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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强求过一次没结果,第二次就没意义。

    盛夏刚过,多多满了周岁,前一阵子因为暑热缠绵了近半个月的病终于痊愈,祝京南带女儿到天目山度假。

    江南的三伏天进入尾声,有山有水的地方温度和湿度都刚好合适,他们父女两人,又约了几个朋友小聚。

    圈子里的人结婚都晚,祝京南是唯一一个已经跻身奶爸行列的,他带着多多在场的聚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约而同地放到小朋友身上。

    小朋友喜欢热闹,又不认生,开始学走路的年纪最好玩。

    所有大人里,她最喜欢跟钱正遥玩,尤其是她这次回国染了一头粉发以后,多多每次看见她就张开手臂要她抱。

    霍朗行姗姗来迟,先扔了个盒子给祝京南:“京南哥,毓淮补给多多的周岁礼,他说可能不回国了,托我带给你。”

    盒子里是一只黄金项圈,钱多多小朋友人如其名,从出生到周岁,收到的各种昂贵礼物都要堆成山了,周岁礼宴抓周,她奔着一圈里颜色最鲜亮的金元宝径直爬过去,所有人都恭维她一定好福气。

    祝京南笑了笑:“怎么不回国了,他爷爷不还等着他接班吗?”

    霍朗行讳莫如深地摇头:“跟女朋友分手了。刚分手那一阵半夜喝酒送去洗胃,现在好一点儿了,但还是不想回来,估计被伤透了。”

    祝京南的笑挂在嘴角,没有继续应声。

    是这世界上分了手的人都差不多吗?如果不是有女儿,他现在和三魂七魄丢了大半也差不多了。

    这将近两年的日子,他以为很难熬,但无声无息地就扛过来了。

    还有两个月,他和宋湜也的协议婚姻正式结束,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他们是称职的甲乙双方,将合约条例一一完美履行。

    千帆集团借助君望顺利在大陆立足,不断开拓市场的同时加深了与君望的合作,双方高层多次在媒体上同框出现。

    在不出席这件事上,祝京南和宋湜也达成了高度默契,彼此不曾见过一面。

    他们可以将最危险的背部信任地交给对方,却再也给不出一丁点爱。

    祝京南也是在某一个晚上看相册的时候意识到,他跟宋湜也,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霍朗行说:“我来的时候,看山脚下的月星楼就要完工了。京南哥,怎么想着来这里开粤菜私厨?”

    答案昭然若揭的问题,偏有人问。

    祝京南看向玻璃门外,钱正遥正抱着多多看池里的鱼,小姑娘挣扎着要下来。

    他不自觉地就笑了:“想开就开了。”

    “一年多了,阿也就没来看过孩子?”

    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到过宋湜也了,成年人心照不宣的规则,是不揭对方伤疤,认识宋湜也的人不提,不认识的人也只当祝京南是隐婚,从不敢过问细节。

    不管旁人揭不揭,伤疤就在那里,兴许哪天结了痂就自己掉了,但长出新的血肉,颜色总是要淡一些,无时无刻提醒着,这里曾经流过血。

    “没有。”

    祝京南知道的,她不爱他,连带着他们的孩子也不爱。

    那个早晨一走了之之后,他怎么都联系不上她,宋湜也给钱诗发短信,说别来找她。

    她一个人,生完孩子不久,逃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和旧友斩断联系,从始至终都没有告诉他一声。

    祝京南派人查到,她买了一张去杭州的机票,从前她说过向往的江南,说要和他一起去,到最后变成孤身一人。

    祝京南想去找她,又兀地想到那条短信。

    别找她,他来了她就会走。

    霍朗行叹息道:“阿也心可真狠。”

    其实感情大可不必如此苛刻,连爱意都没有的人,何来心狠或心软。

    “京南哥!”钱正遥大叫一声,抱着多多欢欢喜喜地跑进来,“刚才多多喊妈妈了!”

    她十分惊喜地贴着小姑娘的脸颊:“宝贝儿,再叫一声给你爸听。”

    多多看了看祝京南,笑着露出两颗冒尖的乳牙,迅速转头靠在钱正遥的肩头。

    钱正遥有点尴尬:“她刚才真叫了”

    霍朗行呛她:“你耳背吧,你又不是她妈,她还能管你喊妈不成?”

    钱正遥白他一眼:“去你的吧,明明就叫了。”

    她做出一副懊恼的表情,亲了一下望着她笑的小丫头:“宝贝儿你再叫一声呀,我多没面子。”

    多多到最后也没给她这个面子。

    祝京南笑着站起来,把女儿抱回怀里,她手上抓着钱正遥刚从脖子上摘下来的项链,故意要往嘴里塞,他忙按住小家伙的手。

    多多越是长大,眉目跟宋湜也就越像,连钱诗也说,宋湜也这么大的时候,两人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尤其是那双眼睛,又深又厚的双眼皮,睫毛长而翘,浓密得像一把黑扇,瞳孔又黑又亮,她看着她爸的时候永远带着笑,出生以后没给宝宝剔胎毛,头发长得也还是又黑又多。

    祝京南望着女儿,心里突然就一阵钝疼,那种麻木的隐痛不是生理上的。

    钱正遥这才想起来有件事没办,让霍朗行把沙发角落的包拿给她,取出一个文件袋。

    “京南哥,我这次回国前先去了一趟香港,阿也托我把这个给你。”

    一张香港永居证,一本深蓝色的香港护照,翻开是多多的周岁照,名字叫“宋思靖”,宋湜也自己取的。

    还有一份标题被遮住的A4大小合同。

    她应该把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一同托人送过来,一式两份的证书,上一次签字是缔结良缘,这一次是分开,这样安排好一切,确保今后不会有再需要麻烦她的时候。

    她那时候那么想要离婚,现在时间终于快要到了,她肯定庆幸解脱。

    是他非要强求,让她原本安定的生活彻底脱轨,现在他把她的人生还给她。

    祝京南从桌上拿了只笔。

    然而合同翻开一看,跟他没什么关系,给多多的信托和保险,还是复印件。

    他原本做好的心理准备,在此刻有种多此一举的可笑。

    不是离婚协议,他本来应该松一口气才对,心里却更加沉重,那一天总要来的,还不如在他已经做好预设的时候直截了当地捅他最后一刀。

    现在离婚变成了一件近在咫尺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降临的噩耗。

    祝京南看过合同,信托的地点在纽约,和宋湜也自己的那一份同属于天汇证券。

    他抬头问钱正遥:“就这些?”

    “是吧,阿也就说户口登记好了。”钱正遥突然坏笑,“又不是我办的,京南哥,你要是觉得有什么问题,直接问阿也呀。”

    祝京南默默把笔放了下来。

    多多玩累了,趴在他肩头昏昏欲睡,他刚好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抱着女儿进了卧室。

    祝京南拎了一张毛毯,坐到正对阳台的摇椅上,把毛毯盖到小孩身上。

    视线无论怎么望,群山之外仍然是山,大片饱和的绿意汹涌撞进视野之中,人变得无比渺小,在藤蔓缠绕和百年巨树荫蔽之下,他萌生一种难以描摹的无力感。

    强求过一次没结果,第二次就没意义。

    他打开手机,和宋湜也的对话框在置顶的最上方,他们的聊天日期要追溯到两年前,宋湜也问他,这周来香港吗,他说来。

    那个时候两人哪怕不在一座城市,他心里清楚,至少她是期待和他见面的。

    后来他不得不逼自己去接受的事实是,比起他,她会更期待别人。

    在她眼里,结婚之前的相处是他趁虚而入,结婚之后是她迫不得已的妥协。

    从前她在伦敦谈了男朋友,他觉得这至少能够证明祝听白没住进她心里,至于其他的人,哪怕是有实质情侣关系的男朋友也不足为惧,他只需要开出一个足够诱人的条件,对方自然会离开,宋湜也没那么爱她那个男朋友,也不会很伤心。

    他真的有一瞬间,以为所有危机都解除了。

    祝听白在算计人心上,的确比他高过一筹。

    人应该在什么时候死呢?应该在对方最在乎你的时候,最好在这段记忆快要被淡忘的时候死而复生,那时候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愧疚一起爆发,这世上再没有人能与之相比,所以无论谎言欺骗,都会被轻信。

    祝听白出现之后,只在北京停留了半年,往后一直留在香港,即便是香港面临封关,他也没离开。

    宋湜也在杭州散了两个月心之后,也回香港了。

    他们在那座北回归线之下的南岛,他一人才是一座孤岛。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很久,终于拨去那个电话。

    一年零三个月,四百六十七天,他又听见那个声音。

    她会生气会撒娇的声音,到了这个时候,仅仅剩下一句冷漠的“怎么了”。

    “宋湜也,离婚协议签好记得托人送过来。”

    那头出现断了线的停顿,她的喃喃声很清晰:“这么快就三年了。”

    三年了,在他的肖想之中,会有很多很多的三年。

    她的“好”字没出口,被他的话生生挤了回去:“算了,我签好让人送到香港。”

    还有两个月,他偷来三年,一定要是三个整年,哪怕只差两天,也算不得完整。

    她也没反对,反正她心里签字只是个仪式,谁先签都可以,只要能结束这段婚姻,只要能彻底摆脱他,怎样都行。

    宋湜也补了一句:“不用送到香港,我最近在杭州,你尽快让人送来吧。”

    祝京南的声音让她没法挂电话:“你在杭州?”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一个更安静的地方:“是,出差。”

    第62章  她永远学不会专心爱一个人

    其实从怀孕开始,宋湜也就时常闷闷不乐,有时候会无意识地发很长时间呆,她能确认自己是期待这个孩子的,但是她好像没有能力无条件地爱一个让她的身体变得沉重、时而难受的人。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这种感受,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与其倾诉之后受人质疑,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但是她自己消解情绪的能力没那么强,而且她意识到祝京南不信任她。

    她倾注爱和信任的婚姻,另一半从始至终就不信任她,她自己都觉得这份爱可笑,一个人的爱究竟是什么样的,才能顶着这么深重的猜忌咬着牙走到山穷水尽。

    也许祝京南说得对,她永远学不会专心爱一个人。

    宋湜也终于知道,她永远也不可能拥有一段互相信任的感情。

    无望的情绪层层叠加,从她搬到北京养胎,再到坐月子,无名的压力化成一张织网的一针一线,将这张网织得又大又密,牢牢将她捆住。

    她那时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要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盯着地图看了半天,最后选中了在北京和香港之间的一座南方城市。

    她初次来到杭州的时候,江南刚刚入伏,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夏季,每天出门都要受体感四十度的高温折磨。

    宋湜也让自己出汗。

    她运动、健身,在大汗淋漓的时候想通了很多事情。

    也就是那两个月,她觉得千帆集团的医疗系统可以把大陆的中心定在这座城市,董事会和风投经过考量决议,一致同意了这个决定。

    将近一年之后,千帆医疗杭州分部初具雏形。

    她这次过来,除了考察分公司的情况,还是因为受到蔡思言的邀请,出席一场时装秀。

    蔡思言的公司起步不久就遇到了疫情,全球经济都因为疫情进入低迷状态,她的个人品牌面对的客户是千禧一代中产阶级出身的年轻人,疫情来临后客户消费需求大大降低,订单量骤减,私人工作室规模小,风险承担能力弱,不得不申请破产。

    不过她的品牌在巴黎的青少年中也算是风靡一时,蔡思言因此受聘于一家奢侈品公司旗下的Z世代服装设计部门。

    这一次的时装秀,蔡思言作为首席设计师之一参加活动。

    发生在她身上的另外一件事,是她和周正霖分手了。

    宋湜也一直以为他们感情很好,没有闪婚的消息传出来,想必是在好好培养感情,这次和蔡思言一见面,听说了才知道,他们一起去巴黎没多久就分手了。

    周正霖提的。

    宋湜也问为什么。

    “他觉得我不够爱他。”蔡思言穿着酒红色西装,靠在可移动衣架上,她这些年变了很多,唯一不变的是眼中的潇洒,“我承认了,而且我应该永远也做不到他爱我那么爱他。我当时答应跟他结婚,算是病急乱投医。”

    宋湜也失笑:“你还挺坦诚的。”

    蔡思言煞有介事:“这是我和周正霖最默契的地方,也是我们两个的优点。我们说分手的时候非常和平,把对对方的想法都说清楚了,保证这段感情不存在任何欺瞒和误会。”

    宋湜也皱起眉:“我怎么觉得你在讽刺我?”

    她连忙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冤枉。”

    “阿朗知道吗?”

    一提到钟煜朗,蔡思言的顾盼神飞一瞬间就黯淡了。

    “我跟他都很久没联系了。”

    对感情最洒脱的人,也有自己最束手无策的难题。

    宋湜也不由得想到她在伦敦的那场恋爱,学长出身高知中产家庭,能够出来留学的人家底总不会太差,但跟她相比就太过于逊色了。他出国留学的目的也跟她全然不同,他是为了学历更漂亮,回去能够找一份高薪的工作,因此当那份极具诱惑力的offer来临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跟宋湜也提了分手。

    和平分手,互相坦诚,甚至约定做朋友,即便最后没能做成,至少做出约定的那一刻,谁的心里都没有遗憾。

    宋湜也将此归结于没那么爱,对于挚爱,她一定不是这样的态度。

    一场疫情将原本紧密联系的人完全分割开,有多少朋友几年没有见一面。

    蔡思言说,她不敢联系钟煜朗,只能偷窥他的社交平台,但是从某一天开始,钟煜朗的社交媒体不再对她开放了。

    “我记得很早之前他家里就希望他联姻,也许他已经结婚了。”

    “他说他会一直等你。”

    蔡思言摇头笑了笑:“没有人应该一直等着谁的。我辜负他够多了,如果他继续等我,我死后恐怕要下地狱。”

    宋湜也也笑了:“干嘛把话讲得那么难听。”

    “不聊这个了。”蔡思言一把揽过宋湜也的肩膀,“我们两个辜负人心的渣女要去欣赏姑奶奶的时装大秀了!”

    品牌方和城市对这场活动都很重视,蔡思言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是她大展拳脚的开山之作。

    作为从前名媛圈的时尚公主,宋湜也看过大大小小的秀不下百场,不同风格类型的秀场点评起来也不在话下。

    抛开对蔡思言的滤镜,她也觉得这是一场新意十足的秀,以未来科技城的EFC楼群为背景,后现代的赛博主题风格鲜明。

    因此中场休息时,蔡思言问她意见,她不吝夸奖。

    蔡思言仍然有点忐忑:“你不客观。”

    “我还不客观?要不是我的公司不搞时尚圈子,我都想让你来给我做设计师。”

    “你真要这么说以后我出来单干,你给我投钱。”

    宋湜也大笑:“我就知道!”

    她也知道,蔡思言说到底还是想成立自己的品牌。

    “欸,那是弗朗克吗?”

    宋湜也闻言望去,金发碧眼的卷毛坐在一群中国人里很显眼,那人穿着白西装,低头看手上的宣传册,她也有两年时间没有跟弗朗克见过面了,险些认不出。

    蔡思言查看嘉宾名单,这种人的名字总是在最前沿,于是确认了:“还真是他。”

    “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我就不去了,还有点事,你们两个好好叙旧吧,也许旧情复燃哟!”

    弗朗克在宋湜也走过去之前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刚好撞上,弗朗克惊喜地站起身朝她走过来。

    他自然张开双臂同她抱了抱,旧友重逢,她突然很感慨。

    “Evelyn,好久不见。”弗朗克的容貌没什么变化,就连笑起来的弧度也与从前如出一辙的绅士风范。

    “实在是好久不见,你是专程来看秀吗?”

    “不是,考察。嗯?我昨天刚和你丈夫见过面,他没有跟你说吗?”弗朗克想了想,又觉得逻辑合理,“不过也正常,毕竟当时在伦敦,我确实被他误会成你的情人了,他不告诉你情有可原。”

    看上去弗朗克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快要离婚的地步,就像如果不是他说,宋湜也也不知道祝京南在杭州。

    昨天他们打了一通简短的电话,能聊的也只有离婚。

    “你女儿很可爱,长得很像你。”

    宋湜也只见过女儿的照片,也不是近期的,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她也不知道多多现在多高,长得多像她,她面露尴尬:“谢谢。”

    “等一下结束了,我们一起吃了饭吧,你有安排吗?还是你丈夫来接你?”

    宋湜也摇头:“都没有,吃饭吧,我让人定个餐厅。”

    弗朗克到中国来,说到底她是东道主,自然要盛情款待,便让助理定了一家秀场附近本地特色的知名餐厅。

    旧友寒暄,总是绕不开谈论几句感情问题,问及弗朗克的感情状况,他向她展示了小拇指的戒指,他是单身主义。

    如此还不够,痛心疾首地表示:“大概是Evelyn把我伤得太深,我没有办法爱上别人了。”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宋湜也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被弗朗克逗笑。

    “你为什么会亲自到杭州考察?”

    这是宋湜也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罗氏酒庄在整个欧亚大陆享誉上百年,他应该没有必要亲自远赴中国一趟。

    这个问题的背后,她觉得也许跟祝京南有关,两个没什么关系的人为什么会见面,她想知道祝京南为什么在杭州。

    弗朗克耸了耸肩膀:“我们市场部和营销部门的员工正在尝试更换一种新的销售方式,我跟他们一起过来考察,顺便和长期合作伙伴见一面。”

    宋湜也知道了个大概,国内外任何一家奢华型的连锁酒店提供的酒饮中都能见到罗氏酒庄的品牌,他们是非常庞大的全球供应商。

    “这次待几天?”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真可惜我们现在才见到。”

    她笑了笑:“总有机会见面的。”

    弗朗克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昨天我跟你丈夫说了一件事,他的反应很惊讶,看上去他还不知道。”

    宋湜也也不知道:“什么事?”

    “你在英国的时候给他寄的明信片啊。”弗朗克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当时你不是三四天就要寄一张,原来就是寄给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切都有迹可循,怪不得是你们两个结婚。”

    “但是他一张都没有收到,因为根本没寄出去,太可惜了。这件事还是Vivian告诉我的,她从你那里辞职之后,去给莉莉娅做助理了,前一阵子突然找到我,说让我务必把这件事告诉你和你丈夫。”

    弗朗克絮絮叨叨了很多话,宋湜也没怎么听进去。

    她只知道,五年里她期待祝京南能给出丁点回应的六百张明信片,他一张都没有收到。

    她的等待、期待,以至于后来落了空的希冀,他完全不知道。

    第63章  “你那么想跟我离婚吗?”

    小时候的宋湜也,是那种撞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的人。

    以前学马术,她的那匹马性情难驯,把她摔下来好几次,最严重的一次拉伤了脚踝韧带,曾管家心疼了很久,说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练马术的事情得放一放了,还跟教练说要换一匹温顺的马。

    宋湜也不同意,她的征服欲被激发了,而且那匹马是她在同一批中精挑细选出来毛发最漂亮的,各项指标也出类拔萃,她本着美丽的事物总是危险的原则,发誓一定要驯服它。

    她确实做到了,驯服那匹马是她韧带恢复三个月之后的事,她重振旗鼓,一举夺魁。

    尽管后来宋湜也很少再去骑马,但那仅仅是因为她不感兴趣了。

    她拥有一种知难而上、勇往直前的孤勇,能让她接受失败的事情,只有可能是这件事情她不感兴趣。

    宋湜也把这个精神贯彻到追祝京南的过程中,可以说是越挫越勇。

    别人说他有喜欢的人,她失魂落魄几个小时,又觉得不要紧,反正他的喜欢也没成功,或许她的喜欢会成功。

    她问他喜不喜欢自己,他说不喜欢,伤心了一阵又好了,继续缠着他。

    她要离开北京,他不来送她,恨他半年,在伦敦看到与众不同的街景,还是想要跟他分享。

    她注重策略,不会主动给祝京南发信息,倘若得不到回应,她还要痴痴地看着自己发出去的傻话,她是坚持,但不是笨蛋。

    她要用最传统的方式,在摄政街的精品店买一张当地知名景点的明信片,盖上邮局的邮戳,不用装进信封,她写的东西所有人都看得见,她从不觉得主动表达是一件多羞耻的事情。

    但是邮寄国际信件必须要写一封国际信函,她将地址和邮编工工整整写好,在写到“祝京南收”几个字的时候,用力的墨水都要洇出来。

    她早就把祝京南家的地址背熟了,每写一次,记忆就更加深刻。

    她不知道祝京南早就不住在祝家了。

    一张单薄的明信片,她试着塞进红色大邮筒几次,后来发现那些邮筒现在仅仅起到装饰作用,改成拜托祝听白或她当时的助理曲薇薇亲自去一趟邮局。

    明信片送出去之后,她从来不关注邮局的消息,卡片飘洋过海,会经过多少国家和城市,要辗转多少天才会送到祝京南收上,又吸了不知道多少大西洋的水汽,兴许祝京南收到的时候能闻到一股腥咸的味道。

    宋湜也长了记性,下一次会在明信片上喷点香水。

    她不喜欢祝京南常用的苦橘味,尽管她去爱尔兰的时候,会特地留意这个品牌的香水,买上好几瓶放在家里,又不用。

    她喷的香水充满她个人特色,浪漫张扬的甜美。

    如果他有心,应该会在收到明信片之后给她发一条信息。

    他应该说谢谢,他很喜欢。

    但是没有,英联邦的DPD国际物流效率不高,她给出的期限是两个月,她有一段时间每天都很期待手机信息。

    一直到很久以后,宋湜也才明白一个道理,沉默未尝不是一种回应,只是二十出头的宋湜也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在没有收到回应的情况下,坚持寄了五年。

    从期待他的回应,到后来不抱有任何得到回应的希望,只是像一个习惯一样,在工作日的某一天上完了课,回家路上买一张明信片,写一段话,交由别人转寄。

    甚至连她的字都越写越好看了,从前祝京南教她写书法的时候那些技巧统统重现。

    到后来她自己也分不清,对祝京南究竟是喜欢还是没得到的执念。

    最初写明信片,她的表达欲很旺盛,密密麻麻写了整张,她在末尾处为自己挽尊。

    “今天有点累了,下次再说吧。”

    那种随意的语气,就好像只是拿他当情绪垃圾桶倾斜一样。

    其实不是,高傲的大小姐每次都会在末尾问候一句“希望你健康平安”。

    她不许愿早日再见,也许是知道用来许愿的东西永远都不可能视线,她只是远隔重洋,送给他最朴素的祝愿。

    宋湜也偶尔也会责怪他,在确认他不会回复她之后,她的责怪更加激烈。

    “祝京南,就算出于礼貌,你也应该回我一条信息知道吗?”

    “祝京南,你真的好没礼貌。”

    “祝京南,我讨厌你,但是祝你健康平安。”

    她在异国也有朋友,有无数人追捧,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但小小的姑娘远离故土,偶尔还是会在半夜情绪崩盘,她想家人,想国内的朋友,想祝京南。

    每次到这个时候,她就从床上起来,在深夜点一盏台灯给他写信。

    他不会回信,她仍然要写,已经演变成一种宣泄的方式。

    有那么几张明信片,有那么几个字,墨迹被泪水晕开,已经看不清了。

    她照样寄出去,她要让他看见那些眼泪和思念,尽管她知道他不在乎。

    再后来她完全适应了在伦敦的生活,情绪也归于平淡,明信片上的字一次比一次少,到最后就剩下当天的天气,她连心情就懒得写了。

    从2013年到2018年,从十八岁到二十三岁,从二十岁的祝京南,到二十五岁的祝京南,这是宋湜也这辈子坚持过最久的事情。

    现在有人告诉她,她的喜悦、愤怒、伤心、委屈,一份都没有寄出去。

    她恨他的沉默,是因为他根本没看见。

    功亏一篑的源头,来自于她在异国他乡最信任的两个人。

    宋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强撑着听弗朗克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的。

    他说她交给曲薇薇的每一张明信片,都会先交给祝听白,他会看一眼,然后让她收起来,永远也寄不出去。

    怪不得她在明信片里讲述完烦心事的第二天,祝听白总会给她创造一些令人愉悦的欣喜。

    她以为他当真如此细腻,她以为他心思巧妙。

    原来是窥探她写给别人的情绪。

    宋湜也面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有些话她只想说给祝京南听。

    祝京南问过她,是不是很信任祝听白,她说是的,她以为祝听白是可以信任的,她对人性的浅薄理解被一次次推翻。

    宋湜也已经很久没有跟祝听白见过面了。

    她知道他在香港担任一家投资公司的高级顾问,他联系过她很多次,都被宋湜也拒绝了,他甚至到她的公司楼下等她。

    宋湜也是从什么时候不想见他的呢?

    从他刻意安排媒体偷拍,捏造事实那一次,不,还要早。

    从祝听白回国开始,她就不愿意见他了,他总是喜欢创造让人误会的场景,宋湜也对此感到无比疲惫。

    他在她心中的信任值,早就一点点瓦解了,那些断壁残垣在今天彻底成为粉末,风一吹扬起,惹人眼睛刺痛。

    曲薇薇为什么在数年之后告知他们真相,也逃不过八个字。

    为情所困,幡然醒悟。

    在她无数个用余光望向祝听白的岁月里,他一定给出过界限不明的暗示,才让曲薇薇死心塌地地替他瞒下那六百多张明信片。

    一个在异国求学的女学生,一个彬彬有礼的贵公子,几句诱哄,真心交付。

    直到某一天发现,对方对她仅仅是利用,他插手了一个女人的爱情,又破坏了另外一个女人的憧憬。

    弗朗克具有讲故事的天赋,配上他近乎没有口音的中文,将这些狗血纠葛一一道来,以至于宋湜也晚上休息的时候还在想这件事。

    她跟蔡思言一起住酒店,晚上两人一起喝酒。

    蔡思言问她真的要离婚了吗。

    她蛰伏多年的心意在盛夏如冻土消融一般暴露。

    祝京南已经知道了,如果他不想离婚,他们就在一座城市,他应该来见她,而不是告诉她,他会让人给她送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他们没有财产纠纷,宋湜也慷慨让渡孩子的抚养权,一切问题都可以由离婚律师处理,双方当事人甚至不用见面。

    这一面不见,就是一辈子都不见。

    “我是不是应该放过他?”宋湜也喝了点酒,脸颊微红,眼中湿润。

    她知道吵架的时候自己说了很伤人的话,冲动之下说出的气话总被人误解成心声。

    那次争吵之后的无数个夜晚她都后悔过,至少至少,她不应该为了撒气,把程亿慈的事情说出来挖苦他。

    她一心想要伤害他,当然知道哪把刀最锐利。

    可是面对程亿慈的时候她明明还不是这样的,她说她爱祝京南,他是什么样的人她都爱。

    好听的话说给外人听,伤人的刀捅向最亲密的枕边人。

    宋湜也叹了一声:“如果他想离婚,我一定答应。我再也不纠缠他了,我不能继续伤害他了。”

    她在想,他们离得这么近,他们又到同一座城市了。

    那份离婚协议也许明天早上就会送到她手上,他会生疏地喊她“宋湜也”,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

    “那你自己的感受呢?”

    蔡思言这样问,宋湜也扑到她的肩头,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她似乎有很久没有这么痛快的哭过了,她一个人逃离人群,用工作和社交填满自己的生活,假装心里没有空一块,于是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在这个晚上,她丢盔卸甲。

    蔡思言一开始还在哄她,后来变成两个人抱头痛哭,这场面许久之后回忆起来仍然觉得滑稽可笑。

    宋湜也没有让自己喝得太醉,确保第二天不会被宿醉折磨,保证一个清醒的头脑,虽然她明天没有工作安排,但是要签离婚协议。

    即便是这样,第二天还是睡到十一点,蔡思言比她起得早,大秀进行三天,她先去现场。

    宋湜也看了一眼手机,错过了很多个电话,都是祝京南打来的。

    她犹豫不决地回拨,沙哑的声音忐忑更明显:“协议有问题?”

    “你那么想跟我离婚吗?”祝京南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宋湜也,下楼。”

    他在酒店大堂。

    第64章  “我都不知道,我们还有旧情呢?”

    祝京南今年二十八岁,他是五月份出生的,在一个暮春。

    宋湜也第一次见到祝京南那年,他十八岁。

    别人说的坏脾气,她在初见的时候就见识到了,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像根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他不能坐飞机,同龄人寒暑假各地旅行的时候,他只在天津北京两地来回,因此他对北京城比任何人都熟悉。

    宋湜也对北京的熟悉,完全来源于这个他。

    他明明是别人口中说的坏脾气,却从来没跟她红过脸。

    许多年后宋湜也突然意识到,也许一开始外婆告诉她很好的祝家哥哥,本来就是祝京南。

    那年也是夏天,他高考结束,小姑娘穿着一条绿色缎面吊带连衣裙,捧了一大束红玫瑰挤在一大群接孩子的家长里等他。

    烈日炎炎,照得她皮肤白的发光,她没撑伞,戴了一副墨镜遮阳。

    别人是家长来接,送花也只是送向日葵,祝京南没有人等,只有她翘首以盼。

    他从考场出来,下意识地朝着人群看。

    他起先知道不会有人等他,姥姥姥爷年纪大了也经不起折腾。

    是临考前,长辈们都不别人打扰祝京南,小姑娘洗完澡蹑手蹑脚从家里出来,穿着睡裙翻窗爬进他的书房,说:“祝京南,你高考完,我来接你吧。”

    已经没什么可复习的了,他没睡是在玩游戏,顺手替她把挡在眼前的刘海拨开了,说:“那么热,别来了。”

    “我就来!”

    她的声音高了一些,祝京南生怕被人发现,用手捂住她的嘴。

    她两只手抓着他的掌心,眼睛一眨一眨,像一只小狐狸,把声音压低了:“说好了啊,那天我来接你。”

    那天晚上宋湜也不想偷偷跑回家了,于是在他的书房里睡觉。

    他的书房和卧室是相通的,中间只有一个镂花置物柜相隔。

    宋湜也这么说,祝京南其实没有当真,小姑娘想一出是一出,那时候正认识新朋友呢,指不定第二天就把说的话忘了。

    但他还是期待了一下。

    就是那么期待的一眼,他本来打算从学校小门离开,改变了计划走向她。

    宋湜也第一时间就看见他了,她跳起来向他招手:“祝京南!”

    祝京南给她撑伞,睨了一眼她的花,冲破视线的艳丽的红,符合她的风格。

    阴影之下的两个人挨得很近,他逗她:“你听没听过,红配绿,赛狗屁?”

    宋湜也看看怀里的花,又看看自己的裙子,她买花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但她天生具有诡辩的能力:“你居然敢质疑我的穿搭!祝京南你好没品位啊!”

    那束花本来是送给他的,但按照他们的关系,他抱着又不是那么回事,就一直捧在她怀里。

    “你司机在哪儿呢?”

    宋湜也摇摇头:“我没让司机送我,我自己打车来的。你也没让司机来啊?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走回家啊。”

    “你傻啊,打车来不能打车回去?”

    他依然在逗她,祝京南刚满十八岁就抽了一个月时间去考驾照,他自己开车来的学校,车子就停在不远处。

    “哦。”宋湜也转着眼珠子,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念头,“我看别人说,你们高考结束了都得疯玩,回家多无聊啊,别回家了,我们去玩吧。”

    于是祝京南第一次带宋湜也去了798艺术中心的那家酒吧。

    那时候酒吧刚刚落成,光是试营业阶段就吸引了很多人。

    经理知道老板今天高考,一早就发布了全场打五折的通知。

    看见祝京南过来,经理迎上来:“祝少带着女朋友一块儿来啦!”

    宋湜也捧着玫瑰,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听见的人自觉脑补少爷高考后跟女朋友表白的大戏,感叹青春真好。

    祝京南让他别乱说。

    酒吧今天人很多,祝京南怕宋湜也丢了,圈着她的手腕,宋湜也偷偷扭过头,对经理竖了一个大拇指。

    祝京南其实喝不了太多酒,也不让宋湜也多喝,但宋湜也那一天还是很高兴。

    她看得出来,祝京南也很高兴,她将此归功于自己。

    事实确实是这样,从走出考场看见她的一瞬间,他的世界就亮了,她朝他走过来这几步,足够他花一生去追。

    转眼间十年了,依然是夏天,不过是夏天的末尾,她也是这样朝他走过来。

    宋湜也穿着横纹无袖吊带,黑色西装裤,腰间一条卡其色腰带,她很久不留刘海了,长发变成齐肩的短发,褪去少女时代的娇憨稚气,留一身凌厉之色。

    他们有一年多没见了,宋湜也甚至没觉得他们还能见一面。

    她有点尴尬。

    “其实你不用亲自过来,让律师把协议给我就行了。”

    宋湜也以为他亲自来送协议,结果发现他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

    她问得客气:“你觉得协议有什么问题?”

    祝京南表情平淡,对她的问题视而不见:“刚起床?”

    “嗯。”

    “还没吃饭?”

    “嗯。”

    “那走吧。”祝京南拉起她的手腕,“一起吃顿饭。”

    宋湜也跟着他上了车,也不知道他开到哪里去,他们之间无话可说,车里的氛围有些压抑。

    她想到弗朗克昨天说见到多多了,于是问他:“多多呢?”

    “遥遥带她去游泳了。”

    “哦。我以为遥遥回北京了。你怎么带多多来杭州了?”

    “度假。”

    “哦。”

    又没话说了。

    他们两个感情最好的时候,没能将恩爱夫妻的角色扮演得体,到了感情破裂的时候,离婚感倒是很强。

    宋湜也又没话找话:“你等很久了吗?”

    祝京南今天早上打来的第一通电话是八点。

    “没有,刚到。”

    “哦。”

    宋湜也不再主动找话题,她和祝京南之间是有些话要说,但不是现在,她需要一个合适的场合和机会,也需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昨晚她想清楚了,如果他真的想离婚,她绝对不再纠缠。

    她其实是个心眼直的,不喜欢把话憋在心里,然而不是什么话都能脱口而出。

    她想跟他道个歉,又或许他已经不需要这个道歉了。

    宋湜也不知道祝京南要带她去哪里,未来科技城一路向西是天目山,看上去还有几十公里的路程,她回复了几条私人消息,太阳穴隐隐作痛,合上眼睛养神。

    到天目山脚下四十分钟的路程,宋湜也在某个时间节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祝京南也没叫醒她,拒绝了酒店泊车,自己把车停进地库里。

    发动机引擎刚熄,宋湜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猛地睁开眼。

    她挺直了身子,下意识看了一眼祝京南,他在解安全带。

    她开口,嗓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显得沙哑:“到了?”

    祝京南应了一声,拧起眉看她,眼中有那么点嫌弃:“你昨天喝了多少酒?”

    “两瓶云顶?”她顺口开了个玩笑,“我也不知道。”

    宋湜也跳下车,看了看地库的环境,脚下刚好踩着酒店的logo,是她一年前来杭州的时候住的酒店。

    她那个时候有明显的抑郁倾向,在市中心住了两天,每天靠褪黑素入睡,心理医生建议她找一个人少的地方住,她就在天目山脚下的度假酒店住了两个月。

    这里空气好,她每天早上醒来,看到热烈的日光穿透遮天蔽日的树林,丁达尔效应下的光线成雾,漫山遍野的绿洗透了她心里那点淤堵。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她把整个保护区逛一遍,宋湜也当时想,不如心一横隐居算了。

    到杭州一个半月后,她重新和几个朋友联系上,才打消了隐居的念头。

    祝京南走在她前面一点,熟悉又疏远的声音便从前头传过来:“这里的菜你应该吃得惯吧?”

    “还行。你知道我来过啊?”

    “嗯。”

    “你查我?”

    两人一起走进电梯,宋湜也冷不丁蹦出几个字,祝京南疑惑地睨了她一眼,他总觉得她变了很多,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气质上变成熟了,言语上变幼稚了。

    这幼稚是她故意装出来活络氛围的,她和他走在一起,似乎压力很大。

    “你刷的那张卡留了我的号码。”

    宋湜也瞪大眼睛,连忙打开手机查:“真的假的?”

    他皮笑肉不笑:“假的。”

    她瞪他一眼,他笑出声。

    宋湜也以为自己离开之后,祝京南没找过她,不过转念一想,他查人太正常了,他不喜欢事情超出掌控的感受。

    他知道她在哪里,没有来打扰她,这样也挺好的,那段日子他们如果见面,恐怕会闹出更不体面的事情来,他们有共识,至少给彼此留一线。

    况且她也不是真的想销声匿迹,否则他也不一定找得到她。

    他们没在餐厅吃饭,叫了餐送进祝京南的套房,餐桌上还放着多多的一只奶瓶和几个硅胶玩具。

    宋湜也的心里好像突然被挠了一下,毕竟是她怀胎十月满怀期待生下来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在乎。

    她没什么胃口,用筷子戳了戳鱼肉,挑出一根刺。

    “律师拟定的离婚协议你看过没有,有两点要改。”

    祝京南抬起头看她。

    “我不是干涉你私生活,但是如果你之后结婚,多多要回我身边。换句话说,如果你要多多,在她成年之前不能再婚。”

    他放下筷子,十指交握抵在下巴前,仔细研磨宋湜也的眼神,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很客观地说出这段话,不掺杂任何私情。

    他笑了:“我还得为你守贞不成?”

    宋湜也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她也没管着他恋爱:“你有意见吗?”

    “没有,第二点。”

    宋湜也继续说:“多多出生就待在你身边,我不跟你抢多多的抚养权,但是探视权得从半年一次改成一个月一次,你不同意的话我让律师跟你谈。”

    “不同意,让你律师跟我谈。”

    祝京南想起来,刚知道宋湜也失踪的三天里,原本乖巧的多多一连三天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月嫂说她总是半夜惊醒,哭得嗓子都哑了。

    他整晚哄着女儿,也没睡一个整觉。

    第四天早上,宋湜也的电话仍然打不通,郑珂发给他一封标题是离婚协议的邮件,来自宋湜也的律师。

    他算是知道她在忙什么了,一句话都不说,就把离婚协议扔给他,甚至是通过他的律师发到他的助理那里,不曾知会他一声。

    祝京南真的怪过宋湜也狠心。

    她生气了:“祝京南,你别无理取闹行吗?”

    祝京南嘴角噙笑,显得人很凉薄,他觉得这个问题荒诞又可笑。

    他们见的第一面,她能跟他说的内容只有离婚。

    “我无理取闹?不是你说不同意让你律师跟我谈?”

    她长舒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我的意思是,我们能谈好的事情,没有必要再拖到律师面前。我的要求也不过分。”

    “宋湜也,我们谈不好。”

    她抓起边上的水杯灌了一口水:“你什么意思?”

    “不能让你一个月见一次多多的意思。”

    “为什么?”

    祝京南的手指点在桌上,字字清晰地向她阐明:“你不觉得一个月一次太频繁了吗?”

    她被气笑了:“我见女儿又不是见你,你难道还担心旧情复燃?”

    “我都不知道,我们还有旧情呢?”

    宋湜也噤了声,她屏住呼吸,看见祝京南从她对面的位置站起来了。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眼神睥睨着,一手撑着桌子,俯身,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咬住她的唇。

    第65章  “回去就见妈妈,好不好?”

    他连一点呼吸的机会都不给她,将她的唇堵得死死的,撬开她的齿关去勾她退缩的舌尖。祝京南的吻技向来是进可攻退可守,留给她喘息和享受的余地,今天他将所有技巧都扔到脑后,只一味地攻破她的防线。

    津液交换,很甜。

    宋湜也起先用力地推他的肩膀,她是真的想要把他推开,用尽了全身力气。

    可是并没有成功,祝京南按住她的脖子,她的后背是悬空的,使不上力。

    他捉住她的两只手腕锁在她身后,恰好扶住她的腰。

    宋湜也知道有个词叫渐入佳境,她紧绷着的肩膀和脊背顿时就软了。

    祝京南将进攻改成引诱,在她缴械投降的时候停止了这个吻。

    被禁锢住的手腕终于重获自由,她的肩膀麻了,嘴唇也麻了。

    他的一只手还贴在她的脖颈上,拇指微微用力,感受到血液流过她脖颈突起的青筋,静脉血缓缓流淌,从右心房到左心房,泵入全身。

    在他们结婚之前,他也是这样按着她的脖颈,拨开她的头发给她上药。

    碘酒是冰凉的,跟他的手温形成强烈对比,那股风吹而过的寒意很快就被捂热了。

    今天不一样,她觉得自己的脖子被滚烫的温度灼烧了,很快就凉下来。

    祝京南直起身,双手插进口袋里,好像刚才的混乱完全不是他造成的。

    宋湜也的眼睛有些干涩,她正对上祝京南的眼睛,一点也不躲,快速地站起来,她觉得自己脑袋里很乱,心里异样的感受像虫子密密麻麻地在他身上爬着。

    “啪!”

    套房的客厅很大,以至于这个耳光的声音回响着,立体感十足。

    宋湜也的腕上擦了香膏,耳光带起来的风里飘着一股好闻的白花香,香气比指尖的凉感先一步被他感知到,紧接着才是肌肉的酥麻。

    她往前一步,拽住他的衣领,抬起下巴将唇贴了上去。

    二十五度的空调让人的肌肤都是冷的,相贴的唇却是滚烫的,她捧着他的双颊,闭上双眼的同时,睫毛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他揽住她的腰身,手臂紧紧地圈住她,温柔地回应这个吻。

    从客厅到卧室,他的阴影覆下来,谁都没有说话,没有解释这场欢爱的动机和意义,只是两簇□□相撞,燃得更盛了。

    最先被扔到地上的是腰带,紧接着一件一件。

    “阿也,不告而别好玩儿吗?”

    “把我一个人扔下好玩儿吗?”

    宋湜也觉得自己现在也像一件被汗湿了的衣服,软塌塌地贴在床上,被他翻来覆去,任他做任何事。

    “还有下次吗?”

    他进退有度,这令她觉得酸胀而饱满,两具身体分开了将近两年,渴求着与对方亲密,近到毛孔贴在一起仍然不够,分开,又迅速撞在一起。

    他们早就不再是初夜那样紧张懵懂试探,他们比这具身体的主人还要了解对方。

    上半场结束是下午三点,一场竞技体育的中场休息,五分钟后进入下半场。

    宋湜也知道另外一个词,叫白日宣淫。

    夏季天光大亮,两层的窗帘只拉了那层浅色的,遮不住太阳光,宋湜也再睁眼,却觉得屋里光线昏暗,他们错过了晚餐饭点。

    祝京南还错过了钱正遥的电话,她打了两个没人接,改为留言,说带多多去玩了,晚一点再还回来。

    大汗淋漓之后,宋湜也觉得口干,她的嘴唇已经干得起了褶皱。

    祝京南递来一杯温水,她喝了半杯,他将剩下半杯喝了。

    宋湜也累了,尽管她有点饿,困倦战胜了饥饿感,她侧躺着,枕着自己的手臂睡过去。

    祝京南望了一眼蜷在床上的人,他将衣服穿戴好,轻轻关上门,去钱正遥那里接多多。

    钱正遥很喜欢小朋友,尤其是多多,她给小家伙拍了好多张照片发给远在爱尔兰的顾知微,说以后她的女儿也这么漂亮的话,她就生孩子。

    顾知微回了她一串省略号:那你还是趁早跟你现在男朋友分手。

    钱正遥的男朋友是在美国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华裔,父母双方都是律师,她挑男朋友的眼光并不差,对方长了一副好面孔,因此她想不通为什么顾知微不喜欢她男朋友。

    她和霍朗行还有另外几个朋友带着多多去开卡丁车了,她带着孩子不敢开太快,全程慢悠悠地像在开老爷车。

    多多带着定制的小头盔,坐在车里笑开了花,有一辆车从身边飞驰而过,她的头发被吹起来,欢快地鼓掌。

    祝京南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岁月静好的场景,几个大人带着多多在儿童餐厅吃薯条。

    尽管如此,他还是狐疑地看了一眼钱正遥,总觉得她带着多多干坏事了。

    钱正遥说:“姐夫,你太小心了。”

    她母亲和钱诗是堂姐妹,又比宋湜也小了一点,但一般只有在做错事的时候叫他“姐夫”。

    她看着祝京南把多多抱起来,盯着祝京南的目光逐渐变得怪异。

    她跟霍朗行对视一眼,霍朗行很快把多多从她亲爹怀里又抱走,拿了个儿童餐厅的玩具转移她注意力。

    钱正遥面色凝重,让祝京南到餐厅外面去。

    她单刀直入:“你和阿也还没离婚吧?”

    祝京南很疑惑。

    钱正遥直接指出了他脖子上的吻痕:“祝京南,虽然我平时跟你们一块玩儿,但我是阿也的娘家人,就算你们感情破裂了,也不能现在就做这种事吧?你还带着女儿呢!”

    钱正遥义愤填膺的样子有点逗。

    祝京南懂她意思了,他不仅没有把吻痕遮住,反而扯了扯衣领,让那个粉红色的痕迹完全暴露出来。

    “你出轨的时候也戴婚戒吗?”

    一句话把钱正遥的嘴堵住了。

    她懊恼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层,还以为自己是正义卫士,结果是个大乌龙。

    她嘿嘿一笑,神情讨好:“姐夫,我不是故意误会你的,我发誓我也没觉得你在我心里是那种龌龊的人。”

    祝京南扯了扯嘴角,谁知道她怎么想的,恐怕刚才已经在心里把他骂进十八层地狱了。

    “下次别带多多过来,这里太危险了。”

    “可是多多很喜欢啊,你不能把她保护得太好,就算是阿也在,也不会认同你这种育儿思想。”

    祝京南挑眉:“你改当育儿专家了?”

    “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吗?”

    他飞来一记眼刀:“说谁是猪?”

    “比喻,比喻懂吗?”钱正遥脖子都快要憋红了。

    祝京南看着她,想起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你跟你那男朋友还在一起呢?顾知微知道吗?”

    钱正遥被他问懵了,她想说知道,但这问题没头没尾的,她干脆不回答了。

    “阿也来杭州了,我们待会儿跟你一起回去吧,跟她吃顿饭。”

    祝京南推开餐厅门,放她先进去,勾了勾唇说:“她在睡觉。”

    钱正遥又露出了一个很尴尬的笑。

    进去之后,钱正遥又给了霍朗行一个眼色,他接到暗示,把多多送回祝京南怀里,两人眉来眼去以为祝京南不知道,其实他全看见了,平时看着玩世不恭的一群人,还挺讲道德的。

    不像他,他就不讲。

    有很多事情不能讲道德。

    小孩子玩累了,头刚沾上爸爸的肩膀就睡过去,手上还攥着汽车玩具。

    祝京南把孩子抱上安全座椅,开车前特地又看了一眼,还睡着,他经常带着多多出门,已经养成了每逢红绿灯回望的习惯。

    多多在车上不是睡觉就是自己跟自己玩,基本不折腾她爹,车里的儿歌权当是伴奏。

    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睡在后座,大约半个多小时,祝京南听见身后传来女儿清脆又清晰的声音:“妈妈!”

    “回去就见妈妈,好不好?”

    多多刚睡醒,懵懵懂懂地学他说话:“好勿好。”

    祝京南心里其实很忐忑,他自己也不敢保证宋湜也还睡在那张床上,她会不辞而别一次,也许还会不辞而别第二次。

    打开房门,白色的被子完全把她遮掩住,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他松了一口气,食指抵在唇前,让小朋友保持安静,随后关上门出去。

    多多回来的路上睡了一会儿,现在又不困了,小朋友就是这样作息不明。

    祝京南于是撑着倦意,坐在地毯上陪她搭积木,多多在搭积木这件事情上很有自己的主意,绝对不让别人插手,自己辛辛苦苦搭完,满意地端详一眼,再亲手推翻。

    祝京南坐到了边上的单人沙发上,看着他闺女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跟他的爱人长得真像。

    多多玩了一会儿,抓着一本绘本跌跌撞撞地爬到他脚边,他把人抱进怀里,小小软软的人缩在他怀里听他讲故事,就是要睡觉了。

    宋湜也凌晨的时候醒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一米八七的男人坐在沙发里,小小的孩子像在襁褓中一样的姿势,父女两人脸贴着头,小丫头的脸闷得有些红。

    多多不喜欢扎头发,稍微长长一点就减掉,她额前的胎毛卷曲着,很可爱。

    宋湜也把孩子抱进自己怀里,多多刚出生的时候她就不怎么抱,生怕摔了,那时候她才六斤二两,浑身都软软的,宋湜也到现在都记得那种神奇的感觉。

    一年过后她重了很多,但对宋湜也来说还没有那么吃力。

    她抱孩子的技巧很一般,只能努力回忆以前月嫂怎么教的,等她回忆起来,发现她的女儿已经长大许多了,不再适用于婴儿的抱法。

    想到这里,她的鼻子一下子就涌上一阵酸楚,心里顿时空了一块。

    她主动要的孩子,她怀着充盈的爱意和委屈孕育了十个月的孩子,她和她最爱的人的矮子,她怎么不爱呢。

    多多睡眠质量很好,没有因为她的动作就醒,只是磨了磨牙齿,宋湜也贴着她肉嘟嘟的脸颊,小心翼翼地亲了一下。

    卧室里有一张婴儿床,她把多多放进去,多多也不黏她,躺到床上扭了扭,又安静睡过去。

    宋湜也重新走回客厅,她在祝京南面前站了好久,她想他应该很累,不然也不至于坐在沙发上就睡着了,对腰特别不好。

    她把人晃醒:“去床上睡。”

    祝京南睡眼惺忪地站起来,抱住她,他的头埋进她的颈窝里,顿了一会儿又抬起来,拉着她往卧室里走。

    他真的挺累的,来杭州度假之前连着开了三四天的会,女儿又病了。

    凌晨这意外的五分钟像是一场睡醒以后容易被立刻淡忘的旧梦,连祝京南自己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

    他记得她吻了他,很浅。

    可是当他醒来的时候,整间屋子里一丁点宋湜也的痕迹都没有了。

    所以凌晨醒来见到她那一面是真的,她这次表现得很有礼貌,她这次跟他道别。

    第66章  “我跟他合不合适,在不在一起,跟你没有关系。”

    2021年步入最后一个季度,疫情在降温的时候反扑,香港的封关令延了一次又一次,没有在港居住证的人来港要经过二十一天的隔离,整个旅游业都萧条了。

    宋湜也在隔离酒店住了七天才被放行回家。

    她在公司边上安置了一套公寓,她现在很少回浅水湾,从那里到公司太远,她没那么喜欢坐车。

    她这次回港才知道原来钟煜朗去年一整年都不在香港,他去美国了,疫情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阻隔了,他们本来也不常在线上联系。

    宋湜也跟钟煜朗在餐厅对坐着,她觉得他瘦了很多。

    “你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钟煜朗静默地斟茶:“外公去世了。”

    宋湜也吸了一口气,合上双唇,她知道钟煜朗和他外公的关系非常好,小时候被他妈爸打,就是他外公护着他,这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

    这几年,人们总是在失去,失去朋友,失去爱人。

    看着身边人的失魂落魄,人总是下意识地感念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东西。

    宋湜也算是知道为什么钟煜朗会跟大家断联,如果连蔡思言都看不到他的消息,那他就是彻底不跟任何人联系了。

    “节哀。”

    他耸了耸肩膀,还能笑一下:“半年前的事情了,再挺不过来,也还是挺过来了。”

    “你这半年过得怎么样?”

    “生了场病差点死了。”钟煜朗这样说,语调很轻松,却让宋湜也觉得酸楚,“说真的,阿也,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人这一辈子都在等,就永远都等不到一个结果。”

    宋湜也以为他要说自己打算放弃了,放弃也是一种决定,未尝不能得到一个结果。

    钟煜朗说:“我过一段时间要去巴黎了。”

    她想说真勇敢。

    她以前也这么勇敢,但她现在不了,她现在只有等待,等祝京南的律师和她的律师因为探视权打一场唇枪舌战,也许她和祝京南也会像所有闹离婚的夫妻一样将这世界上最毒的话送给对方。

    她连这个机会都没有,她已经把最毒的话送过了,她对这件事始终是歉疚的,这种于心有愧的感受令她没有办法面对祝京南,也没有勇气再去争取些什么。

    也许哪天早上醒来就会收到他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她不知道,这种未知令她心里总是不安。

    只要这份协议不来,他们就始终是夫妻关系,宋湜也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也像祝京南在意这种形式上的事情了。

    反正她不催,他不签字她就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宋湜也并不是每天都在想这些事,闲下来的时候脑袋里会冒出这种想法,大多数时候她都很忙,这次临时回香港也是因为公司的事情,她连蔡思言的秀都没看完。

    蔡思言在电话那头跟她哀嚎,但她觉得她如果知道钟煜朗的决定,应该会很高兴。

    她只是想要钟煜朗坚定地选择她,坚定到非她不可,坚定到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没有别的男人配站在她身边-

    宋湜也再次见到祝听白是在一场私人晚宴,她本来不打算再跟祝听白见面,他也没有再主动邀约,她大度不计较过往,就当路人一场,但祝听白主动向她走过来。

    他穿着香槟色西服,拿着酒杯穿过人群走到宋湜也面前,让她有些恍惚。

    她不知道究竟是时间会改变很多人,还是祝听白本来就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人,她从前懵懂,给他加上许多神性滤镜,然而抛去这些太平粉饰,他同样具有人类的劣根性。

    宋湜也支着胳膊靠在吧台上,两只高脚杯相碰,祝京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说好久不见,语气纯熟地好像他们是关系匪浅的旧友,将他们上一次见面的僵持统统打消。

    宋湜也不跟他见面,但知道他在香港拥有一份有钱有闲的投资工作,这场晚宴的主角是他的一位客户。

    有些事情可以拖,有些事情却是立刻要解决的。

    宋湜也望着他,灯光迷离,视线不清:“听白哥,我给祝京南寄的每一张明信片,你都拆开来看过,对吧?”

    事情隔了几年,她没有急切地要得知一个答案,留时间给他回忆。

    他没料到宋湜也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果真眯眸想了想。

    他想起来了:“你知道了。”

    祝听白低头笑了笑,将杯子放到服务生的托盘上,手指搭着腕上的表点了点,宋湜也目光向下,刚好看到了那只表。

    许多年前在伦敦过的某一个圣诞,朋友们聚在一起玩随机礼物互换的游戏,她准备的礼物就是一块表,被他抽中了,算来也有五六年,他一直带着,很符合他从一而终的秉性。

    “阿也,我一直很好奇,这么一件没有意义的小事,你为什么要坚持这么多年?”

    他说她邮寄明信片的事情没有意义,宋湜也没有因此生气,在伦敦的许多个杳无音讯的日夜,她也觉得这件事没有意义。

    后来她不这样想,她不去探寻这件事情的意义是什么,意义本身就是她赋予的。

    她只是想远隔重洋也能跟祝京南说一两句话而已。

    宋湜也说:“世界上不是那么多事情有意义,我想做就做了。”

    “坚持到现在,才发现你们不合适,不后悔吗?”祝听白也靠到吧台上,看着晚宴灯球下的人群,思绪好像飞得很远。

    以前在伦敦也是这样,他们一起参加各种晚宴,有很多男人邀请宋湜也跳舞,他在她厌倦的时候以未婚夫的身份出现,他以为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坚持了这么多年没结果,你不后悔吗?”宋湜也眼中无不戏谑,“听白哥,你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会爱上你。”

    他挑了挑眉,叹笑一声:“爱需要回应吗?”

    祝听白看着她:“我承认,为了留你在身边,我手段挺下作的,祝京南也没好到哪里去,你只是对他格外宽容而已。”

    宋湜也默默听完,没有反驳,他的话不无道理,她自己心里清楚,他也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她从来就没有选择过他。

    祝听白曾经想过很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出场的时机就是要比先后顺序重要得多,祝京南在她最需要玩伴的时候出现了。

    那又怎样,她会离开这座城市,前往一个陌生国度,在她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人只有他。

    对于实用主义而言,孤独时刻的陪伴胜过玩伴。

    他私心以为他胜过一筹,就像雪中送炭永远胜过锦上添花。

    祝听白在自我挣扎斗争的这些年,终于看清了一个一直被他规避的本质性问题,他再怎么努力,宋湜也的目光根本不会投向他。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可他到现在都觉得,总会有答案的。

    “可是再怎么宽容也没有用,你们就要离婚了,不是吗?”

    他的神情里不是幸灾乐祸,灯光暗了一瞬,宋湜也觉得他在心疼她。

    这十年的斗争,他和祝京南好像扯平了,最后谁也没能再牵到她的手,他觉得她把一颗真心交付出去了,交给一个不够值得的人,收回来的时候都要碎了。

    祝听白替她觉得不值。

    “阿也,我说过他不适合你。”

    “阿也,只要你回头,我一直都在。”

    祝听白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不需要她爱他,也不需要她选择他,只要他爱她,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宋湜也笑了一声,很清脆:“听白哥,没必要。”

    她的笑容顿在嘴角,把知道的事情像摊贩售卖货物一般展开,优劣清晰可见:“如果你想说你更适合我的话,实在没必要。你没必要插手卢望安的事,想要一箭三雕的棋,不应该在我面前下完了以后还装纯良。”

    宋湜也是欣赏争夺的人,也欣赏那些将城府放到台面上的人。

    但背地里做触及她底线的事情,还要在她面前装好人,她不是那么愿意每一场戏都配合出演。

    宋湜也对卢望安的态度很简单,只要他安安分分待在美国就能相安无事,她已经打消了把人逼上绝境的念头,因为罪魁祸首已经死了。

    偏偏是祝听白,同卢望安联系上,利用自己的关系网送他进安德斯,想营造他跟祝京南对峙的场面。

    但凡那一天她听从他的话,让祝听白阻止这场交易,跟祝京南恐怕就没有任何回头路可以走了。

    祝听白被她拆穿,平静的脸上终于显出愠色,他舔了舔唇角,将这点失控藏匿起来,笑里不只是自嘲还是取笑她:“你知道真相了,没做出那一步,可结果还是一样的。”

    不管她怎么做,她和祝京南都是要分开的。

    宋湜也冷笑:“我跟他合不合适,在不在一起,跟你没有关系。”

    “阿也,在这件事情上何必这么偏执呢?我能陪你一个五年,就能陪你第二个五年,你的孩子我也会视如己出,到底有什么不好?”

    “祝听白,你又何必为了一个不切实际地幻想如此坚持?你知道不会有结果,就像你在君望努力了那么多年,最终还是会被祝京南取代,你努力想要摆脱私生子的身份,因此连母亲都不愿意亲近。这么多前车之鉴,还不够你吸取教训。”

    宋湜也的话很锐利,她知道软肋被戳破最伤人,很多时候她可以不去提及,是因为在乎对方。

    祝听白要步步紧逼,让她觉得自己的客气给得太过。

    他怔怔地看着她,愣了两三秒,嘴唇翕合,只能无力地吐出两个字:“阿也”

    “听白哥,我们本来是可以好聚好散的。”宋湜也仰起头,将杯中的冰酒喝尽,烈酒划过喉咙,有一种难以察觉的刺痛,连通她的心脏某一处,也有那么一点痛。

    她是很珍惜朋友的人,闹到这种地步没有回头路走,是她做的最坏假设,在这个夜晚实现了。

    祝听白一直是那种习惯于努力争取的人,他惹人非议的出身让他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唾手可得,就算祝廷给了他充足的信任,他也仍然活在一种不确定中。

    因此他乖顺,进君望也是从基层一步步做起,高层轮岗一次不落,就算后来进入决策层,面对君望的各位元老,也只会采用怀柔手段对付。

    祝听白意识到他一生都不可能像祝京南一样。

    可很多时候是他自己给自己的枷锁而已。

    祝听白做过最大胆的决定,是和祝京南打那个赌,他会放弃在君望的一切,仅仅为了宋湜也。他苦于算计和争取的三十年,遇到了一个心甘情愿的意外。

    为了她。

    倘若要世人评判,一定会有这三个字,他从没想过宋湜也根本不需要他为了她。

    宋湜也走了,留祝听白一个人站在原地,看上去怅然若失的模样,她其实也有那么一点难过,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坐了一会儿。

    阳台对面就是灯光夺目的维多利亚港,她曾在这里看过无数场烟花,有一天她发现这些烟花散去之后,那些硝化物的味道着实难闻。

    晚宴的主人来找她碰杯,宋湜也从前跟她在同一所女校上学,毕业之后关系也还不错。

    施嘉尧邀请她:“我还有第二场在游艇上,请了几个新签的明星,一起吧。”

    宋湜也今天是真的想宿醉一番,最好是一阵头疼,把这些事情都忘了。

    第67章  来自朝思暮想的错过的五年。

    祝京南很少出现在媒体视野里,多多出生之后,这种情况就更少了,但他一直把孩子带在身边,对外显示已婚的婚姻状况,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妻子。

    他这样的身份,另一半的背景也总不会太低调,如果扒不出来,那就是双方感情不好,隐藏婚姻实质,无良媒体喜欢这么揣测,也喜欢揪着私生活做文章。

    这些消息一向出现在没什么权威的营销号里,他以前看到过那么一两条,从来不去计较,他一向不屑于把私生活向公众挑明。

    九月底有一个杂志访谈拍摄工作,祝京南那一天上午刚好要带多多去做体检,助理跟他确认时间:“访谈约的是下午一点半,专车去医院接您到拍摄场地,我联系保姆阿姨把孩子带走。”

    祝京南拿着手机,周正霖给他发了一条视频,配了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

    跟蔡思言分手之后他就看不惯身边的情侣和夫妻,祝京南习惯了。

    他默默看完那个视频,对郑珂说:“不用,我带宝宝一起。”

    郑珂对老板的话没有任何异议,虽然他也没搞懂老板这个行为的动机,他只知道半个月前宋女士的律师来约时间面谈离婚协议,老板说完全没时间,他的律师也没时间。

    财经报纸每个月至少需要给出一位青年企业家的采访稿,公司规模大小不等,因此很难码到君望这种等级的企业董事长。

    一共一女一男两位访谈记者,访谈主题聚焦后疫情时代大型企业的□□方针和社会责任,访谈结束后还有杂志封面拍摄。

    化妆师给祝京南做发型,祝宋挣脱保姆阿姨的怀抱,朝祝京南跑过来。

    小姑娘糯里糯气的一声“爸爸”,惹得众人抬头。

    祝京南把孩子抱过去,那位女记者很有眼力见地说:“祝总,您女儿吗?长得真可爱。”

    祝京南笑了:“她长得很像我爱人。”

    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提到自己的另一半,那样充满爱意的眼神,谁都看得出来。

    最后的访谈稿甚至不需要过多提到他的私人感情,只要他一句“我的爱人”,足以证明他的婚姻状况和谐稳定,谣言不攻自破。

    郑珂看到效果,算是知道他老板打的什么算盘,原来根本就没打算离婚。

    但结婚是两个人的事,离婚不是,一方执意离婚,再怎么僵持,分居两年也就尘埃落定了,他搞不懂宋女士怎么考虑的,但至少宋女士的律师有一阵子没来催过离婚协议了。

    访谈内容先出了一份电子版在官网发布,那天祝京南心情特别好,提前下了班,开车带多多回家。

    御金台的房子闲置了,他买了套附近就是国际幼儿园的房子,保证多多以后上幼儿园可以天天睡懒觉。

    他抱着孩子进门,洗手消毒一气呵成后,准备打开今天在公司收到的快递。

    他买东西从来不寄到公司,也没有人说给他寄东西了,一只沉甸甸的大纸箱子,快递单上显示国际物流,发件地来自英国伦敦。

    打开快递之前,宋湜也的电话先进来,她第一次主动联系他,听起来很气愤。

    “谁是你爱人?我们都要离婚了你提我干什么?”

    宋湜也前一天晚上被施嘉尧约出去玩,喝了点酒,司机送她回家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一起来,看到的第一条消息就是钟煜朗和蔡思言先后发给她的截图,调侃他们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宋湜也算是知道到底什么人会看财经栏目了,他们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精。

    她觉得祝京南八成有点毛病,把提离婚的主动权拿走了,又一直拖着不给个准话,现在说他们婚姻稳定,骗鬼呢?

    祝京南看了一眼多多,跟宋湜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他甚至能想象到宋湜也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的神态。

    她要自由要潇洒,他偏不如她愿。

    这年纪的孩子有些话能听懂,他走到阳台,将推拉门关上,这时节的北京降温了,路边的落叶一簇一簇地掉,真冷。

    “你也说是要离婚,离了吗?”

    “没离你急什么?”

    他语速不慢,因此听上去有那么点凶,宋湜也看不见他嘴角的笑,一下子有些委屈,没由来的。

    她说:“祝京南,我不耗着你了,下个月我来北京,我们把协议签了吧。”

    下个月,他们原定三年的婚姻就真的走到头了。

    她几乎没有主动到他的城市来找过他,偶尔那么一次,就是为了离婚。

    祝京南没有说好或不好,也没挂电话,他看着雾霾里的北京,远处的东西被覆上像是蔬菜大棚里的保温膜,什么都看不清,堵得人眼睛也难受。

    宋湜也收敛了咄咄逼人的脾气,她想清楚了很多事,他拖着不想离婚,不过是为了报复她叫她心里难受,她也让他难受过一次,一来二去,他们扯平,她也不怪他了。

    那就等,等到协议终止,他们重归自由。

    她刚想挂,又听见祝京南的声音:“多多会叫妈妈了,你要不要听?”

    眼泪就是那么一瞬间落下来的。

    她点了点头,又想起祝京南看不见她的动作,强压着哽咽的声音说:“嗯。”

    她握着手机,从动作到神态都十分紧张,不肯错过听筒放出来的任何一点声音。于是祝京南打开推拉门,走进屋里的声音都被她尽数捕捉。

    她看不见,听觉感官无限放大,令她很忐忑。

    宋湜也叫住他:“祝京南,我们打视频行吗,我想看看她。”

    他说好,以为她会主动打过来,却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于是主动打过去。

    宋湜也自己缓了一阵,出现在屏幕上时,眼睛已经没有那么红了。

    祝京南设置的后置镜头,她看见了通铺的原木地板和暖黄色地毯,整间屋子的色调都是暖黄色的,像融化了的奶油,有种温馨甜蜜的感觉。

    她记得他在御金台的房子完全不是这个风格。

    镜头翻转过来,多多的小脸终于出现在屏幕上,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听见爸爸温柔的声音:“这是妈妈,叫妈妈。”

    她没叫,她有记忆开始就没见过宋湜也。

    宋湜也试探地出声:“宝宝……”

    多多听见她的声音,看向爸爸的小脑袋猛然转向屏幕,紧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多多紧紧抱着爸爸的脖子,一秒钟也不愿意再看屏幕,宋湜也心里那点柔软渐渐碎了,散落一地拾不起来。

    祝京南试图解释,可他觉得事情反而会越描越黑,怎么解释呢,说孩子一出生就没怎么见过她,说孩子认生。

    这明明就是在怪她,往她心上插刀子了。

    宋湜也预想过这种场面,钱诗每个周末都要把宝宝带到钱宅,问她要不要视频,她躲着不敢面对,是她自己造成的,但真当这场面发生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还是难以接受。

    她仓皇把视频挂了。

    多多泪眼朦胧地看着祝京南,总觉得爸爸对她有点生气,但祝京南只是轻柔地擦去她的眼泪,他说:“那是妈妈呀,是最爱最爱你的妈妈。”

    他脱口而出,自己也难以判别真伪。

    宋湜也爱不爱多多呢?好像从她爱不爱他可以窥见答案。

    他以为不爱,所以不愿意见他,也不愿意见他们的孩子,但又好像不是这样。

    在杭州的时候偶然遇到弗朗克,曾经针锋相对过一次的两个男人难得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喝了一壶茶,弗朗克闲聊一样跟他聊起伦敦的过往。

    祝京南其实从来都不介意宋湜也跟弗朗克做朋友,他自认了解宋湜也,她跟弗朗克是只能做朋友的关系。

    期间弗朗克提到了一个人,祝京南有些印象,宋湜也之前的生活助理曲薇薇。

    他对这姑娘的面孔已经没什么记忆了,跟她有关的事倒是印象深刻。

    第一次见面是陪宋湜也去试婚纱,曲薇薇对他的敌意很明显,他那时觉得这世上还真有那么滑稽的事情,替喜欢的男人的未婚妻阻止别的男人靠近。

    事情演变到后来更加有趣,在祝听白出事的消息刚传出不久,他收到了来自曲薇薇的实名邮件,话里话外讽刺他觊觎哥哥的未婚妻,那些话实在刻薄,暗含诅咒,甚至给他发私人短信,说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

    他本来懒得理这些事,他的名声本来就算不上好听,让人去查只是出于对这件事的兴趣,倒是意外揪出些肮脏线索。

    曲薇薇对祝听白的心意众目昭彰,祝听白自己也看得出来,但他从来都没有明确拒绝,忽远忽近地掌控一根风筝线,好让宋湜也的生活助理替他办事。

    祝京南当时就想告诉宋湜也了,彼时她沉溺在听白哥死亡的消息中,对负面评价一概不理,她可真信任他。

    这一次弗朗克告诉他,宋湜也曾经给他寄了许多明信片,都被祝听白拦下来了。

    祝京南觉得心里好像被戳了一个洞,鲜血淋漓的狰狞。

    他没有看见她五年的坚持,还要反过来怀疑她的心不在他这里,怪不得她要失望,怪不得她要离开他。

    小刀划开快递箱的封条,大箱子被六叠牛皮纸包裹的信件塞得满满当当,远跨过整座欧亚大陆的邮件,浸透了伦敦的味道,仿佛还能闻见腥咸的大西洋海风。

    这一箱明信片,是时空的遗物,是一场时间旅行中被遗留在时光机里的物品,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写着:来自那五年。

    来自朝思暮想的错过的五年。

    第68章  “合法夫妻也要离了。”

    2013年8月2日,天气晴,心情好。

    祝京南,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张明信片,起因是今天下课之后和同学去摄政街逛了逛,发现这一组明信片很漂亮,我给很多朋友都寄了哦,不是专门给你。

    我今天心情挺好的,伦敦很久没有出太阳了,下了那么久的雨,我觉得自己都快要得抑郁症了,幸好这个晴天把我拯救过来了。

    祝京南,距离我离开北京已经快要半年了,我到现在还在生你的气,你不来送我,你一句话都不跟我说,请你看到这句话跟我道歉。

    我有别的话要说,我的语言学得特别快,预科班有好几个我的中学同学,我们重新联系上了,而且计划八月底去旅行,我在伦敦有朋友,并不是很孤独,我住在梅费尔附近,对面是四季酒店,很显著的坐标,周围公园很多,空气也不错,但就是跟北京一点也不像。

    祝京南,我有点想北京了。

    写不下了,等我下次有时间再写吧,祝你一切都好,健康平安。

    落款本来写的是阿也,她划掉,写上自己的大名。

    2014年3月6日,天气小雨,心情坏。

    祝京南,生日快乐。生日礼物先欠着吧,等我们见面了我就给你(我知道我们可能没什么机会见面了)。我今天心情特别不好,我跟同学一起做了一个商业模型,另外一位同学上台介绍,他讲的实在是太烂了,我觉得他把我的整个模型都毁了,还不如我自己上去讲,可是我做这个模型已经很辛苦了,小组成员就是应该分工合作的啊。

    祝京南,如果你知道了会说什么,说阿也,总会有那么一点不完美,不是你的问题。反正你会安慰我,你不会,你永远也不跟我讲话了,讨厌你。

    但还是祝你生日快乐,健康平安。

    落款是她顺手写下的英文名,龙飞凤舞的好看,但是墨水花了。

    2014年12月25日,下雪,心情好。

    祝京南,今天是圣诞节,我很早就开始放圣诞假了,很多同学都回国了,听白哥问我要不要回去,我说不要,我说真的,伦敦的雪很难得,也很好看。

    祝你健康平安。

    没有落款。

    2016年7月3日,天气晴。

    祝京南,你骗我。

    讨厌你。

    祝你健康平安。

    2016年11月9日,小雨

    我最近谈了个恋爱。

    祝你健康平安。

    2017年5月8日,大雨

    我分手了。

    祝你健康平安。

    2017年9月2日,小雨。

    祝你健康平安。

    2017年10月6日,晴。

    健康平安。

    2018年3月6日,晴。

    健康平安

    祝京南盘腿坐在地上,那六百多张明信片按照时间的排列,她想跟他说的话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伦敦的天气,和她对他朴素的祝愿。

    健康平安。

    他一字不落地看完了,屋外黑夜笼罩,好像刚刚抬头的时候还是天明,今天没有黄昏,没有晚霞,只有阴郁的天亮度一点点降低。

    时间过得真快,一会儿就是几个小时,一会儿就是五年。

    祝京南站起来,视线恍惚了一下,还有些站不稳。他把所有的明信片收起来,抱着多多出门,开车,送她去姥姥家,短暂问候了钱诗,很快又回来。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就不会有人看见他的失控。

    事实上他也确实很稳定,走到书房,在书架里找到那本牛皮硬封的册子。

    搬家的时候很多东西都重新置办了,好多的书也都留在御金台的房子里,只有这本册子他住在哪里都会带着。

    2016年5月2日,伦敦晴,北京晴。

    2016年11月9日,伦敦小雨,北京晴,阿也恋爱。

    2017年4月6日,伦敦小雨,香港晴。

    2017年5月8日,伦敦小雨,北京晴,阿也分手

    对应着日期一则一则,伦敦的天气都能对上,原来他在三万英里的高空频繁来往于北京伦敦的那些日子,她也在挂念他。

    他在飞机上见过多少日升日落,她就写过多少句健康平安。

    甚至还要多。

    她的爱汹涌,热烈,几欲喷薄而出,终又如休眠火山归于沉寂。

    那六百多张明信片一一泛黄,像是生了锈的刀刃,往人身上一刀一刀划出钝伤,感染一场久病不愈的破伤风。

    祝京南觉得有个伤口被人扒开,狠狠地撒了一把苦盐,又渐渐愈合了。

    他现在就想见宋湜也,想把她紧紧抱进怀里,她要说什么都可以,都或者一句话都不说,他们只是这样抱着,至少这样能够让他感知到她的存在,让他确认她不是在逐渐远离他的生活。

    有太多事情不是一通电话能说清的,他们需要见面,需要看见对方那双眼睛。

    周正霖电话问候,问他是不是真离婚了,约他出去喝酒。

    他戒酒很久了,现在也几乎没有工作需要他喝酒,有了女儿之后,他要惜命得多,于是果断拒绝了周正霖的提议。

    门铃很快被人按响,周正霖已经拎着两瓶威士忌出现在他家门口了。

    祝京南打开门,就看见周正霖失魂落魄地捂着额,他错过身子放人进去,周正霖一屁股跌坐进沙发里,也不喝酒,只是盯着散落在地上的儿童积木发愣。

    他去厨房倒了两杯温水,特地在周正霖那杯里面放了两瓣菊花。

    他觉得周正霖此时此刻非常需要。

    “我真想不通,京南,我真想不通。我以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至少爱过我,我能接受不爱了和平分手,哪怕时间短一点儿。但我不能接受她从来没爱过我。我看到她跟姓钟的在一起的照片,心里真他爸的难受,谁他爸的要跟她做朋友啊,我们这辈子都做不成朋友,我算是完了,京南,你能懂我意思吗?”

    周正霖像个怨夫一样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祝京南就站在他对面,抱着双臂冷冷瞧着他。

    这段感情他又不是没劝过,周正霖不听,南墙撞了知道疼了。

    周正霖双手捂着脸,一直没能得到祝京南的回应,掀开遮目的手,对上祝京南一张淡然的脸。

    “你好歹说句话?你心是肉长的吗?”

    “我不是很早就说了,强求是求不来的。”祝京南在沙发一侧落座,他没有跟宋湜也一样给别人当情感导师的爱好。

    这句话激到分手人士了:“强求?谁强求了?我跟言言在一起的时候你情我愿的,你那才算强求吧,不然人家怎么扔下你去泡男明星?”

    “你无差别攻击是吧?现在路上碰到狗你是不是都要踹一脚?”

    周正霖又是长叹一口气,他搓了搓脸,站起来,又坐下去,浑身力气都被卸了似的:“算了,咱们谁也别说谁,一个分手一个离婚,有什么区别。”

    祝京南很烦他这样共沉沦:“少拿我跟你快餐恋爱做对比,我们是合法夫妻。”

    “合法夫妻也要离了。”他幽幽说。

    “再说一个字我现在就把你踹出去。”

    周正霖偏过头,眉头紧蹙着端详祝京南:“你现在讲话怎么跟阿也似的?”

    以前祝京南就算生气了也不会有这么多话,不生气的时候不爱说话,生气了冷着一张脸就更不爱说话了。

    只有宋湜也,那几年在北京,大院里只有宋湜也,跟谁吵架了嚣张跋扈地动不动就要把别人踹出去。

    她当然不会这么做,她只是嘴快。

    祝京南听到这句话就笑了,那种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的发自内心的笑。

    周正霖又把眼睛遮上了。

    “你也完了,我们俩都完了。”

    祝京南很快反驳他:“别,只有你完了。”

    “怎么着,要复婚了?”

    祝京南飞快地刀他一眼:“没离。”

    “嗬,我以为什么呢,你也少苟延残喘了,跟我一样认清现实多好?那天我发你的视频你不是看了吗,阿也没有你也很开心,你还是别坚持了。”

    祝京南念在他现在正在经历分手阵痛的情况下,强压着脾气没有真的把人踹出去,他知道周正霖现在看哪对情侣都不爽,他妹妹最近在跟霍朗行接触都不敢在他面前冒头,他无条件扫射所有有对象的人。

    周正霖前一阵子给他发的视频他确实看到了,一个小网红po在ins上的,一架两层游艇行驶在灯光璀璨的珠江上,音乐震得人耳朵疼,这场聚会人很多,女的男的一大堆,有几个熟悉面孔,还有不少油头粉面的小明星。

    宋湜也坐在甲板的沙发上跟别人喝酒,心情确实不错,有两个男人坐在她边上。

    消遣而已,他不介意,他在这件事情上非常信任宋湜也,至少他认为她的眼光不会这么差。

    又至少,她还戴着他们的婚戒。

    祝京南下意识地转了转无名指的戒指,将近三年的时间,这枚戒指在他的无名指上留下一个难以磨灭的淡红色印记,这是融进他骨血的证据。

    周正霖伤心欲绝地问他:“我今晚能在你家睡吗?”

    祝京南下巴点了点:“沙发。”

    “我侄女呢?”

    “送到姥姥家了。”

    “哦对,那天见到遥遥,遥遥说我侄女会喊妈了,阿也知道吗?”

    祝京南把水杯送到嘴边的手一顿:“知道。但是多多没喊她,见了她就哭。”

    周正霖眉一拧:“说实话,我要是阿也,我可能会恨你。虽然是她自己不来看宝宝,但宝宝见了她就哭,至少证明你不怎么在宝宝面前提起她,闺女不认她,她心里肯定有气。”

    祝京南从来没想到过这一点,他之前还觉得,在多多面前给她看她妈妈的照片很滑稽,人明明还在,是她自己不来见,让孩子看着照片思念她算怎么回事?

    他很小的时候,程亿慈就不在他身边了,姥姥姥爷也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起过她。

    他不恨,他只是不懂,后来他懂了。

    有些事情好像是命定的轮回一般,发生在他身上,又发生在他女儿身上,像是个逃不掉的诅咒。

    他怔忡好一会儿,又觉得这件事情不一样,程亿慈不要他,是祝廷的问题。

    他和宋湜也呢?

    她也像程亿慈恨祝廷一样恨着他吗?

    周正霖最终还是没开酒,起身打算离开,本来是想找祝京南宣泄一下,毕竟他们同病相怜,现在看起来,祝京南的问题比他严重多了。

    周正霖平时说话吊儿郎当的,但他胜在有那么点共情能力。

    很多时候破局就是差那么一点关键。

    就是同一个晚上,周正霖离开半个小时不到,祝京南的律师联系他,说宋女士的律师来催促协议签字,探视权可以不改。

    第69章  “祝京南,你还真是小人。”

    祝京南在宋湜也来北京第三天才得知这个消息,他以为她至少会因为离婚签字特地来一趟,结果是为了工作。

    千帆集团的一家生物医疗公司在北五环外落成,宋湜也作为董事长亲自出席启动庆典,被安保和接待簇拥着走到启动台中心,意外和另一个方向走过来的祝京南对上视线。

    公司建设是君望承办的,因此她来参加庆典之前特地确认,他不会来。

    宋湜也皱了皱眉,很快淡然地将视线移开,余光瞥见他手上的戒指,默默把左手背到身后。

    “宋董,您站这里.这位是我们君望的董事长祝京南先生,提前结束了外地行程前来参加启动庆典。”

    她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了。

    宋湜也咬了咬牙,试图挤出一个微笑,祝京南先伸出左手:“宋女士,幸会。”

    启动台前有很多媒体,无数的摄像机和闪光灯对准中心的宋湜也。

    “别气,那么多人在拍。”

    祝京南的嘴唇不明显地张合,要不是声音是她所熟悉的,宋湜也还以为是谁在说话。

    抬眸看他,笑得彬彬有礼,好像他们今天第一次见面。

    宋湜也不得已伸出左手,两枚戒环相碰,她触电似的想收回来,被他牢牢攥住。

    宋湜也保持笑容,压低了声音:“祝京南,那么多人在看!”

    祝京南恍若未闻:“阿也,男明星好玩儿吗?”

    “什么?”

    组织人员前来引导站位,祝京南松开她的手,留她自己对他这一句话浅显的信息量回忆。

    握手不过那几秒,敏锐的媒体人将长焦镜头对上那双相握的手,尤其是那对人尽皆知是情侣对戒的戒指。

    “大道众行,携手新程。遍历千帆,众望所归。感谢到场的同仁、伙伴们的支持”

    宋湜也今天出面只是走个过场以表重视,主持人在台上邀请华东区总裁就启动仪式发言,她坐在台下没怎么听进去。

    祝京南就坐在她身边,他一句话都不说,环绕的气息却格外强烈。

    宋湜也忍不住了,小声质问:“你今天不是不来吗?”

    祝京南听她说话的时候偏着头,嘴角淡淡的笑意在感受到她压制的愤怒之后显得更盛:“来北京还想躲着我?”

    宋湜也看到了镜头,将自己的表情控制出恰当的体面笑意。

    她嘴上不饶人:“怎么,你在北京各处有分身?还是说进京要跟你汇报?”

    祝京南垂眸:“戒指怎么不摘?”

    “忘了。”

    宋湜也说完就伸手要把戒指拔出来,手背被他按住,她下意识要抽回来,指骨被他捏住。

    他没怎么用力,指腹不着力地轻轻揉着。

    她警告他:“干什么?看不见那么多摄像头?”

    祝京南轻笑:“担心摄像头你就不应该皱着眉,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多苦大仇深。”

    “放开我。”

    “真被拍到也没什么,一对戒指就足够媒体做文章了,何妨牵个手?”

    宋湜也就知道他憋着坏,她冷冷哼了一声:“祝京南,你还真是小人。”

    “谢谢。”

    “?”她刚刚松开的眉头又拧紧了,“你脑子坏了?”

    “我不是应该感谢你对我行径的认可吗?”

    华东区总裁致辞完毕了,现在台上的人是君望的项目经理,掌声响了一阵一阵,但跟他们两个毫无关系。

    她对上他的眼睛,光线有点暗,却衬得他的瞳孔越发亮了。

    宋湜也挑唇:“男明星还不错,长得帅,年轻,会哄人,歌也唱得好听。”

    祝京南果不其然黑了脸,他放开她,坐直了身体,毫不留情地评价:“你最近挑人的审美很差。”

    “关你什么事。”祝京南离她远了一些,宋湜也主动将脑袋凑过去,狐狸眼睛勾人的坏,“以前更差。”

    祝京南眯眸望她一眼,即便是那么多镜头和闪光灯在眼前,他脸上也毫无笑意:“离婚之前你最好消停一点,不然我不介意告你重婚罪,闹到法庭上谁都不好看。”

    “你好小气啊。”她皱了皱鼻子,语气像是调侃,但嘴角的笑也终于消失了,“我们现在也跟闹到法庭上没什么区别了。”

    祝京南看了她一眼。

    “回去说吧,本来这次来北京也是跟你聊离婚的事。”

    她心平气和:“我不想让媒体拍,就是觉得消息放出去没多久我们就要离婚,对我们都不太好。回去我把戒指还给你。”

    宋湜也的语气很平淡,像是打过好几遍腹稿,能够轻而易举地说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每个字都像一块碎石,朝他心上砸,祝京南已经很久没有察觉到心口这么痛了。

    “宋湜也,这场婚姻你图什么?”祝京南朝着台上扬了扬下巴,“就图合作?现在你位置坐稳了,我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我不想在这里说。”

    祝京南朝边上瞥了一眼,他觉得牙关有点酸,一块冰含在口中,缓缓带来剧痛。

    他什么也没说,起身,朝着会场出口走去。

    半分钟之后,宋湜也收到他的消息:出来,左转。

    她知道有些事情早晚都要面对,早一点晚一点,与其像凌迟一样拖着不伤命门,还不如痛快一点重获新生。宋湜也最近总是很矛盾,她想拖着,也想尽快离婚,因为她知道他们的结果只有分开,因为祝京南恨她,甚至不在宝宝面前提到她。

    会场的志愿者替她把门拉开,她微微点头致意,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她用力把尺寸刚好的戒指拔了出来,磨得她手指有些疼,尤其是在入了秋的北京,带着冷意的痛感尤为明显。

    宋湜也将戒指攥进手心,按照他发来的信息左转,很快就看见了祝京南,他倚着墙,见她来了也不言语,只一味地往前走。

    前面是一扇玻璃门,面向这个会场的露台。

    宋湜也站到他对面,她大约是很久没有来北京了,不适应北方肃杀的气候,风吹得她脸颊生疼,鼻头冰凉,有一些红。

    她掌心的戒指却是热的,被她的体温包裹,珍宝似的,还是不得不袒露到空气中。

    “戒指还你。”

    宋湜也觉得自己现在真厉害,换做以前她肯定就哭出来了,这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很快就被风吹干了,她一抬头,就什么痕迹都看不见。

    她拥有过那么多首饰,上到价值千万的翡翠吊坠、尚美巴黎的百万皇冠,下至一条随手买的铂金手链,丢了就丢了,又或者当成礼物送给别人,从不觉得多难过。

    只是物归原主而已,她这样告诉自己。

    宋湜也上一次因为首饰伤心,还是因为弄丢了那对粉钻耳钉,那时候她刚回国,他们还没结婚。

    十八岁的祝京南送给十六岁的宋湜也的生日礼物,她嘴上说着不喜欢,还是戴了很多年,有一天早上突然就不见了。

    宋湜也找了很久,放弃了,这证明他们没有缘分,她这么多年来求证过无数次,无数次得到答案,无数次不愿意相信。

    终于还是事实,他们就是没有缘分,纠缠这么多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宋湜也就这样想通了,后来有人又送了她一副耳钉,证明这世上没有不可替代,没有非他不可。

    祝京南看着钻石在她掌心蒙尘,不那么亮了,他伸出手,捻起那枚戒指,在她的掌心收回去之前又放了回去。

    “留着吧,当个念想。”

    他知道挽回没有用,她一心想要离开他。

    宋湜也摇摇头,强硬地把戒指塞进他的西服口袋里:“不了吧,没什么可念想的。缠了你这么多年,分开之后我们都重新开始。”

    她笑了笑:“朋友是做不成了,好歹还是合作伙伴。”

    他们可以抛开一切杂念,将最充分的信任递给对方,这与爱无关。

    “你刚才问我图什么,我们本来就是为了利益结合的,这场婚姻你付出的比我多,我很感激,不过你也得到了一个只属于你的孩子,我不算违约,明天我们的合约就真的应该结束了,好聚好散,我说真的,好聚好散。”

    宋湜也双手插兜,一口冷气令她的心肺都疼了疼,他快表态吧,她真的很难受。

    “阿也,你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在说气话?”

    “我”

    祝京南出奇地冷静,他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很多东西,她眼底的红,她明明注视着他又试图躲闪的眼神。

    “如果你是真的这么想,我们今天就可以把协议签了,这场婚姻让你难受,让你觉得是为了换取利益要一个孩子,我很抱歉,我们也确实应该分开。”

    她的眼神再次试图躲闪,被他锋利的目光捉回来。

    “但如果你是在说气话,那么我想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想过跟你分开,八年前是,八年后也依然是。”

    祝京南的眼中前所未有地笃定,是从认识宋湜也开始,他的心里渐渐开始构筑一个花园,起初是动摇的,不稳定的,往后却越来越稳固,哪怕几经风暴,那座花园就在那里,始终在心里。

    “我对你不够信任,让你受到很多猜忌,觉得委屈,都是我的问题。你在我们的婚姻中没有任何过错,你也不需要因此自责。我们甚至拥有一个长得很像你的可爱女儿,我不觉得这是你应该做的,我觉得至少需要我们相爱才会有她。我承认,你不辞而别的日子我怪过你,是我不好”

    “祝京南,你别说了。”

    宋湜也打断他,她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她的心特别特别酸,满腔的委屈要溢出来了,她不想在他面前流眼泪,又觉得她现在太需要他抱一抱她。

    她需要他说不怪她,她的口不择言、她的离开,她从来都没有办法慷慨地对自己说这不是你的问题,她需要祝京南亲口告诉她。

    宋湜也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每次在中途又会断掉,她觉得连呼吸都是一件难事。

    祝京南望着她,他现在不知道说什么还能挽回这段关系。

    他往前走了一步,双臂穿过她的肩膀,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他们曾经拥有过的亲密无间的拥抱,似乎已经不适合了。

    他的手机响了一阵,宋湜也后退一步,让他接电话。

    祝京南有话没说完,只有今天这个时机了,但来电显示是照顾多多的保姆阿姨,他不得不接。

    “多多发烧了,我现在要回家,阿也,你留在北京等我一天,就一天。”

    宋湜也猛地摇头:“我跟你一起去。”

    她伸出手,祝京南愣了一秒,紧紧握住她的。

    宋湜也跟助理说自己先行离开,两人在哭等祝京南的助理从司机那里取来车钥匙,他低头微信上跟保姆阿姨沟通,两人谁都没心思继续刚才的话题。

    中途有一辆黑色轿车驶入地库,轮胎与地面发出的涩声很是刺耳。

    宋湜也看着他从屏幕中抬眸,眉心皱着,她问:“严重吗?送去医院了吗?”

    祝京南放下手机:“烧到三十八度五,医生先去家里了,现在流感严重,非必要不去医院了。”

    “要不我还是不去了?”

    “去吧,你抱抱她。”祝京南将她的手捏得更近了一些,但她手上没带戒指,他总觉得心里也空了一点。

    郑珂小跑着把车钥匙送过来,说:“祝总,还是让司机送吧,外面下雨了。”

    宋湜也轻声说:“你先回去吧,工作交接好,他临时离席注意舆论。”

    她坐进副驾,发现自己好像不能完全理解祝京南焦急的心情,才意识到孩子不是养在自己身边,连她感情都没那么深,更不要说一个对她没什么记忆的小朋友。

    她下意识开口安抚:“你别太担心。”

    他迅速转着方向盘,将车子驶离车位:“多多八月份才病了一场。”

    钱诗跟她提过一两句,她大概知道孩子生病,但是不知道严重程度,她毫无经验。钱诗主动提起几次视频都被她拒绝之后,以为她是真的不想要见孩子,也很少再说起跟多多有关的事情,钱诗不希望女儿被孩子牵绊住。

    祝京南驾驶黑色宾利即将驶出车库,靠近副驾驶一侧停着的那些车子中,突然有一辆车的大灯亮了,晃到宋湜也的眼睛,她下意识去看,发现是刚停进来不久的那辆黑色奔驰。

    刚才车子进库的动静太大,她留意了一眼。

    视线刚要转回,猛然与奔驰驾驶座里的男人四目相对。

    男人穿着黑衣,戴一顶黑帽,黑色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寒气森森的双眼,手紧紧捏着方向盘。

    宋湜也没见过他,心里却隐隐不安。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暗暗拍了拍祝京南的手臂:“快走。”

    来不及了。

    刚才刺耳的摩擦声再度出现,车灯侵略性地晃着,让宋湜也睁不开眼。

    第70章  “谁死了?”

    祝京南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扔出一句“坐稳”,猛地打转方向盘,一脚油门刚好避开加速撞上来的奔驰,不得不暂时偏离出口。

    他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奔驰立即跟着他转弯,紧追不舍,靠着驾驶座的方向越贴越近,一直加速,很快就要撞上来。

    宋湜也抓着拉环:“左转!”

    祝京南立即在岔路口向左,极快的车速让后轮在地上划出两道黑痕,她的肩膀撞到车窗上,此刻也没心思喊痛。

    宋湜也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派来的,她自认没有树敌。

    黑色奔驰来不及转弯,朝着直行的方向一路加速,引擎的声音逐渐远了,祝京南停了车,他心脏跳得很快,产生疼痛感。

    宋湜也头靠在椅背上,心有余悸地喘息着,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祝京南按着心口,问她:“不是京牌,在香港有人针对你?”

    千帆集团总部始终在香港,近一年的时间进军内地非常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宋湜也秉持着正当竞争原则,与对手公司也没有私人恩怨。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车牌我记下来了,让人去查,也有可能是假牌,联系安保把人拦住。”

    那辆车快要撞上来的一瞬间,宋湜也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她下意识想去抓他的手,如果是生命最后一刻,她要吻他。

    她这才看见祝京南脸色有点发白,忙问他:“你怎么样?”

    他闭上眼睛舒一口气,重新挂档:“没事,先回家。”

    就是那一瞬间的事,黑色奔驰从另外一个方向加速冲来,宋湜也怔怔地对上那双冰刀一般的含着同归于尽决心的双眼,这次一谁都没有来得及反应。

    奔驰的车灯像是一串夺命环,朝她的脖颈套过来,她无处遁逃。

    宋湜也闭上双眼,感受到有人覆在她身上,车子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击的移动了位置,车门挤压到她的小腿,很疼,但她还有意识。

    祝京南抱住她的头整个人护在她身上,宋湜也听见他闷哼了一声。

    碎片、黑烟、撞击产生的剧烈声响、烧焦的气味

    这些混合着的各种感官如同大潮来临一般涌进她的大脑,不断混合进嘈杂的人声、猩红的血迹、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

    后来这些东西都消失了,她的眼前是黑色的,麻痹的嗅觉闻不见刺鼻的味道,所有的声音都被耳鸣取代。

    等宋湜也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

    刚才那些混乱的黑色的场景被打碎了断了片,又在几秒后迅速重塑,医院中刺眼的白令她的瞳孔不断收缩,想到了奔驰明晃晃的车灯。

    只是她不再耳鸣了,能将门外的人声听得一清二楚。

    “病人的小腿筋脉拉伤,伴随轻微脑震荡,休养一段时间,清淡饮食,不要剧烈运动,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病人家属要格外注意病人的情绪,病人曾有过抑郁倾向,事故结果不要尽数告知,等病人醒来后缓一缓,最好不要主动提起。”

    然后是钱诗和王妈合声应答的声音:“我们知道了,现在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宋湜也想下床,她的右腿小腿有点痛,垂眸一看,有一道血红的划痕。

    她撑着床头柜走下床,踉踉跄跄地单脚跳到病房门口,按上门把手。

    宋湜也没用力,门先被外面的人打开,她愣一秒,淡淡地说:“妈妈,王妈,你们来了。”

    钱诗和王妈对视了一眼,没有不感激涕零的:“还好还好,还认识我们。”

    两人搀扶着她,又把她扶到床上,她也不挣扎,只是刚坐下就问:“祝京南呢?”

    钱诗揉她的头发:“多多病了,他先回家了,你睡一觉,晚一点咱们也回家,好不好?”

    宋湜也双手掩面,抖如筛糠,狠狠地摇着头:“不好,我现在就要见他。”

    拙劣的谎言,她完全能够听出来。

    王妈出声哄她:“宝贝儿,他在家里呢,咱们不麻烦他跑一趟,多辛苦是不是?”

    “他在医院是不是?他怎么样?他伤到哪里了?”

    宋湜也感觉自己终于有了点力气,她很努力地挣扎着,小腿的痛却让她没有办法站稳,又跌进钱诗的怀里。

    宋湜也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妈妈,求求你,让我见他一面行不行,我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宋湜也很坚持,钱诗根本拦不了她,她提前打了个预防针:“京南现在还在抢救室,我们见不到他,等他出来再去看,好不好?”

    宋湜也紧紧抓住母亲的手:“他为什么在抢救?他伤得重不重?”

    “阿也,宝贝,你先冷静。专家参与抢救,京南会没事的,他以前动手术那次就平安出来了,这次也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我去抢救室门口等他出来行吗?他上一次动手术我就不在,这次我像陪着他,我等他出来。”

    她知道祝京南一定希望看见她,就像那一年她在产房里,她知道他就在外面,他们心意相通,他们彼此挂念,彼此陪伴。

    “阿也你也应该好好休息的。”

    “他不平安出来我休息不好,我要去抢救室门口等他。”

    王妈叹了一声,对钱诗说:“他们夫妻感情好,让她去吧。”

    宋湜也知道钱诗一定会听王妈的话,她将含着泪水的希冀目光投向钱诗,看见钱诗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但是你答应我,身体但凡有一点点不舒服,就回来休息,好不好?”

    她用力地点着头。

    王妈向护士借来一张轮椅,扶着宋湜也坐上去,抢救室急诊部在一楼,他们从六楼的病房坐电梯下去,还要穿过院区。

    晚上的院区环绕着令人不安的宁静,几盏亮白色的球形灯倒映在地面的积水中,宋湜也记得她今天出门的时候还是上午,一转眼天都黑了。

    北京今天下雨了,秋雨淅淅沥沥的,雨丝刮到人脸上,冰冷的感觉令人清醒。

    祝京南所在的抢救室还亮着灯,外面坐着周正霖,他跟宋湜也对视一眼,两个人互相点点头,算是打了照面。

    宋湜也没看手机,但想必这件事情是个大新闻,这么久已经发酵开了。

    钱诗还要劝一句:“阿也,等一个小时咱们就回去好不好?”

    宋湜也淡淡地抽回手:“我就在这里一直等他。”

    他活着出来,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他不能平安,我也就不平安。

    周正霖站起来,对钱诗说:“钱姨,阿也和京南这儿有我呢,朗行和毓淮得了消息也在从外地赶来的路上,您别操心。我听说多多病了,您早点回去陪陪她,也多注意休息。”

    他一眼就看出钱诗放心不下宋湜也,又说:“有什么事儿我第一时间通知您,您好好休息,往后需要您的时候还多着呢。”

    王妈赞同他的话,拉了拉钱诗的手腕,把人扯走了。

    钱诗走到急诊室门口,收到钱正遥发来的宝宝照片,说退烧了,让她一切放心。

    她得知多多生病之后第一时间赶去了祝京南家里,没多久收到医生电话让她尽快来一趟医院,她不放心保姆阿姨和医生照顾,恰好钱正遥在北京,就托钱正遥来帮忙。

    钱诗看到那条消息,突然就绷不住了。

    她现在很少有情绪大张大合的时候,总是平声静气的,却在今晚泪崩。

    王妈知道她绷得紧,那条线算是断了,她是应该哭一场。

    “我那年是不是不该接阿也来北京?这么多年,她受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罪?”

    “祝家的事儿,我怎么跟亿慈交代,我怎么跟忆雪交代!”

    “我不该在阿也那么小的时候就把她留在香港,我应该把她带在身边。”

    钱诗揪出了事情的根源:“我不该认识宋定安,不该执意跟他结婚。”

    有没有宋定安,她的孩子永远是她的孩子。这为了这场充满欺骗的虚伪婚姻牺牲了太多,父亲因此勃然大怒,心血管疾病落下病根,没几年母亲也离开,她从这段婚姻中得到了什么?

    钱诗觉得这是一个无穷无尽的诅咒,报复她的母父,报复她的孩子,无休无止地纠缠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她兀地笑了一笑:“宋定安,死得好啊。”

    王妈一直都没有劝她,直到她说出这句话,才拉住她的手:“诗诗,这事儿早过了,咱们不说了。”

    钱诗用指尖将眼泪拭去,她恢复平静,像一片平静无波的湖水,所有的情绪藏在深不可见的湖底漩涡中。

    司机将车驶出院区,另外一辆车缓缓开进来。

    衣着华丽的女人在旁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进了医院,随即发出一声哭喊。

    宋湜也的心莫名地跳了跳,她抬起头,抢救室的灯仍然亮着。

    沈毓淮来消息已经上了从新泽西回来的飞机,霍朗行已经到了,宋湜也觉得有些欣慰,祝京南在亲情上缺失的那一块,他的朋友们出现、进入他的生活,将这一点缺口补齐,即便这么多年他们四散各地,也总是能聚到一起。

    霍朗行问道:“听白哥”

    三个字才出口,周正霖快速地瞥了一眼宋湜也,连忙让他噤声。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有孰重孰轻,他们跟宋湜也的感情再好,也还是和祝京南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尚不明晰,也多少知道对方是冲着宋湜也来的,祝京南替她挡了这一遭,他们结婚这几年,又总是祝京南去找她,他们心里或多或少替祝京南有怨。

    但他们是夫妻,旁人不能说什么。

    宋湜也刚醒来就过来看他,时不时神情恍惚的发愣,腿上还有伤,已经是很念着他了。

    周正霖有些于心不忍:“阿也,你先回病房成吗?这儿有我跟朗行守着。”

    宋湜也仍然摇头。

    她现在一心只想见祝京南,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霍朗行说:“京南哥福大命大,多少坎都过来了,一定会没事的。你得好好照顾自己,别等他好了,你又垮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宋湜也的语气始终平和,像是飘忽在千里之外:“你们不用担心我。”

    两人对视,只有叹息。

    无论宋湜也怎么问,谁都不肯告诉她祝京南的真实情况,她也就不问了,夜晚的抢救室,比任何地方都要安静得多。

    宋湜也在这个时候想起以前看到的一句话,医院的走廊,比寺庙听过更虔诚的祈祷。

    她是不信神佛的人,此时此刻却虔诚发愿:

    愿上天神明保佑我的爱人一生健康平安,哪怕此生不见。

    她不再需要他的道歉、原谅,甚至不再需要他们复合,她只要他平安。

    高跟鞋跺在地上的声音在走廊回荡,宋湜也反应有些迟钝,直到声音气势汹汹地逼近,才终于转过头。

    秦忆雪的巴掌毫无预兆地就要落到她脸上,被霍朗行手快拦住了。

    她还有另一只手,这个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宋湜也脸上,她的身子都歪了歪,周正霖连忙护在她身前。

    巴掌落下的一瞬间,苍白的脸显露出青白色,最先出现的不是痛感,是麻木,连带着整个耳廓,带动脑部神经的麻木,紧接着是耳边的嗡鸣,最后才是疼痛。

    这一巴掌很重,宋湜也的嘴角破了,她尝到了血腥味,令她浑身麻木的神经刺激起来。

    她的脸肉眼看见地转红。

    秦忆雪张牙舞爪地朝宋湜也扑过去,周正霖紧紧拦住她的腰:“秦姨,你冷静一点,人死不能复生!”

    宋湜也再茫然,也还是听见了那个字。

    “谁死了?”

    秦忆雪歇斯底里:“全都是你的错!你害得我儿子死了!我要你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