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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伍拾壹章 我发誓

    叶妜深在躲开三皇子的圈套后一直处于亢奋状态, 兴许是毒药发作的慢,兴许是腹部伤口的痛影响了他对其他病症的发现,直到事情大概得到控制时才反应过来。

    鞠粟完全无法理解, 他紧急给叶妜深喂了一个暂时阻止毒素蔓延的药丸, 催促车夫快些赶路。

    看着怀里的叶妜深神情平稳不见懊恼的样子, 宫循雾有种对待掉在地上的豆腐的感觉,打也不能打,拂也不能拂,气到半死之余是惋惜和心疼。

    要是把豆腐放在安全的地方就好了。

    宫循雾觉得他就不该对叶妜深这个除了在被觊觎, 就是在被凌-虐危险笼罩的家伙太心软,早该把他找间护卫环绕的屋子关起来。

    叶妜深见宫循雾半天没说话, 于是闭上眼睛全身心抵抗剧痛, 除了牙齿打颤浑身发抖之外, 没有痛-吟一声。

    鞠粟都有些佩服他了,作为御医除了照看皇上的康健,免不了作为圣上恩赐派去给皇亲国戚和能臣虎将医治。

    中毒发作和身受刺伤的人他都见过,几乎都是痛的直哼哼, 又哭又喊的比比皆是。叶妜深长着一张娇生惯养的矫情脸, 却能忍到这种程度,着实让人惊讶。

    叶妜深中的毒是很强效的罕见毒药,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被灌的时候洒了许多,饮进的剂量处于能治好但是会受罪的程度。

    回到王府没多久叶妜深就起热了, 鞠粟亲自上阵熬药,药熬好时叶妜深已经痛到昏迷, 把药费劲灌下去鞠粟才松了一口气。

    他顺手收拾了药箱,回头看见宫循雾伏在床头抱着叶妜深的脑袋,自己的脸贴着叶妜深的额头, 就像穷途末路的人抱着害怕失去的宝物。

    这种联想让鞠粟有些沉默,宫循雾身为祁王身份尊贵处境安全,和穷途末路根本不沾边。

    “殿下。”鞠粟正经的有些严肃,他像怕惊扰了宫循雾的脆弱情绪,轻声提醒:“妜公子起热,殿下莫抱着他。”

    宫循雾松开手,仍然不离开床头,用洗好的湿帕子给叶妜深擦脸擦手。

    其实叶妜深已经服用了治热的药,但宫循雾现在急需有事情做防止自己胡思乱想,横竖没有坏处,鞠粟叹息一声任由他擦,出去后将门轻轻关合。

    叶妜深脸蛋烧的通红,像一块红翡心的温润白玉。他的模样即便脏兮兮乱蓬蓬也难掩漂亮,但宫循雾没有兴致想这些,他只想让叶妜深快点好起来。

    门被推开一条缝,宫循雾回头看见若琊从门缝往里看,脸上坠着两行泪,担忧的问问:“妜公子会死吗?”

    宫循雾想都没想就把手里的湿布丢了过去,稳准的打在了门缝,但被门身的镂空雕花勾住了,才没打到若琊的脸上。

    “滚出去!”宫循雾变成了一个无差攻击斥骂所有人的野兽,对谁都面露凶光。

    若琊吓的倒吸一口冷气,但他没有离开,而是跟急促的哭了一声又捂住嘴。

    宫循雾完全不能忍受:“再哭割了你的舌-头,晦气东西!”

    宫循雾的衣袖被轻微的扯了一下,他回过头发现叶妜深眼睑半睁,嘴唇翕动,声音很微弱的说:“你别凶他。”

    “好。”宫循雾答应的很快,他虚捧着叶妜深的脸,低头在他干涩惨白的唇上碰了碰,在拉开距离时叶妜深已经又昏了过去。

    宫循雾叹息一声,沉声说:“进来吧。”

    若琊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站在门口没敢动。

    “你不是担心么?”宫循雾回头看他:“你想进来就进来。”

    若琊得到确定后脚步轻轻的走进来,慢动作关好门,生怕惊扰了床上的叶妜深。

    他走到床边跪在脚踏上,伸手碰了碰叶妜深的手指,然后问宫循雾:“妜公子为什么受伤了?”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宫循雾处于一种失神的状态。

    沙鸥在门外几次推开门说有皇上口谕,宫循雾都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沙鸥怀疑他没有听到,但又不敢大声吵醒叶妜深,现在祁王府上下都只要祁王殿下最宝贝的就是叶家三公子,卧病这种危险的情况没人敢靠近,生怕惹怒宫循雾。

    若非皇上口谕,沙鸥也不想这个时候来惹宫循雾。

    事关紧急,他只好朝若琊招招手,在外面把皇上口谕的事让若琊转告给宫循雾。

    昭阳宫的主事亲自前来,皇上已经知道了三皇子宫屹胤挨了板子,派人来是要人的,只字没提对此事的评判。

    宫循雾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小时候抱在怀里哄着长大的,先皇临死那两年手足相残,小孩子的宫循雾也坐在他腿上扒他眉心,让他不要皱眉。

    这是所有皇子都没有的待遇,皇上是真的疼自己胞弟,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再疼胞弟也不能容忍他杖杀自己儿子。

    看不看重宫屹胤不说,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但凡还有人性都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没有派禁卫围祁王府,已经算是很给宫循雾面子了。

    若琊对所有事都带着一点天真的无畏,但是现在他是真的害怕,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看得见叶妜深是宫循雾很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身受重伤,是个人都要疯的。若琊被沙鸥拍了拍肩膀怂恿。皇上口谕事关抗旨,他硬着头皮上前:“殿下,皇上口谕,想要殿下您把三殿下交出来。”

    宫循雾给叶妜深擦脸的动作一顿,好半天后才哑声说:“做梦。”

    若琊提着一口气出去,如数转告给沙鸥,沙鸥一拍脑门头痛的走了。

    之后宫里不断派人来催,先是口谕后是圣旨,称呼从亲密无间的“雾儿”到“吾弟”,再到威严冷肃的“祁王”,皇上明显已经生出怒气。

    除了宫循雾之外祁王府上下都焦头烂额,沙鸥自作主张去请来了宫循雾的友人劝说,但连门都没能进去。

    最后只好传信给鹤韵宫的太后娘娘,太后知道之后气的险些晕过去,撑着身子传懿旨给了郡主。

    叶妜深烧的梦境混乱,意识朦胧的时候感觉到宫循雾抱住了自己,捏着自己的手指,听见有人自言自语:“做噩梦了,又遇见这种事真实该死。”

    叶妜深意识近乎完全清醒,宫循雾伏在他耳边说:“不怕,噩梦都是假的,那些人恶有恶报,你只是自保,没有错,因果报应不到你的身上…”

    叶妜深心脏像是有无形的网状物质绷紧了,他的整颗心酸胀异常,无意识的伸出手贴在了宫循雾脸上。

    宫循雾怔了一下,眼中的激动很明显,他压抑着强烈的情绪平静的说:“你醒了。”

    叶妜深点点头,他正处于从身-体到精神都极度脆弱的时候,被宫循雾环住的感觉温暖又安全,他忍不住往宫循雾怀里缩了缩,心里生出的感觉是不是感动,他也不清楚。

    宫循雾惊喜过后收紧手臂抱住叶妜深,他知道未必是自己得到了多少信任和依赖,而是此时的叶妜深有可乘之机。

    两个人安静的体会了片刻拥抱,一种妥帖的安全感在两人之间蔓延,似乎短暂的忘却了所有的不快和怨恨。

    外面喧闹声渐近,宫循雾不舍得放开叶妜深起身的时候,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郡主泪眼婆娑的闯进来,越过宫循雾抱住了床上的叶妜深:“我的儿啊…”

    叶元深随之进门,他表现的要比郡主平静一些,但眼神已然没有多少敬畏,他上前行了一个问候礼,动作僵硬,眼神近乎有些抽离,全凭修养解释道:“太后娘娘懿旨,说小妜在五殿下立府宴受伤,殿下为小妜撑腰,责罚了三殿下,如今尚未放人回宫。”

    宫循雾看着他,很疲惫的嗯了一声,不知道是承认了,还是在敷衍,因为他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听。

    叶元深呼吸重了些,被他的反应激起怒气,他控制不住挑了下眉,神色已经完全称不上有任何恭敬:“微臣不知懿旨说的确有其事,还是故意皇室串通起来做给叶家看的,望殿下明示。”

    听叶元深的意思,太后和叶凌深都没有对叶家说他跟叶妜深的事。不知道太后本人知不知晓,宫循雾知道皇上此刻一定一清二楚。

    郡主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回头低声斥责了一声:“元深!”

    叶元深闻若未闻,直直的盯着宫循雾。

    宫循雾推门出去,低声对沙鸥说了句什么,叶元深跟出来时没有听清。

    他不放弃的追问,宫循雾始终闭口不答,很快他就被受到的无视击溃放线,恨不得出手袭击祁王。

    好在沙鸥进来,身后两个禁卫抬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放在地上,三皇子尚有意识,只是精神不足,他抬起头看向宫循雾,顿时哭喊出来:“皇叔!您为了一个…”

    沙鸥预感他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伸手把他的嘴捂住了。

    见到浑身血淋淋的三皇子,叶元深尚且算是满意的闭嘴了。

    宫循雾转身进了卧房,郡主已经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叶妜深被妥帖放回枕头上躺好。

    叶妜深的手放在郡主的手心,郡主让他好好歇息,然后回头对宫循雾说借一步说话。

    看着他们出去,叶妜深有些紧张的动了动,他怕叶家已经知道自己跟宫循雾之间的事了,亲王跟侯门公子的纠葛足够惊世骇俗,对于叶家来说会无异于天塌了。

    叶元深在他床边坐下:“怎么了?”

    “没事。”叶妜深眨了眨眼睛,他现在已经退了热,身上有一层薄汗,看上去湿漉漉的。

    叶妜深问:“二哥回家了吗?”

    叶元深摇头,片刻后叹息道:“你们二人接连出事,母亲父亲都很担忧。”

    “抱歉。”叶妜深捏了捏他的手指,像是在示弱讨好:“若是发生什么事,你就去皇上面前说我不是叶家的儿子,我是冒充的。”

    叶元深被他逗笑了,脸上的阴霾消退了一些,他把帮叶妜深擦汗:“你还有心思玩笑。”

    “我没有。”一句“我真的不是你们家的叶元深”怎么也说不出口。

    兄弟二人沉默下来,叶元深给他擦身上的汗,叶妜深恍惚对这种感觉有印象,好像有人在不久前给他擦过。

    郡主和宫循雾谈完回来,郡主愧疚的对叶妜深说:“是娘亲的错,你早就说在被追杀,我们都没当回事,才酿成今天的结果。”

    叶妜深听不得这种话,心疼的给郡主擦眼泪:“娘亲不要哭,不是娘亲的错,是这件事太匪夷所思,换我我也不会信的。”

    郡主眼泪停不下来,叶家除了叶凌深还不知道宫循雾对叶妜深做过什么,宫循雾没有上前,现在不是坦白的好时候,不能刺激到叶妜深。更何况他已经试错过,失踪的叶凌深就是前车之鉴。

    宫循雾站在一个礼貌的距离望着叶妜深。

    郡主解释说:“揪出了三皇子尚不能高枕无忧,难保背后没有其他主使。祁王殿下说闹大了会打草惊蛇,我们要假意相信三皇子就是唯一凶手,殿下保证会暗中查清此事,还我们家公道。”

    叶妜深对此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只能挤出一个微笑让郡主安心。

    天已经快要亮了,如今祁王府是叶妜深能待的最安全的地方,郡主也留下来照顾叶妜深,叶元深还有进宫上值,先离开了。

    鞠粟给叶妜深送来了养胃清毒的药膳,郡主喂他吃过后又换了药。

    刚折腾完好好躺下,消失多日的叶凌深来了,他看上去与离开时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叶妜深放下心来。

    叶凌深在道观遇到国公府打醮,偶然听到人说悄悄话,五皇子立府宴半途停止遣散宾客,唯有叶家三公子没见到出来。

    叶凌深察觉不对劲,立刻快马回家,在叶元深那里听到了事情经过。

    聪明如叶元深也没想到自己弟弟已经被宫循雾染指,反而叶家上下都觉得背靠祁王府很安心,得到祁王的保证便像是吃下了定心丸,还当时自家儿子生性讨喜,得到长辈疼爱很正常。

    唯一知道内幕的叶凌深几乎想把叶府给砸了,但他也知道不能怪被蒙在鼓里的家人,宫循雾确实看上去人模狗样,谁能猜到是个衣冠禽兽。

    叶凌深又上马赶到祁王府,叶妜深惊喜的唤他二哥,郡主则是斥责他:“这么多日没个音讯,我当你死在外面了!”

    叶凌深在叶妜深和郡主的惊愕目光中,用力推了一把宫循雾。

    宫循雾表现的很成熟有气度,没生气也没还手。

    郡主全当自己儿子疯了:“叶凌深!你能不能像个人模样!疯了不成?”

    叶凌深回头瞪着郡主:“谁疯了?你们忘了是谁害的三妜被软禁宫中,那才是音讯全无。”

    他猛地回头矛头直指宫循雾,大骂道:“下-流东西,少在我面前装大尾巴狼,借宿你打猎的房舍,皇室围猎,还有此次立府宴,哪一次你祁王没有在场?安知你不是幕后主使?”

    郡主被他又气又吓,过来拉住了他:“你住口,祁王殿下面前,你再敢胡言乱语…”

    叶凌深打断他:“我胡言乱语?小心全家都被他耍的团团转!”

    “二哥。”叶妜深不捂着伤口,撑着身子坐起来。

    叶凌深拂开郡主的手,走到床边俯下身,叶妜深小声对他说:“不要担心,不是生气。”

    叶凌深一看见他的眼睛,就想起了那日在祁王府发生的一幕幕,整个人异常的沉默下来。

    屋子里诡异的安静了一会儿,宫循雾举起手开口:“我发誓,我若是有害他之心便不得好死。”

    第52章 第伍拾贰章 无一遗漏

    叶妜深睫毛颤动, 他喉咙里有发不出来的哽咽,只是让他下意识做了个吞咽动作,紧接着真实的窒息。

    敌意和冲突有即将变为混乱闹剧的征兆, 作为争斗中心的叶妜深却莫名被感动的情绪席卷。

    有母亲为他掉眼泪, 有兄长为他愤怒,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亲情。

    感动之余还有些惋惜,假若在上一个世界就有这些家人,那么针对他孤立无援产生的霸凌,和居无定所的落魄都不复存在。

    人难免会在某一瞬间变的不知足, 叶妜深忽然感到遗憾,因为他有了家人却面临了更加危险的处境。

    他的困难已经不是孤立无援和温饱上的落魄, 而是越级为生死。

    他觉得自己有些贪心了, “二哥, 王府才是最安全的,我不能回家。”

    叶凌深看向他的眼神瞪的老大,叶妜深怀疑这种眼神里不只有不理解,还有对他委身宫循雾的鄙夷。

    “但是二哥, 你可以陪我留下吗?”叶妜深捏了捏叶凌深的手指, 叶凌深变脸很快,眼神也柔和下来, 他点头:“我留下。”

    郡主再次要求与宫循雾借一步说话,屋子里留下叶妜深和叶凌深两个人。

    方才郡主紧张担忧忽视了很多细节, 现在被存心审视的叶凌深轻而易举的发现。

    他把宫循雾的碧绿色的翡翠牌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问叶妜深:“我从南诏护送回京, 只敲下来那么一小块就引得他亲自上门。但现在成色水头最好的部分却被他白给你,你怎么想?”

    叶妜深忍不住反驳:“你管那叫一小块?”

    叶凌深顿时一拍床头台,横眉看着叶妜深:“我现在说的是你们私相授受, 你该有闲心纠结我偷了多少翡翠。”

    叶妜深不是不知道叶凌深是多不讲理的人物,一张嘴把诡辩玩的登峰造极,纯靠巧言令色和胡搅蛮缠。

    被叶妜深打断后叶凌深的咄咄逼人差点没有力气续上,他又喝斥道:“身为兄长在教你,你却不知悔改。”

    叶妜深听明白了,现在不是在清算对错,而是叶凌深要摆一摆兄长的谱,明白这一点叶妜深松了口气,很干脆的服软:“我错了,兄长要打要骂我都认。”

    见他认错良好叶凌深反而架子更大:“错哪里了?”语气虽然还很严厉,但眼神已经柔和下来。

    他按照流程问的这一句却把叶妜难住了,叶妜深沉默下来心中认真检讨,许久之后他眼睛就放空了,是啊,他哪儿错了。

    怎么想也是没有错。叶妜深抿起唇,或许他有不够成熟不够冷静不够理智的地方,但要求一个异世界的人快速融入另外一个世界,并且熟知这个世界的人情法则,未免有点太苛刻了。

    况且他今年才十八岁,他只是一个挣扎温饱的少年,人际关系最大的苦恼是寄人篱下被打压和霸凌。

    但是现在皇室成员在追杀他,他在明,对方在暗。怎么想怎么扯淡,他没有死已经是福大命大了,怎么好意思追究他的对错。

    “二哥。”叶妜深跟他商量:“要不你换一个方向问吧,你换一个问法我保证哄你。”

    “谁要你哄我了?”叶凌深蹙起眉,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他怎么肯承认自己只是想体验一下叶元深平时训导弟弟的乐趣。

    于是他上手搓-揉叶妜深的脸颊肉,直到叶妜深忽然开始干呕。

    中毒的并发症接二连三的显现,干呕反胃还是轻的,时不时的心悸才最折磨人。

    叶妜深不想让郡主心疼,拜托叶凌深把郡主劝回家去,才忍不住开始痛-吟,不出片刻便浑身是汗。

    鞠粟说现在正是最耗力气的时候,让人炖了蜜糖银耳粥补充体力,叶妜深已经痛的近乎失态,把被褥抓出了好些褶皱。

    宫循雾将人抱在怀里,哄着喝下半碗粥,一不留神叶妜深已经把自己的手臂抓出了好多条血痕。

    宫循雾只好按住他的两只手,叶凌深一边找宽布条一边大骂宫循雾晦气,宫循雾这辈子挨过的骂都被叶家兄弟给占了,但现在也没心思计较。

    折腾完已经快近午时,叶凌深见叶妜深平稳下来便砰的一声撞开门,往外间堂屋的榻上一窝睡着了。

    宫循雾一夜没睡,满眼都是血丝,他把叶妜深手臂上的宽布带松开,叶妜深这会儿有点不记得,摸自己手臂摸到几条血痂,抬起手臂看了看,疑惑的问:“你的猫进屋了?”

    宫循雾无话可说,叶妜深有点生气:“你们这么多人都看不住一只猫,你看给我抓的。”

    白皙纤细的手臂递到宫循雾的眼前,皮肤上不只有血痂还有被宽布条勒出的红痕印子,宫循雾有种想要咬一口的冲动,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你讲讲道理。”宫循雾攥住他的手臂用拇指摩挲:“这都是你自己抓的。”

    “我忘了嘛。”叶妜深侧躺在枕头上,脸颊在软枕上挤出一小坨肉,其实叶妜深身材跟常见的公子哥比较显得过于纤瘦,但胜在年纪小,脸上还一点软肉。

    这个角度宫循雾不常看见,同床共枕的时候叶妜深大多数时候都要背对他,而宫循雾只能从背后环抱,有时候会用手捏捏他的脸,但是眼睛不常有这种福气。

    宫循雾感觉今天的叶妜深温和的有点出奇了,甚至想要把叶妜深的反应归类与“热情似火”的范畴,但冷静下来发现叶妜深也只是说了简单的四个字:我忘了嘛。

    “你知不知道我在你面前有多卑微。”宫循雾伸手在他鼻尖刮了一下。

    叶妜深眼神一下子看向他,同时宫循雾察觉自己应该说错话了。

    “你先给我跪下行个大礼。”叶妜深的声音还有些哑:“以后我传信要见你,你就主动去叶府找我,然后把你自己洗干净,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能生气,我就信你卑微。”

    宫循雾一怔,并非这种享受多年的权利馈赠在二十七年后的今天才被他发觉,而是第一次有了“受之有愧”的感受。

    他把叶妜深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用手抹掉,叶妜深把这些动作理解成回避,忍不住嘲讽道:“以后不要说这种话气我,看在我没少给你磕头的份儿上。”

    宫循雾起身,叶妜深以为他被气走了,但宫循雾走了两步就停下来,转过身面对着叶妜深,一条腿屈膝跪下,另一条腿也没有犹豫。

    他很坦然的跪在地上,伸出两条手臂姿势端正的给叶妜深行礼,然后很实在的磕了一个头。

    从先皇驾崩过后宫循雾就没磕过这么实在的响头,连叶妜深都陷入不知作何反应的沉默。

    他像是在做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仍然跪在地上,直起脊背问:“怎么了?”

    叶妜深:“你起来。”

    宫循雾从善如流,神色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果然叶妜深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厌恶他,嘴硬心软罢了。

    “你这样很奇怪。”叶妜深眉心微蹙:“我每次见你,只要有外人在,我跪下行礼是件别无选择的事。但你呢?”

    宫循雾理解了叶妜深的意思,顿时有点懊恼。

    “这根本就不一样。”叶妜深叹息:“要你跪的是我,不准你跪的也是我,你一定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对吧。”

    “我没有。”宫循雾在床边坐下,很认真的说:“我没有觉得你无理取闹,我明白,你不能不跪我,而我跪不跪都没人敢说我什么。你委屈的是这一点。”

    叶妜深眨了眨眼,心里又生出那种矛盾的感觉,让他有些想要尖叫砸东西。

    宫循雾像是转了性:“你聪慧,善良,有灵气。你是真实的人,而我与真实的人接触匮乏。往后你说给我我就知道了。”

    他说的诚恳认真,叶妜深反而气愤的想要让他滚出去,凭什么?凭什么他要忍受傲慢,冷漠,自以为是的宫循雾,承受他的威压和为所欲为,被他伤害的狼狈不堪。

    而现在宫循雾竟然悔悟了,口口声声要叶妜深教给他,却依然傲慢自以为是的令人发指,叶妜深凭什么要听他的翻过此章,毫无芥蒂的教他,就像从前种种都不存在?

    “你出去吧。”叶妜深翻过身背对他,他现在没有力气吵架,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吵架,宫循雾帮他善后,照顾他也尽心尽力。

    如果不是宫循雾,他接触不到御医,没准要吃更多的苦。

    宫循雾不想跟他反着干,走到门口却又不想离去。

    他虽然没有指望叶妜深感动的痛哭流涕,但至少应该有个笑脸吧。宫循雾心底生出一点气急败坏的情绪,感觉自己真的黔驴技穷了。

    叶妜深半天没听到开门的声音,转过身发现宫循雾正面对着门一动不动了,看上去像是罚站。

    “你回来。”叶妜深忍不住唤他。

    宫循雾很听话的回来了。

    “我想洗澡。”叶妜深从受伤到现在流了很多汗,虽然身上没什么无法忍受的感觉,但一想到跟刺客近距离接触过,还是觉得有些恶心。

    宫循雾不准:“鞠御医说不行,其实你现在很干净,昨晚我帮你擦过。”

    他眼神很快速的扫过叶妜深身-体:“擦的很干净,无一遗漏。”

    叶妜深感觉自己血压有点高,如果长时间与宫循雾纠缠下去怕是会折寿,但又没办法,离开宫循雾没准儿死的更快。

    叶妜深无话可说了,于是问他:“若琊呢?”

    宫循雾顿时警惕起来,叶妜深总是对柳轻盈和若琊这种身份卑微的人关怀备至。

    宫循雾觉得柳轻盈和若琊平平无奇,他想不到他们身上有什么能够吸引叶妜深注意的特征,难道身份低位更惹人怜惜?这上头他根本不占优势,宫循雾心情变差:“他不在。”

    门被轻轻扣响,紧接着推开一条缝,若琊鹿一样的眼睛在缝隙出现,他轻声说:“妜公子,小人为您炖了梨水。”

    叶妜深看了眼宫循雾,片刻后说:“谢谢你,进来吧。”

    若琊推门进来,把炖的梨水盛出来一小碗,很贴心的舀了一勺,走过来自然的喂到叶妜深嘴边。

    宫循雾从他手里拿过瓷勺和瓷碗,把勺里的梨水倒回碗里,搅了两下放下勺子,碰壁发出不客气的脆响。

    宫循雾鸡蛋里挑骨头,很刻薄的说:“你炖的太生,他不能吃。”

    “不生。”若琊瞪圆眼睛,不死心的要接过碗证明给叶妜深看,被宫循雾随手撂到了旁边高几上,刁难道:“你切的梨块大小不一,小的熟了大的没熟,大的熟了小的就炖烂了,端走。”

    若琊完全被吓懵了,他僵硬的端起高几上的碗,叶妜深于心不忍:“没关系,我喝一点梨水吧,看起来很甜。”

    若琊刚要端回来,无意中对上宫循雾的目光后又退缩了,老老实实的端着炖好的梨水离开。

    叶妜深没看见若琊跟宫循雾之间的眼神互动,还以为若琊伤心了。

    他叹息一声,宫循雾说:“宫屹胤已经回宫了。”

    叶妜深不意外:“我早有预料。”他不能亲手杀掉宫屹胤,那便没有敢杀,也没有要杀的理由。

    “你母亲与我商量过,她说叶家承受不起皇子的命。”宫循雾解释:“我昨日就该亲手解决了他。”

    他其实更想直说:或许我比你母亲还要在意你。

    但是他没这个自信说出口,叶妜深一定觉得他敢杀只是有为所欲为的底气。

    “我没有要求你这样做。”叶妜深回味了一下,感觉有点白眼狼,于是加了一句:“我没有要你为了我与皇上闹得兄弟阋墙的意思。”

    若琊又推开门:“沙鸥让小人传话,皇上来了。”

    叶妜深一瞬间想了很多个皇上来的理由,为三皇子宫屹胤撑腰报仇,为宫盛胤的立府宴被毁问罪…从前就有流言传到皇上耳朵里,想到此处,更像是来让叶妜深滚出祁王府。

    毕竟他是个男人,男人怎么能与祁王厮混穿出流言?上辈子的自我厌弃又全都回来了,叶妜深脸色变的惨白。

    皇上不同于传旨内官,没有人敢拦,也没有人拦得住。

    若琊刚说完没多久,连反应对策的时间都没有,皇上就已经亲自推门进来了。

    宫循雾和叶妜深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叶妜深侧躺在床上,宫循雾坐在床头,手臂呈保护姿态圈着叶妜深的肩膀。

    皇上也没有理会他们,自顾自在床边的软椅上坐下,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

    第53章 第伍拾叁章 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沉默持续了很久, 叶妜深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在想今日结果,从开始他便被动, 此时此刻若宫循雾有担当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时间渐渐流逝, 宫循雾并未开口解释, 只是握住了叶妜深的手,摆弄着叶妜深自然弯曲的手指,十指紧扣后才不动了,心满意足的捏了捏叶妜深的手指。

    皇上的目光在他们的手上, 和宫循雾的脸上转换了两次,然后盯着宫循雾, 兄弟二人无声息的对峙。

    皇上低头看了眼自己布满皱纹的手, 知道自己老了。幼弟出生时他已经有了两个儿子, 对于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胞弟,他毫无保留的付出了作为兄长的关怀,和超出兄长的关爱。

    虽然名义上是兄长,但在先皇驾崩后的日子, 他担得起一句如兄如父。

    宫循雾小时候开朗热情, 对一切充满好奇,舞刀弄枪, 栽养花植,摆弄机关。但他却不过分调皮捣蛋, 经常在御书房倚着他的膝头,坐在地上看书, 名家文章和不入流的话本他都看。

    有时候皇上批完奏折动动腿,不知何时睡着的宫循雾就朝一边栽倒,半途被失重吓醒。反应过来后毫不羞愧的伸手擦掉龙袍上的口水, 抬头看着皇上笑,像是在说:你能拿我怎么办?

    皇上不会在意一件龙袍,他对宫循雾的包容甚至高于作为生母的太后。

    同时他也知道,宫循雾比他儿子年纪还小,二十多岁的差距基本决定了他们不会太理解对方。

    而宫循雾也随着年纪改变性情,他的热情似乎有一个固定的数目,在少年时期几乎消耗干净,长大后的宫循雾成了寡言少语的祁王。

    虽然叶妜深看起来基本没什么变化,但皇上能一眼从他的眼中看见震惊、慌乱、快速思考…如此多的情绪让他散发着勃勃生机,相较之下宫循雾怎么看怎么死气沉沉。

    在发色斑驳的皇上眼中,宫循雾是如此年轻,他有一瞬间拿不准自己要充当什么角色,是强硬的父亲还是善解人意的兄长。

    但再看看叶妜深,一个更加年轻的生命,年轻到尚能算个孩子。

    皇上看向他,平淡开口:“躺在祁王的床榻,穿着祁王的寝衣,你是谁呀?”

    叶妜深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回陛下,忠顺侯府叶代锦三子叶妜深。”

    “朕知道。”皇上抬手指了他一下:“御书房你挡在叶元深身前,那日你是豁出性命保护兄长的弟弟。朕问的是,躺在祁王床榻上的你是谁?”

    宫循雾在开口解围前忍住了,他看向叶妜深,他也想知道叶妜深是自己的谁。

    但他们尚未同频,叶妜深瞪了他一眼,就差直接骂他没有担当的混蛋。

    “妜深是祁王殿下的男宠。”叶妜深想了想,又纠正:“也没有很宠,准确来说行过云雨之事,但没有互诉衷肠。”

    皇上的脸顿时像锅底一样黑,而宫循雾的脸比他的还要黑,他捏紧叶妜深的手,换来叶妜深睨他一眼又偏过头去。

    “男宠?”两个字被宫循雾说的咬牙切齿。

    叶妜深绝不接受他的指责,反驳道:“你原本有说话的机会,是你自己不要。”

    宫循雾正要说什么,被皇上先一步开口:“之前你身陷谋害祁王一案,有人到朕耳边吹风,你同祁王一口咬定就是吹风。现下又说确有此事,完全相背的两套说辞,究竟哪一次犯了欺君之罪。”

    “是他犯的。”叶妜深毫不犹豫。

    宫循雾冷笑一声。

    皇上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叶妜深的言辞反应来看完全是个心智还不够成熟的孩子,在他面前也不知天高地厚的坦率直言。

    若是两情相悦,他还能去郡主面前宽慰宽慰。但现在来看完全是宫循雾单方面造孽。

    “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皇上手指敲在软榻扶手上。

    宫循雾毫不羞愧:“皇兄,臣弟的事心中有数。皇兄今日前来是为了宫屹胤吧。”

    叶妜深不管有没有人问自己,觉得此事跟自己有关,便主动抢夺表达的机会,他把被子推到腰下,把自己裹着白布的伤口给皇上看:“陛下,三殿下要杀妜深,宴会众人有目共睹无从抵赖,刀伤和中毒鞠御医可以作证,其余证据还有那些内官和内官身上三殿下的翡翠,三殿下还曾陷害妜深,万幸妜深早…”

    “朕都知道了。”皇上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祁王,同样的话朕也想问你,叶妜深是你什么人?”

    宫循雾很快速的眨了两下眼睛,明明是紧张的微动作但他眼神异常坚定:“齐王妃。”

    “你想得美。”叶妜深毫不留情的拒绝。

    皇上感觉脑袋要炸开了,看着枕头被叶妜深丢到宫循雾脑袋上又滚到地上去,有些怀疑眼前的一切是自己没有道理的梦境。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即将爆发的情绪:“他是永宁郡主的儿子,他是你外甥。”

    “他不是。”宫循雾说:“他也不是你外甥,永宁郡主不姓宫,而是姓郑,他是靖国府幼女,是郑国公战死后家中无人才被母后收为义女,臣弟还记得先皇在世时,皇兄求先皇把族谱上昭献皇后义女换成昭献皇后侍书女官,虽并未外传,但却有此事。叶妜深不是臣弟外甥。”

    叶妜深大为惊讶,怎么吵着吵着他母亲就不是太后义女了,他推了推宫循雾的手臂,问:“不是昭献皇后义女影响我母亲当郡主吗?”此刻他只在意这个。

    宫循雾闭了闭眼,连皇上都觉得无话可说,他简直不理解叶妜深在想什么,皇上亲弟弟睡了为国战死的靖国公外孙,这是自他登基以来皇室面临的最大舆论,而叶妜深却只在乎他母亲还是不是郡主,更何况这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

    “你母亲仍然是郡主,你不要插话。”宫循雾看向皇上:“皇兄,现在谈论臣弟与他的事为时尚早,摆在眼前的是宫屹胤,他多次试图杀害叶妜深是事实,皇兄要包庇么?”

    “朕包庇?”皇上冷笑:“你板子打了朕可曾说过一个字?此事尚不知缘由,若查清后证明严重,朕不会干涉你如何处理,若只是他与叶妜深私愿,皇子没道理因为公子伏死,朕要留他一条命,除此之外如何责罚朕也不干涉。”

    “皇兄说的严重是指弑君弑父?”宫循雾原本不需要把话说的太直白难听,但他怕自己不说叶妜深就忍不住说了,相比之下还是他说比较好,至少皇上不会真的怪罪他。

    他按住叶妜深的手示意他闭紧嘴巴,继续说:“看来皇兄还是舍不得这个儿子。”

    “笑话,他是朕的儿子,不是朕养的狗。”皇上的手重重的在高几上拍了两下。

    宫循雾点头:“好,宫屹胤死不死暂且不论,但杀害叶妜深的人未必只有一人,宫屹胤是不是被人撺掇上未可知,真正的幕后指使是谁尚…”

    “宫循雾。”皇上的脸色彻底冷下来,他的声音没有了刚才的激动,反而更显威严,叶妜深看得出皇上被触了不可触之处。

    若是换做那些皇子被唤了大名,此时便要跪在地上认错磕头了,但宫循雾只是挺直了脊背,梗了梗脖子,从上到下都写着倔强不服软。

    两方僵持一会儿,叶妜深在紧张的氛围中忽然又想要呕吐,但是呕吐的动作会牵动腹部的伤口,疼痛是无法忍受的。

    他强忍着胃里翻腾的不适,恍惚的看着旁边不说话的两个人。

    最后还是皇上先开口:“朕知道你与谁积怨深重,朕也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此事到此为止,莫要把两件不想干的事牵扯进来。”

    宫循雾依然坚决:“皇兄未必不会错。”

    某种意义上,皇上觉得宫循雾跟叶妜深挺配的,但这两人若真走到一起,那恐怕就要上天了。

    皇上冷哼一声:“朕头发都白了快一半,万岁万岁万万岁是自欺欺人,朕也会死,那你呢?你就活到朕下葬?”

    “皇兄。”宫循雾眯起眼睛。

    “此事没有你纠缠的余地。”皇上站起身:“至于你跟叶妜深,趁早了断,若朕再听到你们的风言风语,你便趁早去封地,他便去吐蕃摘棉花,一辈子别回京了。”

    皇上推门离开,宫循雾跟上去穷追不舍,叶妜深也想追出去让皇上写个圣旨不准他跟宫循雾在一起,这种口头命令对于宫循雾来说就是耳旁风,根本就不会听。

    但他现在不宜走动,只能目光遗憾的看着他们离开,听见宫循雾与皇上辩驳的声音越来越远。

    叶妜深在捂着腹部,想呕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鞠粟说这是中毒后经常会有的情况,要养一阵子才能彻底好。

    叶凌深推开门,叶妜深朝他看过来:“二哥。”

    “方才皇上来了。”叶凌深眼神有种认清现实的空茫:“如果皇上都不能强硬的制止祁王,那我螳臂当车有什么用?”

    “二哥。”叶妜深朝他伸出手:“我想你因为这件事愧疚,也不想你被此事挫伤自尊。宫循雾只是身份高贵,抛开他是皇帝胞弟的身份,他没什么了不起。你不必因为皇室威压觉得自己无能,这就太傻了。”

    叶凌深眼神微动,他承认叶妜深很懂的怎样安慰他。

    他走过去,在叶妜深床头坐下,听了叶妜深的话他的负担小了一些,坦白自己的软弱也变得轻松起来:“我方才睡到一半被皇上跟祁王的争辩吵醒,但是我根本不敢、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只能提心吊胆的听着,在皇上出来时只能阖眼装睡。”

    “好汉不吃眼前亏。”叶妜深朝他微笑:“但是我知道,若是皇上下令处死我,二哥一定会冲出来阻止。二哥,若真有那一天,我不会因为你蚍蜉撼树而感动,我只会生气,我不要你陪我去死,我要你好好活着。”

    宫循雾推门进来:“你们都不会死。”

    叶凌深见到他就气不打一出来,但眼下的处境不是他同宫循雾争斗的时候,在宫屹胤与未知势力被解决前,他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三人算得上平静的过到了中午,叶妜深伤口痛端不动碗,叶凌深一直不准宫循雾靠近,只要宫循雾端起药和水,叶凌深都会抢过来亲自喂叶妜深,不给宫循雾一点机会。

    宫循雾发现了但是没有与他计较,在叶妜深面前表现的谦和君子。

    但叶凌深实在是不会照顾人,在叶妜深一口粥还没咽下去的时候,他第二勺已经怼到叶妜深唇边了。

    宫循雾忍不住抢下伺候叶妜深机会,而叶凌深也有自知之明没有坚持。

    叶妜深突然多了大量卧床时间,没有行动能力便只能思考,宫屹胤已经不需要担心,但用帐暖香的还要四皇子宫栩胤的养母贤妃。

    叶妜深这回是真的想不明白了,他必须要找个机会见一见宫栩胤,或许宫栩胤会来探病。

    到了晚上该沐浴的时候,叶妜深幽怨的躺在床上,想洗澡但是鞠粟不让,鞠粟说只能用湿帕子擦一擦。

    这完全说到了宫循雾心坎儿里,叶妜深不愿意,他提出想要若琊帮忙,被宫循雾一口回绝。

    但他又不能不洗澡,一直纠结下去只会被宫循雾在心里嘲笑,于是他同意了宫循雾的帮忙。

    整个过程对叶妜深来说相当艰难漫长,他感觉一被湿帕子碰到就寒毛直立起鸡皮疙瘩。

    而宫循雾神色坦然,其实心里早已经心猿意马。他把叶妜深仔细的擦干净,能感觉到叶妜深大气都不敢出。

    擦完后叶妜深已经把自己挪到了里面,宫循雾看见给他留出的空间,一瞬间感动的无以复加。

    “反正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留下。”叶妜深说的很无所谓。

    宫循雾默认下来,他把沙鸥送来刚熬好的药端起来,用勺子搅了搅,叶妜深胃里翻腾的感觉又来了,他忍不住干呕一声。

    宫循雾知道他干呕的时候伤口会痛,忙不迭丢下药碗,因为没有放稳药撒在了他手背上一片,皮肤顿时烫红了。

    叶妜深被他扶坐起来靠在他怀里,他不断抚着背安慰叶妜深,好在只是干呕了两次就被压下去。

    叶妜深趴在他肩膀上缓了一会儿,确认不舒服的感觉已经过去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帮我躺下吧。”

    “好。”宫循雾把他放回枕头上躺好,叶妜深捉住他的手腕,拿到眼前细看那一片烫红的皮肤。

    “不疼。”宫循雾主动说:“我皮糙肉厚烫一下没什么。”

    叶妜深很轻的嘁了一声,嘀咕说:“我又没有问,自作多情。”

    宫循雾起身重新舀了两碗药,一碗养伤,一碗清毒,晾凉后喂给叶妜深喝。

    平常叶妜深两碗之间要缓半天,那种又苦又涩的味道跟喝粪水差不多,简直是对他味觉的折磨。

    但是今天他很乖的一口气把两碗都喝了,宫循雾越来越懂他,没忍住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心疼我了。”

    叶妜深依然让他不要自作多情,宫循雾却很开心,因为他亲叶妜深的时候叶妜深好像没有生气,只是一直在看他的手。

    沙鸥进来取走药碗,注意到宫循雾的烫伤后很快送来了敷药,宫循雾没让他敷,沙鸥只好把药放在桌上离开了。

    叶妜深推了推他:“你去敷药。”

    “不习惯敷药。”宫循雾没动。

    叶妜深呕吐起来很痛苦,宫循雾怕叶妜深闻到敷药的味会引发呕吐,所以他不打算用。

    稍晚一些时若琊又来送他煮的梨水,看见桌上的敷药后问:“妜公子,你烫伤了吗?”

    “我没有,是他。”叶妜深指了指宫循雾,“但是他不肯敷药。”

    若琊顿时有点尴尬,他哪里管的了祁王敷不敷药,但是不说两句关心的话又说不过去,他纠结了一下,客气道:“殿下,您还是敷一点药吧,敷药好得快。”

    宫循雾依然拒绝,他走到桌案前检查若琊炖的梨水,这次梨块切的大小统一了些。

    敷药放的近,他似乎没闻到什么气味,他把小药盒拿起来嗅了一下,确实没有想象中的味道。

    若琊又说:“您还是敷一点吧,不然要长水泡。”

    “好。”横竖没有气味,长了水泡不方便伺候叶妜深,宫循雾打开药盒,若琊上手挖了一坨:“小人伺候您。”

    叶妜深看着他们,出神的想:明明我劝他抹药的时候他没听,怎么若琊劝他就听了。

    若琊话音未落已经把药抹在了宫循雾手背上,叶妜深看着他们,嘴唇抿的很紧,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舒服。

    宫循雾起身往叶妜深这边走,一边走一边自己动手把药抹匀了,他在床边坐下,与叶妜深商量:“太晚了,先别喝梨水了。”

    叶妜深没有在听他说什么,只看到他嘴唇翕动,眼神不容拒绝,已经帮他做了某个决定。

    叶妜深白了他一眼,捂着伤口翻身背对宫循雾。

    第54章 第伍拾肆章 什么是不该说的?

    依照平常叶妜深对自己生出排斥情绪的频率, 宫循雾早就做好了打不还口骂不还口的准备,毕竟情绪太差不利于养伤。

    叶妜深能够在受伤后安静的待在祁王府养伤,已经让宫循雾惊讶了一回。毕竟以他对叶妜深的了解, 叶妜深一直倔强不听劝, 只能靠威胁驯服。

    但这次叶妜深相比起从前算得上好说话了, 宫循雾安排他沐浴更衣和用膳喝水都很顺利,预想中类似“老流氓滚出去”、“我不要你帮忙我自己可以”、“饿死我算了离我远一点”这种话都没有出现。

    叶妜深偶尔还会对他说麻烦了,甚至有一次还对他说了谢谢。

    是在叶妜深受伤三天后,伤口中间出现渗血情况, 叶妜深睡梦中被疼醒叫醒他帮自己处理。

    宫循雾除了照顾叶妜深之外,必须抽出时间处理一些必要的事务, 因此晚上睡得有些沉。

    他是猛然惊醒的, 看见叶妜深葱白似的手指刚缩回去, 一双眼睛含着眼泪,他才恍然想起来似乎听到有人唤自己。

    叶妜深一定叫了他很久他才醒过来,怀着这种歉疚,宫循雾很快起身帮他重新上了一遍药, 又斟酌着剂量给叶妜深喂了颗止痛药丸。

    鞠粟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 宫循雾也未雨绸缪问了很多详细的应对方式,把叶妜深的伤口妥善包好后, 他擦掉了叶妜深额头疼出的冷汗。

    叶妜深小声抽气,胸膛起伏趋于平稳后, 很轻的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宫循雾不仅没有感到开心,反而更加愧疚和不安, 半个时辰内翻了两次身,彻底失眠了。

    而叶妜深也疼得睡不着,犹豫很久开口问他:“是不是我把你的睡眠打断了?”

    “不是。”宫循雾翻过身与他面对面, 与叶妜深对视,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在月光下翻着晶莹的光泽,宫循雾生出想要去亲吻他眼皮的冲动。

    但他更想问叶妜深为何这么客气,宫循雾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侧身睡伤口痛吗?”

    “还好。”叶妜深深吸一口气:“其实无论什么姿势都会痛。”

    “我知道。”宫循雾把手伸进枕头和叶妜深肩颈处,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将叶妜深圈住了。

    好在叶妜深并没有生气,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很平和的对他说:“我知道你知道。”然后又小小的沉默了一下。

    宫循雾不太真切的从他微微勾起的唇角看到一丝笑意,一时间完全无法思考和发出声音。

    “你这里受过伤。”叶妜深说着伸出手,在宫循雾的左肋处戳了一下:“大哥说你上过战场,我以前并不知道这件事。”

    宫循雾想起来了。

    身为祁王有怠慢一切的特权,在他自己不曾察觉的时候带着慵懒的自在感,漫不经心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不同于下位者的局促紧迫,他总是可以从容的思考,无论是边界还是时间都不受拘束。

    今晚望着叶妜深疲倦脆弱的眼神,他一不留神短暂失去了他的特权,不经思考的说:“你觉得即便我不领兵,换只猴子打头阵大祇也会赢,我以前也并不知道这件事。”

    刚说完宫循雾就有点后悔,现在叶妜深平静又脆弱,是完全失去戾气的包容。他不该用这样的态度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看向叶妜深的眼神泄露出了紧张,假若叶妜深因为他这句话失去聊天的兴趣,那他会悔恨相当长的时间。

    好在叶妜深只是很轻的笑了一下,深夜会让人变得柔软不设防,他诚恳道:“我有时候会口不择言。”

    “我知道。”宫循雾松了口气,眼前的一切都美妙的出乎意料,他有点忍不住想要亲吻叶妜深,即便是脸颊和额头他也会非常满足。

    手指也好,宫循雾托起叶妜深的手,在他的指尖轻轻用唇碰了碰。

    叶妜深并没有因为他的行为有什么反应,很自然的说:“我知道我很渺小,所以有时候我要说一些锋利的话,才能让欺负我的人明白恶意执行起来还是有点困难的。”

    宫循雾更加意外了,叶妜深明明是叶家众星捧月的三公子,走到哪里都有很多人资自愿将他围起来。

    也许是围的太严实,宫循雾之前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叶妜深眼底的鲜活情绪,宫循雾这样想。

    “叶侯好像没有妾室。”宫循雾想不到以前谁会对叶妜深散发恶意,并且到了叶妜深能总结出经验的程度。

    “你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过。”叶妜深闭上眼睛:“我要睡了。”

    宫循雾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难道叶代锦有妾室?世家大族确实常有见不得人的秘闻。

    宫循雾仍然维持搂着叶妜深的姿势,他能从呼吸声感觉到叶妜深没有睡着,过了一会儿他缓缓靠近叶妜深,在唇与叶妜深的脸颊相隔不必一张纸厚多少的距离时停下来,他轻声说:“你不渺小。”

    叶妜深睁开眼睛,其实宫循雾说话时就有气息扑在他脸上,他预感宫循雾离他很近,但没想到这么近。

    他怀疑自己说话时嘴唇翕动能够碰到宫循雾的脸颊,因此他没有开口。

    宫循雾继续说:“你不要觉得自己不够聪明机敏,你做的很好。”

    说不出什么感觉,叶妜深觉得自己也并不是很需要这种夸奖,但还是有被安慰到。

    既然如此要个拥抱不过分吧,他思索了一下,他们是上-过床的关系,做什么都不奇怪。

    他微微往前挪了挪,宫循雾已经主动抱了过来,他躺在宫循雾的手臂上,脸埋在宫循雾的颈窝,整个人都被宫循雾身上的温暖笼罩。

    再醒来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半夜时情感流露的叶妜深似乎已经不存在,虽然他现在依然脆弱惨白,但他已经把自己的情绪封了起来。

    宫循雾喂他喝粥,帮他洗脸洗手,但没有再听到他说“谢谢”。

    他不是一定要听叶妜深的“谢谢”,相反他完全不需要叶妜深的感谢,他只是在想念那个袒露情绪的契机。

    若琊炖了梨水,但宫循雾根本没给他端进来的机会,他在门外就把人拦住了,很无情的说:“不要再把你做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喂给他了,他是病人。”

    若琊非常受伤,茫然的看着他,好半天说不出话。

    从前宫循雾不会对这种眼神有什么感觉,但是此刻他有点心虚,虽然完全不可能,但他还是有点害怕叶妜深听到他说的这些话。

    他依然冷漠、自我封闭,但他不想被叶妜深发现。

    “把梨水放外面。”宫循雾说:“你进去陪他说说话吧。”

    若琊心情好了一点,听话把瓷碗放下,刚要进去有被宫循雾叫住:“别说不该说的。”

    若琊很无辜:“殿下,什么是不该说的?”

    “不能夸他美貌,说话时不能动手动脚。”宫循雾停顿了一下:“如果他夸你,你们今天的话就说完了,你不准笑也不准高兴,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即刻就出来,明白么?”

    若琊听清楚了,但是不太明白。想了想便打退堂鼓:“要不小人今日还是不进去看妜公子了吧…”

    “再好不过。”宫循雾转身走了,若琊怀疑自己看错,为什么宫循雾好像脸上有笑意。

    等宫循雾的背影彻底消失,若琊阳奉阴违的端起自己炖的梨水,用肩膀抵开卧房的门,对叶妜深绽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欢快的说:“妜公子,小人给您炖了梨水。”

    叶妜深也回以微笑,他现在看起来很虚弱,全无攻击性的样子让他只剩下一览无遗的美貌。

    西施不过如此了,若琊完全是脱口而出:“你真好看。”说完他立刻捂住了嘴巴。

    叶妜深早就习惯了这种夸奖,他被若琊喂了一勺酸酸的梨水,忍着把脸皱起来的冲动,礼貌的夸道:“谢谢你照顾我,你是祁王府最善良的人。”

    若琊顿时心花怒放,把宫循雾交代他的话忘的一干二净。

    快午膳时宫循雾回来给叶妜深喂药喂饭,他进来后看见高几上没来得及收走的瓷碗,底部还剩下许多梨块,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若琊来过?”宫循雾问。

    叶妜深正在看话本子,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门就被推开了,若琊两只手抱着一大摞话本子,肩膀抵着门,一只脚在门槛内,一只脚在门槛外,进来也不是,转身逃跑也跑不掉。

    叶妜深放下话本子,目光在两人之间看了两眼,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宫循雾把瓷碗放到地上,把自己端来的食盒放在刚才瓷碗的位置。

    他回头对若琊说:“你先出去,一会儿我跟你说。”

    若琊艰难的用脚尖把门关严离开了。

    叶妜深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出神琢磨着宫循雾那句“一会儿我跟你说”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话要背着自己说?叶妜深唇抿的很紧。

    宫循雾把馄饨端出来,舀起来一颗吹了吹,喂到叶妜深紧抿的唇边:“鞠粟说不必再喝粥了,馄饨是豆腐鱼肉馅儿的,你尝尝喜不喜欢。”

    叶妜深过了一会儿才张口,咬了半个馄饨很缓慢的咀嚼,就好像祁王府的饭菜做的很难吃一样。

    宫循雾将剩下的半颗吃掉了,发现并不难吃,口味清淡很适合养病。

    “宫栩胤想来看你。”宫循雾说:“昨天来过一次,方才又来了,你想见他么?”

    叶妜深微微偏头拒绝他的喂食,问道:“他还在吗?”

    “在。”宫循雾还维持着喂到他嘴边的姿势,说:“他会在门房等半个时辰。”

    “我想见他。”叶妜深伸出手:“我自己吃吧。”

    “你端不动,别抻到伤口。”宫循雾让沙鸥去转告门房让宫栩胤进来。

    叶妜深这些天卧床并不束发冠,吃饭时碍事不方便,他便用布条给自己绑一个马尾。

    宫栩胤来王府对见到宫循雾有心理准备,但在看到宫循雾喂叶妜啊吃馄饨时还是难掩惊讶,他给宫循雾行礼。

    叶妜深客气道:“我受伤不便,不能给殿下行礼了。”

    宫栩胤正要摆出微笑说些体贴的话,就被宫循雾回头睨了一眼,于是他收敛了笑容,很严肃的说:“这是哪里话,岂能让你带伤行礼。”

    不知道是不是宫循雾没满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叶妜深轻轻按住宫循雾的手腕:“我真的吃不下了。”

    宫循雾同他商量:“最后一个。”

    叶妜啊迟疑了一下,还是低下头将馄饨衔进口中,等他咀嚼下咽,宫循雾用帕子擦了擦他的唇角,又给他喂了两口水。

    宫栩胤大气不敢出,他从没来过祁王府,更罔论祁王的卧房。

    眼前的一幕对他来说太惊奇了,若是他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何种关系,宫循雾还真像是一位体贴耐心的长辈,把小辈照看的非常妥帖。

    叶妜深说:“我想同四殿下说几句话,你要去忙吗?”言外之意就是让宫循雾回避。

    在祁王的卧房让祁王回避,宫栩胤眼神都怪异起来,他怀疑叶妜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宫循雾没有回答可不可以,端起药碗给他:“先喝药。”

    叶妜深屏息一口气喝完,紧接着是第二碗,两碗都喝完后叶妜深的味觉都快失灵了,一边忍着干呕一边探头期待的看着宫循雾。

    宫循雾把一颗蜜饯刚到他口中,他才感觉反胃的感觉被压下去了一些。

    “沙鸥等待门外。”宫循雾离开前对宫栩胤说:“有事喊人。”

    宫栩胤连忙答应:“是,是,皇叔放心。”

    虽然知道祁王府到处都是眼睛,在宫循雾走后,宫栩胤还是忍不住小声说:“你都要骑到九皇叔头上了。”

    “没有的事。”叶妜深语气淡淡:“只有被骑的份儿。”

    宫栩胤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要让宫循雾知道叶妜深对他口无遮拦的说这些,还不得把他舌-头割了。

    “那日你走的早。”叶妜深说:“后来的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

    宫栩胤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此事风声紧,但我能猜到一些。”

    叶妜深问:“现在外面如何说我与祁王的关系?”

    “外面还不知道。”宫栩胤叹息,紧接着一怔,似乎领悟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询问:“所以你的意思是…皇上已经知道了?”

    叶妜深点头:“上次围猎之事皇上尚能相信是流言,这回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宫栩胤很关心:“父皇怎么说?”

    叶妜深面色自然:“我不知道,应该都是他在应对。”“他”自然是指的宫循雾。

    “九皇叔待你真好。”宫栩胤小心斟酌说辞:“九皇叔或许…”

    叶妜深微笑着摇了摇头,他不想讨论此事,他跟宫栩胤并不是多亲厚的关系,但宫栩胤把他的动作理解成了无奈苦笑,于是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三皇子宫屹胤如今已经被软禁,其他幕后主使段不会再轻易露出马脚。叶妜深想要再查下去确实很困难。

    使用帐暖香的另一位妃子就成了唯一的线索,叶妜深对宫栩胤招了招手:“你再帮我拿一颗蜜饯吧,祁王不给我吃那么多。”

    想套话就要先消除防备。宫栩胤用银钎子扎了一颗蜜饯过来,他递的姿势很低,是要把钎子交到叶妜深手上的意思,叶妜深低下头很自然的把蜜饯含-进口中。

    宫栩胤怔了一下,他转身把钎子放回去,心里背了半篇策论,要是这个时候脸红就有点太难堪了。

    他回来时坐的离叶妜深近了一些,叶妜深叹息一声:“哎,想不到受了这么重的伤,更想不到是三皇子要杀我,我都不觉得得罪过他。”

    “皇室的弯绕,多的是不杀伯仁之事,未必是你有错处,不要挂怀。”宫栩胤安慰他:“如今他挨了板子,人也失去自由,有九皇叔在不愁讨不回公道。”

    “有些话只能对你说,若非祁王,三皇子不会有事。那日我母亲兄弟来看我,当着祁王的面,比起遇刺的心有余悸,我更担心母亲和兄长知道我委身祁王。”叶妜深垂眸看着很低落,倒像是真的说出了难言之隐。

    宫栩胤伸手想拍拍他的手背安慰,最后只拍了一下就收回了手,感觉背脊都跟着凉:“蛰容…”

    “我知道。”叶妜深挤出一个微笑:“我不说了。”

    宫栩胤很轻的叹息了一声。

    叶妜深看起来翻篇很快,宫栩胤从中看出了一丝不愿面对的勉强。

    “三皇子身边有个叫元宝的内官。”叶妜深像是随口扯了个话头:“一看就不简单。”

    宫栩胤点头:“哪个主子身边没条忠心的狗?不过元宝还不是三皇子身边的主事内官,但他看着确实有些见识,前儿不久才开始跟着三皇子出宫。”

    叶妜深像是头一回听到这些:“福兮祸兮,他在三皇子眼前得脸时,可曾想过今日跌重…”

    “这就不得而知了。”宫栩胤想到此处也有点沉默,他惆怅的不是三皇子和元宝,而是皇室地位瞬息万变。

    “说起来我之前对元宝就有印象。”叶妜深似乎在回忆:“我为了五殿下得罪你近侍那回…”

    宫栩胤笑起来:“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不过相处起来你不像会多管我们闲事的人。”

    “我看起来是这样么?”叶妜深随口问。

    “是这样。”宫栩胤说话时在点头,他说的很笃定:“你是偏向悲悯而非偏向勇猛。你不会向上管我们的纷争,但会向下劝解困扰。”

    叶妜深忽然有点迟疑,宫栩胤说的似乎有几分正确。

    停顿了一会儿他才笑了一下:“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只是我自己意识不到。”

    叶妜深眼睛转了一下:“那日原本我撞不见,要走时遇见了元宝,他对我说御花园西边有迎春在开,还热心的给我指了方向,也没等我道谢给赏钱就走了。”

    “你说他给你指了迎春花的方向?”宫栩胤问,他看起来神色自然,但手指下意识交叠在了一起。

    叶妜深装作没看见:“是啊,我当时觉得他人善良又有眼色,还不为赏钱。谁能想到三皇子杀我他也出了一份力。”

    “人心本就隔肚皮。”宫栩胤啧了一声:“你往后可要长长心眼,别见到谁都觉得是好人,你看看你这一年,为了老五跟我闹到了皇上太后耳朵里,又招惹了…”

    他没敢直说叶妜深招惹了宫循雾,一个停顿带过去,叹息一声:“现在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以后可要留心些。”

    叶妜深微笑:“我知道了,母亲与兄长已经与我说过一遍了。”

    宫栩胤又跟他说了两句起身告别,神色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不对劲。他看起来对那天元宝也曾出现并不心虚。

    叶妜深无法起身相送,沙鸥代为送走。宫栩胤刚送出去宫循雾便进来了,在屋里踱步一个来回。

    叶妜深依然装作没看出他在检查什么,“我方才给了他一些暗示,你能帮我派人看着他几天吗?”

    这对宫循雾来说并不是难事,他在床边坐下,对上叶妜深清澈如湖水的眼睛,用手指在自己脸颊点了点。

    叶妜深心领神会,但没有行动,而是说:“那你离我近一点,我有伤不方便。”

    宫循雾也不是非要他亲自己,谁亲谁都是一样的,只要人是对的就好。方才询问的动作只是想知道叶妜深的态度。

    既然叶妜深允许,宫循雾在叶妜深脸颊亲了一下,又紧接着很快速的在叶妜深唇上也亲了一下。

    叶妜深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

    宫循雾派严魁去亲自跟着宫栩胤,次日便发现宫栩胤去牢里想见元宝,在出钱活动狱卒的时候被拒绝了,皇上不准任何人去见元宝。

    宫栩胤很会做人,依然把钱都留给狱卒,让他们买些好酒。狱卒懂他的意思,忙说不会把他来过的事报告给皇上。

    不过最后有没有告诉皇上,严魁就不得而知了。

    宫循雾把此事转告给叶妜深,有之前帐暖香的事做心理准备,叶妜深一点都不惊讶宫栩胤去见了元宝。

    “他果然忍不住了。”叶妜深蹙眉:“所以说很有可能那日元宝撞见了什么,为了把自己摘出去,便把我骗去了,对方真的以为被我看到了,这才是我被追杀的原因。”

    宫循雾没有说话,同样也在思考。

    叶妜深已经被这条逻辑说服,“四皇子说以前元宝并没有资格跟在三皇子身边,难怪…他应该是用看到的事换来了三皇子的看重。”

    宫循雾终于开口:“你接连躲过追杀,没能被灭口。宫屹胤怕日子久了对方察觉出你什么都不知道,进一步查到元宝曾指引你去看迎春,所以他才会心虚对你出手。”

    第55章 第伍拾伍章 听说你约轻盈见面

    叶妜深坐在堂屋小炕上晒太阳, 透过窗子能看见外面树叶金灿灿,秋意越来越浓,叶妜深想要晒太阳想法越强烈。

    早上洗漱过后是宫循雾将他抱到小炕上, 叶妜深也拒绝过:“我是伤了肚子, 不是伤了腿。”

    “会牵动伤口。”宫循雾敷衍着, 只要他想抱叶妜深便有无数个理由。

    现在窗扇紧紧关着,叶妜深目光从木窗雕花上收回,莫名冷颤了一下,他回过头看着宫循雾:“所以真正想杀我的人是宫栩胤。”

    宫循雾沉默的看着他, 片刻后才问:“你这样以为?”

    他的眼中有一点疑惑,也有一点嘲弄。叶妜深已经很久没被他用这种眼神看过, 忽然觉得有点丢脸, 连宫循雾都在笑话他交的烂朋友, 可宫循雾又是什么好人?有什么资格?

    叶妜深这些日子与他吵架前都会犹豫,毕竟吃他的住他的,还要他事无巨细的伺候。

    而且最近叶妜深的情绪很平稳,并没有觉得多生气。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我用元宝试探他, 还不够证明我与他相处有所保留吗?”

    宫循雾没说话, 起身整理了一下叶妜深盖的薄被,他刚才调整坐姿露出了脚, 又被宫循雾给盖了进去。

    “所以元宝撞见的值得宫栩胤杀人灭口的秘密,你觉得是什么?”宫循雾问。

    叶妜深摇头:“我没有头绪。”

    “就怕你没有头绪。”宫循雾似乎很了解他:“不要背着我去见元宝和宫栩胤, 凡事商量后再做。”

    叶妜深眨了眨眼,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随着宫循雾的话思绪飘远, 没注意到宫循雾坐在了他旁边,手臂抬起又放下,两次之后才下定决心把他揽进怀里。

    叶妜深抬头看向他, 他的脸型就像严苛的英俊模板,线条很利落,两颊高度对称,给人很正气坚毅的印象。但这种感觉被他总是阴沉沉的眉眼削弱了。

    宫循雾不像主角,他就该是主角的“金手指”,叶妜深思索为什么自己会这样觉得,不知不觉两人彼此注视很久。

    叶妜深的眼神充满探寻,时间久了微微失神,宫循雾捧住他的脸:“你在看什么?”

    叶妜深听到这张脸搭配的声音后有种天降灵光的感觉,就好像脑子里的一团迷雾被拨开了,那种答案就在心里却怎么也翻不到的感觉消退,让叶妜深有些微微喘-息。

    “我知道了。”叶妜深脸上露出“钻牛角尖”的意思,对他说:“是因为你没有自己的故事。”所以我从没有代入过你的视角。

    宫循雾一怔,但神奇的是他听懂了叶妜深的意思,“我看起来很空洞么?”

    叶妜深很深的点了一下头,看起来有些笨蛋,他们之间针锋相对的回忆像一个不确定的梦,宫循雾忍不住离他更近了一点,心里有种“明明就很亲密”的得意感。

    “你是太后的第二个儿子,先皇最小的孩子,皇上同母同父的亲弟弟,宫盛胤的九皇叔。”叶妜深细数他的身份:“但是作为宫循雾自身的部分很少。”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注意过我。”宫循雾停顿了一下,既惊讶自己有些酸的措辞,又惊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被叶妜深叫了大名。

    叶妜深反驳:“我注意了每个人…”的剧情,是你的剧情太少了,一个与主角重叠部分极少的配角。

    “不用注意太多人。”宫循雾怕自己的说法太霸道,又解释了一下:“我知道你很慌乱,迫切找到真相,但接触太多人不仅会打草惊蛇,还会让你自己变的混乱。”

    叶妜深觉得这种经验很没用,敷衍的点了点头:“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

    宫循雾没有反驳他,但也没有表示出认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有些牵强。”

    宫栩胤不像是会露出这种马脚的人。

    宫循雾作为这些皇子的皇叔,虽然没有刻意关注过,但一场宫宴或是一场围猎,皇子们的性格在他眼中几乎就透明了。

    哪个看起来谋算和气魄皆具,实际骄傲孤高不可一世,哪个看起来老实没野心,实际偷奸耍滑背地里比谁都积极,哪个兄友弟恭体贴善良,实际挑拨离间自私自利。

    宫循雾看的很清楚,包括能屈能伸养精蓄锐的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宫栩胤就是最极致的虚伪,老奸巨猾从不出头,作壁上观等受渔翁之利。

    这种人怎么会做出惊天动地的大坏事,还留给别人把柄?宫循雾不觉得。

    叶妜深一下子抓住重点,问道:“你心里有猜想吧?”

    有一瞬间叶妜深觉得宫循雾就要说出来了,却又改口敷衍道:“我没有猜测,总之谨慎为好,你是很会随机应变,但你太意气用事。”

    叶妜深虚心认下:“我知道。”

    宫循雾又怀疑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了,怎么有点批评的意思,便没有再往下说。

    事实上叶妜深很少被别人影响想法,虽然宫循雾看起来不太认同他的猜测,但基于宫栩胤心虚的去见了元宝,他还是更倾向于宫栩胤想杀自己。

    他有时候太害怕直觉骗人,所以特别依赖切实的证据。

    宫栩胤心虚了,他看到了宫栩胤心虚的证据。

    鞠粟医术高超,深秋时叶妜深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虽然还不能剧烈运动,但正常走动和独立沐浴都可以完成了。

    因为有对宫栩胤的猜测,叶妜深觉得现在敌人已经不在暗处了,所以打算离开祁王府回家去,非必要不是很想被宫循雾庇护。

    他提起时都被宫循雾找借口驳回,直到郡主亲自来接人,宫循雾才没了拒绝的理由,送叶妜深上了马车。

    他给叶妜深备了许多衣裳和珠宝,甚至连叶妜深平时铺的软垫都备了一样的,让人放进马车里。

    他站在轿子旁边对叶妜深脱口而出:“衣裳没的穿了记得回来取。”

    话已出口所有人都觉得有点奇怪,不像是让叶妜深回家,反而像是送叶妜深外出,宫循雾的语气和行为都像是在说,叶妜深早晚有一天都要回来的,祁王府才是家。

    郡主微笑:“小妜何德何能,得祁王殿下的疼爱。”

    虽然郡主表达的意思非常体面,但宫循雾在心里想:我当然疼爱他。

    叶妜深没理会宫循雾,十分“忘恩负义的”把宫循雾丢给自己的母亲应对,他被叶凌深扶着上了轿子,质问叶凌深:“父亲和大哥怎么不来接我?”

    宫循雾收回目光,彻底失去了跟郡主寒暄的兴趣,满心只有一个想法,他怎么会不求回报的喂一只白眼狼。

    但他并不觉得生气,他从第一天就见识到了叶妜深的态度,所有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比起叶妜深的回报,他觉得只要人在自己身边,一切都有的等待。

    回到叶家后依然是养伤,郡主比宫循雾表现的还要紧张,返还了他的四个侍女,交代了一堆需要她们小心的事情。

    郡主每天至少回来看他一次,离开时叶妜深就盯着她的背影看,想起宫循雾喂自己吃饭喝药时的样子。

    在照看他这件事上,没有人比宫循雾做的更好,除了宫循雾外没人做得到每一件事都亲力亲为。

    他没闲几天就让雪冬去寻柳轻盈,两人约好了他去柳家拜访,两人见上一面。

    宫循雾只说不让他偷偷去见元宝和宫栩胤,但没说不能见柳轻盈。

    登门不能空手,叶妜深不好意思拿叶家的东西出去送人,又不敢跟郡主说自己要去见柳轻盈。

    郡主不允许他在伤痊愈前出门,而郡主对痊愈的概念是一点伤疤都看不出来,显然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叶妜深只好在宫循雾给他准备的东西里挑了一对春带彩的翡翠桌子,这个颜色看起来很趁柳轻盈。

    他包好了东西说服雪冬帮他出去,雪冬一边说不可以一边耐不住他软磨硬泡,把人从角门带出去了。

    柳轻盈家也在京中,院子的格局景致在叶妜深看来很不错,柳轻盈应该也算富贵人家的少爷了,到底有什么必要赖在宫盛胤身边低三下四。

    叶妜深在正门接他,有些局促的说:“我让人备了席,您别嫌弃。”

    “你怎么不唤我蛰容了?”叶妜深装作没看见他的自卑,毫不在意的说:“我吃的很多,你让厨房多备一点。”

    柳轻盈瞬间笑起来,每次跟叶妜深相处都让他觉得很轻松,柳家此时就柳轻盈一个主人,他母亲柳嬷嬷大多数时间住在京郊的寺庙,是他们家出钱建的。

    他父亲和兄弟都在军营中,按照原书的剧情,他父亲在给宫盛胤的一个心腹将军当军师,哥哥弟弟也跟在他父亲身边。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叶妜深除了想通过他问宫盛胤一些事,还想透露给他一点剧情,避免一些坏事发生。

    原书中柳轻盈的父亲和弟弟都在帮宫盛胤做事时意外惨死,只剩下一个哥哥还瘸了腿。

    “家中只有你一个人?”叶妜深随口提起。

    柳轻盈回答:“父亲和兄弟都在酉州,母亲不常在家中。”

    叶妜深点头,没问他父亲兄弟在酉州做什么,而是说:“我母亲说酉州的糕点花样很多,但那里不太平,我家有个表亲在酉州从军,不幸遇到山贼,被折磨的生不如死,接回家时都…”

    他没有说下去,柳轻盈脸色已经惨白:“酉州乱成这样?”

    “是啊。”叶妜深叹息一声:“三皇子的事令我胡思乱想起好多事,其实山贼好躲避,只要不落单也不会吃亏。最怕的是皇子夺权,逆王谋反,到时候兵将别无选择,心腹将领更是得打头阵,赢了便公侯爵位加身一跃成为贵族,输了便是头断血流…”

    柳轻盈已经有点脚步不稳了:“蛰容,这种话不能乱说,大祇昌盛太平,不会有这种事。”

    “皇子明争暗斗,历朝历代还少见么?”叶妜深见他脸色苍白,知道自己的话有作用,便没有再说下去。

    柳轻盈没有带他去花厅,而是去了自己卧房,叶妜深觉得他们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这种程度,但也没说什么。

    “你近来可打算进宫?”叶妜深说:“我想让你帮我跟五殿下打听一些事,但不要说是我问得,你方便问便问一句,若是不方便就不问了。”

    柳轻盈看他的眼神变的有些复杂,没有说什么,而是走上前推开了门。

    叶妜深还以为他被自己编造出来的事吓到了,正要安慰几句一抬头发现宫盛胤就站在门槛里面,几乎要与他们撞上。

    宫盛胤眉眼带笑,心情很不错的说:“蛰容想见我,我就来了。”

    叶妜深回想自己刚才的说辞,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句表达了想要见宫盛胤的意思。

    他回过头看柳轻盈,柳轻盈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他明白了柳轻盈刚见到面时为何局促。

    宫盛胤说:“听说你约轻盈见面,我便厚着脸皮来了。”

    只怕不只如此,叶妜深知道柳轻盈对宫盛胤的感情,大概不会心甘情愿让他们见面。

    多半是宫盛胤连威胁带压迫,连知道他们相约这件事应该也是早就敲打过,不准柳轻盈隐瞒任何跟自己有关的事。

    宫盛胤像是在自己家一样,让开半步伸手请叶妜深进去,叶妜深心底隐隐排斥,意识到宫盛胤是真的把柳轻盈当做自己的所属,顺带把柳轻盈的家也当成自己的地盘。

    叶妜深回头看柳轻盈:“怎么不进来?”

    柳轻盈询问的看向宫盛胤,叶妜深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看过去,宫盛胤摆出微笑:“是啊,蛰容是来见你的,你不进来算什么。”

    柳轻盈答了一声是,三个人在堂屋的小方桌坐下,叶妜深又起身出去,从雪冬那里接过了装镯子的螺钿礼盒。

    他把礼盒打开后交给柳轻盈,柳轻盈眼中看不出多少欢喜,他的心情已经完全被宫盛胤影响了。

    连带叶妜深心情也低落下来,感觉宫盛胤真的是个自私自利的强盗,为了自己的前程吸走了身边很多人的生命力。

    三个人围在小方桌,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那个。

    宫盛胤笑笑:“蛰容有心了,这桌子很适合轻盈。”

    叶妜深感觉到一丝古怪,他不想伤害柳轻盈,于是直奔主题:“正好五殿下在,我便不用麻烦轻盈了。五殿下立府宴我受了伤,搜寻所有记忆也只能找到一个仇家。”

    提起立府宴那日,宫盛胤的脸色变的难看。他跪在地上求宫循雾不要把此事告诉皇上,不知那一幕叶妜深看到多少,又作何感想。

    宫盛胤喝了口茶,努力不去想那日自己的表现,“三皇子不是已经被软禁了么?”

    “我不觉得自己得罪过他。”叶妜深说:“五殿下可还记得那日,我为了您与四殿下的侍从起了冲突。”

    宫盛胤脸上有了一点笑意,他点头:“当然记得。”

    “说起我得罪过的人,唯一能记起的只有四殿下。”叶妜深说。

    “不至于。”宫盛胤反驳的很快:“四哥不会杀你。”

    叶妜深垂眸一笑:“五殿下何时与四殿下这般要好了?都做起担保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宫盛胤被他的笑晃花了眼,耐心的解释道:“四哥为人谨慎,从来不会做这等不必要的事。”

    “又是这种说辞。”叶妜深脱口而出,想要吐槽的念头一发不可收拾,他想把宫盛胤赶出去,然后扳着柳轻盈的肩膀强迫他听自己的牢骚。

    但那跟宫盛胤有什么区别,叶妜深直了直脊背,端起假笑:“不知道五殿下还记不记得更多那日的事,我也没有问过,您是因为何时惹恼了四殿下?”

    “你不会想知道。”宫盛胤笑了一下:“蛰容,实不相瞒,因为你的出现将事情闹大,四哥确实吃了个哑巴亏,你还是不要纠结了。”

    叶妜深不肯轻易放过:“若我执意纠结呢?”

    “那你会发现,需要杀你灭口的人可能是我。”宫盛胤的语气很轻松,以至于带着诡异的幽默。

    柳轻盈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已经完全目瞪口呆,顾不上吃醋的那点小事。

    见气愤僵硬,宫盛胤又笑起来:“我逗你的。”

    “我知道。”叶妜深收敛了虚假的笑意,直白的说:“你鬼使神差把四殿下推进水里了,你想杀他。”

    宫盛胤完全变了脸色,他手指下意识蜷了一下,柳轻盈也惊讶的呛咳起来。

    叶妜深伸长手臂帮柳轻盈拍背,目光与宫盛胤对视:“你没有逗我,对么?”

    “对。”宫盛胤又笑起来,但笑意不达眼底。

    叶妜深深舒了一口气:“那五殿下现在可以跟我说说,那日除此之外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宫盛胤认真的想了想,缓慢开口:“我不记得了还有什么特别的事。”

    叶妜深知道这是实话,因为宫盛胤现在应该竭尽所能说出更多,以排除叶妜深心里对他要杀自己的猜想。

    “蛰容…”宫盛胤忍不住捉住了叶妜深的手,就当着柳轻盈的面。他语气很恳切:“我有想过你会不会看到了什么,但我从没担心过你会说出去。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多此一举救我了,对吧?”

    叶妜深捋了一下他的逻辑,然后点头:“你说得对。”

    “所以我没有杀你的理由。”宫盛胤紧紧攥着他的手:“就算你真的要把我推宫栩胤进水的事说出去,我也不会杀你。”

    叶妜深用力抽了一下自己的手,没抽动,他下意识看向了柳轻盈,柳轻盈的目光空洞的垂在他们两人紧握的手上。

    “你明白我的心意吗?”宫盛胤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抱歉,我不想明白。”叶妜深站起身,他又挣扎了一下未果,“五殿下,妜深在您府上受伤之事才过去不久,妜深希望我们彼此还是不要再卷入是非。”

    宫盛胤松开手:“蛰容,如果我想起来那日的事,可以去见你么?”

    “五殿下贵人事忙,不如还是传信。”叶妜深非常后悔今天登了柳家的门。

    柳轻盈也腾的站起来,看起来是蓄了半天的勇气,脸色涨红的说:“妜公子,您是要回去了吗?”

    叶妜深有些意外,但还是顺着他说:“是,我伤没好,是偷偷溜出来的,不能久留。”

    “那小人送妜公子出去吧。”柳轻盈不顾宫盛胤的眼色朝门口做了请的手势。

    “柳轻盈,你是什么身份敢做我的主?”宫盛胤又把叶妜深的手攥的更紧,没办法叶妜深只能用另一只手捂住腹部,装作伤口被扯痛了:“五殿下,请五殿下手下留情。”

    宫盛胤才松了手,没有再阻止叶妜深离开,亲自将叶妜深送到了离门口不远的位置,他此次出宫没有声张,不然他倒是想把叶妜深送回家。

    叶妜深与柳轻盈告别,雪冬驾车往家走,被他唤住:“去祁王府。”

    雪冬哀嚎起来,他一点都不想去祁王府,每次去了祁王府多半人就不见了,只让他架着空马车回叶家。

    门房很热情的将叶妜深请进去,还有小厮把雪冬请进去玩花牌,不巧宫循雾现在不在府中。

    叶妜深轻车熟路的往里面走,也没有人要拦他的意思,还问他用不用撵抬着,叶妜深说不用。

    沙鸥也不在府中,大概是进宫去了,叶妜深记得他们还不太熟的时候,有在宫里见到过,宫循雾应该有相当长一部分时间待在宫里。

    因为他在府中养伤,宫循雾有很长时间没有进过宫,叶妜深有一点担忧,也不知道皇上怎么看他,大概会觉得他是蛊惑祁王的小妖精。

    叶妜深唇抿的很紧,有些气愤的推开了书房的门,都怪宫循雾让一切都变的麻烦起来。

    他在宫循雾处理事务的书案上不见外的翻来翻去,门口有几个侍从装作路过,甚至有人路过了三次,都没人敢开口说什么。

    书案翻完了叶妜深开始翻桌底,他爬到桌子底下往上看,他记得原书中有描写宫盛胤书房里的桌子,底下有个不算明显的暗格,一般用来放书信。

    他伸手在桌底戳了几下,果然发现了一个小开关,他暴-力打开开关,几张信纸掉了下来。

    他快速浏览了一边所有的信,然后把有“太子”的那张又仔细看了一遍。

    大部分内容写的比较隐晦,叶妜深看懂的部分便是太子有个收集情报的酒楼叫“浴光轩”。

    叶妜深看的太专注,以至于等他注意到脚步声时,一回头发现一双腿已经停在了书案跟前,靴子都要踩到他衣摆了。

    “还不出来么?”宫循雾问。

    叶妜深想把手里的信纸放回桌底,但机关已经被他弄坏了,他只好拿着信从桌底爬出来。

    宫循雾垂眸看着他,并没有说什么。

    “你的桌子…”叶妜深斟酌了一下说辞:“你桌底的机关并不牢靠,如果不是我,也会被别人轻易破开。”

    宫循雾屈膝蹲跪在他面前,很有压迫感的拉进距离,几乎鼻尖都要贴到鼻尖。

    “别人进不来书房。”宫循雾冷哼一声:“机关是防你一个人的。”

    第56章 第伍拾陆章 我记得有对春彩的翡翠手镯……

    叶妜深把手里的信纸摊开给宫循雾展示, 用很不确定的语气弱弱道:“如果我说我一大半都没看懂,你会相信吗?”

    宫循雾以为他在恃宠而骄,于是反问他:“我该相信么?”他的语气没有半分嘲讽, 而是真的在询问。

    “我希望你信。”叶妜深把信纸对折再对折, 很诚恳的补充:“这些字写的乱七八糟, 我真的没有看懂多少。”

    “写信的人要知道你如此评价,怕是要气吐血了。”宫循雾从他手里抽走一叠信纸,展开看了看,字写的确实不错, 是能拿出去给人练字的功底。

    叶妜深问:“谁写给你信?”不过问完他就后悔了,这信上明显写的都是各路搜罗来的消息, 那写信的人就是线人, 哪有把自己的线人供出去的道理。

    宫循雾把信随手放在桌案的那堆杂物上, 叶妜深刚才有看过,那是一堆没有什么内容的废纸,像是闲着无聊练字的,上句和下句并不连贯。

    叶妜深有点窘, 原来他真没有骗人, 桌底机关就只是用来防他,不过机关被他破了, 防也没防住。

    “上面有落款。”宫循雾态度很轻松,至少没有因为他看到了而生气:“看来你说的是真的, 你确实没有看的太仔细。”

    叶妜深不记得上面有落款,倒是每一张末尾都有一个墨点, 像是个人的写字习惯,叶妜深记得以前有个同学就喜欢在答题的末尾点个点。

    他其实并不在乎落款是谁的名字,只是打量了一会儿宫循雾, 从他的神色看出并不能指望他一字一句给自己解读那张情报上的全部信息。

    如果叶妜深与他商量,可能也就换来一句不要得寸进尺。

    叶妜深眨了眨眼,忽然想起来他们并不是这么和谐的关系,就算撞见他明目张胆偷看的时候,宫循雾恼火之余把他剥光了丢到床上,也并不是多意外的情况。

    “那我先回家了。”叶妜深要走,被宫循雾伸长手臂拦住腰,一把扽回自己怀里。

    “你要对我做什么?”叶妜深表现的很戒备。

    宫循雾反而很短促的笑了下:“我能对你做什么?”

    叶妜深觉得这是个陷阱,很狡猾的把放在了想法不纯洁的审堂上,如果叶妜深指责他无耻,他便可以倒打一耙说自己并没有那样想。

    总之是个谁纠缠谁就会输的问题。

    “我这里还没有长好。”叶妜深戳了戳自己的小腹,宫循雾的手就覆上去,手掌整个把他的拳头包住:“没长好就不要到处乱跑。”

    叶妜深挣扎的念头很快就消失了,他不想被宫循雾用更大的力气压制,他抬起头,看见宫循雾对他淡淡的微笑,他还是更习惯最初不熟悉时那个冷若冰霜的祁王。

    宫循雾被他眼中的失望神色搞得一头雾水,有点怀疑的问:“难道是你想发生点什么?”

    “当然不是!”叶妜深重重的推了他一把,不仅没有把人推开,反而自己差点闪了腰,腹部愈合的差不多的地方发生了一点摩擦,叶妜深恍惚觉得那里有点痛。

    宫循雾也想起来他有伤,便松开了手,叶妜深失去支撑后退一步,踉跄着差点摔倒。

    宫循雾又伸手将他捞回来,叶妜深有点怀疑他是故意的,瞪着他说:“放开我。”

    “我放开过。”宫循雾说的很理所当然:“但是你会摔倒。”

    叶妜深一瞬间无法反驳,他轻轻抵住宫循雾肩膀:“我站好了,很稳,你松手吧。”

    宫循雾缓缓松手,低下头时有个用全都抵嘴唇的动作,叶妜深一眼就看出来他在笑。

    叶妜深留下吃了一顿午膳,因为记着雪冬的抱怨,于是雪冬也一起吃了,宫循雾坐在旁边,筷子连动一下都没有,看着叶妜深和小厮边吃边闲聊。

    此时宫循雾终于有了点情报跟现实对上的实感,刚对叶妜深生出兴致时,他让人暗中查了叶妜深这个人,但许多说法都跟他认识的叶妜深不太一样。

    唯有现在,他跟小厮一同用膳。宫循雾记得叶妜深有许多江湖朋友,无论多扶不上墙都能跟人家称兄道弟。

    宫循雾不太高兴,等他们用完午膳硬是要叶妜深去更衣午睡,叶妜深拗不过,去床上稍微躺了一小会儿。

    宫循雾进来的晚一些,叶妜深闲着没事已经把床帷外的流苏编成了麻花辫,与此同时宫循雾完成了对雪冬的武功考验和收买。

    叶妜深见到他就躺倒床上装作要睡了,宫循雾在床边坐下,伸手碰了一下“麻花辫”,又半回身手臂撑在叶妜深身侧,问他:“你走了这么久,半点没想起我来。”

    叶妜深几乎就要坐起身问他,他们是什么关系要想起他。

    但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叶妜深说:“我刚走没多久。”

    “很久了。”宫循雾说:“星象官说再过半个月会下雪,你离开前还坐在那里晒太阳。”

    宫循雾伸手指了指堂屋的小炕,叶妜深坐起身,很认真的问他:“你确定是星象官,不是气象官?”

    “你在说什么?”宫循雾问他。

    叶妜深说什么,又要躺回去,但他的脑袋腾空停止了,宫循雾用手掌着他的后脑,俯身吻住了他。

    第一次叶妜深对他的亲-吻有了回应,虽然只是微微张开了唇-齿,但这已经是宫循雾意外的进步。

    一不小心就有点失控,最后是叶妜深呜-咽了一句有伤,宫循雾才放开他,叶妜深的脖颈和脑袋终于可以贴合在枕头上。

    而他刚要放开了胸腔深深的喘-息,就被俯身趴在他身上的宫循雾压的喘不过气,宫循雾把脸埋在他颈窝,很轻的用唇-舌光顾他的脖颈皮肤。

    知道两个人都平复下来,宫循雾才在他耳边轻声问:“要留下吗?”

    叶妜深有一瞬间想要冲动答应,但是留下的选择现在看来过于郑重,他们都知道,并不只是留宿一晚那么简单。

    叶妜深思索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目前并不具备思索以及重新定义一段关系的头绪。

    他们的开始并不轻松快乐,反而让叶妜深无比痛苦,是他未曾设想过的痛苦方式。

    而现在他们的相处也算不上快乐,只不过两方都很平和。

    叶妜深的心底突然又冒出了强烈的自我厌弃情绪,究竟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明白,为什么原本那么讨厌排斥,现在居然会恍惚。

    归根结底他觉得自己太缺爱了,这对他来说是件羞于承认的事。

    “母亲要我回家。”叶妜深推开宫循雾,下床时发现自己的衣裳已经褶皱不堪,他随手拍了拍衣摆。

    宫循雾唤住他,给他找了一身新衣裳,豆蔻色的外衫,胸襟处用银线绣了脖颈长长的鹤,袖子是月白色的,袖口绣了一圈祥云纹。

    叶妜深穿上这件衣裳又清透又仙气,像是天上的仙官。

    宫循雾又帮他束了头发,用了紫翡翠的发冠,端详了一会儿又找出一串紫色翡翠的珠子,给叶妜深戴在脖颈上,才满意的问:“真的不留下么?”

    叶妜深拒绝:“不留下。”

    宫循雾将他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看了好几遍,忽然问他:“我记得有对春彩的翡翠手镯。”

    叶妜深被巧合惊讶到,宫循雾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叶妜深心虚的眨了眨眼:“应该还在吧,我没仔细看过你给我的东西。”

    叶妜深离开的时候还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那对镯子从柳轻盈手里换回来,不过自然是没有这种办法。

    于是他只是默默祈祷宫循雾以后都不要想起来这件事,最好把那对镯子彻底忘掉。

    宫循雾在门口目送他离开,沙鸥询问道:“殿下,严魁问用跟着妜公子吗?”

    “不用,他回侯府就不用跟着。”

    但叶妜深没回侯府,左右出来一趟不如把所有事都办完。

    上辈子没人指望,凡事全都只能靠自己,所以叶妜深并不是一个拖延的人。

    他从祁王府出来便直奔浴光轩,他相信宫循雾书房里的所有信笺,既然信上说浴光轩的幕后东家是太子,那他就要去看一看。

    相比起宫栩胤的有苏坊,浴光轩就像一个富商的野心投射,从门前的台阶到里面的装潢,五一不透露着财大气粗和五彩斑斓。

    一楼圆台周围是层层叠叠风纱幔,圆台与客座中间隔着做低的水沟,水轮不间歇的旋转发出水滴的乐律,楼上挑高垂下来的也是纱幔和流苏。

    叶妜深走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手指抚过雕花扶手,意外的发现扶手里侧每隔一寸就镶嵌这一个指甲大的玛瑙。

    叶妜深在二楼的瞭远平台上站着,他在回想上午在柳家的事。

    与宫盛胤的初见是在鹤韵宫,宫盛胤穿着一身袖口烂成条的中衣,看上去受尽委屈。

    叶妜深理解成主角爆发前的低迷时期,所以同情心泛滥的把自己的中衣换给他穿。

    而现在的宫盛胤已经不屑于用自己的“弱”来引起怜惜,更趋向于展示自己的强大。

    他像是一个刚出人头地的年轻人,迫不及待的证明自己的成熟和能力。

    叶妜深怀疑他对感情上的事一窍不通,只不过在模仿他见过的最敬仰风模板。

    叶妜深脑子里出现了宫循雾的身影,其实如果他有的选,他也想活成宫循雾的样子,身份尊贵又有领兵之才,光是什么都不说别人就会天然的忌惮他。

    但他不是宫循雾,他是叶妜深。他只希望别再多一个宫循雾,他应付不来。

    好在宫盛胤是个情爱排在皇权之后的野心家,没有时间功夫跟他耗在感情上。

    按照原剧情,今年冬天三皇子宫屹胤会作为第一个炮灰绊脚石被皇上厌弃,紧接着便是宫栩胤,最后是太子。

    而现在受叶妜深的影响,宫屹胤已经被软禁了。

    叶妜深瞭望远处,内心生出对未知的茫然和恐惧。

    “叶三公子?”

    叶妜深闻声回头,有三个衣着光线的公子哥站在他身后,每个人都带着笑意。

    叶妜深觉得他们眼熟,但是没能一时想起来,于是只是笑笑:“好巧。”

    站位最前面的男人笑的很清明,他主动解释道:“妜公子众星捧月,从前咱们宴会上见过但没说过话,妜公子还记得我的脸,真是万分荣幸,我姓杜,名唤汝霜,杜如霜。”

    叶妜深笑意有些僵了,他转头看了看外面,再回过头神情已经变的自然:“杜公子。”

    “妜公子一个人?”杜如霜问他。

    叶妜深很实在的说:“不如你们带上我。”

    另外两个公子哥已经开始跃跃欲试,忍不住在后面悄悄的戳杜汝霜的背,杜汝霜面色不改,他是很端正的长相,但气质里的人情世故要多一些,搭配他的长相倒没显得人太油滑,反而看起来很好相处。

    杜汝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叶妜深跟他们在雅间坐下。

    他太想跟杜汝霜对视,因为透过那双眼睛,他总想起来杜汝湘临死时的眼睛。

    叶妜深眼神不太落在他们身上,大多数时候在注意屋子里的花卉和摆件,偶尔也会礼貌的看向他们,淡淡的一眼就让人脸红心跳。

    杜汝霜是三个人中表现的最稳重的,刚认识的人聊不到太深刻的话题,多半围绕在酒楼、馆子、戏子…

    叶妜深适当的表现出一点不感兴趣,在其余三人拿不准注意交换眼神时,叶妜深开口:“好久没出来了。”

    杜汝霜问:“哦?妜公子在忙什么事务?”

    “没有什么事务,不知你们可有听说,我之前在宫里得罪了四殿下。”叶妜深说的很不在意:“我母亲就差将我绑在家中了。”

    杜汝霜有点意外,方才叶妜深站在瞭台上遗世独立,回身看向他们时,神情清冷疏离,分明就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神仙。

    这样的神仙该寡言少语才对,没想到竟然肚子里装不住事。

    “长辈们谨慎小心。”杜汝霜笑笑:“若是我在宫里得罪了皇子,我父亲母亲怕是要直接打死我,永宁郡主见过世面,娘娘的话你要好好听听。”

    叶妜深看他一眼:“你怎么也说起场面话来了,杜公子,想不到你是这种性格。”

    杜汝霜没想到叶妜深这么直白,他方才的话说的万无一失,无论熟与不熟说出来都合适,确确实实的无可指摘,但没想到能被叶妜深挑出这种毛病。

    杜汝霜怔了一下,叶妜深却不觉得自己有多不客气,他说:“我心里苦啊。”

    杜汝霜看他很烦闷的抿紧了唇,把手拄在桌面上托着腮,很单纯没心眼的样子。虽然有些不客气,但正是众星捧月会养出来的娇蛮性格。

    叶妜深按照对待宫栩胤的套路,故技重施道:“早知道我会得罪四殿下,惹出那么多事端,我就不去看什么迎春了 ”

    杜汝霜刻意摆出一个大大咧咧的笑脸,有些讨好的问:“是什么迎春?惹得妜公子逆反皇子殿下也要看。”

    “哪里看到了什么迎春。”叶妜深叹息一声:“都是元宝说的。”

    “元宝?”他们三人除了杜汝霜进过宫,另外两个公子哥的家事还没到有资格进宫的级别。

    叶妜深解释:“就是三殿下身边的侍从…”叶妜深叹息一声:“又是一桩烦心事。”

    “我怎么不记得三殿下身边有侍从叫元宝呀?”杜汝霜思考了一下,他印象里三皇子近身伺候的确实不是这个名字,问出来的用意是抬高自己,拉进与叶妜深的距离,拉远与另外两人的距离,达到和叶妜深一起,在阶级上孤立另外两人的目的。

    叶妜深不在乎他的花花肠子,巴不得他问这一句:“其实我与皇子们也没什么交际,都说了是一桩烦心事…”

    他稍微沉默了一下,像是真的被愁到了,然后才说:“这个元宝好像近身伺候三殿下也没多久。他当时告诉我御花园那边的迎春开的好,我都不认识他是谁,是后来在四殿下和五殿下得立府宴上见到,才知道他叫元宝。”

    杜汝霜只抓到了“立府宴”的重点,殷勤道:“四殿下的立府宴我也曾到场。”

    “我记得。”叶妜深随口敷衍,他当时太紧张,除了同席的皇子们,其他人都不太记得。

    他又略坐了坐,装作很感兴趣的跟他们天南海北扯了一会儿,然后雪冬敲门催促:“三爷,是时候回家了,当心侯爷问您功课。”

    叶妜深觉得雪冬来的很是时候,起身与他们告别,但他依然没有回侯府,软磨硬泡雪冬陪他去一趟皇室别院。

    方才杜汝霜为了炫耀自己知道的消息多,透露了三皇子宫屹胤目前正被幽禁在近郊的皇室别院,位置就在一个寺庙三里地的距离。

    上次他用同样的招数骗宫栩胤露出马脚,但宫循雾的看法一直不太明确,但可以确定他觉得宫栩胤要杀叶妜深的说法很牵强。甚至连宫盛胤都觉得不太对劲。

    所以叶妜深故技重施,如果宫栩胤有所反应,那没道理真正的幕后凶手能够沉得住气。

    他那些话不是说给杜汝霜他们听得,而是说给隔墙的耳朵。

    他已经想好了,今天、明天、后天,他就在别院外面蹲上三天,三天蹲不到人就算了,就交给宫循雾安排人来蹲。

    他让雪冬把马车停在寺院,两人步行到别院附近,他们不敢靠的太近,雪冬会功夫会攀高,帮他找了一处不管是从上看还是平视都不容易发现的石头坑。

    叶妜深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半个身子正好被大石头挡住,他只露出一颗脑袋看着别院的动向。

    第57章 第伍拾柒章 要不您先进去上柱香?……

    雪冬从高处跳下来, 滚了两圈稳住平衡,悄声走到叶妜深身后,拍拍他肩膀:“三爷, 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个心理安慰吧。”叶妜深托着下巴:“我能做的不多, 但凡有一点可能我都要等等, 否则总觉得自己在坐以待毙。”

    “您今天就没闲着,跑来跑去,小人都觉得累了。”雪冬在叶妜深后面给他捶肩膀:“给您松快松快。”

    “等等。”叶妜深回头看他:“我这个位置不会有人发现吧?”

    “放心吧。”雪冬拍拍胸脯:“小人方才各处都瞧了,就您的位置是最好的。”

    叶妜深想起来刚才雪冬的身受, 心安的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别院,雪冬很靠谱的给他指了几个方向:“别看这里像是荒无人烟, 其实这些地方都藏着人。”

    “那他们能看到我们吗?”叶妜深问。

    雪冬说看不到:“他们各自有看护的地方, 重要之地都这样划分, 咱们离的不算近,只有一些高手在四处巡逻,咱们没乘轿子,不容易被发现。”

    叶妜深又噢了一声, 他们正说这话, 竟然真的看到有人过来,为首的人穿着与京中百姓并无差别, 叶妜深屏息看着那些人朝别院走近。

    片刻后有人从远处追上来,同前面的说了几句话, 他们脚步只顿了片刻,便继续往前走, 到了树林遮天蔽日的地方,几个人就消失不见了。

    没用叶妜深吩咐,雪冬便悄声离开去寻, 不过眨眼的功夫雪冬又匆匆回来了,低声说:“他们径直朝这边来了,三爷咱们快走。”

    “径直?”叶妜深拉住雪冬的手:“若是对上他们,咱们的胜算有多大?”

    雪冬一瞬间笑了,横竖跑不掉,他认真的想了一下:“哪有让您动手的份儿?他们三人,前面那个明显是乔装的主子,刚开始跟着的那个没什么本事,后来的那个跟小人差不多。”

    这里是皇室别院,叶妜深已经反应过来到来者不简单,他抓着雪冬的手,惊喜的说:“天呐,雪冬你这么厉害!”

    雪冬脸顿时通红,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额头:“主子您想什么呢,都火烧屁股了还瞎高兴。”

    “躲不开了。”叶妜深越过雪冬看向他身后,一身书生打扮的太子朝他微笑:“蛰容,方才在庙里,我瞧着就是你,他们都说没看真切,果然是。”

    叶妜深把雪冬拉到身后,给太子行礼,他刚跪下就被太子快步上前托住了手臂:“哎…外面不行这么大的礼,快起来。”

    叶妜深心里想什么时候跟太子有这么熟,太子便先发制人:“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吹风。”叶妜深也不在乎谎话有多拙劣,反正他们在这里相遇已经不需要任何粉饰。

    太子明显怔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这么厚脸皮,他很亲-热的拉着叶妜深的手拍了拍:“在这儿吹什么风,不如去上上香,你怕是不知道,这里是皇家的地界,你再走近了,弓箭就把你们俩扎成刺猬了。”

    “这么可怕?”叶妜深把雪冬拉的跟自己近了些,从善如流道:“那妜深还是同太子殿下上香吧。”

    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人并肩往庙里走去,雪冬附在叶妜深耳边问:“三爷,要不小人留下继续盯着?”

    叶妜深轻轻摇了摇头,哪里还用盯着。

    寺庙里人很少,除了他们两人和寺庙里的和尚就没有别人了。

    和尚陪着他们走,对他们介绍着每个门里面是哪个佛祖,叶妜深穿着从祁王府里出来时的那身衣裳,太子穿的书生的布衣。

    因此和尚非常不出家人的跟在叶妜深身边介绍,几乎没怎么搭理太子。

    到了一扇门前,叶妜深忽然停下脚步向太子建议:“您身份尊贵,要不您先进去上柱香,等您出来了我再进去?”

    和尚一怔,在原地打了个转儿,不动声色的走到太子身边:“您小心台阶。”

    太子回头看着叶妜深,眼神有些阴沉复杂,他干笑了两声:“不如还是表弟先进去拜一拜,咱们不分什么长幼。”

    叶妜深本该非常确定太子的到来是因为他在浴光轩放的诱饵,但太子没有进去而是直奔他而去,他又有些摸不准太子是真的在庙里看见了他,还是在别院外才发现他。

    但是他此刻确定一件事,太子很排斥进去上香。

    叶妜深一直没有想过自己是有神论者还是无神论者,但此刻他确实也不太想进去,他怕点不燃香,又怕香灰烧到手,更怕抬起头时看到的神佛是与别人看到的不同。

    于是他提议:“不如我们一同进去?”

    太子欣然赞同:“好。”

    两人关上门,把和尚们隔绝在外,对于上香太子和叶妜深都是外行,但至少太子身为皇子免不了祭祖等仪式,他教叶妜深按照什么顺序把香放置在香炉里。

    叶妜深是真的完全不懂,但既然来了便虔诚的学习,记住太子说的每个字,不确定时还会追问到底。

    以至于上完香后太子感觉同他又熟悉了不少,借给他帕子擦掉手上的一点香灰,叶妜深把帕子还给太子,低头嗅了嗅自己的手指。

    明明手上什么都没有,却感觉有香灰气味萦绕鼻腔。

    “其实别院里幽禁的是老三。”太子对叶妜深苦笑了一下:“我求了父皇来见他一面。”

    叶妜深一怔,原来太子的到来是得到皇上点头的,他后悔自己没有让雪冬再在外面盯一会儿。

    但他应该不至于运气差到刚走就有心虚的人去,从他在浴光轩散播消息到发酵开来,不至于这么快。

    “太子殿下是想与我怀念三殿下么?”叶妜深也笑了一下:“他可是想杀我。”

    太子叹息:“我不知道他为何要杀你,你们之间连往来都没有,竟然有过节?”

    “我也不知道。”叶妜深推开门,两人走进黄昏里,“可能他嫉妒我长的好看吧。”

    太子被他的玩笑逗笑,他的半边侧脸被黄昏镀了一层金边,叶妜深心想,他果然是个虚伪的骗子,根本就一点都不担心宫屹胤,他还因为这种烂笑话笑的很开心。

    寺庙旁边的院子是个被荒废的区域,太子身边的侍从说以前这里有人开放施粥,又很会说话的告诉他们:“如今圣上治国有方,百姓安居乐业,早就没有善人在此处施粥了。”

    太子和叶妜深同时往里面看,对面院墙底下有一棵结着一串串红色小果实的树,叶妜深原本很好奇,但他想起来与柳轻盈中毒的果子,便什么都没说。

    反而太子开口:“那是什么?”

    “苗榆树籽,东宫小厨房用苗榆树籽点缀过糕点。”

    “我去看看。”太子推开小门,叶妜深也跟了过去。

    他们穿越一片草丛,苗榆树不高,他们伸手就能摘到苗榆树籽,叶妜深稍微垫了一下脚,落地时脖颈上的紫翡翠珠串发出清脆的响声。

    “蛰容,你戴的珠子是好东西。”太子说:“紫翡翠是宫中有辈分的才有份例。”

    叶妜深笑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何止翡翠主子,他从头到脚几乎都是祁王府的东西。

    苗榆树籽很小,还没有指甲大,叶妜深把梗摘掉,十几颗苗榆树籽一次性放进口中,味道很特别,是沙沙绵绵的口感。

    他又摘了一串,耐心的把它们从梗上剥下来,忽然他被太子重重的推了一把,红彤彤的苗榆树籽被抛向空中。

    叶妜深躲在树下,看见雪冬跟太子身边的侍从,都在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刺客搏斗。

    太子把他从树下拉出来,叶妜深挽了挽袖子要上去帮雪冬,被太子抓住手腕:“蛰容,别添乱。”

    然后叶妜深就被太子拉着跑出荒废的偏院,两个人在寺院里东躲西藏,不停的找寻安全的位置。

    这种突然出现共同敌人的情况很容易拉进距离,叶妜深和太子非常自然的结成了同盟,对话只有简单的:“走这边。”“好,你小心脚下。”

    身后的刺客穷追不舍,叶妜深心里责怪自己大意,明明就在怀疑幕后主使不止三皇子一个,还偏偏跑到这偏僻的地方来,果然是太心急。

    太子对逃避追杀这件事还很陌生,很没经验的推开了一间厢房的门,用很大很自信的力气把叶妜深拉了进去。

    “不行!他们很快就会追进来,我们连跑都没地方跑,我们必须得出去。”叶妜深说着便去推门。

    太子把他拉回来,推这一旁比人还高的置物架挡住了门,叶妜深没有办法只能上去帮忙。

    两个人短暂的空闲下来,太子扶着旁边的架子平复喘-息,叶妜深找到一扇窗子往外看。

    没多久就有人追上来,他们用以抵门的架子不能说毫无用处,只能说聊胜于无。叶妜深怀疑根本没有挨过两脚,很快连带着门整个倒下来。

    叶妜深想要跳窗逃跑,他刚才站在窗边往外看,也有要借此道逃跑的意思,一条腿踩在窗台上时,他回头想要招呼太子跟上。

    太子正在看着他,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体力透支,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

    在某些事情上叶妜深很讲究责任,比如这些刺客是冲着他俩的,被他连累的太子理应得到他的负责。

    叶妜深忍住想要逃命的本能,快速返回把太子向一边扑倒,躲过了即将要砍在太子肩膀的砍刀。

    太子回头看见看到已经劈进了他方才身后的墙上,入木三分的刀痕骇的他双目圆睁,救了他的叶妜深真从地上爬起来,抓着他的手用力往起拉。

    刺客已经把砍刀从墙上薅了出来,叶妜深见躲不掉便随手抄起了一个鸡毛掸子跟刺客直面拼了起来,太子看的蹙起眉,既觉得叶妜深勇敢果断,又觉得他螳臂当车有点可笑。

    叶妜深一鸡毛掸子挥过去,对方受到的伤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叶妜深手里的鸡毛掸子却断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对太子嘱咐了一声:“你快走出去喊人。”又抄起脱落在地的门栓打刺客。

    “跑!”太子把叶妜深拉到身后,一脚将刺客踹翻,然后顺着窗子把叶妜深丢了出去,自己也紧随其后跳了出来。

    雪冬跟太子的侍从已经解决完那边几个缠人的家伙,来与他们汇合,发现他们没有受伤后都松了口气。

    叶妜深顾不上与太子说什么,跑过去检查尸-体,他此刻只关心一件事:“这些人我能带走吗?”

    太子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人”,点点头:“你随意。”

    叶妜深有点力竭,他伸手试探了所有人的鼻息,然后就忍不住坐在地上休息,雪冬把轿子驾过来,叶妜深又很坚强的撑着地面起身,毫不介意的与雪冬一起搬地上的尸-体。

    太子看不下去了,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的人去帮忙,然后把叶妜深拉到一边:“你省省吧,不嫌晦气。”

    “现在最晦气的是我。”叶妜深掸了掸衣裳,这是宫循雾刚给他的换上的,这么快弄脏弄皱怪让人愧疚的。

    太子把他鬓边掉下来的一缕碎发顺到而后,动作可以说的上亲昵,叶妜深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太子颇有些自作多情的说:“你躲什么?我又没有说你晦气,方才那般危险之下,你明明有跳窗逃跑的机会,还舍命回头救我,我若是连你碰一下尸-体都嫌弃,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叶妜深没说话,其实心里在想,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本来就是杀我的,我只是不想连累你而已,觉得我舍命救你,便是你想多。

    人和尸-体无法同乘一轿,雪冬在前面慢悠悠的赶马车,太子和叶妜深以及太子的侍从步行往京城走。

    叶妜深问他:“你没乘轿子来吗?”

    太子说:“我骑马来的,马都被刺客放跑了。”

    “原来如此。”叶妜深不再说话,他其实有点走不动了,闭紧嘴巴是希望可以省一点体力。

    夕阳西下,天色接近全黑,叶妜深不禁有些担忧母亲是不是已经在派人到处寻找他。如今都知道他在被追杀,不知道家里人要多慌乱。

    叶妜深回头看太子,心想会是太子想杀我么?可是现在就是好机会,他并没有要这样做的意思,于是他放松了很多,又忍不住想起宫栩胤。

    皇子们一个个排除,蛛丝马迹都指向了宫栩胤,可为什么宫循雾不这么觉得。

    太子望着远方天际线,尚未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天空已经早早的出现了一轮明月,在一望无际的暗蓝色中孤独而立。

    太子回过头,看见连侧脸弧度都没有一丝瑕疵的叶妜深,叶妜深在模糊的光线里生动又美丽,他像是一樽汲取太阳以保持生命力的木质雕像,现在他正在被黑暗吞噬。

    太子沉声开口,他的语气低沉的像是刚内心争斗后做了并不轻松的取舍:“你被追杀的事,未必只有三皇子一个主使。”

    叶妜深怔的停下了脚步,震惊的看着太子,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个。

    即将得知线索的强烈预感让叶妜深无法开口说话,他有些茫然的看着太子,有些搞不清楚情况,更搞不清楚太子。

    太子闭了闭眼,这是一个纠结和下定决心的表情动作,果然他开口说:“既然牵连皇室,我给你指条路。”

    叶妜深轻轻点头:“太子殿下请说。”

    “永宁郡主你母亲曾与已薨的皇长子有些交情。”太子建议道:“在保证你自身安全之时,你可装作无意的与你怀疑之人提起皇长子,若是他反应太大,兴许他心里有鬼。”

    叶妜深倒是没有纠结太多太子的话,反而太子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

    皇长子是贤妃所生,不过经皇上做主养在了中宫皇后膝下,关于皇长子原书的描述并不多,大概只有在介绍宫栩胤时,作为贤妃收养宫栩胤的原因解释时稍微提起。

    叶妜深晚上睡不着时在床上翻来覆去,或许他该找一个怀疑的人提起皇长子,这是没有任何损失的试探。

    他感觉基本已经清晰的逻辑脉络又被迷雾遮挡了,他忍不住纠结一件事,为什么宫循雾不觉得宫栩胤是另一个幕后主使?

    叶妜深缩回锦被中,卧房的门被扣了两下后推开,叶元深把一个食盒放在他床头的高几上,与他说:“我下值时遇见祁王,他让我给你带的药膳。”

    叶妜深感觉自己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毫无道理的猜测。他又开始担忧自己的直觉,但这一回直觉的强烈盖过了他对自己的怀疑。

    第58章 第伍拾捌章 为何忽然提起一个死人?……

    叶妜深作势起身, 他忘了用锦被把自己卷成了一个卷儿,起到一半又跌回了床上。

    叶元深啧了一声过来帮忙,把他从被子卷儿里剥出来, 在他额头敲了一下:“用过晚膳就别再用了。”

    “好。”叶妜深答应着还是起身, 他把高几上的药膳打开, 用筷子在烫碗里拨弄了几下。

    浓白的汤水,里面有鱼肉和一些暗色的药渣,叶妜深眨了眨眼睛,把顿在碗沿上的筷子放下了。

    叶元深见状问他:“不饿吗?”

    “不饿。”叶妜深坐在床边:“大哥, 你要休息了吗?”

    叶元深听懂了他的意思,在他旁边碰着膝坐下:“还太早, 你近来没去学堂吧。”

    “我没去, 我不喜欢去学堂。”叶妜深是真的不喜欢去, 除了学起来吃力,还有贠边寅总是莫名其妙呛他。

    最让他不自在的是,其他宗族里的同辈总是捧着他,只要他一到就被前簇后拥起来, 无论熟悉与否都要同他说上几句。

    “那就做点喜欢的事。”叶元深把床里面的锦被拉过来, 披在叶妜深的身上,如今快要入冬, 夜间容易着凉。

    叶妜深颇为意外的看了叶元深一眼,原本他以为要听一大堆劝他读书的圣贤名言, 结果竟然如此开明的放过了他。

    “怎么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叶元深有些好笑的问他。

    “没哭。”叶妜深打了个哈欠,“你也太好了, 我还没见过比你还会当哥哥的人。”

    叶元深被他逗笑:“不督促你念书就是好哥哥了?我方才就要说,边寅每日挑灯夜读,虽然有狡黠的时候, 但他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知道吗?”

    叶妜深陷入沉默,他的前世最大的愿望就是独立养活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好。他只是想痛恨年纪小时为了一口饭一张床时卑微祈求的感觉,等到有能力养活自己他决心再也不在这上头付出自尊。

    而现在他衣食无忧,自尊却从另一个地方丢掉了。

    他手指在自己膝上捏了捏,看上去有些出神:“我,我就想自己能做主。”

    “这不难。”叶元深宽慰的拍拍他的肩膀:“你尽管做主,只要不违背大义,想做什么主我都会尽力支持你。”

    叶妜深有点感动了,叶元深又关心了他的伤有修养的如何。

    聊了一会儿叶妜深自以为不突兀的问起:“兄长以前当过祁王伴读?”

    “祁王对你逼迫的紧了?”叶元深眼神扫过来,他并没有表现出惊怒也没有表现出为难,只是在很严肃认真的与他讨论。

    叶妜深有点惊讶,他只是随口问起以前的事,叶元深就能猜到宫循雾逼迫他。

    “看来我说的没错,你也不用惊讶。从你日渐长大起,我心里就有数,你这张脸不会默默无闻一帆风顺。”叶元深语气很理智:“我从来不信人情寡淡、性情冷漠之人会突然爱护小辈,他在纠缠你这显而易见。”

    叶妜深一时无言,叶元深拍拍他的手:“但他还不至于低劣到霸王硬上弓,你可以放心,如果他逼迫你太紧,你就说拿我当由头不见他,他问起你就说我拘你在家念书,不准你出门,若是他不信你就让他来问我。”

    叶妜深欲言又止,几次张口闭口,终于问出来:“母亲看得出来吗?”

    “我认为母亲没有看出来。”叶元深解释给他:“我当过他的伴读,从小相识才彼此有些了解,母亲对他的了解还不如你多,猜不到他的心思。”

    叶妜深沉默下来,只要郡主还不知道,就还不至于太麻烦。

    外面叶元深的侍从扣门,隔着门说:“大爷,侯爷说内阁致仕的前同僚来了,让您过去会会,若是来打秋风的,让您使钱打发了。”

    叶妜深送他到门口,回来后直奔高几,他找出一根银钎子浸于汤中,取出来后汤水顺着钎子滴下,在烛光下银光闪闪。

    他掐住自己的手指,纷乱的思绪让他整个人都很烦躁,有一瞬间冒出一个离谱的念头,干脆把有嫌疑的人都杀光好了,这还有什么好查的。

    然后他就被自己的恶毒想法吓得颤-栗,翻来覆去一整晚,睡得时间比干瞪眼的时间少的多。

    天一亮他就起来洗漱,自从他受伤以来,郡主叮嘱过伺候他的侍女门不能离人,尤其是洗澡的时候。

    但叶妜深哪里好意思让几个小姑娘帮他洗澡,于是好说歹说的商量成了,自己独立洗澡,最多可以有一个人坐在屏风后面等着。

    他很早湿着头发出来时,饮涧吓了一跳,大声怪罪他沐浴也不说一声,根本不信任她们。

    叶妜深一边唤着雪冬一边逃跑,雪冬对于又要出门已经失去了看法,一句话都没反驳,轻车熟路的驾车。

    等宫循雾亲自推开轿门问他怎么还不出来时,叶妜深才从漫长的思绪中醒过来,他刚才没说要去哪儿,雪冬就把他送到了祁王府。

    “我…”叶妜深迟疑了一下,他有些不敢确定宫循雾眼神中的渴望。

    自从他回到侯府之后,就没有主动见过宫循雾,都是宫循雾找借口来侯府见他,怕引起郡主得怀疑让他为难,宫循雾贴心的没有来的太频繁。

    昨天叶妜深在王府待了一会儿,不仅没解宫循雾的思念之情,反而撩-拨的他辗转反侧。

    叶妜深就是个妖精,妖精就该被严肃对待,重刑拷打也不为过。宫循雾在心里想了怎么惩罚他,但好在小妖精还有点良心,主动来见他了。

    “这么早,还没用膳吧。”宫循雾拉住他的手扽了一下:“过来。”

    没道理来了却不下轿,叶妜深起身朝轿门走,宫循雾后退出去,没等叶妜深踩到脚踏,就被拦腰抱了下去。

    早膳是在卧房用的,叶妜深像是猫一样窝在软榻里,手里端着粥碗,一勺一勺往自己口中送,一不小心还洒在前襟上。

    他下意识搜寻宫循雾,宫循雾的目光也刚从他前襟离开,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叶妜深顿时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果然没多久宫循雾就让人送来了新衣裳,在打扮叶妜深这件事上,他好像能体会到莫大的乐趣。

    在家的时候与郡主同桌用膳,没有这种放松不在乎仪态的待遇,因此有点忘形了。

    “你在我面前更自在,是不是?”宫循雾倾身给他擦前襟的米粒,语气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骄傲。

    用情至深的人总会莫名其妙的嫉妒,不只要当唯一的情-人,凡事都要追求一个“最”字,要是最疼他的,最爱他的,最放纵他的…

    叶妜深坐直身子,把粥碗放到了一边,他微微抬起头,嘴唇分开一条缝,宫循雾心领神会的低下头亲了他一下。

    然后两人都陷入了惊讶的沉思,一时间寂静下来。

    叶妜深脑袋里轰鸣作响:天呐,我是向他索吻了吗?

    宫循雾则是噼里啪啦的绽烟花,惊喜过后是不确定的自我怀疑:他是这个意思吗?我是不是理解错了?

    叶妜深抿了一下唇,忍住了想要舔一下唇的念头。

    他正在被压抑不住的陌生情感充斥,他扪心自问,其实也没有很陌生,这种情感已经不知道那一天在他胃里生根发芽。

    现在终于冲破土壤,在不起眼的一刻,措不及防的蓬勃生长起来。

    叶妜深自我厌弃的想,能对这种人产生感情,何尝不是自我轻贱。

    叶妜深想起自己看到过的关于“可爱侵略症”的短文,当看到非常可爱的东西时,可能会产生想要伤害的念头。

    叶妜深眨了眨眼,或许当情感即将冲破阈值时,人-体为了自保会产生与之相反的情绪。

    比如他现在非常想把当下暧-昧缱绻的氛围搞砸,他受不了弥漫在屋子里的爱意了,他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戾气,让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而宫循雾正在飘飘然,全然没有意识到严重性:“很冷吗?”宫循雾把早就准备好的大氅披在叶妜深身上。

    叶妜深被毛茸茸风大氅裹着,脸颊也被柔软的触感贴着,但并没有软化他崩溃边缘的攻击性,他把手指伸直又蜷起,伸直又蜷起…

    没有意义的重复性动作也不能让他冷静下来,又沉默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眼神里的攻击性直白的让宫循雾疑惑。

    “他们都以为你性情孤僻。”叶妜深说:“但是你跟五皇子和太子都有往来,甚至被我撞倒过在王府见面。”

    宫循雾稍微松了口气,如果叶妜深眼中的异样情绪是因为这个,那还不算糟糕,不知为何他刚才预感到了非常眼中的发展。

    “我是他们的亲叔父。”宫循雾勾着叶妜深的手指:“避免不了往来。”

    叶妜深任由自己的手指被勾走把-玩,声音清冷平稳:“每一个皇子都有往来吗?没有厚此薄彼?”

    宫循雾诚实的说:“没有厚,都很薄。”

    叶妜深点点头,他停顿了一下,短暂的犹豫动摇了他的决定,但冲动是不讲道理的,等他意识到说了什么时,宫循雾的脸色已经变的非常难看。

    “你被追杀的事,未必只有三皇子一个主使。”

    “既然牵连皇室,我给你指条路。”

    “永宁郡主你母亲,曾与已薨的皇长子有些交情。”

    “在保证你自身安全之时,你可装作无意的与你怀疑之人提起皇长子,若他反应太大,兴许他心里有鬼。”

    叶妜深方才问了宫循雾:“太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还有皇长子,都是一样薄吗?”

    宫循雾没有任何反应,但叶妜深没有觉得松口气,因为宫循雾没有任何反应。

    相当长的时间里,宫循雾都僵硬在那里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和表情,没有任何反应。

    叶妜深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已经处理不了眼前的情况,茫然的在心里重复问了自己好几遍:没有任何反应算反应大吗?

    不知过了多久,宫循雾终于动了动,他在离叶妜深有些远的地方坐下,仿佛在于整个屋子划分界限,他的语气很沉:“为何忽然提起一个死人?”

    宫循雾失去反应的时间太长,叶妜深把在脑子里过了几遍的说辞吐出来:“因为他也是皇子。”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叶妜深问:“我说错话了吗?”

    叶妜深深吸一口气,在等到宫循雾的回答之前,他想他已经知道了某个答案。

    第59章 第伍拾玖章 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叶妜深端起碗, 无事发生一般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粥是甜的,你也吃一点吧。”

    “我知道。”宫循雾的眼神讳莫如深:“我熬的。”

    …

    鲜香软烂的粥突然变得难以下咽, 叶妜深想起自己做的蛋炒饭, 宫循雾是怀着怎样的情绪吃掉那些蛋炒饭的?

    叶妜深只觉得痛苦, 他像是与自己过不去一般,一勺接着一勺,但吞-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有时候他口中的还未咽下, 另一勺已经被他莫名的执拗送到了口中。

    很快他就鼓着脸颊感觉到骑虎难下,始终一言不发的宫循雾终于忍不住按住了他的手, 不解的问道:“你怎么了?”

    叶妜深哇的张开嘴巴吐掉了所有的粥, 他剧烈干呕了一会儿, 不确定吃到胃里的有没有吐出来。

    他看起来狼狈又可怜,像是经受了摧残,宫循雾没有立刻找到帕子,索性垫着自己的袖子擦干净叶妜深的脸, 然后喂他喝了一点水。

    叶妜深虚弱的窝在软榻里, 看着宫循雾单膝跪在地上擦他衣摆沾上的粥。

    至少他现在不想杀我,叶妜深很豁达的想。

    太子给他提供了一条思路, 引入了一个没有走近原书剧情中心的角色,关于“叶妜深”的死留白实在太多。

    无论太子出于什么目的, 他的话或许充满了引导和暗示,但他提供的信息不会错, 郡主与皇长子有往来是件一问便知真假的事,太子不会撒谎。

    而叶妜深的死是郡主因为皇长子树敌的遗留问题,也很有道理。

    可这个人怎么会是宫循雾?叶妜深感觉到了原书作者对他的愚弄。

    “你对我有真心吗?”叶妜深忽然问起。

    这是个难为情的问题, 若是真情实感风回答,足以撕裂宫循雾的傲慢和冷漠,让他透露出血肉之躯最本质的爱恨嗔痴。

    宫循雾迟疑了一会儿,不答反问:“你要苛责我么?”

    叶妜深的问题实在太像一个岔路,要么为了进一步确认关系,要么为了结束。

    怎么想叶妜深也不会想跟他更进一步,宫循雾有自知之明,他只是难过为什么是现在,明明他感觉到了叶妜深在身-体上与他不再隔阂,心里上在他的努力下也指日可待。

    为什么叶妜深不肯了?宫循雾霎时间眼神阴鸷起来,是谁从中作梗挑拨离间?

    叶妜深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没事了,不说也没关系。”没有也没关系。

    宫循雾握住他的手一点点站起来,同时倾身向前,两只手按在他左右两边的雕花扶手上,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的距离。

    “有关系。”宫循雾轻声说。

    他进一步亲-吻叶妜深,但只是脸颊和鼻尖,比起强势的湿-吻,叶妜深更受不了这种若有若无的暧-昧。

    如果只是别无选择的房事,在他们之间叶妜深反而觉得无所谓,但藏着甜蜜心事般的调-情就有点为难人了。

    叶妜深很轻的碰了碰宫循雾的唇,两个人的动作同时停下来,又同时去纠缠对方。

    等叶妜深又换了新衣裳从卧房里走出来时,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人的情感真的很复杂,也很可怕。

    强烈的情感并非让人失去理智,而是理智的看待一切,却甘愿沉沦,做出匪夷所思惊天动地的蠢事来。

    宫循雾跟上来,及时扶住差点从台阶摔下去的他,手指有力的按-摩他的腰:“非要走吗?或者我抱你不行吗?”

    叶妜深执拗的推着他:“我可以。”

    “可是你连路都走不稳,我按你这里你还会发抖。”宫循雾按了一下他的小腹,果然他颤-抖了一下。

    “走开。”叶妜深连驱赶他的话都说的很客气,宫循雾甚至被他可爱到了,于是毫无脾气的哄他:“我扶着你不行么?你就把我当根拐杖不行么?”

    “不行。”叶妜深的声音很轻,甚至有点发哑,但依然很可爱。

    宫循雾做了个抿唇的动作才压下嘴角的笑意,他恍然发现自己正在潜移默化的学会叶妜深的一些小动作。

    叶妜深上轿离开,他懊恼的靠在轿子的角落,在心里质问自己:我是一大早送上门给他玩弄的吗?

    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毕竟他现在也很需要一场激烈的亲-密,用以平衡他强烈的情感。

    几天后雪冬从外面回来,同叶妜深说见到了那日的太子近侍,让他给叶妜深穿个话,在浴光轩见上一面。

    叶妜深想了想还是去了,去前挑了半天的衣裳,脱下了宫循雾给他的寝衣,穿上的还是宫循雾备的外衫。

    他问有没有旧衣裳,言外之意不要宫循雾送的,饮涧说:“娘娘说了祁王府送来的东西好,旧的都压箱底了。”

    叶妜深只好穿着那件浅紫色的厚衫出门,离浴光轩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太子就让人接他走了浴光轩的后门,在深秋初冬大风小嚎的天气里,很不体贴的让叶妜深坐在封闭性并不好的小阁里与他喝茶。

    不过叶妜深也不太在意,太子对他照看有加,一会儿让人加衣裳,一会儿让人添热茶,就是不提换个地方说话的事。

    这种拙劣的展示关怀的表演十分表面,叶妜深有种被当成傻瓜的感觉,甚至有点想对他翻个白眼。

    寒暄了一会儿太子已经表示有需要尽管开口,原因是他们共同经历了刺杀,也算同生共死了。

    叶妜深没同他客气:“殿下,我想让您帮我解决一个人。”

    太子满口答应:“好说。”

    “一个死人。”叶妜深不止是请求帮忙,更是用“交底”来表达信任:“杜汝湘。”

    太子看他的眼神有了点惊讶,不过他很快答应下来:“好说。”没有任何犹豫。

    叶妜深在桌下一直紧紧攥着的拳头缓缓松开,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稀里糊涂的挣扎求生,从未有过像此刻一般尘埃落定的感觉。

    叶妜深抱起了手臂,他现在脑子很清明,但这是一个防备的动作,他说:“刑部和大理寺都在拖延,连仵作都在之乎者也。我想让太子帮忙运作,人死不能复生,太子殿下以为呢?”

    “是该早些入土为安。”太子微笑起来,他没有关注叶妜深太多,因为他的脸上也是尘埃落定的一派轻松,好像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叶妜深垂眸看向茶盏,有抬眸看向太子,太子正在看着他,眼神似笑非笑。

    叶妜深在心里嗤笑了一下,然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难怪是宫盛胤的手下败将,在人心算计上,太子的本事甚至比不过宫栩胤,试探写在脸上,满意也写在脸上。

    宫循雾让人介入的案子,在太子的授意下草草了事,此事已经没有人关心有个叫做杜汝湘的朝臣死的不明不白。

    杜家的丧事叶妜深也有到场,他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门前停陵的地方众人哭丧,叶妜深正要转身离开,就被柳轻盈压低声音唤住了。

    他们就近找了个巷子口说话,柳轻盈与他微笑,像是没有把上次宫盛胤当着他的面接近叶妜深的事放在心上。

    “你是去杜家?”柳轻盈询问。

    “不是。”叶妜深否认了:“我就是路过。”

    柳轻盈撩起袖子把手上的对镯展示给叶妜深看:“你送我的镯子,听人说是极好的东西,我才知道贵重,但实在是难取下,我抹了油还是没能拿下来。”

    叶妜深在他手掌的两侧都看到了淤青的痕迹:“你若是喜欢就戴着,若是戴着碍事,砸碎了也无妨。”

    柳轻盈吓了一跳,叶妜深拍拍他手臂:“不用这么惊讶,物是死的,人不能受困于物。”

    柳轻盈持续惊讶,叶妜深从他的眼神发觉不对劲,转过身发现宫循雾正站在他侧后方,目光落在柳轻盈的手腕上。

    柳轻盈下意识把手缩到背后,又手忙脚乱的放下了袖口。

    叶妜深只心虚了一瞬间,便对宫循雾说:“我觉得你送我了便是我的东西,我可以随意处置。若你反悔了,我愿意赔给你现银。”

    “不用了。”宫循雾语气冰冷:“你赔不起。”

    叶妜深低下头,柳轻盈觉得不对劲,他不想让叶妜深为难,于是便努力把镯子往下褪。

    抹了油都难脱下的镯子自然不会因为他着急便听话的掉下来,镯子勒住了他的手掌,手掌肉在他的挣动下变白变红,叶妜深连忙拦住:“你别动了,要受伤了。”

    “可是…”柳轻盈小心的看向宫循雾。

    叶妜深后悔的要死,原本就是当做登门礼送出去的东西,当时没有想到会被宫循雾知道,偏偏宫循雾没有要开口解围的意思。

    “这是我送你的,至于祁王殿下怎么想,便是我与祁王殿下之间的事。”叶妜深把镯子推回手腕,揉了揉柳轻盈的手掌,对他说:“你先走吧,理应我来处理,很抱歉,是我没做好。”

    柳轻盈知道自己留下也于事无补,正要离开时却被宫循雾唤住:“我要镯子。”

    宫循雾不缺一对镯子,镯子在送出去的时候就没想过收回来。但叶妜深护着柳轻盈的画面刺痛了他的心脏。

    于是他很不讲情面的讨要:“留下镯子。”

    叶妜深手指有些颤抖,他把自己的荷包取下交给宫循雾:“这是我的钱,不够的我会送到你府上。”

    宫循雾把荷包丢到地上,眼神不容商量。

    “殿下。”叶妜深指甲用力掐着掌心:“当初送我的时候我说不要,但您一定要给我。求您别这样为难我。”

    “我为难你?”宫循雾极冷的哼笑了一声。

    叶妜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那就都还你吧。”

    在叶妜深伸手触向自己领口的时候,宫循雾按住了他的手,“你疯了,你不看看这人来人往的是什么地方。”

    “殿下说得对,有些事要关起门来解决。”叶妜深祈求的看着他:“还是不要伤及无辜。”

    宫循雾终于松口,叶妜深同他上轿回王府,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等进了卧房,宫循雾砰的一声关上门,压着叶妜深倒在床上。

    叶妜深用力捂住了宫循雾的嘴:“我有话要说,你别…”

    “当着柳轻盈的面丢了你的脸,你不高兴了?”宫循雾用力把他拉起来,叶妜深几乎是被丢到地上去,他踉跄了两步跌在地上。

    宫循雾没有要扶他的意思,在一旁椅子上坐下,叶妜深起身站在他对面,良久沉默无言。

    事实上他要说什么已经不需要开口,从他们在杜家门外相遇,一切已经不言而喻。

    宫循雾靠在椅背,看上去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还是高高在上的祁王殿下,但仔细看的话他的指尖在发抖。

    叶妜深感觉喉咙发哑,他几次张口都没有发出声音。

    “我以后不会再来了。”叶妜深终于说出了口。

    杜汝湘即将下葬,宫循雾没有了要挟他的筹码,而他也终于摆脱了莫名其妙纠缠上来的祁王殿下。

    宫循雾收紧手指,紧紧攥住了扶手。他开始怨恨自己最近为了某件事太忙碌,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叶妜深仍然在算计着离开他。

    明明他有感受到叶妜深对他的依赖,没有恶言相向的平和对话,睡醒时呈现的相拥姿势,主动凑向自己的亲-吻…

    明明一切都在往亲-密无间发展,叶妜深却说不要再来了。

    宫循雾感觉自己都不太清醒了,他站起身朝叶妜深走近了一步,他说:“那我便去找你。”

    叶妜深摇头:“我不会再见你,一切都结束了。”

    “你没有资格说结束。”宫循雾按捺不住内心强势霸道的一面,他可是大祇的祁王殿下,连封号都与国号同音,皇上曾拟旨封他皇太弟,是他没有要。

    只有他不要的份儿,怎么叶妜深敢不要他?

    宫循雾几乎觉得头晕目眩,他明白过来叶妜深一定背着他做了什么。

    他扳住叶妜深的肩膀:“你被人骗了,叶二对你说什么了?他连自己都活不明白,敢来教你怎么做选择?”

    “不是我二哥,你冷静一点。”叶妜深想推开他,但是推不开。

    宫循雾仰脸看向房梁,深呼了一口气,几乎咬牙切齿:“果然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第60章 第陆拾章 我现在不能说

    宫循雾没有勇气质问叶妜深, 只好把矛头对准别人,又重复了一遍:“果然有人挑唆你。”

    叶妜深的意思已经表达到,他今天能不能全须全尾的从祁王府离开, 都在于宫循雾怎么想, 他唯一能做的准备只是把那个可笑的把柄清除掉。

    “你…”叶妜深自以为冷漠的看着他, 无可奈何的后退几步,背脊抵在了门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神中充满对宫循雾的怜悯,而这种神色恰好刺痛了宫循雾。

    说不好是因为怜悯的本质始自高高在上,摧毁了宫循雾的自尊心, 还是因为没有作为的怜悯太冷漠,宫循雾感受到了被旁观的羞-耻。

    宫循雾近乎恼羞成怒, 他用很大的力气抓住叶妜深的肩膀, 将他掼了出去, 叶妜深几乎踉跄过了大半个卧房,中途还崴了脚踝,重重的摔在了脚踏边上,磕到了脑袋两眼冒星。

    宫循雾在心脏的抽痛中终于肯承认, 他的恼羞成怒只是因为叶妜深不爱他, 不爱他就是罪过,但他想不到任何折-磨的手段惩罚叶妜深。

    他只想要叶妜深爱他。

    叶妜深被他的力气和行为吓到, 并没有觉得脑袋有多疼,只是觉得意志力有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叶妜深欲言又止, 宫循雾准备的满腹威胁之辞也难以启齿,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叶妜深整个人都放空了, 原本的计划都在宫循雾的暴怒中变成碎片,他现在只想得到一个结果。

    但他确定宫循雾在认真的思考,宫循雾目的明确, 他在努力的让事情的发展回归到他希望的轨道上。

    不久之后宫循雾伸手将他扶起来,他在短暂的时间平复了情绪,眼神清明略带哀伤的看着他,语气平和的问:“好,你有没有受伤?”

    叶妜深轻声说没有,沙鸥扣门送衣裳,垂眸不敢看他们,很快放下东西出去了。

    叶妜深把摸了下衣裳沾着汤水的地方,当着宫循雾的面没有任何扭捏的换了衣裳。

    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跪下来,望着宫循雾说:“既止于今日,从前种种不论是非对错了,我能苟活,若说没有你的帮助显得我狼心狗肺,我给你磕个头吧。”

    叶妜深伏在地上很实在的磕了个响头,宫循雾怔了一会儿,也屈膝跪在地上,甩开衣袖衣袖郑重的行了个礼,他僵持了一会儿,像是许多话想说,但最后只是轻轻开口:“我也给你磕个头吧。”

    叶妜深伏在地上久久未起,宫循雾在他对面额头触在地面。

    半晌后叶妜深的声音在透顶传来:“我走了。”

    宫循雾听着他窸窸窣窣的起身,紧接着是脚步声,再然后是门一推一关,终于宫循雾抬起了头。

    卧房只剩下一身弄脏的衣裳,就好像叶妜深化成了一缕烟。

    他膝行至床边,用脸贴在床边的外衫上,混乱让他产生强烈的暴-力冲动,砸东西只是他最没有伤害性的选择。

    叶妜深穿过游廊,甚至在某个岔路与引路的侍从走了相反的方向,侍从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然后选择跟上他,于是就像变成了叶妜深在引路。

    他已经熟悉了离开祁王府的每一条路,侍从引路把他当做客人,客人自然要走主家景致最美的那一条,没道理为了近带着客人穿越泥泞小径,或是钻狗洞。

    叶妜深走的是更近的一条,他已经与主家足够熟悉,了解这座庞大的院落更为细致的秘密,比如那条石面路的宽窄不够统一,会路过了个多年未翻新的亭子。

    叶妜深差点踩到了一个柔软的小东西,他连忙躲避才没有伤到弱小的生命,小猫喵呜一声跳到一旁,又回过头来看他。

    这是第一次见面就用爪子打叶妜深的小猫,它打量着叶妜深,或许它觉得已经算认识了,走过来蹭了蹭叶妜深的鞋面,像是在打招呼。

    叶妜深绕开小猫继续往外走,他看起来像是无任何事发生。

    他在门口与刚从门房里出来的严魁说了两句话,在上轿子前看到了拎着大砍刀骑马而来的叶凌深。

    叶妜深有些惊讶,他二哥居然就拎着手臂长的大砍刀招摇过市,“二哥!”

    他迎过去,握住了砍刀的把手,像是在跟叶凌深挣砍刀的控制权,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严魁一眼,如果严魁把叶凌深判断为上门寻仇的刺客,一个暗号呼唤来几十个禁卫,那他们今天就走不成了。

    “上轿!”叶凌深也在看着严魁,沉声喝斥了叶妜深。

    叶妜深又感动又害怕,二话没说赶紧上轿,但是他拉着叶凌深不松手:“你也上来,你同我一起。”

    叶凌深催促他:“你上去,我骑马来的。”

    “马不要了!”叶妜深拉扯着叶凌深上了轿子。

    两个人沉默了一路,叶凌深有点受不了弟弟那种要哭不哭,故作坚强的神色,叹息一声偏过头去,索性不看。

    “叶妜深”从小就是个很自我的孩子,他很少为了父亲母亲的斥责伤心,大部分时候都非常识相的认错撒娇,然后死性不改。

    叶凌深讨厌自己识时务的弟弟,偏偏他处在自尊心最重的十几岁半大小子时期,因此对撒娇信手拈来的弟弟产生了一点厌恶和敌意。

    是什么时候敌意消失了?叶凌深沉默的看着轿子外面,或许是弟弟不再是“滚刀肉”似的油盐不进,而是小心试探着汲取每个人的眼色,笨拙的学习应对一切的时候。

    叶凌深身为兄长的实感才渐渐显露,他想他是时候做一个保护弟弟,为弟弟指点迷津的兄长了。

    他回过头将叶妜深揽进怀里,有些责怪的在叶妜深脸上拧了一把:“你又背着我们往祁王府跑了?”

    “不能算背着,父亲母亲还当宫循雾是个尽职尽责的长辈。”叶妜深扭头看叶凌深:“你先把砍刀放下。”

    轿子里就他们两个人还拎着砍刀,怪让叶妜深恐慌的。

    叶妜深讨好的对他弯了弯嘴角:“我以后听你的话,不去祁王府了。”

    叶凌深打心底里不信,冷笑一声挤兑他:“笑的比哭还难看。”

    叶妜深收住笑:“好好好,不笑了。”

    他躺在叶凌深怀里,因为情绪的大起大落感到疲惫,很快陷入了睡眠。

    关于要不要结束,何时结束,叶妜深摇摆了很久,最终趋势他做出决定的是最本质的理由,他不要接受那样的开始。

    至于其中掺杂的性命攸关的大事,他反而自始至终都没有觉得多重要。

    轿子停下时叶妜深就醒了,他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没有任何感伤,对叶凌深摆了摆手:“二哥我要睡一会儿,等我休息好了再去找你。”

    他回到房里倒头大睡,直到深夜才醒过来,瞪着眼到天亮,早膳没动一口,无所事事的在院子里散步。

    雪冬带回来一份信笺,说是太子近侍在附近等了很久,让雪冬转交给他。

    叶妜深懒得看,让他送到屋里收好。原本计划散步回去就看,不成想一拖就拖了三天,他在自己屋里闭门不出,因为睡不着在窗口看月色时吹了风,他开始咳嗽打喷嚏,整个人无精打采。

    叶元深来看他,一言不发的在他屋里走走看看,在他被子底下看到露出来的半截穗子,拽出来是块水头极好的翡翠牌子。

    叶妜深站在旁边没敢说话,像是犯错的小孩一样低着头。

    叶元深对他们之间的进度不太了解,有些滞后的问:“你是不是对祁王动心了?”

    叶妜深张了张口,想说我们已经走到分手这步了,但是想想叶凌深的反应,又怕吓到大哥,索性闭嘴不答。

    原本以为要迎接一大堆圣贤道理和说教,叶妜深已经做好了左耳进右耳出,低头认错不惹怒兄长的准备。

    叶元深捧起他的脸,直视他的眼睛,像是要看透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若你动心了,不必太顾忌父亲母亲的想法。”叶元深语气平静,眼神是无尽的温柔和包容。

    叶妜深怔住,他呆滞的望着兄长。

    宫循雾不仅是祁王,按照义亲辈分还是他们的舅父,叶元深居然说不必顾忌父亲母亲的想法。

    这在长幼尊卑大规矩的世界,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叶妜深眼睛一眨,两滴眼泪在下巴尖儿相遇,哑声说:“已经结束了。”

    “怎么了?小妜?”叶元深眼中的温柔变为担忧,严肃的问他:“是不是祁王有新欢了?我去找他分说分说…”

    叶元深说着便要出去,无论是原书的描写还是叶妜深与他相处后的了解,叶元深从来不是冲动的人。

    叶妜深拉住他关上了门,原本没觉得不可忍耐,偏偏在被叶元深关心后就脆弱的不行,眼泪一串串的往下掉。

    “我不能说。”叶妜深无力的将额头抵在叶元深的肩膀:“我现在不能说。”

    叶妜深哭出来就无法停下,叶元深知道的没有叶凌深知道的多,因此对宫循雾没那么排斥,几次三番他想去找宫循雾问清楚,但是叶妜深不许他去。

    让不信宫循雾会放着他弟弟这么好的人有了新欢。

    叶妜深把宫循雾的翡翠牌子放在被窝搂着,明显对宫循雾动了心。

    若是有什么误会他去问清楚解开了就好,叶元深是真的见不得叶妜深这么哭。

    翌日雪冬来告诉叶妜深,太子近侍又来了,也不知道在后门等了多久,一见到他就追上来,说太子殿下想请叶妜深去浴光轩见一面。

    叶妜深才翻出来太子传给他的信笺,随便看了看便烧了。

    自从他与宫循雾决裂就没出过门,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件府上新给他做的衣裳,冒着一点雪花出门见太子。

    冬日微风的天气吹的叶妜深咳起来,他眼睛和鼻尖通红,上轿前被人喊住。

    “表弟要去何处?”贠边寅一身月白色,披着深蓝色的斗篷,打扮的清新脱俗。

    叶妜深嗅到一丝算计的味道,他又咳了几声:“出门。”

    明显敷衍的回答没让贠边寅满意,他跟上来:“我近日烦闷,若是表弟方便,不如带上我吧。”

    叶妜深心里明镜是似的他没安好心,但叶妜深不在乎,去见太子又不是什么好事,他既然想跟着就跟着。

    “我去浴光轩见贵人。”叶妜深扫了他一眼:“不是一般的贵人,总之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自便。”

    贠边寅清高的架子这会儿又不见了,他比叶妜深更快的上了轿,回头对他说:“那便麻烦表弟了。”

    他神色没有任何祈求别人的不自在,反而满是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