “心脏好点没?我听说前一阵子又加药了,人在伦敦跑不了,用不着去那么勤。当初我就不同意你们两个在一起。”

    祝京南不耐烦地皱起眉,冷哼了一声,面对着祝廷懒散地发问:“您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是担心我身体,还是舍不得您宝贝儿子伤心难过?当年我做手术的时候,您巴不得我躺里边儿再也起不来吧?”

    他说得轻巧,嘴角还噙着笑。

    “就像我妈似的,好让您一辈子不再落着什么愧疚。”

    “你妈的事儿别查了”

    祝京南打断他:“这事儿您还真管不着。”

    祝廷捂着胸口,好让自己不要被祝京南脱口而出的话气着,他让保姆把祝京南骗回来,不是为了跟他吵架的。

    现在整个君望都在祝京南手下,他是个挂名的空头董事,有些事不得不问他。

    “你哥哥有下落了没?”

    问的问题也左不过是这些,开头寒暄一两句,还是图穷匕见。

    祝京南笑了:“哟,您儿子没给您回个电话问候?真是白疼了。”

    他冷嘲热讽一句,懒得多说话,直接走了,留下祝廷一脸错愕地站在原地。

    他的车停在胡同口,来之前经过钱家,王妈刚好站在院门口看见他,还招呼他晚些过去用晚餐。

    他坐在车里,从副驾驶的格子里摸出几瓶药,倒在手心也来不及数具体几片,就着矿泉水一口吞了,十几分钟之后,心悸的感觉终于有所缓和。

    兄弟不和多是老人无德,祝京南和祝听白的关系走到今天这一步,是祝廷一手促成的。

    祝廷很喜欢祝听白,祝京南从小看在眼里。

    他把祝听白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又不像对他那样只有严厉,他对大儿子愧疚太多。他望着祝听白成才,接手他的事业,对这个儿子一点一滴的进步都感到无比欣慰。

    祝京南从小淘气,主意太强的孩子往往不讨控制欲强的大人喜欢。

    他有时候看着祝廷带着祝听白分析公司的报告,秦忆雪就站在一边温婉地笑,总是有一种他们才是一家人的感觉。

    秦忆雪这个时候会柔声地唤他到身边,她不是演的,她是道德感太高,以至于让自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跟祝廷没有结婚,也不知道祝廷家里安排了未婚妻,她以为他们在谈恋爱,还有了孩子,说好的结婚拖了一年又一年,她才知道祝廷有家室了,在她自以为幸福美满的其中一年,祝廷就和天津一户名门的姑娘结婚了。

    她主动跟祝廷断了,但她经不起给儿子一个名正言顺身份的诱惑,她安慰自己,这是一场法律保护的婚姻。

    可是没有用,祝廷只是想给祝听白一个身份,跟她没有关系。

    刚进祝家那几年她的精神就不大好了,祝京南看在眼里。

    秦忆雪勉强维持着,尽力讨好每一个人,终于在祝听白出国之后,情绪全面崩盘,祝京南知道这当中有自己的原因,她用分居为祝听白换来继承君望的机会,被他毁了。

    但是这是祝听白主动要跟他赌的。

    他和祝廷一样,都不觉得祝京南能在那场手术之后活下来,既然这样,他不得不打破游戏规则。

    祝听白要玩失踪,他就玩监控,只是很久没有收到监控的消息了。

    祝京南的心口隐隐作痛,他用力按了按,抄起手机想给宋湜也打个电话。

    他想听她的声音。

    伦敦正是凌晨,他想想又作罢。

    第45章  “阿也这么关心我?”

    弗朗克从LBS毕业,准备回巴黎接手红酒庄的产业,宋湜也跟他约了顿饭。

    他无不遗憾地说:“认识这么久都没能让你喜欢我,我还真是失败。”

    宋湜也温柔地笑:“这不是你的错。”

    “当然,也不是我的错。”

    感情的事情分不清对错,要分出是非输赢的人才是笨蛋。

    弗朗克说:“看得出来,你和你丈夫感情很好。”

    她耸肩:“算是吧。”

    除了蔡思言,宋湜也很少和别人提起她跟祝京南的感情状态,有很多同学甚至看到她的婚戒才得知她结婚,也不知道她的丈夫是谁。

    感情私事,对外人不便张扬,更何况现在仍然是摇摆不定的时候。

    “那么听白兄呢,你们联系上了吗?”

    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宋湜也面前提起过祝听白了,连她自己都快要因为忙碌而忘记,时间一晃,他失踪的消息传出都快要一年了,这世上竟然真的会有人凭空失踪。

    起初她真的以为祝听白死了,他的事故因她而起,她会愧疚一辈子。

    后来不断有消息传出来,祝听白还活着、他在北京、他跟秦忆雪联系过宋湜也心中的负担不再那么重,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但她不干涉祝听白的选择。

    “没有。可能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弗朗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浮出一抹坏笑:“说不定他正在哪个角落密谋拆散你和你丈夫的计划,我就这么想过。”

    宋湜也好笑地翻了个白眼:“省省吧你。”

    她和弗朗克认识也有两年了,他之前总是跟在她身后痴缠,许多表白的话都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来,宋湜也都听得出来。说到底,弗朗克算是她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友人分别不免伤感,更何况等她回国以后,见上一面就更困难了。

    弗朗克比她豁达许多:“Evelyn,别难过。只要我想见你,总是可以排除万难的。从巴黎到中国,其实也不远。”

    他说得这么煽情,宋湜也都有点想哭了。

    她止住鼻酸,从他的话里想到了祝京南。

    只要想见你,总是可以排除万难的。

    八千一百六十三公里的直线距离,一个月两次,他说飞就飞,说到底也是为了见她一面而已。那天她问他说“如胶似漆”是不是真的,他只说答案在她心里。

    他说的没错,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如果他不爱她,不必勉强自己跟她见面。

    对于感情这件事,宋湜也一向很快就能下定结论,说句自负点的话,那么多喜欢她的人,很多心思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唯独几年前在祝京南那里滑铁卢,而现在这场败仗要读档重打一遍。

    宋湜也眼圈有点红红的,弗朗克急忙说:“Evelyn,你居然因为和我分开要哭吗?那我不走了。”

    她摆手:“不是,我刚才在想别人。”

    她倒是坦诚,可惜击碎了弗朗克脆弱的小心脏,幸而这两年在宋湜也身边,他早就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任何困难都不能把他打倒。

    他说得尤为虔诚,把宋湜也吓了一跳:“Evelyn,无论多久以后,我都是你忠诚的信徒。”

    弗朗克是老钱里难得不信教的,宋湜也想,倘若他信教,一定是狂热的宗教信徒。

    那天他们在LBS外的餐厅分别,弗朗克并不急着离开伦敦,还跟其他朋友约了饭局,两人说好等他走的时候她会去送他。

    伦敦的秋天总是下雨,这里的人几乎养成了不带伞的习惯,连宋湜也亦耳濡目染,只不过秋雨斜丝钻进脖子里,她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就是缩脖子的那一刻,视线漫无目的地在雨帘中穿梭,落在马路对面的红绿灯处。

    雾雨朦朦,整座城市像是一座海市蜃楼,那些大理石筑就的古老建筑显得更加诡秘。

    宋湜也定睛,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站在红绿灯旁的男人似乎也在看着她,目光隔着雨水相对须臾,男人率先移开视线,朝着反方向走去。

    他撑着一把长柄黑伞,穿黑衣黑裤,像是工业革命电影中的英伦绅士,气质沉郁。

    五年,宋湜也不会认错。

    她在反应过来之后,迅速朝着男人的方向奔去,红灯拦在她眼前,一辆轿车险些撞到她的腰身。

    她这才后退两步,又担心男人彻底离开视线,隔着一条马路喊道:“听白哥!”

    人人都侧目看她,唯独那个男人没有。

    红灯转绿,祝听白即将消失在路口转角处,她狂奔过斑马线,被一通北京来电打乱节奏。

    不过低头摁断电话的间隙,祝听白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她试图沿着那个路口继续走,通往的是一幢百货大楼,无异于大海捞针。

    发现祝听白的惊喜霎时间烟消云散,她安慰自己也许只是认错了,祝听白不会不想见她的。

    这场雨越下越大,她不继续在外面逗留,驱车回家。

    保姆阿姨看不惯她总是淋雨,给她煮了姜汤后又絮絮叨叨了几句,她沉浸在刚才看见祝听白身影的回忆中,不仅没听进去阿姨的话,连手机铃声响了好几遍也错过了。

    后来她总算想起来,之前弗朗克说祝听白已经回到北京了,所以那个人不会是他。

    那天俞思也在,两人后来一直处理文件到晚上十一点多。

    宋湜也在洗漱的时候才有空放空自己。

    日期是九月五号,按照以往的惯例,每个月的这个时候,祝京南会来伦敦看她。

    如果推迟,他会提前告知。

    宋湜也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还没收到祝京南的信息。

    她连忙拿起手机,工作的时候保持静音,因此错过了很多个来自北京的电话,那个电话从下午六点开始,每隔十几分钟就会给她打一个,可以说是锲而不舍,但她一直没有接,终于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不打了。

    宋湜也心里陡然一阵不安,立刻回拨过去。

    北京已经是清晨了,想来不会打扰人休息,这个号码她从未联络过,没有任何印象。

    那头接得快。

    她问得有点急切,生怕错过了重要信息:“请问您是哪位?找我什么事?”

    对面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喊她夫人。

    宋湜也愣了一下,没能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喊她,之前从没有人这么叫过她。

    她磕磕巴巴地应一声:“嗯怎么了?”

    对方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说是祝京南的助理,紧接着压低了声音:“祝总昨晚突发心悸,紧急抢救,给您电话一直打不通。”

    宋湜也猛然想到晚上她一直没接的那些电话,一颗心瞬间被揪了起来:“他现在怎么样?你把医院地址给我,我现在就回去。”

    “您别急,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了,祝总在休息呢。您别来,这事儿祝总不让我告诉您,您来了他该担心了。”

    宋湜也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这不用你管,你也不用告诉他,地址给我。”

    电话那头传来祝京南的声音,隔得很远,在喊他的助理。

    郑珂立即将手机关了静音,走进病房里:“祝总您醒了?”

    祝京南看着他背过身子的手,皱起眉:“你告诉她了?”

    郑珂见瞒不过,便承认了,他从祝京南进君望开始就跟着他,到现在也有三年多,对他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

    祝京南手术后仍然需要休养,郑珂在安排行程的时候尽量控制他的工作量,但是他一个月至少两次的长途飞行加重了心脏负荷,昨夜加班到凌晨,心脏一阵绞痛之后,脑袋晕眩,剩下的都记不清了。

    他结婚以前,出现这种突发情况,郑珂把他送到医院,也用不着通知谁。

    结了婚不一样,总该有人记挂着,他老板去伦敦去得那么勤,就算是闪婚也该有点感情。

    祝京南紧急抢救醒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让他不要告诉宋湜也,他现在对自己“抗旨”的行为供认不讳。

    祝京南按了按心口,他刚醒来,心率还是有点快。

    郑珂忙说:“您别想别的了,医生说了您得好好休息。”

    他抓起床头的手机,给宋湜也拨了个电话,郑珂识趣出去。

    那一边宋湜也的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保姆阿姨见她记得在屋里打转,忙安慰她晚上也没有直飞的班机,还是得等到早上,倒不如先好好休息。

    她无能为力地坐在沙发上:“万一出什么紧急情况怎么办?”

    她的手机放在茶几上,一刻也不敢再开静音,铃声一响就拿起来,看见是祝京南自己打来的,连忙问:“你怎么样?有没有要紧事?”

    他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了一声,嘴角不自觉地浮起浅笑:“阿也这么关心我?”

    他躺了一个晚上,喉中还弥漫着药丸的苦味,声音喑哑。

    宋湜也听见他的声音,总算是安心一些,长长舒了一口气,才察觉到自己刚才心跳太快,腕上监测心率的表都在提醒她。

    “别跟我贫,问你正经的!”

    她跟祝京南待久了,话里不自觉带了点京腔,连她自己都浑然未觉,祝京南倒是听出来了。

    “你北京话学得不错呀。”

    这话实在是把宋湜也惹恼了,她好意关心他,结果对方根本没当回事,还拿她打趣。

    她冷冷说:“我看你挺好的,算我白关心你。”

    “慈善基金会主席的慈善光做到这地步就没了?”

    她平时总是拿这个名头开玩笑,其实基金会里的事情她一概是当甩手掌柜的,圈子里习惯用些慈善的名头来为自己镀金而已。

    宋湜也还是放心不下,语气柔和了一些:“你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都好了吗,怎么又进医院了,你助理说紧急抢救。”

    “他真跟你这么说?”

    “嗯。”宋湜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担忧,一个简单的音节就将情绪暴露。

    “他骗你的,没那么严重。”

    医生和护士刚好过来查房,祝京南立刻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嗫嚅出声:“你才骗我吧。”

    祝京南听见她嗔怪,眼含温柔地笑了一下,进来的医护人员都认识祝京南,他是医院常客了,却从来没有谁从他眼里看到过这样的神情,连语气也耐心宠溺。

    “真没骗你。”

    “等我回来看看就知道了。我明天早上的飞机来看你,你最好跟你说得一样,否则我可不会放过你。”

    祝京南这才看了一眼表,伦敦已经是深夜了。

    算算日子她就要毕业了,他实在不想让她再跑一趟,他知道来回奔波有多辛苦。

    “阿也,你别过来了,我真没事。”

    “我就来看你一眼。”

    她的语气有那么一点儿央求,更多的是不容拒绝的倔强,偏偏就是这点倔强,让祝京南产生一种他们还能回到过去的错觉。

    很多年前宋湜也也是这样。

    最开始跟祝京南一起玩的时候,她不知道他心脏不好,央着他带她满北京地疯跑,山地骑行、滑雪,什么刺激的项目都要玩,他也不拒绝,就这样惯着她。

    每次带她玩完,他总要失踪一周,祝家的保姆总是告诉她,他是去天津看姥姥姥爷了。

    直到那一年冬天他们在滑雪场,宋湜也从此再也不敢滑雪。

    他在滑雪场里总是沉静得格格不入,偶尔双板上下,速度不快。那天也是这样,宋湜也自己玩,跟他约定坡顶见,那么高的雪坡,只要她回头,总能看见他。

    然而等她滑完两圈上坡时,没有看见祝京南的身影。

    宋湜也一下子就慌了神,跌跌撞撞来到坡顶,发现祝京南已经倒在地上了,一只手捂在心口,没有力气,双唇被风雪吹得发紫。

    不管她怎么喊他的名字,他安安静静闭着眼睛,给不出任何回应。

    场地被包场了,身边没有人能帮助她。

    宋湜也先是试图把祝京南扶起来,滑雪服让她的行动变得很笨重,她立刻打了120,用通知场地的安全员过来帮忙。

    祝京南被送上救护车之前已经了无意识,宋湜也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给他做心肺复苏。

    她想跟着上救护车,被祝听白带来的司机先带走。

    半个月的时间,她一直待在家里,祝京南的电话打通了,也总是祝听白在接。

    那是宋湜也觉得死亡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次,这种恐惧延续至今,她但凡看见祝京南的脸色白了一些,都会产生应激反应。

    一直到春节过后,她总算能跟祝京南联系上。

    他说他在天津,她小心翼翼地询问:“我能不能来看看你,就看一眼。”

    同样的话,事隔多年后从同一个人口中说出,有一种故地重游的恍惚感。

    连一向冷静自持的祝京南也没能控制住愣神。

    好像大洋彼岸的那一头,宋湜也对他的热忱像许多年前一样从不曾削减,他从不敢奢望这个。

    祝京南收起玩笑的语气,认真同她讲道理,比之她仓促来看他一眼,他更希望她能早点毕业,早点回他身边。

    思念会在每一个夜晚悄然蔓延,将人的心骨腐蚀得不成样子。

    他想见她,不是那种昙花一现的见面,他每一天都想看见她。每个月在伦敦短暂的日子,早上醒来能看见宋湜也躺在他身边,他总会有种恍若梦境的感觉,他不敢用手碰,仿佛是一个虚影,沾了便要消失。

    这种不确定要等到宋湜也醒来,睡眼惺忪地同他说早呀,才终于像落到实地上。

    祝京南甚至觉得,这些日子是他靠着三年婚姻的协议偷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去。

    宋湜也同他妥协:“那我明天不过来了,你多休息,还有。”

    “嗯?”

    “别来看我了,我马上就回去了,你别冒险。”她吸着鼻子,祝京南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哭,“祝京南,我不能承担你出事的风险。我不能再没有你了。”

    祝京南不是不知道宋湜也依赖他,仍然有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嗓子被一团棉花堵塞住。

    良久之后,他答应着:“好。”

    宋湜也的指甲磨着手机后盖,犹犹豫豫吐了几个字出来:“祝京南,等我回来,我们”

    字音落在这里,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祝京南问她:“什么?”

    她的耳朵不知不觉就红了,他看不见。

    第46章  “祝京南,我们要个孩子吧。”

    宋湜也已经在掰着手指头过日子了,一切顺利的话,她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能毕业回国。

    一整个九月份,她为了自己的毕业课题,几乎到了足不出户的地步,她不让祝京南来看她,两个人只能隔着八个小时的时差打越洋电话,有时候一通电话一直通着,他们各忙各的,不打扰彼此,也不挂电话。

    俞思说,他们像是上大学的时候异地恋的情侣。

    俞思很少跟宋湜也说工作以外的事情,她是个专业性很高的助理,只是两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共事已经很长时间了,再冷的心也该被捂热。

    对于祝京南,她也是这样想的,可能这个世界上就是有日久生情。

    跟俞思相处一段时间后,宋湜也对她多少有些了解。她是北方人,出生在靠近京郊的小镇,考取名牌大学是一件竞争力很大的事情,走出那个镇也是一件吸引力很大的事情。

    俞思是她所在的高中里唯一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她一人南下,在上海度过了大学时光。

    这些经历完全在宋湜也的认知以外,就像她从来不知道,三环外原来也称作京城,港岛除了浅水湾和中环还有观塘区和深水埗。

    俞思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的时候,从来不是以一种自怜的口吻,她的逃离像是一场胜仗,而她是全力以赴的赢家。

    “那你大学的那个男朋友也是异地恋吗?”

    俞思点头:“他是京城人,家里条件很好。”

    好到一个和她目前认知里的祝京南近乎于一个水准,二十出头的年纪,她能接触到的阶级天花板就是学校里的教授老师们,她的那位男朋友远在她能够想象到的范围之外。

    刚上大二那一年,她男朋友被家里安排去了美国,他们正式开始异国恋,男方两个月回国一次,也不回京城家里,只来上海看她。

    他们当时打电话的时候,就像宋湜也和祝京南这样,西五区距离上海隔了整整十三个小时的时差。

    “你们为什么分手?”

    “他想让我嫁给他。”俞思笑了一下,她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眯成缝,“他想让我放弃来伦敦的机会,嫁给他。”

    宋湜也懂了,俞思眼里的世界和她完全不一样,一段感情戛然而止,这个话题到这里算是结束。

    她多问了一句:“分手的时候伤心吗?”

    “当然。”俞思说:“不过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单身主义者了。”

    宋湜也点了点头,她想不到用什么词语来定义眼前的女孩,她是一个无法被定义的人。

    “你真厉害。”

    俞思一如既往地腼腆笑着,并不推辞这句夸赞。这正是宋湜也最喜欢她的地方,她喜欢有人欣然接受她的认可。

    俞思下午离开,宋湜也和祝京南的通话中断不久,又收到了祝京南的消息。

    他从君望回来,回了一趟钱宅,王妈说有人送来了烟台大樱桃,非要让他拿一箱回家。

    他们之间聊天,也总是逃不开这些琐碎的事情,而且他们总是能处在同一境遇。君望的董事三天两头在董事大会上吵到昏天黑地,宋氏的会议上也总少不了扯皮。

    宋湜也给他推荐一个方法:“他们再吵你就开静音。”

    祝京南笑了:“阿也,我不是开线上会议。”

    她这才被他这几个字提醒到,是她在国外,与港岛和京城相隔千里之外,与电话那头的人也是,他们靠着信号塔,将声音编辑成一串串信号,传达给对方。

    “后天我来看你?”祝京南问这句话的时候,拨弄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海瑞温斯顿的情侣对戒,在婚戒的历史上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那时候他们结婚不久,他觉得至少应该有些东西来象征这段婚姻,哪怕是自欺欺人的证明也好,况且宋湜也一向喜欢钻石首饰。

    专柜的导购极力向他介绍这款戒指,女款是V形环钻的样式,像花环,男戒则是宽环方钻,可以私人定制选钻,在问到戒环尺寸的时候,祝京南顿了一下。

    导购没想到这位先生来的时候竟然没有准备,正要开口挽回这笔交易,祝京南将女戒的尺寸报给她。

    他是凭记忆说出那个数字的。

    宋湜也刚来北京那年秋天,西单开了个打银戒的DIY工作室,她觉得新鲜,拉着他一起去,还煞有介事地告诉他:“记好了,我的无名指戴10号。”

    少女心事昭然若揭,宋湜也喜欢他的时候是真喜欢,恨不得什么都告诉他。

    她问他记住没,他说记不住。

    后来这枚戒指戴到她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好。

    宋湜也皱皱眉,回应他:“不是说好不来了,你别说话不算话呀。”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又软又细,像只小猫爪子,挠得人心上一阵痒,祝京南学起她说话娇柔的语气来:“可是十一月还有很久呀。”

    她听出来了,呛他一句:“祝京南,不许学我说话。”

    “就这么定了,后天我来看你。”

    “但我后天要去知微姐那里看展。”

    “哦,那我在家里等你。”

    宋湜也咬咬唇,他执意要来,她也没打算全力阻挠,她有点想他了,只是免不了要担心。

    祝京南生怕她再说出拒绝的话,将话题扯开去:“等你回国,我带你去看姥姥姥爷和北北好不好?”

    “好。”说到这个,她的心情好了不少。

    从前她只去过天津一次,是为了看望生病的祝京南,她一个人坐高铁,姥爷从祝京南那里得知她要来,派最信得过的秘书亲自去接。

    小姑娘觉得是自己害祝京南进医院,愧疚了半个多月,见到姥姥姥爷之前还在忐忑,生怕被开罪,不过一切跟她料想的都不一样,她在姥姥姥爷家住了一周,临走的时候还有点舍不得。

    只可惜后来没找到机会回去。

    宋湜也最近总是惆怅,她这几年好像太过于任性,在外飘摇久,无意中竟也错过很多岁月。

    幸好她才二十三岁,年轻的时候想去拾起这些,总是容易的。

    顾知微这一次的展会在伦敦国王学院一街之隔的奥德维奇剧院筹办,以欧洲女性百年服装变迁史为主题展览,邀请宋湜也的原因,除了她们是朋友,还因为宋湜也可以借到几家奢侈品牌的古董成衣,无论是时尚还是普通女性衣着,这些古董成衣的风格都具有很强的时代特征。

    宋湜也在这场展会上又一次见到了程亿慈。

    顾知微向程亿慈再次介绍她:“湜也是这次展会的特别鸣谢嘉宾,去年圣诞的时候您见过她。”

    程亿慈淡淡说:“我知道。”

    相较于上一次的和蔼,宋湜也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冷漠了很多,这并不是程亿慈作为长辈自带的距离感,因为她对顾知微完全是两个态度。

    宋湜也习惯了待在人群中心,对于这样明显的区别对待,只能选择远离。

    而她也终于回忆起来,那股跟祝京南身上一样熟悉的苦橘味来自程亿慈,她上一次见到程亿慈时就觉得味道熟悉,这次记忆得到加深。

    顾知微也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她拍拍宋湜也的肩膀,开解道:“老师一直很严肃,并不是对你有意见。”

    宋湜也觉得她就是对自己有意见,这种刻意的冷淡是能够被轻而易举感知出来的。

    她将心底埋藏了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倘若这个时候钱正遥在她身边,一定会像勒令她停止触犯禁区一样让她打住。

    “程老师和祝京南是什么关系?”

    祝京南的母亲并没有像所有人说的那样去世了,因此他一直在查,他没有刻意告知宋湜也,当然也没有瞒着她,她在回北京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顾知微望着她欲言又止。

    她继续追问:“程老师是他妈妈,对吗?”

    她能做出这样的判断,问出这样确切的问题,至少证明心中的猜疑有了八九十分答案,顾知微再隐瞒也没有意义。

    “阿也。我不希望你告诉京南,如果程老师想要联系他,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是她没有,她有自己的选择,她是我的老师,请你尊重她,保守这个秘密。”

    宋湜也的答案得到了映证,她见程亿慈的第一面就有所怀疑了,但当时钱正遥告诉她人死不能复生,此时此刻,她惊愕地捂住嘴。

    她是看过祝京南母亲的照片的,只有几张,也都是祝京南小时候拍的。

    这么多年过去,程亿慈老了许多,但祝京南和她仍然长得很像。

    “可是为什么”

    顾知微说:“阿也,这不重要。老师这些年过得很自由,有成就,有师友,知道吗?”

    宋湜也觉得顾知微不仅仅是在说程亿慈,也是在说她自己。

    她只是完全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上居然有母亲可以抛弃自己的孩子,不过她很快就想通了,宋定安所做的一切,跟抛弃她也没什么区别。

    她只是很心疼祝京南,他那么多年一直在寻找母亲的下落,程亿慈知道吗?还是说她知道,但不愿意跟他见面。

    大院里的那些事情跟宋湜也隔得太远了,她仅仅知道秦忆雪的身份而已,对这当中的各种纠葛一概不知。

    顾知微很不放心似的,多嘱咐了一遍:“阿也,别告诉京南。”

    宋湜也犹犹豫豫地答应下来,她不能做干涉旁人命运和选择的事情,尤其是对方在追求自由的时候,她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将对方推入牢笼。

    可她也纠结,这是祝京南的心结,祝京南是她的爱人。

    她下午参观完展会回家,祝京南已经在家里等她了。

    宋湜也推开门,一副心思沉重的模样。

    祝京南问:“怎么了?”

    她心虚地摇头:“没事。”

    他捏了捏她的小脸,俯身与她平视:“谁惹我们阿也不高兴了?”

    宋湜也朝他怀里走了一步,双手环住他的腰,头紧紧贴在他的胸口:“祝京南,我们要个孩子吧。”

    第47章  “听白哥,是你吗?”

    祝京南这次在伦敦整整待了七天,北京有个企业家会议实在需要他出席才不得不离开。

    宋湜也对于要个孩子的提议并非一时草率,她早在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们总会有孩子的,现在他们感情还不错,在爱里孕育的孩子会很漂亮。

    当然这只是一个筹备中的计划,等宋湜也回国之后再执行也不迟,只是祝京南本着优生优育的原则,已经开始戒烟戒酒了。

    送祝京南离开伦敦之后,宋湜也很快接到了蔡思言的连环Call。

    “阿也,你在家吗?我来找你避一避!”

    宋湜也被她的语气感染,时觉情况紧急:“怎么了?你哥哥的人找到你了?我现在就回来。”

    “不是,阿朗来伦敦了。”

    宋湜也无语了。

    她到家之后,拎起蹲在她家门前的蔡思言,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你是真想躲他,还是生怕他找不到你啊?阿朗来伦敦,肯定会先来我这里的,言言,你不可能不知道。”

    蔡思言被她戳破,耷拉着脑袋:“我就是不想见他。”

    宋湜也毫不留情:“你是太想见他了。”

    “你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蔡思言在她的酒柜上挑酒,拎了一瓶高度数的白兰地出来,人头马兑死士手指的朗姆酒,加点生命之水,堪称深水炸弹。

    “我从香港过来之后就没见过。”蔡思言拿了两只酒杯出来,“陪我喝一点。”

    宋湜也摆摆手:“我最近在戒酒。”

    蔡思言诡秘一笑:“干什么,备孕啊?”

    看到宋湜也露出抿唇不说话的表情,蔡思言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宋湜也预判她的惊呼,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从她手里夺过酒瓶,往两个玻璃杯里都倒了一点:“我陪你喝一点。”

    她忍不住吐槽钟煜朗:“阿朗也太没用了,这么小的地方找了快半年都没找到你。”

    蔡思言睁着一双大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宋湜也一下就读懂了她的意思,是她故意不让钟煜朗找到,一个人但凡想躲你,你找遍天涯海角也寻不到蛛丝马迹。

    同样的道理,如果真的想要找一个人,逃到天涯海角也没有用。

    “有没有一种可能,阿朗知道你不想见他,所以才假装没有找到你?”

    蔡思言沉默了,她不知道。

    第一杯酒没喝完,宋湜也家的门铃响了。

    她不用猜就知道是钟煜朗,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哪里还有往日港岛贵公子的模样。

    宋湜也人在国外,港内的消息倒是听朋友们讲了不少,最近传得最盛的,是钟煜朗要订婚了。

    女方家里是港内制造业大亨,小学的时候就被送到美国,今年刚回来,跟宋湜也他们不是一个圈子的。

    宋湜也把人堵在门口:“你不是要订婚了吗,还来找言言做什么?”

    钟煜朗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阿也,我不会跟别人结婚,这一点我绝不开玩笑。”

    她被他郑重的样子唬到,侧了个身子放他进去。

    蔡思言正坐在地毯上,眼睛放空看着玻璃杯里的酒,她知道他来了,但她假装不知道。

    钟煜朗想拿下她的酒杯,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指尖泛白。

    “言言。”他望着她的眼睛,拉住她的手,将酒往自己口中送。

    半杯酒又洒了一半,顺着他的喉结滑落,蔡思言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她朝思暮想的无望的恋人,跨越一整片大陆和英吉利海峡跋涉至她面前,却让她的答案更加清晰。

    他们永无可能。

    钟家与蔡家几乎没有任何生意上的往来,也不会存在利益联系,他们没有联姻的可能,钟煜朗也不可能为了她放弃整个钟家。

    他说:“言言,我们私奔。”

    仿佛是上个世纪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凄婉爱情,他会为她背弃家族,他们会为了爱进行一次轰轰烈烈的逃亡。

    蔡思言问他:“你膝盖还好吗?”

    宋湜也站在一边,叹息一声之后,默默回了自己房间。

    这五个月来,钟煜朗并非一直都在欧洲,有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被钟父囚禁在港岛钟家,这是宋湜也所知道的,她不知道的还有,钟煜朗因为这次叛逆出逃,被钟父罚着在钟家的祠堂跪了三天,他这次也并非得到钟父许可,只是又逃了出来。

    这两个人的感情走向,还真让人摸不清,宋湜也原先觉得他们彼此都有想法,自然甘当这个月老,然而现在郎情妾意不得不为各种现实因素让步,她也不敢贸然行动。

    宋湜也坚定自己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帮助蔡思言,让她逃离和郑家的联姻。

    她不知道屋外两个人互诉衷肠多久,祝京南这个时候在飞机上,用信号缓慢的机上流量回她消息,两人才分开几个小时而已。

    宋湜也没跟他聊多久,她说自己困了,在床上躺着躺着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到早上六点,整整十个小时,还因此错过了祝京南落地平安的消息。

    她是被一个电话铃声吵醒的,这个点给她打电话的只有可能是国内的人,然而来电显示伦敦当地。

    陌生号码,她往上翻了翻通话记录,显示四月多的时候打过来一次,那时候她在北京。

    蔡思言和钟煜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保姆阿姨也还没起床。

    在伦敦的朋友联系方式都有备注,唯独这通电话蹊跷,她想了想还是拨了回去。

    对方接得很快,但没有出声。

    宋湜也试探出声:“哪位?”

    对面仍然没有说话,听不见任何人声,但渐渐响起音乐的声音,宋湜也对此感到无比熟悉。

    她心头一悚,声音不免颤抖起来:“听白哥,是你吗?”

    对面把电话挂了。

    宋湜也本来不敢确定,可对方挂了电话,这样反常的举动让她笃定这个人就是祝听白。

    她立马又拨了一个电话回去,他没接。

    宋湜也死死咬着下唇,在阳台上来回踱步,九月的清晨天才蒙蒙亮,未散的雾气让整座城市变得迷离扑朔。

    她连续打了两三个都没人接,然后收到了这个号码的短信。

    “阿也,我是听白哥,别打了,不方便接。我在伦敦,找机会见你,有要事同你讲。”

    单单看这一句话,她隐约觉得背后的事情格外凝重。

    找弗朗克,他能帮忙查人,一定能查到更多信息。

    消息发出去之后,宋湜也突然觉得心头的血凉了下来,一种恐惧的、难以置信的感受。也许她应该先找祝京南的,但她什么事情都可以先联系祝京南,偏偏这一件不行,深处的某种心理暗示令她感到不安。

    弗朗克已经回到巴黎了,他这个点刚刚起床,第一眼就看见了宋湜也的消息。

    她深谙求人帮忙之道,先是迂回地问他回巴黎之后的生活怎么样,紧接着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弗朗克,祝听白给我打电话了,他现在在伦敦,但是他的状况似乎不太好,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弗朗克仍有闲心跟她开玩笑:“拜托Evelyn,你怎么总是找我问别的男人的事情。”

    她在电话里放软语气,听上去格外急迫:“拜托拜托,我真的很需要,等你来伦敦我请你吃饭好吗?”

    “看来只有别的男人才能让你请我吃饭了,我真是太失败了。”弗朗克静了一会儿,很快皱起眉,“你确定他在伦敦?我的侦探给我的信号一直显示他在北京。”

    宋湜也只有愣住。

    他肯定在伦敦啊,他自己都这么说。

    “你的侦探可靠吗?”

    “可靠。”弗朗克嘶声,收回刚才笃定的语气,“也有可能我们查到的一直是假消息,有人背后动手脚了。”

    这下宋湜也说不出一个字。

    谁在背后动手脚?祝听白好歹是祝家人,谁敢在背后动手脚?

    弗朗克见她沉默,低声问:“你心里有人选了吗?”

    她答得仓促:“没有。我先挂了,等你回伦敦请你吃饭。”

    手机被她紧紧捏在手里,后盖的玻璃冰凉,刺痛她的指尖,无名指上的戒指划过后盖,发出一阵刺耳而尖锐的声音,令她浑身生寒。

    保姆阿姨刚刚起床,就看见她衣着单薄站在阳台上,忙给她披上披肩。

    她看起来有点六神无主。

    “阿姨,你觉得祝京南是什么样的人?”

    阿姨没想到她这么问,认真想了想,露出一个微笑:“性格是冷漠了一点,但是对你很好,那就是个不错的人。”

    她茫然地点着头。

    祝京南给她打电话,她不知道要不要接,她应该信任他的,他做不出像她大伯一样阴险的事,也没必要软禁祝听白。

    “怎么啦?”

    司机刚从机场把祝京南接到家里,他一累,声音就有些哑:“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哦,昨天睡太早了。”

    “心情不好?还是起床气?”

    宋湜也决定跟他坦白:“祝京南,我有件事要问你。”

    他仍然笑,漫不经心的样子,什么都不在意:“你问。”

    “我今天早上接到了听白哥的电话,他说他在伦敦,听上去”宋湜也深吸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将这句话努力说完整,“听上去状态不太好,我猜想,有人可能威胁他。”

    “哦?”

    宋湜也甚至能从他的语气里想象到他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八卦,眉峰一挑,嘴角淡淡笑着,指不定是拿着这个八卦当今天的第一乐事,祝听白出事之后,他对祝听白的消息一直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

    他们兄弟之间不是兄友弟恭的关系,宋湜也在心里早有预设。

    “那么,阿也是想问我什么呢?”他的语气温柔和缓,仿佛学生时代你拿着一道不懂的数学题去问老师,老师循循善诱你说出的话。

    宋湜也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抖,兴许是被风吹的,可今天清晨没有风。

    “你知道听白哥在伦敦吗?”

    祝京南很擅长反问。

    “阿也觉得我知道还是不知道?”

    第48章  “我和我老婆在备孕。”

    “祝京南,他是你哥哥。”

    宋湜也说的这句话,有人跟他说过,周而复始的语言,祝京南往往听过一次就没有耐心了,这么多年他不知道听了多少次。

    只是这句话是宋湜也说的,他耐着性子听完,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阿也这么说,就是觉得我知道了。”

    “祝京南,别跟我打哑谜。”

    他的语调终于开始变化,那样沉着冷静的质问,夺过了这场质询的主导权:“阿也,我知不知道,重要吗?”

    是重要的吧,这决定着在宋湜也心里他是什么样的人。

    即便宋定安没有想要把宋氏给她的意思,她仍然鄙夷宋定友这种争夺财产的行为,她的爱人也要光明磊落才对。

    但是宋湜也没有这么说,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她早就不够光明磊落了。

    论法律、论遗嘱,宋氏轮不到她来接手,连她都在暗中调查真正的遗嘱下落,好提前找到摧毁。

    她骨子里也算不上什么良善坦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就没理由对祝京南这么苛刻了。

    宋湜也没有回答祝京南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你落地多久了,累不累?”

    跟祝听白的话题到此为止。

    “有点儿,等会儿有个会,先挂了。”

    宋湜也连再见都没说完,这是他们结婚这么长时间以来,祝京南第一次先挂她的电话。她很早以前就知道祝京南是有脾气的,这都是大院里的人告诉她的,说祝京南平时脸总是很臭,人倒是不坏。

    除了他们初次见面她遭遇冷待,仔细想想,宋湜也还真没见过他跟自己发火,就连以前拒绝她也是温温柔柔的,还跟她开玩笑。

    这回是真生气了。

    宋湜也跟阿姨一同吃早饭,阿姨煲了小米,顺着食管滑下去,整个人都暖起来,胃里也舒服许多。

    但她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阿姨说:“你们是夫妻,偶尔哄他一次,也不要紧。”

    宋湜也红着耳朵,跟只缩头乌龟似的:“我没想这件事。”

    “好,你说没想就没想。”

    一碗粥喝着也没什么味道,她看着手机,也没有新消息跳出来:“那等他开完会,我给他打个电话?”

    “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决定,阿姨只是给你个参考,过日子,两个人总是有摩擦的,老是一个人低头,感情容易走不下去。”

    宋湜也决定晚些时候给他打个电话-

    祝京南有个发小最近刚从美国回来,从小玩到大的几个朋友筹划着攒个接风宴。

    祝京南因为君望的事情,又频繁来回香港和伦敦,已经缺席聚会很多次了,这次他们干脆把局定在君望,勒令他到场。

    他今天晚上其实根本没有会,寻个由头说气话,将电话挂了自己冷静,然而越冷静越生气,朋友来请他,他欣然前往。

    祝京南到得晚,经理为他推开包厢的门,乌泱泱坐了一堆人,女的男的都有,还有几个生面孔大概是请来的男模和女网红。

    从美国回来的这个叫周正霖,圈子里跟祝京南玩得最好的,他爷爷跟祝京南的姥爷从前是一个部队出来的,两人一武一文,多年交情积累到了小辈这里,一点也不见浅。

    最先跟他打招呼的叫霍朗行,小他一岁,娱乐公司的太子爷,他妈妈是法国人,他也随他母亲长了一双蓝色的眼睛。

    “京南哥,稀客啊,现在叫你出来比登天还难。”

    有人自觉给他腾了个靠近中间的位置,他摇头,在角落坐下来,朝着霍朗行一哂:“去你的。毓淮没跟你们一块儿来啊,还在美国呢?”

    “他早回国了,在杭州呢,谈了个女朋友之后就成天见不着人了。”霍朗行摇摇头,“人家现在是摆脱单身行列,不跟我们玩儿了,不过这事儿你见了他姥姥姥爷别提,尤其是他舅舅,他瞒着家里人呢。”

    周正霖给祝京南递酒:“来晚了自罚三杯。”

    “不喝,戒了。”

    他摆了摆手,众人轻而易举就看见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结婚的消息跟旁人说了,起码得办个答谢宴,宋湜也显然不会愿意的,于是证领了一年,这群人没一个知道他结婚的,只知道祝京南忙着当空中飞人,以为君望开发港岛和海外生意。

    周正霖一把薅住他脖子:“你不厚道啊,结了婚不跟大家说,姑娘是哪家的,我们见没见过?”

    祝京南缓缓吐出两个字,像藏着什么宝贝似的:“阿也。”

    众人听见这两个字,想不起来的还在问是谁,想起来的不说话了。

    周正霖也讪讪将搭在他脖子上的手放了下来。

    从前宋湜也在北京的时候,这一群子弟还都没出国,她跟个尾巴似的缠着祝京南,祝京南的朋友也带着她一起玩。

    宋湜也对祝京南有意思,谁都看得出来,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那时候人人心里都有数,钱家这个小丫头跟祝听白是有婚约的,再喜欢祝京南也没辙。

    祝家这两兄弟,他们到底还是向着祝京南,毕竟是从上幼儿园就一块儿闹的人。

    去年祝听白出事的消息,饶是祝廷让人压着,背地里知道的人也不少,无论怎么说,他和名义上的未来嫂子结婚,在伦理上都说不通。

    场面一度有些僵持,众人生怕说错话。

    周正霖最先反应过来,让霍朗行把那群模特网红差遣出去,给祝京南倒了一杯苏打水,酒杯同他一碰:“这么好的消息不告诉我们,真够不讲义气的,百年好合啊,记得请我们吃席,哥们儿给你包个大红包。”

    气氛经他这么一活络,在座的人紧绷的神经算是松泛了,纷纷跟着周正霖一起祝百年好合。

    这大概是祝京南跟宋湜也结婚以来,收到祝福最多的一次。

    婚姻是私事,他们做外人的不便掺和,笑闹着送一句祝福,这一趴算是过去了。

    霍朗行让站在门外等的那群人重新进来。祝京南靠在沙发上,时不时看一眼手机,旁人跟他说话,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看上去很冷淡。

    这种场子里,越是冷淡的人越引人注目。

    有个姑娘出去之前就注意到他了,又是迟到又是众星拱月,话不多,还长着一副好面孔。

    她重新将大衣穿上,又在进来的时候脱去了,吊带红裙不过膝,露出傲人的曲线,朝着祝京南的方向款款走过去。

    他坐在角落,身边没有人,空着一个位置,女人顺理成章坐过去。

    他盯着手机,宋湜也发消息问他开完会没。

    他在考虑,也许应该晚五分钟再回她的消息,于是将对话框里的字都删了,手机熄屏。

    祝京南这才注意到身边坐了个人,勾弄长发,酒杯与他送到嘴边的杯子碰了碰:“帅哥怎么不喝酒?”

    祝京南拧着眉把杯子放下,脸色看上很不耐烦,他不喜欢别人碰他,性子又冷,陌生人搭腔是一句也不理的。

    玩闹不过分,周正霖却怕不知分寸把人惹毛了,再说阿也的脾气他们也知道,连忙跟坐在女人附近的人使了个眼色,对方忙说:“欸,干嘛呢,人结婚了。”

    女人娇媚一笑,胳膊搭到祝京南的肩上:“出来玩,结婚不结婚有什么要紧的?”

    祝京南瞥了一眼女人搭在他肩上的细白腕子,眼中嫌恶,这时候他的手机终于响了,宋湜也见他一直不回消息,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他站起身,掸了掸肩膀,回答那个不喝酒的问题:“我和我老婆在备孕。”

    女人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祝京南看上去却很愉悦,他接通电话,往包间外面走。

    宋湜也还是听见了嘈杂又欢闹的人声,这声音短促一瞬,在包间门关上之后戛然而止,她也不能确认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你会开到这么晚啊?”

    祝京南抬手看表,晚上九点多了。

    “没开会,正霖回国接风宴。”

    宋湜也对这个人有印象,五六年过去,祝京南的朋友她不是每个都记得住,但关系最好的那么几个,总是能记得久一点,当初她离开北京,周正霖也来送她,还送给她一个北京地图的木雕。

    她在伦敦那几年,每年过生日周正霖还会特地从美国过来送她礼物,算是祝京南的朋友里,与她算得上熟稔的。

    这话映证了她刚才听到的声音是真的。

    “哦,你在外面玩啊,你结婚了你知道吗?”她听见了,女人的笑声银铃一样。

    她知道这种聚会总是少不了找人来寻欢作乐的,她结婚之前参加派对也爱点男模,据说杭州的男模质量特别高,但她还没去看过,也不做别的,过过眼瘾。

    因此今天这场接风宴什么属性,她心里明镜似的。

    祝京南倚着墙,手上的打火机开了又合上,他现在浑身上下一根烟都没有了。

    他心里冒出了恶劣的心思:“出来玩,结婚不结婚有什么要紧的?”

    宋湜也觉得他大概在说醉话:“你喝酒了?”

    “一瓶云顶。”

    威士忌中的顶豪。

    宋湜也冷笑:“谁问你了?”

    “你不关心?那算我酒后多言,没事挂了。”

    “别啊。”宋湜也的声音又冷又硬,“你朋友回国,我不得跟他们打声招呼吗,还是你藏什么了,心虚?”

    祝京南笑得闲散,一口京片儿说得混不吝:“还真让您猜中了,藏人了,是心虚。”

    宋湜也彻底被他惹得炸毛了:“祝京南,你不会好好说话是吧?”

    他正了颜色,眼神清明:“阿也,你为什么给我打这通电话?”

    宋湜也学着他语气恶劣:“为什么?查岗呗,发泄一下我无处释放的占有欲,您别多心,谁跟我结婚我都有这种占有欲,跟你祝京南没关系。”

    祝京南听完她妙语连珠,一时间难以分辨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宋湜也看着单纯,什么情绪都不藏,可越是这样赤裸裸展现的情绪,他越是捉摸不透。因为什么都是真的,当他终于觉得她有点在乎他的时候,她对祝听白总是关切更盛,这也是真的。

    “阿也,说认真的。”

    宋湜也的声音一顿,一听就知道生气了:“说认真的,我是想哄哄你才给你打电话的,但看来不需要,你去玩吧,我懒得管你,喝你的云顶去吧!”

    原来她是要哄他。

    祝京南勾起唇角,趁着宋湜也还没挂电话:“生气了?”

    “我有什么好气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玩你的我玩我的,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啧,你这样讲就没意思了,老婆。”

    这一声把宋湜也叫得浑身酥麻,他很少喊她“老婆”,一般都是在床上。

    她哼了一声:“我当然没意思,云顶最有意思。”

    “我没喝酒,也没藏人。”

    宋湜也咬牙切齿:“那你刚才跟我发什么酒疯,祝京南你有病吧!”

    祝京南刚要开口,现在轮到他哄宋湜也了,宋湜也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动作麻利地挂了电话。

    第49章  “等你的晚安。”

    宋湜也和祝京南开始冷战了,准确的说是宋湜也单方面跟他冷战。

    祝京南每天雷打不动地给她打电话,她要么不接,接了也不说话,难得开了金口,也少不了阴阳怪气。

    他倒是很有耐心,任凭她怎么呛他,不再回嘴一句。

    这样三四天过去,宋湜也的气已经全消了,她只是暗自怀疑,祝京南一定是在给她下套。

    有一天下午,宋湜也没有收到祝京南发来的晚安,这不符合他的作风,但是她没有多问,只是在睡觉之前主动发了个晚安,北京时间是凌晨,她没指望能很快得到他的回应。

    但祝京南还没睡觉,他打电话过来了。

    宋湜也语气生硬:“打我电话干什么?你这么晚还不睡?”

    他说得轻巧:“等你的晚安。”

    宋湜也听见他说这话,心里有点酸酸的,从前是她对他予求予取,经年之后身份转变,她轻易就谅解他辜负多年的心意。

    说到底,是因为他是祝京南。

    这个名字在她心里藏了许多年之后,她已经不敢倾注所有了,可她可以坚定第二次的。

    她声音渐弱,趋于一种稳定的柔和:“祝京南,晚安。”

    他看着北京凌晨四点的天光,等到这句隔了一年多的晚安,即便他现在知道,太多的不确定藏在暗处,还是能得到一个有了晚安就能拥有的好梦。

    还有两周就是宋湜也的生日,算起来,这应该是他们认识以后,将会一起庆祝的第一个生日。

    他记得宋湜也在北京过的两个生日,她提前提醒他自己的生日,哪里是想要从他这里求一个生日礼物,她是想跟他一起过生日,理由说得冠冕堂皇,还是能一眼就叫人看出来。

    只可惜,每一年那个时候,他都在医院里。

    第一年拜托同学替他送上一副耳钉,对方说宋湜也不喜欢。

    第二年又拜托朋友替他送了一幅画,对方说宋湜也直接哭了,连人带画一起赶了出去。

    她说:“我都快要走了,他连我的生日都不来给我庆祝。”

    只是这样气过一场,日后再见到他,她仍然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点委屈也都藏得不见踪影。

    宋湜也最爱他的那两年,谁都看得出来。

    往后五年她在伦敦,听说每一年生日都很开心,她的朋友很多,精心为她准备生日宴,不管是巴结还是真心,结果总是好的。他那时候让周正霖帮他送礼物,周正霖劝他,阿也喜欢你的时候到底是小女孩,也许心思早就变了。

    他知道,他看的出来。

    他只是卑劣地想,再勉强一次。

    起码勉强到现在,是有那么点微乎其微的效果。

    他原先以为自己还有两年的时间,两年之后,还有余生,补偿过去亏欠绰绰有余,但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多少时间。

    凌晨四点半,在侦探的监控下也彻底消失了一个半月的祝听白踪迹再现,他出现在梅费尔柏丽大道的四季酒店,最近一通电话打给宋湜也。

    祝京南从明天开始要前往沙特利得雅进行长达十天的出差-

    那天一通神秘的电话和短信之后,宋湜也又有十多天没有收到祝听白的消息。

    祝听白总是在她快要把一些事情忘记的时候,反复提醒她想起来,她并不喜欢神秘感太强的人,会让他有一种对方故弄玄虚的厌恶。

    然而对方是祝听白,她无可奈何地容忍一次。

    用祝听白的话来说,这一次终于可以见面了。

    他们见面的地点就在宋湜也家附近的一家法餐厅,她上一次来是和弗朗克还有他的侄女,那一次的聚餐因为祝京南意外出现不欢而散后,她和祝京南往后一起吃饭都会避开这家餐厅。

    宋湜也提前到了十分钟,靠窗的位置能够轻松看见街景。步入十月之后,伦敦的日子晴朗了一周,开始了连绵半个月的秋雨季,城市的阴郁令人心里蒙了一张怎么撕也扯不去的纱布,闷在胸口,总让人惴惴不安。

    兴许是天气使然,她最近胃里总是不太舒服。

    餐厅的门被侍者拉开,带起一串铃铛响,宋湜也心有灵犀一般抬起头,果然看见祝听白。

    面容依然是她熟悉的,气度上却多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

    祝听白通身一白,是宋湜也见了很多年的,她一向了解的他的穿搭,将他整个人衬得纤尘不染。

    他没有第一眼看见她。

    宋湜也先是在位子上怔然,很快反应过来,站起来喊了他一声。

    不知是不是很久没有当他的面喊他“听白哥”,这声音听起来有点怯怯的。

    祝听白猝然回眸,四目相对,宋湜也的鼻头泛上一丝淡淡的酸意。

    “阿也,好久不见。”他朝她走过来,张开双臂,无论是唇角还是眼角眉梢都带着他一贯的温柔笑意。

    好久不见,实在是好久不见。

    从最初知道他出事时的恐慌和自责,到现在竟然都快要一年了。

    面对祝听白这个即将迎上来的拥抱,宋湜也迟疑了。

    祝听白见她站在原地不动,并不介意再向她往前走两步,在宋湜也后退一步之前,他的手臂先一步收紧。

    这样近乎于失而复得的力度,让宋湜也有点惶恐地想要挣脱。

    即便是过去五年,他们亲如兄妹,也从来没有过这么亲昵的拥抱。

    她上次这样和一个人拥抱是祝京南,他来伦敦的时候,她提前等在接机口,一看到他就冲过去抱住他,还有他离开的时候,她埋在他胸膛,一刻也不愿意松开。

    她跟祝听白之间的拥抱,不应该是这样的。

    宋湜也又挣扎了一下:“听白哥”

    祝听白终于松手,她忙后退一步,两人脸上都浮现不同程度的尴尬之色。

    他先说话:“抱歉,阿也,我忘了你结婚了。”

    宋湜也不安地舔了舔嘴唇,笑得勉强:“没关系。”

    侍者来上菜,他们开始吃饭之后,才算是将僵硬的氛围软化了不少。宋湜也今天答应跟他见面,是心存疑虑来的,有些问题她不想一拖再拖,既然抓到机会,就要一次性说清楚。

    不过真到了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宋湜也小心斟酌,生怕触及到会伤害他的事情。

    她对这一年来发生在祝听白身上的事情一无所知。

    “听白哥,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

    祝听白抬眸,眼神不知顿在何处,神情仿佛是在思索,犹豫而痛苦的,令宋湜也深吸一口气之后,仍然觉得胸口闷着。

    “没关系,你如果不想说,就先算了吧。”

    过度的好奇心很容易伤害到旁人,宋湜也深谙这点,主动收起不合时宜的关切。

    两人之间的氛围又一次冷了下来,令宋湜也坐立不安。她和祝听白之前并不是这样的,祝听白和祝京南最大的区别在于,他的性格更温润,因此很健谈,相比于从前她一个人对着祝京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祝听白并不总是沉默。

    现在却不一样了。

    加之他们之间身份变化,让宋湜也觉得更加不适应。

    宋湜也不敢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变故让祝听白变成这样。

    祝听白见她低着脑袋,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开口打破这氛围:“阿也,你怎么一直留在伦敦了?和京南的感情不好吗?”

    她摇摇头:“不是,我们感情很好。我只是回来读书,马上回去了。”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看见了祝听白的眼神,里面的光像一颗黯淡了的星,一瞬便没了。

    可是他自己要问的,她只是实话实说。

    祝听白转瞬即逝地笑了一下:“说起这个,还没祝你们新婚快乐。这么多年,你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你这么说,我就真的当你是祝福我们了。”

    “当然。”他勾一勾唇,“阿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窗外,视线缓缓移回,落到宋湜也瞳孔中。

    宋湜也是想要欣然接受他的祝福的,然而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

    她扯开话题:“你之后也要一直留在伦敦吗?还是回北京了?”

    祝听白顺着她的话答:“年末就回去了。不过”

    他短暂停顿,令宋湜也好奇地抬起头:“不过什么?”

    祝听白低笑:“没什么。”

    这顿饭吃到这里,祝听白总是将话说到一半,让宋湜也更加疑惑,她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亦看了看四周,并没有看到多可疑的人物,压低声音问道:“听白哥,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有人在威胁你吗?也许我可以帮到你,你失踪这么长时间,我一直很担心你。”

    祝听白看向她。

    宋湜也眼中希冀、关切,他认识她这么多年,她一直是这样真诚的人。

    她一直关心他,像妹妹关心兄长一样,这种关怀随着他们认识时间变长而逐渐加深,然而从来不会变质,她看向他的眼神,从来没有友情之外的色彩。

    即便是祝京南不在她身边的那么多年,她自以为将思念藏得很好,旁观者还不是一眼就看破。

    就连那一年她身边那个男朋友,为人处世都跟祝京南有几分相似。

    祝听白嘴唇微张,刚要说话,侍者送上来一份白松露奶油蘑菇汤,汤品送到宋湜也面前,她拧起眉,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搅动,令她想吐。

    她匆忙一句“抱歉”,小跑着进了卫生间。

    一阵短暂干呕,她什么都没吐出来,简单擦拭嘴角,重新回到餐桌边。

    祝听白看向她的眼神有惊讶:“阿也,你”

    她摆手笑了笑:“没事,就是胃里不太舒服。”

    祝听白依然盯着她,紧抿着唇沉默不语,这个视线令宋湜也不安。

    她试探地问:“怎么了吗?”

    他突然笑了,勺子的背面映着他的笑脸,有点扭曲变形的。

    “阿也,你和京南已经结婚了,有些事我不想伤害到你,但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你的枕边人背着你做过什么。”

    第50章  你们决定要这个孩子吗?

    宋湜也将车停在车库里,神情有些恍惚,头也有点晕。

    她强撑着身子从驾驶座里出来,玄关处有一双男鞋,她半晌愣神,走到客厅里。

    祝京南来了。

    她记得昨天他们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在利得雅出差。

    宋湜也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到他面前,踢了拖鞋爬到他腿上,双手紧紧勾住他的脖子,脑袋蹭在他的肩膀上,却一句话也不说。

    祝京南把她的双臂从脖子上拿下来,视线撞进她通红的眼眶里。

    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冰冷质询。

    宋湜也没在他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神情,身子向后靠,被他一只大手捞住腰,逼着两人对视,她沉默,他也沉默。

    她的身体僵着:“你什么时候来的?”

    祝京南仍然钳制着她的双手手腕,两人之间不过隔了半尺的距离,只要脑袋向前凑,就能贴上双唇,可是此时此刻,他们之间隔了一条沟壑。

    “一个小时前。”

    她和祝听白刚见面的时候。

    “那你吃过午饭了吗?”

    “飞机上吃过了,你呢?”

    “在外面吃的。”宋湜也抽动双臂,祝京南松了力道,她从他腿上下来,不自在地理了理衣服,“我不知道你今天要来,约了医生。”

    她低垂视线,到书房里翻出医疗卡。

    出来的时候,祝京南仍然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余光瞥见她出来,抓起沙发上的外套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身体不舒服?”

    “嗯,最近胃有点难受。”她的神情看上去格外疲惫,“你飞了这么长时间,睡一会儿吧,等我回来”

    她的指尖刺进手心:“等我回来,有话想听你亲口说。”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们之间仿佛回到一年之前相顾无言的状态。

    宋湜也头晕,险些没站稳,祝京南扶住她的腰,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我陪你去。”

    她并没有反对。

    她说不清这种疲惫到底是来自身体上还是心里。

    这种疲惫所带来的恍惚一直到医院中,她也不知道怎么就从内科转到妇科,孕四周。

    带着细框眼镜的中年白人女医生说出恭喜的时候,这对年轻的夫妇没有一个人对这个新生命的降临表示高兴。

    医生见过太多意外怀孕的年轻夫妇,她叹了一口气,询问坐着的宋湜也:“你们决定要这个孩子吗?如果不要,我尽早给你们安排手术。不过,无痛人流对女性的身体伤害也是很大的,你们要慎重考虑。”

    她不仅仅在问宋湜也,还看了一眼祝京南。

    祝京南只是看着宋湜也,等她做决定。

    她总算回过神,忙应了一声:“要的!”

    祝京南屏着的呼吸总算松了一口。

    医生这才又露出笑容,解释道:“看你们两个的样子,还以为你们不要。”

    祝京南陪着宋湜也走出诊室,她的掌心紧紧贴着他的,让他的怅然若失终于有了回响。

    人生的起落变化得令人惊觉滑稽,一个小时之前他是如何看见宋湜也和祝听白的拥抱,那样难舍难分,然而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有孩子了。

    祝京南不知道自己现在应不应该高兴。

    只能说,在得到宋湜也确切回答的那一瞬间,他可以松一口气。

    就连三年前被推进手术室,进行一场生死不定的手术之前,他都没有这种恐慌。祝听白是死是活,是失踪还是出现,他完全可以不在乎。

    这场感情的决定因素,完全在于宋湜也的选择。

    他侥幸地想,在她决定要这个孩子的时候,起码是短暂地选择了他一次。

    回家之后,宋湜也依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思绪将她的喜悦尽数掩盖,她才恍然发现,最开始计划要孩子的时候,他们都做足了准备,但是真当这个孩子来临的时候,好像谁也没有表现出应该有的惊喜。

    她不想这样,她的孩子应该出生在爱里,而不是猜忌质疑。

    宋湜也坐在沙发上,看着祝京南在整理从医院拿回来的各种营养品。

    午后难得的阳光照在他的背影上,他转过身,走到她边上,捧着她的脸颊吻了吻额头,他说辛苦了。

    宋湜也眼睛一酸,她揪着祝京南的衣袖,问他:“祝京南,你当初为什么跟我结婚?”

    为什么?为这七年来的朝思暮想。

    她不等他回答,又说:“我今天跟听白哥见了一面。”

    祝京南松开拉着她的手。

    “我知道。”

    宋湜也猛地抬头,看见他温和而冷漠的表情,他的唇角有笑,眼尾却没有,细细地盯着她,不知在探寻什么。

    “我来的时候,刚好经过那家餐厅。”

    “阿也,挺巧的,每次在那家餐厅,都能撞见那你跟别的男人吃饭。”

    他轻笑着,笑里有讽意:“还有拥抱。”

    祝京南说的都是事实,她无从反驳,视线落回到地上,她盯着某一处,眼神放空,显得声音虚无缥缈:“我有些话想问你。”

    他坐到她身边,与她之间隔着一人的距离。

    “你早就知道祝听白在伦敦,但是一直伪造他在北京的消息,就是不想让我知道,对吗?”

    祝京南利落回答:“对。”

    宋湜也闭上双眼,眉头紧紧皱着,复又松开。

    她睁开双眼,急促呼吸着,声音有自己察觉不到的颤抖:“六年前我离开北京之后,你跟祝听白有个赌约,对吗?”

    祝京南拧起眉,他没想到祝听白会跟她说这些,那样一个对彼此来说都不够光彩的赌约,但似乎站在祝听白的立场上,他更能做一个正人君子。

    “他跟你说什么了?”

    “你先别管,你回答我是或不是。”

    “是。”

    一根绷在宋湜也心中的弦,突然就断了,两行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她的心里感到一阵干涩的疼。

    她推开祝京南要给她擦眼泪的手,手背胡乱地抹了抹,被一声抽泣呛到,猛烈地咳了两声才缓过来。

    宋湜也什么也没说,一个人回了房间,将房门锁上。

    祝京南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大概再也不会为他打开。

    一个生死一线的赌约,无论他是输是赢,好像都会败给时间。

    祝京南的心衰症不是天生的,十四岁那年跟祝廷大吵一架后,被他扔到南边的一个特种兵式冬令营,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高强度的训练本身就可能要命,幸好祝京南小时候被爷爷扔进军营里训过一阵子,还算能承受。

    冬令营中途有假期,祝听白受秦忆雪嘱托,带了一两个朋友来看他。

    他们兄弟两人的关系本就一般,只是远不及现在水火不容之势。

    祝京南休假一天,几个年轻人一拍桌子,提议去看太子尖的日出和云海,于是凌晨三点驱车出发。

    临安太子尖,最高处海拔一千五百米,日出时分站在观景台向东边往,云层堆积在山峰之下,一轮红日奔波而出,山尖染红。

    十一月底的山上已经下过初雪,山路结冰,夜路难行。

    那一年顾知微刚好从爱尔兰回来,也跟他们一起来了临安,快要爬到山顶的时候,徒步的游客多了起来,人群拥挤推搡,顾知微第一个被挤了下去。

    她对这里完全不熟,晨时气温骤降,如果在山里迷路,完全可能因为失温而丧命。

    祝京南在这里待了将近一个月,是最熟悉附近环境的,嘱咐随行的人报警之后,咬着手电,顺着结冰的野路就滑了下去。

    顾知微在下滑过程中努力用登山杖减速,才不至于受太重的伤,祝京南顺着痕迹很快找到她,见她冷得哆嗦,把冲锋衣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那一天的救援队来得很迟,他们在山腰处瑟瑟发抖了四个多小时,从黑夜等到天光大亮,手电筒已经完全没电了,救援队才终于找到他们。

    祝京南的心衰症状就是那一年开始出现的,顾家对此万分愧疚,祝京南养病的时候,请了国内外心脑血管科最权威的专家。

    专家很早给出的意见,心衰症状不严重,保守治疗不会影响到日常生活,一直到他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可以进行短时间剧烈运动了。

    他本来觉得,一切都可以了,坐不了长途飞机,他就在国内上学,反正都能考上。

    宋湜也就是在那一年出现的。

    他突然想,人生好像是差那么一个瞬间。

    她还没有成年,就已经成了他哥哥名义上的未婚妻,或者换句话说,君望继承人的未婚妻,她那位远在香港的父亲打得一手好算盘,把女儿当作筹码似的交换出去,换来长久稳定的合作。

    跟宋湜也认识三个月之后他才知道,她这次来北京是因为要出国了,回来看望姥姥。

    他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舍不得的。

    这样的不舍,到后来逼着他做了个冒险的决定。

    姥姥姥爷一直不支持他做心脏手术,保守治疗下他的身体渐好,没有必要做成功率极低的手术。

    祝京南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后来他发现,他想见她。

    即便相隔八千公里,他依然想见她。

    听说他要做手术,祝听白特地从伦敦赶回来,在他进手术室之前跟他打了一个赌。

    祝听白问他:“你做手术是为了阿也吗?”

    他说不是:“我的身体好或不好,阿也能从中获利什么?”

    祝听白眯起眸,轻笑了一声:“从前不见得你对君望有什么想法。”

    “你也说是从前。”

    如果他能活下来,祝听白主动放弃在君望的位置,他放弃阿也。

    祝京南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阿也本来也不是我的所有物,谈什么放不放弃。”

    他那时候是轻易将死亡放在嘴上的人:“况且就算我死了,你又怎么知道,阿也会爱上你?听白,哥?”

    他刻意咬重了那个“哥”字,这么多年他很少喊他哥,这番称呼不过是为了提醒他,宋湜也只是把他当哥哥而已。

    祝听白的神色微变,然而很快转换成一副稳操胜算的神情:“赌注是君望,你赌或不赌?”

    他躺在病床上,双眼闭着,有一种下一刻即将面临死亡的安宁,连语气也玩笑:“赌啊,为什么不赌?”

    他从来就不是以宋湜也为赌注,祝听白既然要冠冕堂皇地批判他不遵守规则,他大可以接受这个小人的名声,反正自从祝听白来了祝家之后,他称一句声名狼藉并不为过。

    只是到今天,他惊觉自己输掉的赌约是时间。

    于是在他和祝听白之间,宋湜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祝听白,即便是祝听白自己故意制造的失踪,她也会无条件相信,他辩驳与否,根本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