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早川千奈觉得,降谷零多少有点像传统影视作品里的老妈子——人是挺好的,关心她是真关心,蛐蛐她的话也是真能一套一套的。

    “刚刚那种话术连我妈都不说……”她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像小学生似的坐好,一边给了边上的金发青年一个“这样总可以了吧”的眼神,“总感觉坐姿不端正下一秒会被降谷君说坐没坐相呢。”

    “谁像老妈子啊……是你这家伙跳脱过头了吧?”降谷零看到她这幅假装乖巧的样子就感觉有点手痒,“谁知道让你乱跑你能干出什么来……”

    ……毕竟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家伙昨天才干出了绑架同期严刑逼供的事儿,怎么想都不能放任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不就是不合规了一下下吗……不会被举报不就行了。”窗外景色变化,千奈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本正经地给他科普,“你们警察,尤其是公安,不合规的操作多了去了——之前有起灵异案件,警方束手无策,在找我们之前还把案情全部泄露给了一个写侦探小说的作者呢。”

    霓虹警方出了名的不可靠,还只是警校生的降谷零自然也听过类似的事件。他被她噎了一下,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千万不能成为这种不靠谱的警察,一边忍不住为自己的前辈们辩护了一下:“……有时候警方大概也是有难言之隐……”

    “那我逼供也是有理由的呀。”千奈没坐两秒就又没了个形儿,一手撑着下巴,理直气壮地看他,“九条有雅都被公安放出来了,在九条家和基金会幕后势力的压制下,警方的调查范围也完全局限在他行为不端的问题上,好像完全不打算深究他和山田家其他人的事了……要是我不从他那里套话,那些内幕不就不会被揭发了吗?”

    降谷零下意识想反驳她的话,但仔细一想,他又无法否认她说得没错。

    毕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孩童了,身为警校生,加上见过的周边人的经历,他也很清楚霓虹警方内部的问题。明面上的案子还好办,但类似九条有雅这样涉及权贵阶层的案件,要是没点本事,最后往往只能不了了之。

    千奈为什么要进行“违规行为”?那本来是公安该干的事。是公安警察的缺位,让她不得不干这些超出她职责范围的事。

    “……的确不全是你的问题,”想到这里,降谷零还是让了一步,承认道,“如果有更靠谱的合作对象,这部分内容根本不需要你自己去查。”

    不用听她仔细描述,他大概也能猜到霓虹官方和她们这些特殊人士合作的模式:正常情况下来说,她们应该只需要处理“灵异”相关事件,法律能解决制裁的部分应该交由公安处理。

    “嗯……大概很难吧。”说起这个,千奈就不由得想到了健康基金会后面那一大串耳熟能详的姓氏,不太抱有希望地耸耸肩,“毕竟霓虹本质上来说本来就是由资本财阀主导的国家,哪怕是降谷君你当了公安,想要和我一起调查这种事,你的上级部门应该也不会允许吧?”

    或许是前夜下了雨,透明的车窗玻璃上带着点斑驳的污迹。光影投映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让那张可爱的脸看起来居然有点深沉的成熟。

    在他认识她之前,她经历过多少类似的事?她平日里面对的又都是什么样的危险和困难?

    降谷零看着她的侧脸,竟然有种今天第一次正式认识她的微妙错觉。

    “……你说得对。”他沉默了几秒,心情有点复杂,目光却依旧坚定,“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尽我个人所能,让一切变得更好。”

    如果是他负责和她合作交接,他绝对不会让这种活落到她头上——他会和她一同直面丑恶,和她分担所有危险。

    千奈刚从包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拆开糖纸,看到金发青年坚定的紫灰色眼睛,后知后觉地想自己好像是不是有点太打击警校生的热情了。

    “说这种话的降谷君真的好帅气啊,就像我很喜欢特摄剧里正义的超级英雄一样呢。”她由衷地感慨道,笑眯眯地用手肘撞撞他的手臂,压低声音,“让人感觉虽然现在很多事很糟糕,但有降谷君一起努力的话,世界应该会变得更好吧——嗯,这种中二但是很燃的感觉好像也不赖。”

    降谷零觉得自己好像被安慰到了,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说的是认真的。”他手痒了半天,现在终于忍不住用手指弹了她脑门一下,手感和想象中一样好。

    千奈捂着额头,眼尾耷拉下来,一副被弹得很痛的样子:“好痛——要是降谷君要当警察的话,怎么能随便因为恼羞成怒就对无辜良民使用暴力……不准再弹了!”

    “什么无辜良民,还这么装可爱——你这家伙又不是什么可爱JK ,幼不幼稚?”降谷零对她这幅卖萌的样子完全没有抵抗力,冷着脸别过头,声调却没办法继续保持冷淡,“明明都二十多岁了,能不能成熟一点啊。”

    “说到这个的话,”千奈叼着棒棒糖,特别理直气壮地回望着他,“我进入警校学习的档案是公安帮忙做的,我实际年龄没有那么大哦——我都还没过成年生日,幼稚一点怎么了?”

    “档案是假的我早就猜到了,你看着就……”

    降谷零的声音突然僵住了。

    他停顿半秒,骤然回头,盯住了面前跟他当了两个月同期、一直以为是同龄人的女孩,像是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你、等……你这家伙还没、还没成年?”

    “对啊。”千奈舔了一口草莓味的棒棒糖,有点得意地朝他笑了一下,“所以我确实是JK嘛……我还要过两天才满十八岁,你就让让我吧?”

    过两天才满十八岁……所以这家伙现在才十七……比他小了整整五岁……!

    突然惊觉二者年龄差的降谷零几乎想捂住自己的脸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喉咙里发出一点痛苦的叹息,终究还是略带羞耻地撑住了泛起红晕的脸颊:“……真是……”

    居然对一个……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而让他如此羞耻的罪魁祸首对他的那点羞耻感毫无知觉,正叼着棒棒糖,像等着放学的JK一样眼巴巴地盼着车快点到站……哦,她本来就是JK ,那天联谊碰到的穿着制服的几个说是她“弟弟妹妹”的学生应该就是她的同学吧……可恶,完全被骗得团团转……!

    一直到电车到站,降谷零才勉强收拾好自己狼狈的心绪,跟她一起下了车,艰难地重新提及正事:“……总而言之,先不说别的……我之前联系过小林美月的那两位朋友,其中的那位前田春同学说她找到了小林美月之前寄放在她那里的日记,说可能对案情有帮助,可以交给我们……我和她约在帝丹高中门口,先去拿日记本,我们再去小林家。”

    “好,小林家的地址我也拜托辅助监督查到了。”千奈也进入了工作状态,“她们家离帝丹高中有段距离,位置比较偏僻,路线大概是……”

    他俩很快就达成了一致,先到了帝丹高中门口。到达的时候,前田春已经抱着一个文件袋,在门口等待了。

    “啊,是降谷先生和藤原小姐,那位诸伏先生没来吗?”她远远就看到了他俩,向他们挥了挥手,“这里!由衣周末还有补习,我就自己过来了……美月的日记装在这里面。”

    千奈和降谷零对视一眼,后者上前接过文件袋,礼貌道谢:“谢谢前田同学的配合……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一起。”

    千奈自己则熟稔地和前田春打了招呼,问了几句近况,这才问起一个疑点:“因为当初聊的时候前田同学和清水同学好像都没提起,这本日记是在哪里发现的?放在教室里没带走吗?小林同学的父亲没有来学校收拾过东西?”

    降谷零也是昨夜复盘才发现这个疑点的:前田春和清水由衣似乎并不知道小林美月的死讯。

    当时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是由于他并不知道小林美月在袭击事件发生前七天就已经去世,只以为她是当晚自杀,那她的两个朋友不知道她的死讯是正常的;而如今,据千奈收到的情报,小林美月的意外身亡记录齐全,由她父亲负责办理了丧事、送遗体去殡仪馆……在过程中,他居然完全没把女儿的死讯告诉她的两个好朋友,这与先前清水由衣口述中的“她爸爸很爱她、很关心她”无疑有些不一致。

    “啊,是这样的,美月很长时间没来学校以后,美月的父亲有来学校收拾过她的东西,把东西全部带回家了。”前田春认真解释道,眼眶又不自觉红了起来,“日记本没有在教室里,是我和由衣还有美月之前一起准备了时间胶囊,我们三个之前一起把盒子埋在树下……因为很久没见到美月,又发生了那样的事,那天和三位聊完以后,由衣就提议要不要一起去把时间胶囊挖出来,看看美月有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

    第52章

    时间胶囊的概念在霓虹青少年间相当流行,降谷零国小的时候也和诸伏景光一起埋过,写了一封信给未来的自己,印象中他还在信封上贴了不少珍藏的奥特曼贴纸,信件内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反正大致应该是些小孩子的中二发言。

    他捏着小林美月的笔记本,低头端详,并没有现场翻开。

    比起国中或者小学的孩子,高中生明显已经成熟了不少,只有日记本封皮上点缀着的几颗粉色心型塑料水钻含蓄又活泼地体现着少女的恋心。

    “直接在时间胶囊里放日记本的倒是比较少见……”千奈也略微看了一眼,便放轻了声音,安抚因为担忧友人而红着眼眶的前田春,“对小林同学来说,应该有很多很多值得和大家一起珍藏的回忆吧。”

    遗憾的是,她甚至没办法太仔细地安慰对方——小林美月的死亡涉及诅咒,理论上来说算是保密事项,能公开的实际上只有她自然死亡的那部分……不过既然死者家属没通知,考虑到隐私问题,她和降谷零其实也不好越俎代庖。

    她负责安慰,降谷零则扮演了更为理智的角色。等前田春的心情平复下来一点,他才继续道:“身为小林同学的好友,前田同学和清水同学知道她记日记的习惯吗?对日记本里的内容是否有所了解?”

    “知道,我们一直都知道她有记日记的习惯,但是从来没看过她的日记本。”前田春回答道,神色变得有些哀戚,“这次找到她的日记,我和由衣也都一致决定还是不要私自查看比较好,毕竟是好朋友的隐私,虽然她现在……但要是她回来,知道我们偷看了她的日记,绝对会生气的。”

    没有也好——虽然不知道小林美月会不会在日记里提起基金会的事,对她们两个孩子来说,总归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的。

    千奈和降谷零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简单问了几句,送走了前田春,才一同找了条长凳坐下,准备看看日记的内容。

    日记本上,女孩字迹隽秀,日期时间记录工工整整,没写字的部分纸页保持着洁白,几乎没有涂改的痕迹。从遣词造句来看,也能看出她的文学功底不错。

    空白页上贴了可爱的贴纸,千奈慎重地翻开日记,出于对对方隐私的考虑并没有细看,一目十行地筛选关键词:“朋友……父亲……”

    降谷零坐在她身边,低头和她一起看。日记里记载的内容都很日常,像是对生活琐事的记录和记录自己的小心情,偶尔会提及自己的父亲和两个好朋友,用的都是正面的语气,记录一些日常对话。

    【XX月X日,晴,今天体检,身高比去年长了五公分!难怪感觉裙子变紧了。现在我比小春和由衣高了,和她们分享的时候还被羡慕了

    【回家和爸爸也分享了这个好消息,被爸爸笑了,说无论美月长得多高,都还是像小孩子一样可爱。真是的……我也想成熟一点呀。 】

    【 XX月X日,早上是阴天但下午出了太阳!感觉爸爸新给我买的裙子稍微有点紧,码数不太对……不过已经过了可以替换的时间,就先穿着吧。虽然爸爸很关心我啦,但他挑衣服的眼光果然还是稍微有点……下次跟他说让我自己去买吧。 】

    【跟爸爸说了这件事,爸爸有点傻乎乎地挠头道歉,说果然还是意识不到我已经长大了,还以为我要穿童装呢……我都十六岁啦! 】

    在提及父亲的时候,小林美月显然并没有太多负面情绪,至少千奈没看出什么大问题。

    “就像清水同学和前田同学说的那样,在小林美月和她们的视角里,她的父亲作为一个单亲爸爸,和女儿非常亲近。”她又翻了几页,暂时总结,迟疑了片刻,“就是在细节上比较不靠谱?这是男性的通病吗?”

    “因人而异吧,”降谷零微微蹙眉,“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关心和爱理论上来说一般是挂钩的……虽然很奇怪,但是男性好像确实普遍更适用于爱对方,细节上的关心却并不充分这样的情况。”

    不过,关爱女儿但并未注意到对方的成长和衣服尺寸细节,这种情况其实也不算不合理:毕竟女儿长大后,父亲也必须有点距离感,不宜过分关注女儿的身材。在普通家庭中关心这种细节的角色往往应该是母亲,大概是在单亲家庭中,母亲角色的缺失放大了这种微妙的感觉。

    千奈大概能理解他的意思,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继续翻:“总之目前来看看不出什么太大问题……就是果然还是很奇怪吧,一个关爱女儿的父亲,在女儿意外身亡后居然没有通知女儿的好友参加葬礼——对小林同学来说,清水同学和前田同学是很重要的朋友吧。”

    这本日记的起始时间大概是小林美月的国中阶段,她的两个朋友在日记里出现的频率比父亲还要高,女孩们的单纯情谊跃然纸上。很明显,她很重视两位朋友,也经常和父亲提及。

    “嗯,还是这种因为心脏病突然离世的情况,”降谷零赞同道,“正常情况下,孩子意外离世,至少会通知老师和同学,一起来参加葬礼……对突然失去女儿的父亲来说,一同缅怀女儿的人也算是一种安慰。密而不发反而显得有些奇怪。”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疑点——一个关爱女儿的父亲,真的会对女儿受到的侵害一无所知吗?他对基金会的内情知道多少?”

    在他们的小声交谈间,日记的前半部分也被翻完了。小林美月并未在日记中提及太多基金会相关的事,只有一两次写到资助款项发放后父亲帮她买了新裙子和文具之类的话,没有关于自己被侵害的记录。而在平野梨乃的资料里,那些视频里受害的女孩有她一份,视频记录从六年级开始,一直持续到高中。

    对于这样的事实,千奈倒是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对小林美月来说,这本日记记录的应该都是些美好的事物,日后可能还要和朋友们分享,出于自我保护机制,就没把那些糟糕的事情一起记录进去。

    “啊,找到了,恋爱,”她又翻过几页,终于找到了她和降谷零此行最大的目的之一,神色微凛,“那位山田先生出现了。”

    降谷零的神情同样严肃了起来。

    【XX月X日,雨天。不喜欢这样阴蒙蒙的雨天,感觉衣服都潮潮的。山田先生体贴地给我开了壁炉……很暖和。他是个好人。 】

    【哭的时候被山田先生看到了。他看我的眼神很忧郁,和另一位山田先生一点都不一样。为了把他和那个人区分开,就叫他润君吧,他也让我直接叫他的名字……】

    【他的手绢上有一股太阳的味道。 】

    润……山田润。

    这个名字浮现在脑中,虽然并不意外,但早川千奈还是皱起了眉:出于某种刻板印象,说老实话,她并不觉得身为那个山田圭太的儿子、九条有雅的朋友的山田润会是什么“好人”。

    但在彼时的小林美月眼中,这位山田润先生却是实打实的好人。

    【阴天。今天好冷。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润君在外面等我,给我带了暖融融的外套和热巧克力。 】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朋友也在他边上,还想问我叫什么名字,被润君阻拦了。 】

    【晴天。今天山田先生说以后不用去找他补课了。润君带我去了动物园,小麻雀的挂件好可爱

    在接下来的日记中,“润君”出场的概率一下子高了起来。从字里行间都能读出女孩被打开的少女心,如果不考虑对方的身份,看着倒是挺甜蜜的恋爱记事。

    千奈又想起了那天九条有雅在环境中的自语,“他们只是正常恋爱”。彼时三观尚不成熟、由于从小受到侵害对异性关系相处感知模糊的小林美月是这么想的,这个山田润也是这么想的吗?

    “和她恋爱的对象果然是山田润,”在得知小林美月当时是被修罗操控之后排除了干扰项,降谷零皱眉道,“到这一段落,山田圭太大概对这件事也已经有所了解,暂时停止了对她的侵害。”

    “所谓的补课应该就是那种事的代称吧。”千奈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感觉有点反胃,“真是……”

    是山田润去沟通了什么吗?不想对儿子中意的女孩出手?但无论如何,这样的情况反而更显得女孩可悲了——她的命运被掌握在两个男人手中,像物件一样被推来让去,一切都仰仗着男人的“良心发现”。

    【润君总是忧郁地看着我。 】

    小林美月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他似乎和山田先生吵架了……上次和朋友吵架之后,他也会看着我,露出这样的神情。 】

    【他们之间的冲突是因为我吗?润君总是说对不起我,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做那些事的人又不是他——我很感谢润君,如果不是他像天使一样出现,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 】

    “在小林美月眼中,山田润大概是一种……救赎者的形象?”说这话的时候,千奈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这个人到底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扮演这种角色……九条有雅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从还存有愧疚心的角度来说,山田润大概比九条有雅好上那么一点。”降谷零的神情同样有些不适,“但果然还是……”

    在他看来,与其说是山田润“拯救”了小林美月,倒不如说前者明显在这段感情中得到了一种微妙的类似于赎罪的心理安慰。山田润对父亲和朋友做的一切心知肚明,也理应知道小林美月是心智不够成熟的国中生,如果真的喜欢她的话,他该做的只有保护和远离,而非像小林美月日记中记录的那样和她交往。

    他俩继续往下看,即使山田润看起来十分迟疑,但日记中两人的关系显然正急速升温。

    【润君和我交往了。他说他一定会对我好,我相信他。 】

    【他总是说他配不上我、对不起我,但目前来说我和他交往是一件好事。我不太懂他的话,和他在一起当然是好事呀。 】

    【和爸爸不一样,润君好像总是希望我更成熟一点。他把爸爸给我买的旧衣服都换掉了,我还是第一次穿这种裙子、化这样的妆,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大人。回家以后爸爸看到我都很惊讶,有点难过地说我长大了、真希望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小孩子。 】

    【爸爸有时候就是这样笨笨的,就算我长大了也还是他的女儿啊,又不会变得陌生。 】

    “除了总是出现润君很忧郁这样的句子外,总感觉这个句式也很眼熟,”早川千奈一边翻页,一边随口道,“小林美月的父亲对她的态度是更接近对小孩子的溺爱吗,希望她变小什么的……”

    她的尾音骤然一顿,和同样停下动作的降谷零四目相对,从后者眼中看到了自己脸上和对方如出一辙的惊骇。

    第53章

    【爸爸希望我永远是小孩子。 】

    日常生活中,许多家长会对子女后辈说类似“你在我眼中永远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之类的话,并不稀奇。但这样的对白和小林美月的日记中记述的又有一定的不同之处……

    “前者多半是父母长辈对后辈的宠爱的表现,主要指的是精神状态,”降谷零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从细节来看,小林美月的父亲明显更执着于她的外表……外表的幼态。”

    “而山田润则希望小林美月的外表看起来更加成熟,也未必是出于他个人对成熟女性的偏好,而是因为……”千奈捏着日记本的指节收紧,压抑地呼出一口气,“他的父亲山田圭太是个恋】童癖,而他的朋友九条有雅当时也有类似的癖好。”

    父亲和男友的“爱”产生了截然相反的两种表现,无论后者是不是人渣,但这种行为却确实是一种保护。而前者……

    “……那个男人自身有炼铜癖好的概率不大,”千奈的目光扫过日记,女孩对父爱的描述毫无阴霾,“由于很早就被山田圭太侵害,小林美月对这种扭曲的感情爱好应该相当敏感,从她的文字也能看出她对人的情绪感知较为敏锐。”

    但这个结论并没有让人松一口气。

    休息日的街边人来人往,年轻的父母牵着孩童的手去买气球。早晨的阳光温暖明媚,她看着他们的影子发呆,感觉浑身发冷。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小林美月的父亲对基金会的内幕的确不是一无所知——作为一个关心女儿的父亲,他不可能不知道小林美月每周都要去山田家补课的事。”降谷零没注意外界,抿着唇,尽量沉着地分析,“他大概率知道山田圭太的喜好,所以有意……”

    让小林美月维持“幼态” ,以继续获取山田圭太的资助。

    这句推论他们两人都没说出口,千奈按着额角,目光落在日记后面一页。

    【 X月X日,晴天。爸爸知道了我和润君的事,好像有点开心,又似乎有些不安。他总是悄悄告诉我最好不要和润君交往……我其实也知道的,我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

    【润君也不喜欢爸爸。见到爸爸的时候,润君虽然嘴上不说,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排斥和厌恶……是因为爸爸的手臂吗?可润君明明应该是温柔的人,怎么会……】

    【润君的状态好像越来越不好了。他似乎常常和山田先生吵架,即使是和我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也满脸愁容……】

    【他看起来很困扰的样子,我还是暂时先不要告诉他了吧,最近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

    【我把这件事跟爸爸说了,爸爸笑着说我果然还小、容易胡思乱想,现在在家里呢,哪里会有人看着我?可能是最近恐怖片看多了吧。 】

    日记停在这里戛然而止,应该是写到这里后没多久,小林美月和朋友们约好了做时间胶囊,便把日记本埋进了土里。

    “说是恐怖片……但感觉现实比恐怖片可怕多了。”千奈合上日记,沉沉叹了一口气。

    降谷零苦笑:“毕竟看恐*怖片的时候都知道是虚拟的吧。即使鬼怪形象可怖,知道是假的,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也不是,”千奈摇摇头,感慨道,“恐怖片里那种鬼怪平日里很常见,所以不太吓人——恶劣到这种程度的人类对我来说反倒不太常见呢。”

    ……鬼怪是什么很日常的东西吗?

    降谷零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即意识到千奈毕竟是常常处理那种超自然事件的。他眉心微跳,压抑住问她都见过什么鬼怪的不合时宜的好奇心,把话题带了回来:“总之……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小林美月的死亡似乎不太自然,那位小林先生身上也疑点重重。”

    “的确如此,”千奈回想起另一位受害者西村阳菜的信息,“就像西村阳菜一样……”

    她把收养这位受害者的孤儿院院长突然得到一大笔钱、还去教会捐了款的事分享给降谷零,后者同样忍不住啧了一声,低声骂道:“收了亏心钱才想去捐款以求神明救赎?哪有这种好事。”

    千奈也是这么想的——神才不会救赎这种人呢。

    把日记本收好,她从兜里摸出高专那边派发的工作证明,和降谷零研究了一下路线,一同前往小林家。

    帝丹高中周围建设还算繁华,小林美月的家显然并不在学区。她照着地图穿过街道,沿路记下了好几家看起来人气不错但围着的人数逐渐递减的甜品店。

    路上行人越来越减少,从青春洋溢的学生们变成了遛弯的老头老太太。街边精致蛋糕的贴图变成了年糕团子的朴素招牌,墙壁也逐渐变得灰扑扑的,变窄的道路显得有些逼仄。

    导航的指引停在一栋老式公寓前,一楼的管理人员是个戴眼镜的老太太,在他们进来的时候眼皮都没抬一下,专心致志地低头一个一个字看报纸。来访人员的登记表随便丢在桌上,水笔的笔帽不翼而飞。

    管理不严,千奈只在上面记了自己的名字,老太太果然也没管,只是用鼻腔嗯了一声,示意他们可以通过。

    辅助监督给的信息有精确到门牌号,她带着降谷零爬上楼梯,很快就找到了小林美月的家。

    “ 403 ,小林家……铭牌也没错。”降谷零左右粗略环视了一圈,目光停留在门口的绿植上,“盆栽上还挂着水珠,像是刚浇过水,家里的灯也亮着,小林先生应该就在家里。”

    根据情报,小林美月的父亲小林勇人因为手臂残疾没有找工作,靠补助金和资助过活。

    四周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诅咒的气息,只有几只蝇头。千奈顺手祓除了一只,皱着眉看向关闭着的房门,能从门内感觉到浓度较高的负面情绪……像是由悲伤的心情而诞生的咒灵,但等级不高,在正常范围内。

    看起来,小林勇人对女儿的死也不是并不悲伤的。

    她和降谷零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便轻手轻脚地上前敲了敲门,随即后退一步,和她一左一右站在门边。

    门内传来了拖鞋拖沓的响动声,不一会儿,门锁转动的“咔哒”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响起,紧接着是中年男人的询问:“谁呀?”

    “您好,请问是小林勇人先生吗?”降谷零语气沉稳有礼,“我们是警视厅的工作人员,有些情况想要找您了解一下。”

    他说这话倒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一是因为警视厅已经有部门对他发来了邀请,二是因为千奈包里好几本证件,其中就有警视厅合作发放的工作证明。她们这帮咒术师风里来雨里去的,涉及的场合太多,她也就攒了一沓证件,方便说服民众配合工作。

    门内的声音似乎顿了一下。

    小林勇人:“啊……啊,好,请进吧。”

    他打开门,佝偻的身躯出现在千奈的视线里。穿着居家服的中年男人的眼角和嘴角皱纹明显,双眼下方是浓重的黑眼圈,皮肤松弛且颜色黯淡,头发几乎全白了,看起来倒确实是一副因为痛失爱女而悲伤过度的模样,也比同龄人苍老不少。

    居家服的右手处只有空空荡荡的袖管,这个独自抚养女儿的中年男人在年轻时的一场事故中失去了爱妻和自己的右臂,如今又失去了唯一的女儿。两张女性的遗像并排摆放在房间内显眼的位置,供桌上供奉着一小盘手作点心。

    “抱歉打扰您休息了,小林先生。”千奈看了降谷零一眼,后者默契地退后半步,和她一起走进房间。

    小林家并不大,仅有两间不大的卧室和一个客厅,家具是那种十年前的款式。客厅里,贴着可爱碎花壁纸的墙角翻卷起来一点,隐约可见浅浅的霉斑。

    看到来访的工作人员是两个年轻人,小林勇人的眼中显然闪过点诧异。

    “啊,请坐吧,”他动作迟缓地让开位置,让他们俩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却站着,“我先去泡茶……”

    从外表和态度上来看,眼前中年男人和他们猜测之中出卖女儿的父亲形象大相径庭,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股过分谦卑的木讷。千奈当然不可能让他去泡茶,连忙起身阻止:“不,不用劳烦您,我们只是来简单问几个问题,不打算久留。”

    她努力把话说得礼貌又周到,小林勇人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左手提着茶壶又放下,最终也在桌边坐下:“那两位今天上门,是为了……”

    她扮演了那个较为温柔的角色,降谷零便主动接过了问询的工作:“关于您的女儿小林美月,我们有些问题想要了解。”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小林勇人的坐姿明显变得僵硬了一点。千奈扫视过他的眼睛,即使不需要降谷零那种级别的观察力,也能感觉到他流露出一种类似于“果然如此”却又混杂着些许意外的情绪。

    不过对她来说,小林勇人的可疑反应已经暂时不是重点了。

    茶几的遮掩下,早川千奈的手掌搭在了挎包上,包里放着常用的咒具短剑,目光停留在对角处禁闭的卧室门上。那扇门上贴着几朵小花和猫猫贴纸,透露出一股少女的可爱,和对面毫无装饰的卧室门对比鲜明,显然是小林美月的房间。

    而此时此刻,那扇门后,常人看不见的漆黑雾气从门缝中流淌而出。血色的怨气涌动着,上方门缝和门框的缝隙里,密密麻麻的眼睛攒动着挤在一块,赤红的小点镶嵌在眼白上,紧紧凝视着坐在客厅里的生人。

    那不是刚刚在门外的时候她察觉到的、由小林勇人的悲伤诞生的诅咒——按照刚刚的感知,那玩意儿都还没成型,远远没到被【窗】监控到的程度,也因此,辅助监督并未报告。

    年轻咒术师的手指握着剑柄,身体紧绷。

    那扇门里的东西分明已经超过了一级,如果是自然生成的,一定会被监控到,可【窗】却并未发来任何相关情报,也没通知咒术师前来祓除……这只诅咒到底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第54章

    在场唯一的咒术师身体紧绷,正在对话的两个看不见诅咒的普通人却也没放松到哪儿去。

    从听到女儿的名字开始,小林勇人的状态就显而易见地变得有些紧张。他完好的那只手搓了一下指头,局促地问:“美月的事,之前不是已经有警官问询结束了吗?这次有什么新的问题……”

    根据早川千奈从公安那里拿到的情报,他们上次应该只是向小林勇人简单验证了小林美月的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对基金会和其他方面的问题完全没有问询。

    他的紧张瞒不过降谷零的眼睛。后者不动声色,只是语气平和地安抚道:“只是关于健康基金会的调查有了些新进展,想向您了解一下情况。”

    小林勇人:“健康基金会?”

    降谷零看着他的眼睛:“是的,据我们所知,您的女儿小林美月是那个基金会的资助对象,受到基金会会长山田圭太的重点扶助。”

    小林勇人抿了一下嘴唇:“没错,确实是这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了一下:“那位山田先生……一直都对美月很好,是个很好的人。如果没有基金会的资助,以我的能力、根本无法供美月……读书治病……”

    在山田圭太这个名字被提及之时,千奈就注意到房间里的那股气息骤然不稳地上涌了一刹。

    她的指尖搭在剑柄上,大脑飞速运转,对房间内的诅咒的来源隐约有了猜测:自然生成的普通诅咒根本没法绕过【窗】的监测长这么大,她在踏入房间之前也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诅咒的存在……那个房间应该被人设置了某种“结界”,隐藏了咒灵,引她入瓮。

    而能做到这种事的、对她调查的行踪有所了解的、憎恨山田圭太乃至出卖女儿的小林勇人的人……

    不太需要思考,千奈的脑中便浮现出一个名字。她不自觉地拧了一下眉,感知了一下房间内诅咒的浓度,在桌下拽住了降谷零的手。

    被那只温热的手突然捉住指尖的时候,原本还在认真套话的金发青年动作微顿,深色的耳廓猝不及防地泛起了一点隐秘的红。那只手捏着他的指节、强行撑开他想要握拳的手掌,柔软的指尖划过掌心,一笔一划,像在写着什么。

    ……看来回去得想一点两人之间的暗号……不然这样写的效率实在是……

    感受着手上的触感,降谷零尽量保持着面上的稳重,在读出“刺激他”这个词组的时候微微一愣,并未迟疑,便选择了配合。

    “也就是说,在您看来,山田圭太先生是一位醉心慈善的好人。”他的手指微微蜷缩,突然有点感谢自己的肤色没那么容易显出红来,“您见过他吗?根据记录,小林美月每周都有几天要去山田家中参加学习会,是您亲自送女儿去他家里的,您与山田圭太先生应该有所接触?”

    刚点燃的熏香袅袅上升,悬挂着两张遗像俯瞰着他。照片中的温柔的女子和女孩笑容灿烂,小林勇人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又触电般收回视线。

    “……我和山田先生……接触得并不算多。”他无意识地搓了一下手指,“我送美月一般只送到山田家的庄园门口,从来没有进去过……所以我不知道……对他、并不了解……只是听美月说他是个好人……”

    门缝里,越来越多的眼睛亮了起来。浓郁的黑气暴涨着翻滚,圆形的小点像是因为暴怒变为竖瞳,挤在一处,在粘稠的张合声中尖啸。

    【说谎……说……谎……】

    中年男人的瞳孔微张着震颤,眼球滚动,显然精神状态并不好,不足以支撑他继续说谎。降谷零不可能错过这么明显的异状,并不停顿,继续发问:“是小林美月同学亲口说山田先生是好人么?学习会结束后,您是否有察觉到她状态不对,包括生理上和精神上的任何异样?”

    “没、没有……”那只苍白的手搓动的速度加快了,带着神经质的不安,“是美月告诉我没事的……她说山田先生是资助我们的大好人,如果没有他的资助,我们根本没法生活、没法像现在这样幸福地……她的病需要长期服药,但她是个坚强的孩子……没有任何不对劲、她很爱学习……”

    【说谎!说谎! ! ! 】

    “山田先生在她小时候就对她很好,现在甚至还邀请她参加学习会……我们全家都非常感激他。如果我的妻子还在世,一定会认同我的……因为我没办法……”

    这个中年男人拼命压下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像是想说服自己一样喃喃地重复着这两句话,指节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抠动,一下又一下。未经修剪的指甲弯折开裂,指尖也起了皮。

    “我只是个残疾人,什么都做不到,没法像其他家长一样赚钱、连去学校开家长会都要被笑话……是我的错,我太没用了……美月她真的、真的很懂事……”

    原本紧闭着的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千奈本能地微微侧身挡在降谷零前面,看向那道逐渐被推开的门缝。门内的身影大半隐匿在阴影中,密密麻麻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滴下血泪,原本的尖啸声也化为哀鸣。

    那些眼瞳紧紧凝视着那个正扣着桌面的中年男人,倒映出他渺小的、佝偻着的卑微身影。

    即使接受过专业训练,也知道继续问下去多半能印证之前的猜测,但降谷零依旧有些难以继续这场问询。他停顿两秒,才继续问:“也就是说,您对您的女儿遭遇的一切完全不知情?她与山田润先生的交往您应该是知情的吧。”

    听到山田润的名字,那个满脸谦卑局促的男人今天第一次露出了近似凶狠的表情。他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了一些,垂下眼的时候又变为了卑微:“……我大概知情,那位小山田先生、和我的女儿……是有过一段交往……”

    “您怎么看待他和您女儿之间的关系?”

    “……美月很喜欢他……他、也经常来……但是家世毕竟摆在那里,我总是有些担心他会伤害美月……”

    他的表情很复杂,像是掺杂着憎恨、恐惧和后悔,一张脸扭曲着变了形,却又带着无法抹去的卑微和痛苦

    “如果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也不会让她去见他的……都是我的错,她才……”

    房间内悬挂的两张遗像上,小林美月和她的母亲露出同样温柔的笑,那双眼穿透时光,注视着她们,注视着这个背叛者。

    门被彻底推开,黑气缠绕着涌动着,那个中年男人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一般,只是自顾自地低声喃喃着。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有用一点,如果我能像其他人一样养活我们的女儿……如果没有山田润、没有山田润的话,美月是不是就不会、不会被……”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即使同样看不到那团黑雾,但小林勇人的异样太过明显。降谷零抓住了他言语中的破绽,皱着眉发问:“小林先生?您还好吗?您的意思是,小林美月的死和山田润有……”

    他话音未落,便愕然地见到眼前的中年男人突然露出一个扭曲的表情,像是被什么东西纠缠住举到空中。不知何时起,那扇属于小林美月的房门已经被彻底打开,阴冷的气息缠绕着脚踝钻进衣服中,令人遍体生寒。

    金发青年错愕地睁大双眼,随即马上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灵异事件。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少女,便见她丢给他什么东西,灵活地跃起迎上:“降谷君,戴上眼镜后退,避开那些东西,这里交给我!”

    降谷零反应极快地抬手接住,才发现她丢过来的东西是一副看似平平无奇的眼镜。他并没有犹豫便戴上了黑框眼镜,便彻底呆在了原地。

    这是……!

    镜片后,和原本的世界天差地别的景象映入眼帘。刚刚看着还很平和、只是有些阴冷的房间里弥漫着漆黑的雾气,像是被凭空举起的小林勇人实际上被一束束纯黑的东西紧紧束缚,其中一股黑气缠绕着他的脖颈,将他扼得青筋暴起,有几缕丝线一样的东西垂落下来。

    他僵立在原地,僵硬地顺着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往源头看,其间还本能地从看见的材质上推断出那玩意儿好像是头发,虽然上面还长着好多眼睛但应该是头发……果不其然,黑雾弥漫间可以看见,那些扭曲的触手似的东西最终归于一个人形的身影上。

    那个人影穿着帝丹高中的校服,上身还有一点人样,下身却像蜘蛛似的,前肢是巨大的镰刀。而“她”的脑后,长满眼睛的头发已经爬满了天花板,那一双双眼瞳带着恨意凝视着中间的小林勇人,有什么鲜红的东西从眼中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已经流了一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视觉效果,原本其实毫无感觉的降谷零也感觉身上被滴到了。他勉强让自己的心跳平稳下来,抬起有些湿润的手掌,就见掌心已经被鲜血弄湿,还有几滴正从他头顶啪嗒地滴下来。

    顺着那些液体滴落的方向抬头,头顶密密麻麻的眼睛齐刷刷地转过来,和他四目……不,数目相对。

    数目相对间,降谷零后退半步,苦中作乐地想:……如果千奈平时面对的都是这种东西的话,那鬼片对她来说好像确实称得上日常。

    第55章

    当咒术师久了,什么奇形怪状的诅咒都见得到——千奈当咒术师的时间就算不上短,对她来说,眼前的咒灵的外形算不上什么超格掉san值的级别;咒灵的外表也原本就不是重点,重点是,眼前的咒灵似乎……

    短短几秒思索间,她已然短剑出鞘,向束缚着小林勇人的头发束斩去。

    这柄早川家祖传的咒具削铁如泥,上面镌刻的术式由于她完全契合,只是切开一级咒灵的躯体部分本该毫不费力——但她的剑斩在看似柔软的发丝上,却只是没过中间,便被一股诡异的力量推拒开来。

    而受到攻击的诅咒也并未回击,只是眼球转动扫过她了一瞬,便又齐刷刷地凝向小林勇人。后方的降谷零也没有收到攻击。

    “果然不太对劲……”千奈微微蹙眉,卡在半空中,看向下方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求生意识的中年男人,伸手试图触碰他。咒灵并未阻止她,而是看着她将手掌放在小林勇人头顶,轻轻抚摸两下。

    【信徒标记失败。目标小林勇人&小林美月& ? ?属于团体,个体标记无效。 】

    “怎么了藤原,能应付得了这种东西吗?”降谷零站在墙角的柜子边上,想上前,又担心自己添乱,只能略显焦急地问她,“要是情况不妙的话,你是不是应该向你的同伴……”

    “求助的话,大概没办法吧。”千奈又试着标记了一次,失败后收回手,相当平静地抽空回答他,“这个咒灵好像自带一个帐……不,更像是简易领域——总而言之,小林家目前已经和外界完全隔离开了,我们离开不了,想发信息应该也没信号。”

    咒灵……这就是她们对这种怪物的称呼吗?还有什么帐、领域的,听起来像是结界之类的东西?

    虽然尽是些没听过的名词,但从字面意思上来考虑,降谷零也能理解个大概。他迅速摸出手机,想试试看发消息给Hiro,就发现果然没有信号。

    “这种情况你们一般是怎么处理的?”他呼出一口气,从刚刚的视觉冲击中冷静了下来,“所谓的领域……应该是可以从内打破的吧?还是说要解决掉这个诅咒才能……”

    “办法当然是有的,教科书式的解决方法有两种,”千奈甩甩因为反震而有些酸麻的手腕,打量着面前的诅咒,“第一,用领域打破领域——也就是咒术师释放自己的领域,用大型领域撑破这个简易领域……”

    但她的领域比较特殊,是以信徒为原点展开的,在场的信徒多领域就大,现在在场的就降谷零一个……那小小的也很可爱。

    “说来说去还是得用第二种啊,祓除眼前的诅咒,那它的领域自然就会消散。”她微微眯眼,“不过这玩意儿又很特殊……它和我以前见过的普通诅咒都不太一样,虽然看起来只有一级,但它是有智慧……或者说意识的。”

    【骗……子……说谎……背叛者……! 】

    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发丝将小林勇人吊在半空中,让他看起来像是等待被审判的罪人,也像是待烤的鸭子。巨大的咒灵在黑雾中嘶吼,收紧了束缚,倒吊着的人影忏悔般痛叫,泪水和汗水一起滴入地面。

    诅咒源于人类的情绪和失控的咒力,千奈本以为这只不知道在小林家盘踞了多久的诅咒来源于小林美月对父亲欺骗的憎恨,但刚刚标记信徒的时候显示出的却是小林美月的名字——也就是说,这个诅咒是小林美月本人。

    “联结么……”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修罗,小林美月,小林勇人。以修罗的术式展开,联结三者的意识……这个诅咒师操纵转化的看起来根本就不只是尸体的肉身,果然连灵魂都能一起……”

    咒术协会完全误判了修罗的能力。 TA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一级诅咒师、操纵尸体版下位夏油杰,灰原之前的联想是正确的——修罗的能力和她有点相像,只不过她汲取的是信仰,修罗汲取的大概是……“共情”。

    还好当初没让七海独自接手这个任务,不然此时身陷险境的恐怕就是他了。

    这边千奈好像大概了解了这个诅咒的特殊之处,降谷零却听得一头雾水。他警惕地看向那个有着少女面孔、蜘蛛下肢的诅咒,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个怪物……咒灵,是小林美月本人?”

    “嗯,你可以理解为……死后灵魂执念变成的?”千奈从包里摸出一枚苦无,随手向诅咒掷去,一股股黑发瞬间击落了那枚带着咒力的苦无,被激怒了似的向她反击。她持剑挥斩,明光下雪白的剑身闪电般掠过,和刚刚不同,轻而易举地斩开了那些发丝。

    “这次居然成功了,刚刚的攻击却没起效,是你用了什么别的……法术吗?还是说,小林美月对小林勇人的执念更重,束缚他的守备更为坚固?”降谷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大脑飞转,“而且你刚刚说联结,这个诅咒现在和小林勇人还有那个修罗是联结在一起的?是被修罗人为干涉弄成这样的?”

    “我的攻击和刚刚是一样的,诅咒应用的强度其实也差不多,”千奈飞身躲过诅咒接踵而来的攻击,脚尖踩在发丝缝隙里的眼球上蹬踏而上,发出bia叽爆汁的声响,“刚刚会失败应该的确是强度问题——”

    “现在攻击我的是小林美月的意识,”说话间,水柱般喷射袭来的发丝再次被她轻描淡写地一刀两断,“她本身的咒力强度差不多在一级左右,对我来说产生不了太大威胁……”

    还有几股攻击被她避开,发丝如刀锋般径直没入地面,狭小的客厅震动起来,让降谷零不由得扶住了墙壁。而受到攻击的女孩倒是看着习以为常,把凸起的眼球当台阶似的往上跳跃,两步就扑到了被吊着的小林勇人身前,再次挥剑斩下。

    这一次的结果则和第一次相同,她的攻击像是陷入了柔软的泥沼,被软绵绵地推拒开……就像是这些发丝拒绝了她的攻击。

    “果然……”千奈皱着眉,看向对此毫无反应、念叨着赎罪的小林勇人,不由得啧了一声,“小林勇人现在被联结着,大概处于一个待转化的区间。他求死的意志助长了诅咒的强度……换句话说,是他不想被我救。”

    降谷零觉得这些玄学的东西简直不可理喻——但仔细想来,警方营救人质的时候,倒也不是没有碰到过对方不想被救、不配合工作的情况。

    “那要怎么办……跟他讲道理吗?”他总感觉这事儿诡异中又透露出点微妙的科学,努力把自己代进她的思维里,思考破局的方法,“你的能力我记得是魅魔……总之是可以影响他人意识的,不能用在小林勇人身上吗?”

    “我的能力要接触到本体才能生效——但现在小林勇人、小林美月还有修罗的灵魂联结在一起。”这也是千奈最为头疼的地方,“小林家父女的本体倒是都在眼前,但现在我没办法接触到修罗,根本没办法标记……”

    “……算了,还是力大砖飞吧。”她放弃了思考,后跳避开了诅咒的攻击,站在降谷零面前,牵住他的手,圆溜溜的眼睛凝视他的双眼,“你相信我吗?降谷君?”

    ……这又是什么流程?他要是说相信的话,她就能喊着友情啊羁绊啊打了鸡血似的冲上去祓除那个诅咒吗?

    面对灵异事件的经验仅存于动漫和鬼片的降谷零茫然地想着,回望着她的眼睛,却还是本能地点了点头:“我当然相信你……”

    “相信的话,向我许个愿吧。”女孩朝他弯了弯眼睛,“说点什么求求神明大人救救我、解决眼前的困境之类的好听话,我就带你出去,如何?”

    虽然完全不知道这家伙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怪话,但在经历了一系列堪称离奇的事件后,降谷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对眼前的少女产生了某种信任。

    他干巴巴地看着她,很想吐槽她的用词,却又不自觉地相信她的所作所为一定有她的意义……

    “那么……”在觉得自己脑袋坏掉了的理智回炉之前,金发青年小心翼翼地放轻声音,握紧女孩的手,垂着眼,虔诚祈祷般地喃喃,“拜托了,千奈,解决这个诅咒,安全回来……”

    这大概是降谷零一辈子能说出口的最不靠谱的愿望了——不寄希望于自己的能力,逻辑,而是将全部信任寄托于某个人的身上……向她祈祷。

    而神明大人回应了他的祈求。

    浓郁的信仰之力涌入身躯,千奈握着他的手,低头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给他加了点幸运,减少他待会被战斗波及到的概率。

    在金发青年错愕的目光中,她潇洒地甩手,只留下一个背影:“放心交给我吧,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这话还是跟承太郎哥学的,当时她就觉得这话超级帅,现在可算有用到的机会了。

    “你这家伙……”降谷零单手捂住脸颊,只露出眼睛和一抹绯红,“这种时候还在……”

    不给降谷零吐槽她耍帅的机会,千奈便已经转身迎上了诅咒巨大的镰刀。她手中的短剑在咒力的作用下喀拉一声伸展开,变成了一把洁白无瑕的长剑。

    【咒具·怜世】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它真正的光彩,伏魔除恶,势不可挡地格开诅咒镰刀似的前肢。诅咒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在攻击下后退半步,像是想要避战,察觉到她的目标是小林勇人后又发出了咆哮声,原本缠绕在天花板上的发丝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像巨茧似的试图将半空中的少女包裹。

    “千奈!”降谷零骨节发白,几乎本能地想要上前。下一秒,雪白的剑光如月色般倾泻而下,密密麻麻的发丝纷纷扬扬从空中飘落。

    少女持剑劈斩荆棘,目光凌厉地飞剑斩开了束缚住小林勇人脚踝的那些头发:“要想以死赎罪还早得很呢,小林勇人——”

    后者从倒吊着的状态下一头栽了下来,反应过来的降谷零飞身上前,接住了他的身体。

    被斩落的发丝犹如拥有生命似的在地面上蠕动,黑气蒸腾间执着地爬向掉落在地面被降谷零和他接住的小林勇人,从他裸露在外的一截深色脚踝开始、顺着腕骨爬上。阴冷的气息伴随着怨恨与憎恶蔓延至骨髓,降谷零单膝跪在地面上,皱着眉试图甩开那些黏腻的附着,却完全没有作用。

    而被夺走猎物的蜘蛛似的诅咒身上所有的眼睛都盯住了这个夺走她猎物的人类,以快得离谱的高举着镰刀速度尖啸着向他冲来。

    镰刀再次被长剑格挡开,发出金石相击的刺耳声响。千奈轻巧地落在降谷零面前,沉着脸剑尖指地,领域便迅速延展开来,化为一处银白的净土,虫孑般的黑气再不得寸进:“滚出去!”

    来不及松一口气,降谷零便迅速将小林勇人放在地面上,将他彻底从那些仿佛有生命似的头发里剥离出来,但他的状态显然不太好,嘴唇绛紫,脸上毫无血色,双目紧闭,胸口也只有微弱的起伏。

    “小林勇人大概需要急救,”他语速飞快,看向身前的少女,“看起来像是心脏病发作……!”

    千奈脚步微顿,回过身,伸手拂过紧闭双眼的中年男子的头顶。由于已经有信徒求她救人,她不再需要把对方的信仰值刷得太高,就可以在领域内行使自己的权能。散落的荧光下,男子的脸色逐渐从苍白恢复了一点红润,心跳也变得有力起来。

    “这样就暂时没问题了,”她收回手,再次看向紧盯着这边又被领域阻挡在外的小林美月,微微拧眉,“至于小林同学……”

    说实话,千奈稍微有点拿不准应该怎么处理小林美月。对方的性质过于特殊* ,她有点想让夏油杰来看一眼,而不是直接将她祓除——毕竟现在看来,如果直接将她祓除的话,她的灵魂多半也会直接消散。

    在千奈迟疑了两秒的档口,失去目标的诅咒后退几步,哀鸣着跌落在地,少女般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悲哀和憎恨,却又像是松了一口气。她向小林勇人的方向伸出镰刀,像是想杀了他,又像是仅仅想要……触碰他的脸颊。

    弥漫着的黑雾中,似乎有道红光闪过。下一秒,诅咒便像是得到了什么召唤似的,主动解开了小型领域,消散在雾气里。千奈瞳孔微缩,飞速上前追踪,却只能检测到残余的咒力残秽在原地消失,只有室内的一片狼藉验证着刚刚发生过的激烈战斗。

    “……是修罗召走了小林美月吗……”她默默在心里记下一笔修罗展现出的新能力,眉心紧蹙,“这种联结居然还有远程召唤传送的技能,真是方便啊。”

    “是……逃掉了吗?”第一次见诅咒的降谷零没太明白事情的走向,略带迷茫地问她,“还是已经解决了……”

    “嗯,被她逃掉了。”千奈收起咒具,回到他身侧,蹲下身查看他有没有受伤,“你还好吗,降谷君?刚刚有没有被伤到?”

    “……我没事,”降谷零紧绷的背脊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点,伸手抹了一下额头,才发现自己金色的刘海早已被汗水打湿,“就是感觉有点刺激过头了……”

    “诶?降谷君也会有觉得刺激的时候吗?”千奈笑起来,指腹拂过他的脸颊,将他脸上的一道血痕拂去,“之前听萩原君说起过你们一起经历过的惊险的事,我觉得跳车飞跃断桥什么的比今天的情况刺激多了,像在演什么电影呢。”

    “今天的事就不像在演电影了吗?”金发青年情不自禁地露出半月眼,吐槽道,“恐怖片的刺激程度完全不比警匪片差多少吧……”

    ……而且,这还算他第一次和她一起……见到她的世界的冰山一角。

    千奈莫名其妙被他戳中了笑点,笑着擦了擦眼角,又微微弯下身,认真地看着他:“这大概就是世界的参差吧……所以降谷君会害怕吗?有什么感想?害怕或者适应不了的话,现在跑还来得及哦?”

    她的确想要一个“搭档”,也想要朋友,却并不想无视他的意愿……正是因为他是她的朋友,而不是什么工具一样的信徒,她还能给他反悔的机会——毕竟,事实如此,别说普通人了,不想掺和进咒术界的咒术师都大有人在,否则协会能工作的咒术师也不会如此稀少了。

    “说什么傻话,谁会害怕啊。”降谷零磨了磨后槽牙,抬手薅住她柔软的鬓发,把她往自己面前带了带,碰了一下她的额头,“我可是警察预备役,怎么可能畏惧这种事——”

    “所以,如果以后还有这种事的话,就尽管带我一起去吧。”他以最冷静的口吻对她许下一个最热烈的承诺,紫灰色的眼瞳中倒映着她的脸,“我想跟你一起,面对更多的危险和挑战,维护你我都想保护的一切。”

    “我想一直和你一……”

    他话音未落,就被千奈抬手捂住了嘴。后者哭笑不得,见他没说出口才松了一口气,无奈道:“不要随便对咒术师说出这种承诺啊降谷君!尤其是在我面前……万一变成什么强制执行的契约就糟糕了!降谷君也不想随便签卖身契吧?”

    咒术师的言语往往有微妙的效果,她自己的术式是【神言】,自然更注意这种细节。

    被骤然打断的降谷零停顿两秒,感觉到覆在嘴唇上的柔软触感,红晕骤然如潮水般扩散开来,到了深色皮肤也遮挡不住的明显程度,刚刚那种认真宣誓的气势也瞬间荡然无存。

    ……卖身契是过头了一点,但是刚刚那种对白,怎么看怎么像在表白吧……!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比刚刚面对诅咒的时候还要僵硬,咔吧咔吧扭过脖子,有那么一瞬间不敢看她的表情:“什么卖身契……我知道了,不会乱说的。倒是你,一直降谷君降谷君的……我都直接叫你的名字了……”

    “嗯?降谷君想让我叫你的名字?”千奈对他的羞耻心毫无察觉,歪了歪头,十分配合地换了个称呼,“零君?”

    降谷零微微瞪大了眼睛,心跳也快了一拍。他突然感觉脸颊似乎有点发烫,竭力压抑住试图上扬的嘴角:“嗯,这样……就可以了。”

    ……真是够了啊降谷零,被叫个名字居然就像个没谈过恋爱的男高中生似的没出息地傻笑……未免也太丢人了吧?

    但仔细想来,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千奈直接叫谁的名字……就算是和她关系很好、一口一个小千奈的萩原,她也是老老实实叫“萩原君”的……

    这种特殊的待遇使得他禁不住心猿意马,偷偷去瞥她的神情,但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用余光一瞥即收。她的发丝看起来很柔软,在脸颊边晃晃悠悠,蹭过白嫩的脸庞,刚刚吻上来的唇瓣上带着浅浅的牙印,大概是刚刚战斗间对峙的时候她自己咬的……

    刚刚叫了他名字的少女却又偏偏对他的目光无知无觉,叫了他一声以后便重新蹲下身,去观察躺在他腿边昏迷过去的小林勇人的状态,就好像只是随便叫了一句似的。

    ……被同期看到的话绝对会被吐槽的吧?比起眼前的JK来说,他莫名其妙的心理活动倒显得更像少女一点。

    金发青年有些丧气地鼓了鼓脸颊,微微抿唇,在心里吐槽自己,却也习惯性地转回了工作状态,和她一起看向小林勇人:“他的情况看起来已经好多了,应该暂时不用送医了?”

    “嗯,不用,他应该待会就醒了。”千奈用咒力探查了一下他的情况,从他的额头上收回手,基本确定他情况稳定,“在消除他关于诅咒的记忆之前,待会应该能问出真相了吧——毕竟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他的心理防线大概彻底溃败了。”

    消除记忆……她果然有这种能力。

    降谷零微微一怔。

    他本能地看向千奈的侧脸,有些突兀地想:如果刚刚他说害怕的话,她也会这么简单地……消除他关于今天事件的记忆吗?那天晚上也是,他发现了她的秘密,她却没有像对待九条有雅或者江岛似的对待他……

    而她最终却没有这么做,是不是意味着她信任他、接纳了他……对她来说,他会是特殊的那一个吗?

    第56章

    降谷零脑中纷乱的思绪只持续了几分钟,没等他继续胡思乱想,刚刚晕过去的小林勇人就已经颤动着眼帘、悠悠醒转。

    “……美月……”睁开眼的时候他的眼前还有些混沌,嘴唇干涩,颤抖着呼唤女儿的名字。看见满室狼藉、长着女儿面容的诅咒已经不见踪影时,那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怔愣。

    “您终于醒了,小林先生。”降谷零起身倒了水,凑到他嘴边让他喝了两口,“刚刚发生了什么,您还记得吗?”

    “刚刚……发生了什么?”小林勇人哆嗦了一下,干涸的嘴唇张开了几次,却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最终吐出了一句疑问,那双浑浊的眼直勾勾地看向千奈,“你、你……果然也能看见……我女儿是不是回来了?”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们问您才对。”千奈抱着臂,俯视着他,“您应该早就知道了吧——美月,您的女儿,在死后的某一天突然回到了那个房间里……”

    “让我猜猜,应该是差不多一个多月前,公安再次找到了你,向你询问你是否知道女儿尸身的去向……在那之后的某一天,你突然察觉到,女儿回到了家中,对不对?小林先生?”

    她说的时间是小林美月尸体袭击九条有雅事件之后,降谷零几乎马上就回忆了起来。他微微一怔,有些错愕地看向千奈:“你的意思是,小林先生早就察觉到……而且诅咒已经在这里藏了一个月?!”

    “这就要问小林先生了。”千奈看向躺在地上的男人,“我原本以为他看起来状态不佳是因为失去女儿,但刚刚用咒力给他检查身体的时候就发现,他的活力和精力已经被抽取得接近油尽灯枯……咒灵应该已经在此地盘桓已久。”

    中年男人嗫嚅着,一时间说不出话。降谷零蹙眉看去,想起一开始交涉时他神经质的表现,再回想对方见到咒灵时似乎的确没有意外和惊恐的神情,便知道千奈多半是说中了。

    但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知道女儿的亡魂盘踞在家中,小林勇人却并未向外界求助?是出于恐惧、被困在家中,还是对女儿的愧疚?一个可以出卖女儿换取经济利益的父亲,真的会因为愧疚做到这种程度吗?

    “……你还记得我刚刚跟你说,别随便对咒术师做出承诺吗,零君?”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千奈叹了一口气,“这句话对于咒灵来说也是一样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言语就是一种咒。”

    她刚刚已经再次尝试过将小林勇人标记为信徒,系统面板上却依旧显示标记失败——大概率代表着修罗的“??”标识消失了,小林勇人的灵魂却依旧和小林美月紧紧联结。

    她垂眼看着那个满脸麻木的男人,平淡地陈述道:“小林先生大概是在恐惧或者愧疚的心情下,对女儿美月说出了这样的话……”

    【是爸爸对不起你……你要怨恨爸爸的话怎么样都可以,爸爸可以用一切补偿你……! 】

    降谷零悚然一惊,蓦然看向男人。后者瘫软在地上,耸动着肩膀捂住脸,嘶哑地哭泣:“我、我只是……想安慰她的亡魂……”

    ……谁知道她当了真,真要勾他的魂?

    刚刚还觉得他有点可怜的金发青年神色微凝,在千奈出来扮黑脸的情况下,终究还是极具职业素养地压抑住了负面情绪,继续安静地选择当一个礼貌的、随时准备出场打圆场的警视厅工作人员。

    “不管您当初是想安慰她的亡魂,还是想安抚自己的愧疚,现在总归都一样了。”面对着看起来已经情绪失控的小林勇人,千奈略带讥诮地补上了最后一刀,“为了您的性命和女儿的亡灵考虑,现在您应该可以配合我们的工作,交代清楚您知道的线索了吧?”

    中年男人的肩膀微微颤抖,最后缓缓松开了捂住眼睛的双手,露出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看向他们。

    “小林先生……我们并没有逼迫您的意思,”降谷零同样蹲下身,声音柔和地劝慰,“只是如果您真的需要警方的帮助,希望您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配合我们,在拥有足够情报的前提下,警方才能更好地为您提供帮助和保护。”

    “……好、好的……”在双重的“关照”下,小林勇人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颤抖着从喉间挤出话来,“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整个故事和他们当时看到日记后推测的没有太大出入,一个家庭数十年的痛苦被浓缩在一个小时的叙述中,中间夹杂着数次父亲反复重复、自言自语似的忏悔。

    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在一场车祸中支离破碎,小林美月的母亲当场身亡,父亲则因为压在她身上保护了她而被压断右臂、被迫截肢;年幼的她受到惊吓,在医院查出了先天性的心脏病,抢救花了一大笔钱,之后的日常生活中也离不开价格高昂的药物……

    除了“意外”之外,她们家中的苦难绝大部分来源于金钱。父亲残疾后近乎一蹶不振,得到的补偿金也尽数用于自己的手术和女儿的病,家中一时失去了经济来源、甚至还增加了不少负债。在这时候“及时”介入的健康基金会和山田圭太,对父女二人来说便如同天神下凡。

    基金会的主要资助对象是小林美月本人,为她支付学费、医药费。从小林美月十岁开始,由于成绩优异,她甚至还得到了山田先生的另眼相待,得以每周参加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举办的学习会。事物的表象看起来如此美好,以至于小林勇人更愿意真情实感地相信,他们家的苦难终于结束了,美好的生活越来越近——

    “美月……美月是个好孩子,她理应得到更多的幸福……”陷入回忆的小林勇人跪在地上,垂着头喃喃自语,像是试图说服眼前的两位陌生人,也像是在一遍遍说服自己,“她从来都很乐观,及时躺在病床上、忍着心脏的痛苦也要对我露出微笑……所以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参加“学习会”后遍体鳞伤地回到家,还要笑着装作无事发生的女儿,究竟独自面对着什么样的痛苦,任由自己沉浸在虚假的美好之中,刻意无视那些疑点……

    “……但你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十来岁的、性格单纯的女孩哪有办法完全骗过阅历丰富的成年人?”即使努力想要平复心情,降谷零依旧在这段近乎推卸责任的自述中感到难以抑制的愤怒,“你并不是工作繁忙的家长,每天在家中和女儿朝夕相对,你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发现不了女儿越来越内向,开始排斥男性的接触,裙子和肢体上残留着肮脏的痕迹,不想去所谓的学习会却强颜欢笑?小林美月原本是个连长高几公分都要开开心心向父亲分享的孩子,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心思,什么都不对他说……他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

    “……我当然知道,警察先生……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小林勇人狼狈地跪坐在地,泪水和汗水糊满了他的整张脸,混合着鲜血和不知何处沾染的尘埃,“……我是知道的……但是……”

    “美月那么努力……她那么努力地想要维系我们的生活……即使遭遇了、那些事……她也总是可以轻易忍受下来,然后笑着对我说对不起,爸爸,让你担心了,我很好……我不想破坏她的努力,只想和她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

    为了女儿的生命,为了她的学业,为了基金会的资助……他必须装作无事发生,继续让女儿参加那个所谓的“学习会”……如果他不配合,他们的生命和生活都将无以为继。

    这就是名为小林勇人的“父亲”的选择。

    他确实察觉到了女儿的异样,可他选择了无视;他确实也对女儿产生了愧疚,却也只是愧疚。

    或许是事故和残疾造成的长年累月的痛苦改变了这位当初愿意为女儿奋不顾身的父亲,也或许是他天性如此。小林美月的痛苦有一大部分由他亲手造就——作为罪犯的山田圭太固然是恶,身为伥鬼、一手将女儿推入深渊并无视她痛苦求助的小林勇人也是毋庸置疑的帮凶。

    “那么,后期小林美月和山田润交往的事,你应该也知道吧?”千奈呼出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暴躁的心情,继续问。

    提起山田润这个名字,小林勇人的面部表情突兀地狰狞了起来。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他拽着千奈的衣袖,激动道:“我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山田润、如果不是那个花花公子,美月又怎么会离开我?!一定是因为美月和山田润在一起、才让山田先生觉得她是坏孩子……绝对是这样……不然山田先生也不会派人警告我,让我给美月一点教训……!”

    警告、教训,这两个未曾在小林美月日记本上出现的关键词瞬间引起了降谷零的注意。他不着痕迹地和千奈交换了一个目光,追问道:“山田圭太是什么时候警告你的,内容又是什么?与山田润有关?”

    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小林勇人骤然闭上嘴。但他马上又想起今天发生过的事、自己说过的话,还有那个鬼怪般的“女儿” ……最终,他还是咬了一下牙,报了一个时间:“就是美月和山田润交往差不多两个月左右,山田先生让人发信警告我,让美月安分一点……还说如果我不亲自教育美月的话,他就要来替我管教女儿……”

    “别老是说别人,你自己最终做了什么?”那个时间点差不多就是小林美月死前,千奈咬着牙根,再次追问,“你真的选择亲自教育你的女儿——”

    “……”小林勇人的表情渐渐变化,从一开始的凶恶变得恍恍惚惚,像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我……我当然不可能真的让山田先生亲自动手……”

    “我、我真的没想到会变成那样……一定是山田先生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他颤抖着,发出含混不清的、“嗬嗬”的笑声,肺部像风箱一样,胸膛剧烈起伏,“我只是、想着吓唬她,让她不敢和山田润恋爱……”

    “美月、美月她太喜欢那个混蛋了……我只有凶狠一点才能吓住她……她那天晚上回来,我、我假扮成了她之前看的恐怖片里鬼的样子……骗她说爸爸因为她正在和山田润交往、所以已经被山田先生派人杀掉了……我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让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而本来就有心脏病、和父亲相依为命、精神压力太大的小林美月并未发觉父亲拙劣的表演,猝不及防之下,被吓得心脏病突发,当场死亡。

    “……而你,在发觉自己的女儿真的被吓到心脏骤停的时候,甚至没有拨打医院的急救电话?”降谷零闭了闭眼,用近乎于陈述句的语气吐出下半句话,“你就这么看着她被你吓得……!”

    “是我的错……山田圭太也有错、山田润也都有错!!!”男人跪在地上,恍惚地呢喃,“我那时候太害怕了……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被吓到以后就独自跑回房间里哭了,我以为没事了,我以为我的目的达成了……谁知道、谁知道她当真了!”

    与之前他们猜测的阴谋论不同,小林美月的死因近乎荒谬。千奈沉默着听降谷零问完后续,听男人自述在山田家的帮助下上报了小林美月的死亡,尸体也是由山田家处理,丧礼的钱由基金会资助,还给了他一笔微薄的赔偿金。而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父亲”,自始至终,除了悔过和推卸责任以外就再没做任何事,从头窝囊到底。

    法律能制裁他多少?小林美月受到的伤害已经再也无法弥补。她和降谷零一起记录录音,听到后来,俱是沉默。

    终于倾诉完一切的小林勇人跪坐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降谷零的脸上满是沉郁,偏过头,轻声问千奈:“听你的意思,小林勇人的灵魂还和小林美月化身的诅咒联结在一起……这种情况你们后续一般是怎么处理的?”

    “我救不了他。”千奈一边打电话通知辅助监督来接人,一边平淡地回答他,“他已经自愿将自己的灵魂和生命分享给女儿,除非小林美月原谅他,否则谁也救不了他。”

    她的言下之意降谷零也听明白了:如果小林美月不原谅,那小林勇人就会逐渐被抽干生命力,死于诅咒。

    他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遗像,并未追问更多的解决方案,只是道:“那得先抓紧时间取证,法律上的责罚也不能让他逃脱。我们之前答应过,要给小林美月的两个朋友一个交代。”

    “嗯,我知道。不过我想……小林美月还有修罗,应该没那么快让他死掉。”千奈抬头,看向窗外无垠的天空,云层逐渐迫近,遮挡天日,看起来又要下雨了,“小林美月在这里已经停留了那么久,却并未直接取他性命,除了对父亲又爱又恨、想折磨他让他悔过之外,应该也有让他接受法律制裁的意思……”

    而给她留了一点线索、引她和降谷零来这里发现真相的修罗,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支线任务-修罗五月哭完成进度:三分之二。 】

    第57章

    小林勇人被辅助监督带走,收容在高专内暂时监禁。千奈跟降谷零回了学校,果不其然,又是好几天的风平浪静。

    从那天在小林家看到小林美月化身的咒灵之后,她就隐约有了一种感觉,【修罗】似乎与她达成了某种微妙的默契,也对她正在进行的调查乐见其成——或者说,修罗在试图引导她去探索九条有雅、健康基金会和女孩们背后的真相。

    或许是她的存在稍微改变了修罗的行为逻辑,后者的目标显然从最开始直截了当的“杀人报仇”转为如今的也想追究对方的法律责任:从平野梨乃事件中就可以看出,修罗并未强制平野梨乃自杀复仇,而是选择尊重她本人的意愿;九条有雅尚能苟活,此次的小林勇人还能留下性命也是对方手段变得没那么激进的佐证之一。

    这一推断千奈并未告知降谷零,只是独自写在了和七海还有夜蛾老师分享的任务报告中,并附上了修罗术式的补充:“……在能操纵逝者灵魂化身诅咒的情况下,修罗的术式杀伤力比预估中强上许多,派发任务时不应选择普通的一级咒术师……关于委托人九条有雅的生命安全已有保障,修罗极大概率会在警校运动会上发起袭击……”

    “任务中途我有空闲,申请将东京内原本分配给夏油杰的部分任务交给我来处理。”

    在任务相关问题上她的判断从不出错,夜蛾正道很快就批复了同意,并把原本该交给夏油杰的任务分了一些给她。

    千奈白天在警校老老实实训练、增强体术,下午训练结束以后背着小书包就马上溜,刚走两步就被降谷零抓包了。

    金发青年提住她的书包带子,碍于周围还有其他同期在,终究只是压低了声音,打哑谜似的问她:“所以……你又要去忙……那些吗?千奈?”

    千奈没跑两步就被他拎住,有点无辜地回头,也对暗号似的小声回答:“对啊,零君你也知道的吧,我的工作可是很忙碌的。”

    她这么一说,降谷零就知道她是要去忙无关于案件的“灵异事件”了。虽然有点不放心,但他实际上也并没有立场跟上去,踟蹰片刻,只能低声说:“那你路上小心,晚上早点回来。”

    “知道啦知道啦,”他一撒手,千奈就只剩下一个背影了,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吐槽,“零君好啰嗦哦,是妈妈桑吗?”

    降谷零:“……?”

    他还没来得及追上她、给她一点教训让她知道不能乱说话,就已经被后方扑上来的两个同期一左一右搭住了肩膀,像刚刚他抓千奈似的按在了原地。

    “零~君~好~啰~嗦~哦~”萩原研二笑眯眯地勾住他左侧的肩膀,一边发力,一边用荡漾的语气复述了一遍,“突然发现小降谷最近也开始直接叫千奈的名字了诶,还经常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是有什么小秘密没跟大家一起分享吗?”

    “考完试以后你对藤原千奈子的关注也为免有点黏糊过头了,一下课就追着人问行踪,你真把自己当老师了吗?妈妈桑?”松田阵平在他右边勾着他的脖子,虽然没用多大力,但也足够势大力沉,“要不是Hagi说了我还没发现,你们不会背着我偷偷去查之前的案子了吧?”

    ……完全被说中了。

    在同期好友面前降谷零多少有点莫名的心虚感,本想反驳也没说出口,最终也没细说,只是挣扎着试图摆脱两个大猩猩的桎梏,并向没动手的幼驯染投去求助的目光:“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啊,我只是普通地关心同学的安全…… Hiro你也这么觉得吧?问两句不是很正常吗?”

    “嗯……在同学出门之前关心一句路上小心的话,的确是很合理的。”在他的注视下,诸伏景光轻咳一声,还是为自己的幼驯染说了两句公道话。

    “不过关心女孩子放学以后个人时间的去向,上课也时不时偷看她在做什么的话,就算只是出于好奇心、没有暧昧的情感,这种行为也有点超过了。”在降谷零露出感动的眼神之前,他相当公正地补充道,“前几天周末也是, Zero私下和藤原同学一起偷偷去做了危险的事吧?回来的时候虽然看起来没受伤,但衣服有破损……这种行为也完全不值得提倡哦? Zero 。”

    降谷零:“……”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幼驯染又补了一刀,他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松田和萩原那俩幼驯染站一条阵线也就算了, Hiro居然也站在他的对立面……他们可是幼驯染诶?

    “如果说偷偷做危险的事的话,上次Hiro你也差点答应她陪她私下去调查了吧?”他据理力争,并果断把幼驯染拖下了水,“之前千奈去找你的时候,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你绝对是打算帮她隐瞒、然后自己陪她去查的吧?”

    “那次主要还是因为藤原同学特地绕开了你,又感觉放她一个人自己去查不太安全,我才会准备答应她哦。”蓝色猫眼的青年神情坦荡,看起来像是完全没有私心,“而且那天我也有建议藤原同学最好叫上Zero你一起去调查,你当时也在场,最后还是我们三个一起去的。”

    他这番话听起来毫无漏洞,降谷零又被噎了回去,一时间居然有种是自己过分敏感、因为自己多想才把想法代入幼驯染的微妙愧疚感。

    “的确是没问题……我这次也是一样的状况啊,是她不想让大家知道的。”他略带心虚地移开视线,像是为了把自己那种隐晦的心思抛之脑后似的,为自己辩解,“千奈自己的事我也没办法代为回答,你们要是好奇的话去问她啊,问我没用……我答应她帮她保密了。”

    松田只以为他说的是私下一起调查案件的事,但又觉得他的言辞颇有些微妙,总感觉嘴里有些泛酸:“只是一起查案而已,弄得神神秘秘的……”

    “算了,小阵平,女孩子总是有些秘密的。”萩原拍拍他的肩膀,笑吟吟地安慰道,“不用太急,之后再一起去找她了解看看吧。”

    他的另一只手上捏着手机,屏幕还没熄灭,停在短信界面。诸伏景光刚好站在他对面,无意间看到屏幕上的内容,不由得眉心微跳。

    【萩原君:小千奈晚上没空吗(哭脸),原本发现了一家不错的甜品店,还想约你一起去呢……好可惜……】

    【萩原君:不过要是回来得早的话,小千奈也可以打电话call我一起去吃宵夜哦,研二酱保证随叫随到~有什么心事啊秘密之类的也可以把研二酱当做知心大哥哥随时倾诉哦? 】

    刚到任务地点的千奈背着包,包里的手机滴滴响了两声。

    还没来得及摸出手机看一眼,她身侧白发少年墨镜后的蓝眼睛便已经锐利地扫了过来,唇角微勾,皮笑肉不笑:“又是你的任务?小猫小狗?”

    “是朋友吧……还有说了多少次了,不准把我的任务目标或者要救的人叫小猫小狗。”千奈收回了原本打算去拿手机的手,专心致志和五条悟斗嘴,“还有你这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区区几只一级咒灵,用得着你和我一起出动吗?”

    “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就为什么会在。”五条悟撇撇嘴,“别装傻……你也是来帮杰清任务的吧。”

    夕阳还没完全落山,路边的灯柱已经亮了起来,照得他的银白色头发光灿灿的。千奈颇有些新奇地看向他:“你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还是说杰这两天状态终于差到连你也看不下去了?”

    “哈?只是觉得这种普通咒灵没必要让他累死累活地多吸收一个,顺手收拾了就行而已。”说到夏油杰的状态,五条悟就又想起那天夜里看到他抱着千奈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哼了一声,“他么……这几天有人分担休息时间也够了,状态好得很,你不用担心他。”

    看他这样子千奈就觉得相当奇妙,没忍住假装抹了把眼泪,垫脚尖拍拍他的脑袋:“呜呜,小悟终于长大了,居然知道关心同学了,姐姐好感动……不准敲我脑袋!”

    “就知道说怪话* ,被敲也是你活该。”五条悟居高临下地收回手,顺便一拳捶飞从她身后扑过来偷袭的咒灵,“只比我大了几个月的家伙在这里充什么长辈啊,按实力排你应该叫我哥哥。”

    “才不要——能正好比你大几个月也是我的实力。”千奈反手用剑逼退袭击的另一只咒灵,和他交换了一个身位,变为背对背,“你就老老实实叫姐姐吧悟,躲在我背后看我解决……喂!等一下!先别动手啊!”

    在她开领域之前,五条悟就已经打出了两发术式。声势骇人的「赫」在音爆声中弹射而出,卷着诅咒将其湮灭的同时,也在巷道中留下了深深的沟壑。

    “有什么好等的?这种级别的诅咒分分钟就可以搞定了吧,完全没什么特殊的,只是规模勉强达到一级而已。”他甩甩手,斜她一眼,极其顺手地将手掌搭在她脑袋上,胡乱揉了揉,“还是说你这家伙在外面待久了也变得磨叽起来了?你不是也有专门用来应对诅咒的术式……”

    “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是想说,你应该也没让辅助监督跟着吧?”千奈捂着额头甩开他的手,无语地问他,“我因为不想让辅助监督小姐加班就让她先回家不用来和我汇合了,你来的时候我好像也没看到辅助监督的影子……”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刚刚叫住你,是想提醒你,我们没开帐?”

    五条悟:“…………”

    他和幼驯染站在一地狼藉里,听着远方传来的警笛声,沉默着对视了两秒。想起夜蛾老师的咆哮,即使是最强,额头上也不禁流下一滴冷汗。

    “接下来怎么办?”千奈有点头疼地问,“总不能让我把目击者全部收为信徒更改认知……”

    她其实不是没有批量传教的技能,但还是那句话,用在普通人身上真没必要——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让人信教吧?就算用完以后把人清除出信徒列表也不是没有后遗症的。精神强大的咒术师或者意志很坚定的非术士倒也还好,但大多数普通人哪来那么坚定的意志和自我认知啊。

    她不太爱用那个术式五条悟也是知道的……而且说实话,总感觉她真这么干的话,夜蛾老师说不准会更生气。

    六眼聪明的大脑思考了两秒,果断拎住了幼驯染的领子,飞起来逃离了现场:“让夜蛾老师头痛去吧……炸弹犯,煤气爆炸,怎么样都行,反正也经常发生。走了,去吃晚饭。”

    第58章

    “……这就是你们留下一地烂摊子给辅助监督解决的理由吗?”

    夜蛾额头上青筋直冒,低头看着自己的两个学生:“尤其是你,五条……你要不要数一数,这是你这个月制造的第几起煤气爆炸事件了?”

    自知理亏的五条悟低眉顺眼地坐着,假装自己是个成熟可靠的好学生:“报告老师,第二起哦。”

    “但是这个月才过去五天啊!你这混小子……回去给我写检讨!还有下次不许再甩开辅助监督!”夜蛾正道忍住朝学生翻白眼的冲动,一边把危险的目光挪到了千奈身上,“还有你,早川……”

    他原本是想说千奈两句的,但了解前因后果后知道这次确实也不是她的问题,又想起她这次任务着实是很用心了、处理得也很不错,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你回去休息吧,下次……”

    “好的,老师,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千奈秒答,并且举起手表示,“那我去监督悟写检讨啦。”

    夜蛾本来也没打算留着五条悟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他写检讨,想想就血压飙升,闻言挥挥手,让这对幼驯染赶紧滚蛋。千奈和五条悟肩并肩开溜,溜到室外才双双松了一口气。

    “难得完成任务回来一趟第一件事就是被叫到办公室挨骂……”站在屋檐下,她盯住了身侧的幼驯染,伸出手掌,“这次你一定要请我吃东西——把你囤的吸吸冻交出来!”

    “你倒是挺会找东西吃啊。”五条悟撇撇嘴,顺手把自己的手搭在她掌上,修长的五指扣入指缝,紧紧牵住了她的手,“行了行了,给你给你,才不会欠着呢。不过我那儿也没多少了,之前的吃得差不多了还没补货……”

    掌心里握着的手掌柔软温热,他的目光像是不经意间扫过她的侧脸,随意道:“你囤的也一直没补吧?待会一起去超市采购吗?”

    “好啊。”另一个声音从她的右侧传来,夏油杰笑吟吟地探出头来,牵着她另一只手晃了晃,“我也到了采购的时候——叫上我一起吧?悟。”

    五条悟:“……”

    他微微眯眼,蓝眼睛危险地盯住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发同期。后者的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嘴上刚刚是提起了他,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千奈的脸上:“你们应该不介意带上我吧?今天我买单,就当是感谢大家帮我分摊任务了。”

    “不用麻烦你吧,是我先说要补偿千奈的。”五条悟捏着她的手紧了紧,皮笑肉不笑,“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杰?”

    “都是朋友,不用这么生疏吧?”夏油杰的目光和他相对,笑容清爽,“就当我把你的份一起补了,千奈觉得呢?”

    “我是无所谓,反正不是我买单。”千奈对他们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无知无觉,只是感觉同时被抓着手的感觉很拧巴,不自觉甩了甩手,“一起去超市就一起去……可以先把我的手松开吗?好热。”

    而且两只手都被固定住的感觉多少也有点没安全感,她真不太习惯。

    她都这么说了,夏油杰的动作微微一顿,还是有些无奈地松开了她:“好哦。”

    而在他松手的那一刻,五条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几乎本能地用左手捉住了千奈刚被夏油杰松开的右手。

    两只手分别牵着女孩的手,两个人转了一小圈,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四手相牵环成一个圈——如果是幼稚园小朋友在玩游戏,这个圈中间多半还有另一个小朋友被关在里头。

    被握住双手的千奈面无表情地看着和她四目相对的幼驯染,露出了一个“你脑袋有什么问题吗”的表情:“你是想和我手牵手转着圈然后飞到天上吗?悟?最近你一个人的时候在看迪O尼?”

    五条悟:“……”

    他迅速松开她的手,在夏油杰的闷笑声里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总之赶紧出发吧,再迟超市都要关门了。”

    千奈磨了磨牙,还是没有落井下石,提醒他她们几个最常去的那家超市是24h营业的。

    叫的车很快就到了,千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俩一左一右夹着坐进了后排。两个dk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五条悟最近更是窜到了一米九,腿长得要命,又不是干瘦,肌肉也多,挤在后排的样子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只能尽量蜷着腿。

    千奈个子最小,只能坐在中间。左边是夏油杰的腿,右边是五条悟的腿,膝盖抵在一起,她憋闷地缩了缩腿:“所以为什么不去坐副驾,非要一起挤后面……你俩都不热吗?”

    “不热啊。”白毛大猫理直气壮地把爪子搭在她肩上,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圈了一点,“杰那边挤的话你就往我这里坐一点?”

    再过去都要坐他腿上了,隔着布料,他大腿上的筋肉热腾腾地蹭过来,千奈只感觉热得不行,嫌弃地用腿挤他:“才不要……你过去一点啦。”

    五条悟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反而和她贴得更紧了一点。千奈的右侧,夏油杰不动声色地往角落挪了一下,便见她果然往他的方向移了过来,和五条悟拉开一点距离。

    他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从上方看过去,正和少年浅色的蓝眼睛对上视线。

    五条悟:“……”

    咒灵操使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舌尖在齿缝间轻轻一划,唇瓣擦过女孩的发顶,语气依旧是温和体贴的:“千奈会觉得热吗?”

    “是有点……”千奈往前看了一眼,司机在座椅后面贴了制冷故障的标语,“只能先忍……诶?”

    一只圆滚滚的白色咒灵从夏油杰的指尖飘到她面前,轻盈地悬浮着,散发出一股冷气。她颇有些惊喜地伸手抓住,在掌心晃了晃:“你什么时候抓到了这种……好可爱!”

    由于考虑到前方的司机是普通人,她说话的时候特地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问的。夏油杰感觉到耳廓有热气拂过,弯了弯眼睛,也学着她的样子,在她耳边轻声道:“之前去北海道的时候偶然碰到的,故意在温泉山庄制冷,给老板造成了困扰,我就顺手祓除了。”

    小巧的咒灵顺着他的声音膨大了一圈,像一团云似的飘在她面前。千奈听他那么描述,就知道眼前的咒灵只是看着无害,制冷的范围绝对不像现在看着这么小——没被咒灵操术控制的话,这家伙多半也是能放出风雪笼罩半个山头的主。

    她饶有兴致地多戳了两下,抱着冰冰凉凉的咒灵团子,小声咕哝:“北海道,真好啊,我也想去外地出任务……”

    由于她能力的特殊性,咒术协会将她的活动范围框在东京,除非有很难解决的咒灵需要同时出动她和五条悟、夏油杰,她才有机会出去转一转……上次出去玩还是陪理子去冲绳呢。

    “神女”需要坐镇东京,这是咒术界高层给出的理由。但这背后有多少忌惮和阴暗的考量,谁也说不清楚。

    刚刚还想把那只咒灵从她怀里揪出来的五条悟停住动作,靠回了座椅里,轻哼了一声。

    汽车穿过灯火通明的路,夏油杰的眸色随着车窗外的光影一明一灭。他看着身侧的女孩,睫毛微垂,而被他注视着的对象似乎对刚刚的陈述的事实毫无负面情绪,只是珍惜地抱住那只咒灵蹭了两下,便又兴致勃勃地开始想接下来去超市采购要买点什么好了。

    为了维护规则,强者自愿受弱者限制。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好像也没那么奇怪,但当他看着她的时候,却又突然觉得这样的限制并不合理。

    “……以后总是有机会的。”他看着她的侧脸,轻声说,“等到未来,我们受到的限制应该会越来越小……”

    “毕竟烂橘子就该待在垃圾筐里,而不是撑着枯槁的橘皮出来指手画脚。”五条悟抱着臂,眼中泛着点冷光,“这次你的任务也是……”

    要不是那帮烂橘子和普通人的政界高层沆瀣一气、烂到了一处去,什么九条家、山田家的也不可能用错误的情报拖千奈的进度,让她除了祓除咒灵以外还得在别的地方花时间。

    千奈倒是并不介意受到限制,她的能力能够影响的层面太大,不加以限制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只是限制她的人要是带着坏心眼,她也懒得被他们利用、与其虚与委蛇。

    “等夜蛾老师混上高专校长,局面大概会稍微好一点点吧。”她撑着下巴,揉搓着柔软的咒灵团子,感觉到眼前突然亮堂了起来,“哎,到超市了——走啦,我要补两箱吸吸冻!”

    夏油杰自觉地去推了小推车来,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往推车里塞东西,糖果果冻薯片,什么不健康拿什么。

    室内开了空调,凉风拂过耳畔,带来些许清凉。千奈穿着短裤踩着人字拖,修长的腿在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脑后的马尾辫随着她轻快的步伐一晃一晃的。

    “榛子巧克力……这个也好吃。”巧克力放在最上层的货架上,她踮起脚尖想拿,另一只手就已经抢在她之前拿了两盒,顺手丢进推车。五条悟熟练地多拿了一盒,顺着她的目光去拿对面的果干麦片,也丢进了车里。

    在口味上,五条悟和千奈还是颇为合拍的,两个人都嗜甜,五条悟的嗜甜程度甚至还更重一点。

    路过烘焙区的时候他还拿了一大盒奶油和奶油奶酪,千奈注意到他的动作,还愣了一下:“要做蛋糕?真稀奇啊,你居然有这种闲情逸致……”

    五条悟会做很多甜点她是知道的——毕竟她的天才幼驯染堪称全能,几乎没有他不擅长的事。只是在绝大部分时候,比起自己去坐,他更乐意把劳动力外包给甜品店。

    “嗯……随便做做。”五条悟含糊其辞,又拿了一盒蓝莓,“你管我。”

    千奈显然自己都忘了,后天就是她的生日。夏油杰若有所思地瞥了五条悟一眼,就猜到他是打算给她做生日蛋糕。

    虽然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倒也不打算没品到戳破对方的惊喜准备,只是自己也挑了点材料不动声色地填进推车里。

    千奈倒没注意这些细节。她要买的东西都买得差不多了,在边上等他们继续采购的时候感觉兜里的手机又震了震,这才想起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晚上一直和五条悟在一块儿,完全忘了回消息。

    她划开手机,就看到了萩原发的信息,虽然对甜品店心动了两秒,但也知道今天自己应该不会回警校,便遗憾地回信拒绝了。

    萩原研二回得很快,说很遗憾,不过下次绝对要约上。抱着对浪费了萩原君好意的愧疚,千奈果断地和他定好了下一次约。

    他们一起去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饮料,大包小包准备拎回学校的时候,五条悟长腿一迈,迅速抢走了一半袋子,剩下的夏油杰自觉承担。虽然这俩人平时幼稚了点,在正经事上却一点不含糊,拎东西都是一人一半,一人提左手一人提右手,没提东西的手靠近她,让她走在中间。

    他俩力气大,千奈也乐得轻松,支使他们当苦力,自己则看向了路边挂着抹茶甜筒广告的甜品店,眼睛亮晶晶的:“不如……”

    五条悟也有点蠢蠢欲动,夏油杰虽说不提倡这个点还吃这种高热量的甜食,却也知道自己拦不住他们,便只能道:“那就买吧……不过不能吃两个。”

    “好哦,这个我请。”千奈行动力很强,说了要买便飞快地跑去排队买了回来,手里举着三个甜筒,往两个同期手里一边塞一个,自己吃一个,“听说北海道有一家冰淇淋挺好吃的,有机会果然还是想去试试看啊。”

    “……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五条悟看了眼手中的甜筒,小小的脆皮筒里盛着细腻茶色冰淇淋,上面点缀着饼干碎和奶油顶,看着十分诱人。他迫不及待地舔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

    千奈冷静地吐槽:“你现在带我跑去北海道,明天夜蛾老师能用教鞭抽死你。”

    她吃了一大口冰淇淋,满足地长叹一口气,仰头望着头顶满是星辰的夜幕:“这种天气晚上出来吃夜宵吹夜风真的好舒服啊——没有突发情况要处理诅咒什么的真的好幸……”

    她话音未落,夏油杰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给辅助监督特设的铃声。他拧着眉接起电话,听了两句,回答了两声好,略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新宿那边临时有诅咒需要处理,我大概得跑一趟。”他有些歉意地看向千奈,“千奈你先和悟回去休息吧,那边我去就好……下次再陪你。”

    千奈不由得鼓了鼓脸颊:“陪不陪的我倒是无所谓啦,任务我和悟陪你一起去?处理起来也比较快。”

    居然这个点了还有指派夏油杰去做的琐碎任务,那帮高层到底在想什么啊。她和悟的任务都没那么多……

    “没关系,你和悟下午帮我处理了那个任务,已经让我休息半天了。”黑发少年温柔地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转过身,不容拒绝道,“回去休息吧,那边交给我。”

    他做出的决定一向不会更改,千奈只能有点丧气地点点头,和五条悟一起看着他的背影没入黑暗:“哦……”

    第59章

    虽然千奈和五条悟不一样,并不是从小就在与外界隔绝的家族中长大,但在很多时候,她果然还是很难搞懂其他人在想什么。

    在这种时候,千奈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一个可能可以解答她疑问、好像对人性十分了解的对象。

    “如果……我是说如果,”课间休息的时候,她拽拽萩原的袖子,有点苦恼地问他,“如果萩原君以后毕业当了警察,上司一直给萩原君安排各种各样的、有的甚至说得上琐碎的工作,萩原君会觉得这是一种器重,还是某种……嗯,职场霸凌呢?”

    “诶?”萩原研二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略微挑眉,“小千奈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是自己遇到了这种情况吗?”

    坐在另一边的松田也忍不住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怎么了?谁压榨你了?”

    “需要法律援助的话,大家都可以帮忙。”诸伏景光同样关切道。

    知道她情况的降谷零倒没开口问,只是竖起耳朵。

    “不是啦,不是我,”千奈摆摆手,“是我的一个朋友……松田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是真有一个朋友!”

    松田收回狐疑的目光,示意她继续。

    千奈整理了一下措辞:“总之就是我的一个朋友在工作上碰到了类似的情况……最近算是行业的,拿什么,旺季?总之工作非常多,上司给他分配的任务也比以往多了很多……”

    “如果是旺季的话,忙碌应该算是正常状况?”萩原眨眨眼。

    “任务繁忙确实是正常情况啦,但他的情况感觉真的不太对劲。”千奈有点纠结怎么描述,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杰……我的朋友,他还有两个同期,能力和他不相上下,在工作很多的情况下,他的两个同期分配到的任务比他少了不少,也很少遇到半夜加班的情况……”

    “嗯……听起来好像是有点不太对?”萩原若有所思,“不过在很多情况下,有些人为了证明自己比别人更有能力,会愿意主动承担更多的工作——小千奈的朋友属于这一类吗?”

    千奈被他问住了,皱着眉思考:“好像的确……我之前觉得没问题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自己很拼命,前段时间主动接取了不少任务。不过最近他的状态不太好,和我聊过以后也说了会放松一点、不再压榨自己,但这时候上司还是分配了很多任务给他。”

    “唔唔,这就不好说了,”萩原捏着下巴,“不过器重和单纯的压榨之间有一个比较好区分的点,就在于得到的好处和晋升的空间——小千奈的朋友和两个同期有明显的待遇差别吗?两位同期君的晋升前景如何?还是说家里有背景……”

    “待遇差不多,前景应该也接近?”千奈认真回答,“背景的话,他的两个同期都是世家出身……嗯,家族在行业内应该算挺有名的。他自己出身普通家庭,没什么特殊背景,不过能力很优秀,在业内名气完全不输给他的同期的!”

    “那看起来,确实像是职场霸凌了。”萩原叹了口气,“现在很多上司都不太把员工当人看呢……小千奈的朋友因为能力优秀,反而成了更好压榨的对象吧。”

    “哈,那帮人都一个德行。”松田靠在椅背上,略带嘲讽道,“晋升的机会都留给那些大少爷大小姐,工作忙也不敢太压榨他们,只能可劲折腾没背景的打工人。碰到同部门两个关系户同期,你那个朋友可真倒霉。”

    千奈汗流浃背了。

    一方面,她觉得萩原和松田分析得都很有道理,但另一方面,身为夏油杰的“关系户同期”之一,她又总感觉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

    “其实他、他的两个同期也没有那么坏啦,而且他同期的工作能力也很强!”她绞尽脑汁,试图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完全不是那么复杂阴暗的职场关系,“除却最近的异常情况,他们之间的工作量一直都是差不多的,关系也很好,比起竞争更接近合作关系……而且大家都是很好的朋友,不存在排挤什么的……”

    “虽然、虽然其中一个同期有点傲气,但也只有开始不了解他能力的时候有点看不上他,后来发现旗鼓相当大家就成了朋友……协、公司是以能力为尊的,家世反而不算非常重要的因素……呜,好像也确实有影响……”

    千奈越回忆越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亏欠了夏油杰的地方,苦恼地抠着桌面,回忆之前协会的区别对待——但越回忆越发现,之前咒术协会对他们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对待,只是平等地压榨利用他们三个中的每一个人。

    “我和小阵平也只是通过你的描述看问题,肯定有不准的地方,具体问题还是要看小千奈你的朋友身边的具体情况啦。”萩原看她很纠结的样子,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诸伏景光也开解道:“如果同期关系很好的话,也可能只是上司单方面擅作主张地想要压榨你的朋友。”

    千奈也觉得是这样——五条悟说得对,那帮长老们真的都是可恶的烂橘子……从各个方面综合来看,咒术协会的家伙们对夏油杰的压榨甚至到了像是针对的程度。

    但如果拿这话去问,他们多半只会得到“能者多劳”之类的万用回答,说给他任务正说明重视,加上夏天咒术师们的确个个都很忙,这时候去说也得不到什么结果的。

    在这方面,咒术界那个年龄的老家伙们好像都大差不差,无差别地针对所有年轻人。

    傍晚下课以后,千奈照旧去帮夏油杰多处理了两个任务。夕阳还未坠入高楼后,她站在高专门口,看着天边的橘黄色的云朵,突然想到了小时候。

    待在早川家老宅的时候,在族老的擅自要求下,千奈五岁开始就要在课余时间履行神女的职责了,从最简单的财布施开始,到后来治病救人、实现心愿,从四点半放学回家一直接待信众到晚上十点钟,中间只有半个小时吃饭的时间。

    那时候她还小,原本还觉得这是正常情况,听同班小朋友说放学回家在爸爸妈妈的陪伴下玩游戏,她才知道原来其他小朋友不用做这个。别的小朋友们放学了结伴去池塘边踩着夕阳的碎波打水漂,她在阴暗的神社中接待两眼通红的中年男女。后者痛苦地讲述家中幼子失足落水溺亡后的悲痛,跪伏在她脚边,向她祈求神迹。

    幼小的神女无法凭空降下起死回生的神迹,她甚至没法和朋友结伴去打水漂。每天向她倾诉痛苦的信众其实根本无法打动她,因为她无法理解他们的情感。

    她只是机械地按照长辈说的那样,聆听愿望,接纳许愿,实现愿望。

    聆听。接纳。实现。

    救济。祓除。吞噬。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夕阳的余晖无法透进房间。浴室里,惨白的灯光下,夏油杰单手撑在洗手台上,大口呼吸。

    即使身体本能地排斥,但手还是握着漆黑的咒灵球,机械地送入口中。浓烈的恶意化为腥臭的气味在口腔间散开,席卷大脑,让思维越发滞涩。

    他伏在洗手台前剧烈地干呕,打开水龙头,试图掩盖自己无力的声音。

    镜子被濡湿,模糊的人影看不清表情,水滴顺着脸颊的弧度淌下,坠落进衣领中。黑色的半长发垂落在洁白的瓷上,湿漉漉地黏着。

    “……真是没用啊……”黑发少年喘过气来,对着镜中的自己扯出一个讥诮的笑容,“明明……”

    明明大家承担的工作量是接近的,这是他们必须承担的责任。他的同期们都很优秀,承受的压力绝不比他小……为什么他不能更努力一点?他的努力为什么看起来……毫无作用?

    日复一日地祓除,吞噬,在夏日的人海里,从凡人杂念中生长的诅咒却像是永远不会减少。他有时会觉得自己置身于诅咒的海洋,拿着海碗,像饮酒似的舀起一大碗海水,仰头一饮而尽,喝得腹部胀痛想要干呕,海平面却不会因为他的努力下降半分。

    努力不过只是杯水车薪——这样的念头在他的脑中疯涨。每到夜深人静,他都忍不住去思考要如何解决问题,却从不敢将自己的思索向好友倾诉。

    “你其实应该也发现了吧。”在某个夜晚,敲开他房门的五条悟靠在墙边,直截了当地问他,“千奈术式的性质,还有那些烂橘子们的筹谋。”

    “我知道你在思考难解的问题,但别向千奈许愿——神女绝非万能的许愿机,实现愿望也不是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在那些人眼里,她要付出的代价或许正合他意,但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

    夏油杰打断了他:“我知道,我不会向她许愿。”

    或许他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但在星浆体事件之后,这样的想法就已经消散殆尽了……其他人也就算了,身为她的朋友,他怎么能和那些人一样,将她当做……

    随着意识回笼,那些纷乱的思绪和回忆的幻影逐渐在眼前消散。夏油杰撑着洗手池直起身,看了一眼时间和湿漉漉的衣服,最终还是决定先洗个澡。

    对他来说,千奈才不是什么许愿机。

    热水从淋浴头喷洒而出,顺着起伏的胸膛往下淅淅沥沥的流。黑发少年的眼中略微有些空茫,微微闭了一下眼睛。

    高压之下,生理反应似乎也被他刻意压制。当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的欲求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羞耻:他们之间的感情原本应该更加纯粹,他怎么能像那些凡人一样,将那样糟糕的渴求寄托在她的身上……

    可他本质上好像就是这样卑劣的人。在她面前,他从来不用去过多思考自己的责任——在神女面前,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可以被包容、接纳的普通人,是她的朋友。她总是那样,关心着他,接纳他的一切负面情绪……

    社会、法律、责任,诸多束缚被他的大脑自动剔除。单手扶着墙壁的瓷砖,他试图将自己从那种矛盾的撕扯中拯救出来,却只是更加刺激到了身体。

    水已经被调成了冷的,冰凉地浇在那具久经锻炼、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身躯上。在冷水的刺激下肌肉起伏、战栗,蒸腾的热气却并未消散。

    “……千奈……”理智被浪潮逐渐淹没,紫色的瞳孔睁大又收缩,他呼出一口气,无意识地唤着那个名字,像是试图向她寻求什么……也或许只是在索求解脱。

    浴室内的雾气有些重,他的黑发发尾沾染着水珠,随着动作滑落,落进他眼中,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

    这点刺痛让夏油杰的眼神重新有了焦距。他回过神来,看着指掌间,撑着墙面发出沙哑的苦笑。

    太难看了。

    等他再次收拾好一切,卧室内挂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五十分。黑发少年隐藏好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确认自己不会流露出半点异样,这才推开门,前往厨房。

    他到的时候,五条悟已经在厨房里了。穿着便服的六眼神子身上还挂着一条草莓波点围裙,衬衣的袖口晚到手肘,从烤箱中取出烤制好的蛋糕胚。

    “她刚刚又出门了一趟,估计待会就回来了。”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只是娴熟地打发了奶油,准备装饰蛋糕,“如果还惦记着惊喜,杰你最好动作快一点。”

    “这个时候出门?”夏油杰微微蹙眉,“是不是又是因为我的任务……”

    “好像是她那个邻居哥哥给她送了礼物过来,她去拿。”五条悟把奶油装进裱花袋,语气轻快,“别老是碰到什么事都去反思自己的问题啊,杰,不累吗?”

    夏油杰打开冰箱,去取自己之前买好的食材,语气也恢复了往日的慵懒平和:“在说我之前,你也应该反省一下自己吧,悟?说得好像你不会这么做似的。”

    “我从不反省。”说这话的时候,神子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自傲,“因为我不会有任何问题。”

    “别说大话了,你不小心把奶油抹歪了。”

    “……啊……这不是歪了,现在很流行这种不对称的装饰。”

    虽然出了点*小纰漏,但五条悟无疑还是非常擅长做蛋糕的。蛋糕胚上抹上奶油、填充上果酱、布丁和奶油构成的夹心,层层上叠,奶油花边也精致得无可挑剔。

    在这时候,比其他,夏油杰倒显得略显笨拙了。他其实并没有什么下厨的经验,所以在选择做什么的时候优先选择的是难度系数较低的寿喜烧。除去正咕咚咕咚冒着泡的锅子外,蒸好的红豆饭也冒着暖融融的蒸汽。

    “硝子呢?她不来一起吃吗?”他一边洗菜,一边问五条悟。

    “硝子说不想掺和进笨蛋男高黏糊糊大作战,她明天傍晚约了千奈出去玩。”五条悟哼了一声,显然对她的说法颇有微词,“什么笨蛋男高黏糊糊啊,我可没打算做什么奇怪的事……”

    “不过说起来,今年,早川阿姨和早川叔叔也没来学校呢。”

    “我们都忙成这样了,已经工作的一线咒术师只会更忙。千奈之前提过,他父母都是之后有空给她补过的。”

    等他们准备得差不多了,时钟过了十二点,千奈也拎着一大袋子礼物回来了。

    “本来还以为会寄快递,没想到承太郎哥居然还亲自把礼物送来了……”她把礼物放在墙角,看向已经装饰好的蛋糕,唇角翘起来,“我都差点忘了……所以悟你昨天去买奶油就是为了这个?”

    “好歹是幼驯染的成年生日,重视一点也是正常的吧。”五条悟随手抹了一点剩下的奶油,飞身凑近,啪一下抹在她脸上,恶作剧似的捏捏她的脸,“生日快乐——要是感动得哭出来的话,我可不会安慰你。”

    “……谁会哭啊,幼稚鬼。”千奈的脸颊上都是奶油,忍无可忍地抓住他的肩膀把奶油全蹭到他袖口,试图和他同归于尽,“黏糊糊的烦死了,不许把奶油抹过来,你是小学生吗悟……你还来!”

    夏油杰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扶了一下额头,开始理解为什么硝子晚上不想来了……原来黏糊糊说的是这个吗?

    想是这么想,他还是本能地拿出了手机,咔嚓咔嚓对着两个花脸猫拍了好几张,然后被听到快门声的两人同时伸手抹了一把,被迫加入战局。

    最后三人全都成了花猫脸,寿星千奈被他们俩按住,坐在凳子上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俩,脸上左一块右一块:“幼稚鬼,你们都是幼稚鬼!”

    五条悟看她脸颊绯红的样子就没收住蠢蠢欲动的手,又掐了她的脸颊肉一把,才把插好蜡烛的蛋糕挪到她面前。

    “许个愿吧?”他戳戳千奈的脸颊,拉长了语调,“今天许愿的话,伟大的最强说不定会帮你实现哦。”

    “如果是千奈的愿望,我也会努力帮你实现的。”夏油杰坐在她另一侧,弯着眼睛看着她,“无论什么愿望都可以。”

    ……哪有神女向别人许愿的啊。

    千奈盯着蜡烛摇曳着的烛火,有点想吐槽,最终却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况且,她之前最想实现的愿望,早就已经实现了。

    蜡烛的火光在黑暗中跳跃,千奈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许多人的脸。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只能待在神社里的孩子,也有了可以分享心事困惑、可以拽着一起出去打水漂的朋友。

    如今,让她许愿的话,她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喜乐,不留下任何遗憾——

    神女会实现自己的愿望。

    第60章

    生日归生日,第二天睡醒,千奈还是得老老实实回警校继续上课。

    “所以这家伙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每天兢兢业业去别的学校打卡……”五条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警校会给她发毕业证吗?”

    “倒也不是吧。”硝子说,“千奈之前和我提过一嘴,好像是因为她要是不待在保护目标边上会被九条家投诉……协会那边也同意了,这段时间分配给她的任务都很少吧。”

    “在他们眼中,维护和大人物的关系,比普通任务重要得多。”同样是任务参与者的七海平淡地陈述道,“实际上,那边并不是没有就早川前辈往下追查的行为向协会表示过不满……虽说被夜蛾老师挡了回去,但要是不更加谨慎、循规蹈矩的话,以后合作的阻力会变大。”

    ……循规蹈矩……

    夏油杰微微垂下眼,不易察觉地嗤了一声。

    其他地方的咒术师如此忙碌,他们却偏偏还要分出一个优秀咒术师去保护这种烂人……为了所谓“和普通人政界关系保持和谐”。

    “那帮烂橘子也算是烂到一个框里了。”五条悟哼笑,“想要如愿以偿,他们其实根本不该派千奈过去——她可不是那种会轻易妥协的类型啊。”

    不会轻易妥协的千奈在上搏击课,对手是她念叨了很久的松田:自从第一次见面那次交手被他和萩原联手压制以后,千奈就一直想和他再打一场。

    “你这家伙到底哪儿来的怪力……看肌肉量完全看不出来啊。”松田磨着后槽牙,架着手臂抵挡她的突进,“之前还说我们是猩猩,你明明也没好到哪儿去吧?”

    他想吐槽,千奈也想吐槽呢——她可是咒术师,身体经过咒力的强化应该比普通人强得多才对。可偏偏她出来以后在警校里遇到的几个同期一个体力比一个好,和她之前见过的普通警察天差地别,第一次一打二打输了她还怀疑人生了好久。

    难道霓虹警方不满于咒术协会的牵制,在暗地里培养了超级警察给他们一个个打了血清……不对,这完全是另外的漫画里的事了吧。

    “总而言之,还是松田你还有零君更猩猩一点……这种怪力是人类真实存在的吗!”在她胡思乱想的时间里,她和松田已经又交手了几个来回,感受着对方拳头带来的巨力,终究还是忍不住吐槽,“感觉你是不是可以徒手打爆重装……”

    “这种事怎么可能啊?你能不能讲点科学?”松田露出了半月眼,颇有些嫌弃地看着她,“这是人类能做到的吗?”

    另一个被称作大猩猩的降谷零在和幼驯染对练的同时往这里瞥了一眼,心说这有什么科学不科学的,跟千奈那种不科学的存在讲科学,怎么看都有点奇怪。

    千奈自己是做不到徒手打爆重装,但光是她自己就认识两个不是咒术师也能徒手破盾的家伙……虽说那两个家伙完全算不上“普通人”就是了。

    因为她还在想着徒手破盾的事,思绪一顿,松田趁此机会抓住了她的破绽,迅速拉近身位,一记横踢踢向她的腹部。

    千奈退避不及,只能屈起手臂硬扛下这一下。

    很痛,但也确实没给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别发呆啊,藤原!”松田看着她就这么直愣愣地挨了一下,毫不留情地直接攻击上来,“在实战中要是这么走神,可是会没命的!”

    “来了!”

    千奈回过神来,眼神专注了许多,挨了几拳之后觑着破绽就迅速踢了过去。

    两个人同时踹中对方,又各自后退了两步,看着对方都不由自主地咧开嘴笑了笑。

    “怎么说呢,虽然小千奈看着可可爱爱的,但实际上和她自己口中的大猩猩出人意料的很合得来呢。”在边上划了一会儿水的萩原感慨道,“感觉这么看来反而更可爱了……”

    伊达航不是很懂他口中可爱的点,摸摸脑袋,让他专心一点:“别走神了萩原,继续训练!”

    “诶——我还想和小千奈交手看看呢。”半长发的青年拉长了语调,颇有些委屈道,“待会换对手的时候果然还是想换……”

    “萩原君就老老实实和班长对练吧,我都和千奈约好了,她的下一个对手是我哦?”在更换对手的时候,相川真由已经跃跃欲试地填了上去,“再下一个是知佳,时间都安排好了。”

    “想约小千奈的话,萩原君还是私下空闲时间去约吧?”知佳揶揄道,“课间的小千奈是大家的哦。”

    萩原研二只能做出一个举手投降的姿势,表示不和她们争。他自己则看向千奈,笑吟吟地问:“那小千奈今天放学的时间可以交给我吗?”

    “今天吗?今天放学我已经有约了诶。”千奈也还惦记着他之前约的甜品店,但今天生日约了硝子,只能遗憾地回绝道,“只能下次了……”

    “这么说来,这好像已经是小千奈第一二三四……好多次拒绝我了呢。”由于现在是休息时间,萩原便也成功逃开了伊达班长的关怀,掰着手指给千奈数,“即使大心脏如研二酱,果然也还是稍微有点难过……”

    千奈原本还觉得没什么,被他这么一数竟然也有点心虚:“因为有事……所以没办法……但总之还是对不起……萩、萩原君想要什么补偿吗?”

    “补偿的话,倒是没事啦。”萩原脸上依旧挂着失落的表情,紫罗兰色的眼眸望着她,眨巴眨巴眼,“就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如果小千奈觉得很奇怪的话,回绝也可以哦。”

    “明明认识这么久了,小千奈却率先改口叫了小降谷的名字,对我却还是一口一个萩原君……就不能换个称呼吗?和小阵平一样叫Hagi或者研二都可以哦。反而是我一直叫小千奈呢……长期这样果然会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

    明明用的是那种开玩笑的语气,却又微微低下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边上更熟悉他的松田已经忍不住发出嘘声了,伊达航和诸伏景光的表情也变得有点奇怪。

    千奈倒完全没反应过来,愧疚值在他的表情影响下一时间直线上升:“不是你的问题啦,是我……”

    “那……研……研二?”她下意识地试探着叫了一声,还是感觉有点微妙的别扭——毕竟她的真实年纪其实比他小上好几岁,虽说对方不知道,但她还是更习惯用敬语,“或者研二君……研二哥?”

    听到最后一个称呼的时候,萩原研二发丝下的耳朵猝不及防地泛起了一点红。明明是他自己的提议,但抬起头的时候他自己的脸上也带着红晕,目光也有点躲闪。

    在千奈的目光下,他无奈地抬起手,试图用手遮住自己的脸,脸颊也微微别了过去:“等、等等……还是循序渐进……突然叫哥哥未免也太犯规了……”

    “那……还是萩原君?”千奈也觉得怪怪的,提议道。

    “不、还是就像刚刚那样叫就好!”萩原迅速反对道,“就叫研二哥……呜!小阵平你怎么突然偷袭!”

    “还不是因为你这家伙笑得太恶心了!”松田忍无可忍,用手肘卡住了他的脖子,一边看向千奈,“你也别太惯着他啊藤原……不然这家伙绝对会得寸进尺的!”

    “才不要……小千奈你别听他的,小阵平绝对是嫉妒了。”萩原被他卡着脖子,艰难地向千奈伸出手,“谁让他连松田君这种叫法都没混上,只能被叫松田……”

    “……Hagi你这家伙……!”

    眼看他俩就要扭打在一起,千奈为自己对松田甚至没用敬语的放纵反省了两秒,迟疑道:“那松田我也改成叫……阵平君?总感觉怪怪的,果然还是马自达君比较顺口……不过松田君可以直接叫我名字的。”

    “……哈?有什么奇怪的?”松田的耳朵也红了一点,脸上却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有为什么叫Hagi就是研二哥,叫我就……”

    “因为研二哥看起来比阵平君更成熟吧。”千奈毫不留情地戳了他一刀,顺口把对诸伏景光的称呼也改了,“研二哥像哥哥,阵平君更像弟弟呢——嗯,景光哥也是,比零君成熟的样子。”

    被叫景光哥的时候诸伏景光也忍不住脸颊微红:“也、不算特别成熟吧……不过千奈想这样叫的话,我也没问题……”

    而她这一句话同时惹到了两个人,边上的降谷零额头上青筋直冒:“这话说得好像我很不成熟的样子……你这家伙明明应该也叫我哥哥才对吧?”

    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他可是知道她的真实年龄的,一个jk有什么资格说警校生不成熟啊——更何况她自己都还穿大耳狗睡帽呢!

    “才不要。”正巧这时候教官吹了哨,千奈笑嘻嘻地朝他做了个鬼脸,就又跑去和女孩们对练了,“明明是娃娃脸,零君还是别想装成哥哥的样子啦。”

    降谷零被她气得有点脸红,不由自主捂了一下脸。他回过头,就看到萩原刚刚还有点飘飘然的表情突然严肃了下来,一时间愣了一下:“萩原?你怎么突然……”

    “嗯……我只是在想,”萩原捏着下巴,严肃道,“被当成哥哥好像也不算好事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稍微有点羡慕小降谷。”

    “……哈?羡慕?”降谷零感觉脸上突兀地又热了起来,“这有什么好羡慕……”

    “毕竟无论怎么样,小千奈跟小降谷关系看起来还不错吧,像是玩得相当好的朋友哦?”萩原弯了弯眼睛,收起了那副莫名严肃的表情,“之前也是吧,还一起查案,感情很好嘛——虽说小千奈出去玩之类的会优先想到我,但办正事的时候,好像总是会先找小降谷呢。”

    刚刚还有些脸上发热的降谷零神情微顿,脸上的热意骤然消散。

    “……也就一般吧。”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别扭地别过头,低声澄清,“只是一起查案而已,大概就是……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