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两个人的事要做 尤卢……
这顿名为早餐的午餐十分丰盛, 看得出普里迪家族非常重视这两位客人,从食材到烹饪无一不是精心准备,但尤卢撒依然没什么胃口。
伊斯维尔留意到尤卢撒食欲缺缺, 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但当他问的时候, 尤卢撒又什么也不说。
刚才伊斯维尔抱住尤卢撒的时候, 发现他瘦了些, 若是这种状况再持续下去,着实让人担心。
“身体还是不舒服吗?”伊斯维尔关切道,“这些你以前都爱吃的。”
尤卢撒一噎, 知道伊斯维尔担心了, 但他又不能说发|情|期就是这样,大脑飞快旋转,含糊道:“可能是有些水土不服, 你知道, 亚盖斯的花香得我头晕。”
这个理由并不能让伊斯维尔信服, 精灵眉头一皱,正欲追问,尤卢撒便道:“魔女在哪?我之前把她放在旅店的床底下了。”
“我把她带回来了,”伊斯维尔叹了口气,指了指角落的柜子, “我给西娅夫人套了一个隔音结界。”
“你怎么让她同意的?”尤卢撒有些诧异。
“我告诉她我们有别的事情要做,”伊斯维尔道,“她说辣耳朵, 就让我设了隔音结界。”
“什么叫有别的事情要做……”尤卢撒耳朵一红,险些把叉子的尖咬下来。
伊斯维尔托着下巴看他,笑道:“我只是觉得, 我会忍不住想亲你。还好我提前和她说了,要是被她知道你哭了,你又要不自在。”
尤卢撒一僵,这下不仅是耳朵红了,连脖子都红透了。
原来他发现了?
“住口!”尤卢撒一把抓过外套蒙住伊斯维尔的脑袋,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
“我什么都没说,”伊斯维尔笑着去抓他的手,“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尤卢撒按住伊斯维尔的脑袋不让他动,伊斯维尔便伸手去挠他腰间的痒痒肉,尤卢撒一尾巴拍在了伊斯维尔手背上,把人抱起来往床上丢。
两人闹着闹着便滚做一团,外套掉在了地上,伊斯维尔顶着一头乱发把尤卢撒揽入怀中,两人的胸膛紧紧相贴,感受着彼此的心跳,都没忍住笑了。
“我方才出去,问了雷阁下现在的情况,”伊斯维尔蹭了蹭尤卢撒的发顶,道,“他说现在亚盖斯还在封城,不过可以派人送我们离开。我和他约好下午出发。”
“还是去王都?”尤卢撒问。
伊斯维尔点头,他撑起上身,问:“我们可以先坐魔兽车,等你身体状况好些了再骑马。”
他其实不想这样快就带着尤卢撒赶路的,但其他精灵至今下落不明,时间耽搁不得。
“我很好,”尤卢撒皱起了眉头,“直接骑马出去就行。”
“可你昨晚……”伊斯维尔又伸手去探尤卢撒的额头,昨夜他醒了无数次,又无数次去探尤卢撒的鼻息,生怕睁开双眼时,自己看见的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无论如何,一个血腥味的吻就能将尤卢撒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太像个奇迹,也太像个梦。
但眼前的躯体又是如此真实,跳动的血管、起伏的胸膛,无一不在提醒伊斯维尔,他并没有失去尤卢撒,他的爱人甚至比先前更加健康。
说实在的,尤卢撒也很好奇伊斯维尔到底做了什么,这个精灵身上有太多秘密,偏偏他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留下一个又一个谜。
“不说这个了,”伊斯维尔试图扯开话题,从衣袋里取出了一卷纯白的丝带,“昨天晚上我发现有些脏了,就取下来洗了洗。”
尤卢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下意识去探自己的脖颈,所幸那条蓝宝石吊坠还好端端地挂在他脖子上。
“还好没丢。”尤卢撒松了口气,接过丝带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伊斯维尔看着他把丝带收好,似乎没有要用的意思,看上去有些失望。
尤卢撒装作没看见他的目光,自从知道这条丝带原本是什么用途之后,他就想到伊斯维尔光顾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店铺,尽管它不过是一条普通的丝带,但他还是没法以平常的心态对待它,更别提当个装饰物戴着。
伊斯维尔终归还是不放心尤卢撒的状况,用餐之后便让他在屋里休息,其他事情交给自己去办。
他打点好马匹,在回房间的路上,遇到了被科斯塔推着的克里格。
“伊斯维尔殿下,日安,”克里格在轮椅上对伊斯维尔笑道,“您这是准备出发了?”
伊斯维尔向他微笑颌首:“族长阁下。是的,我们很快就要启程了。您这是……”
“出来散散步晒晒太阳罢了。”克里格道。
克里格对科斯塔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跟上伊斯维尔的脚步,道:“领主大人方才接到曼克拉的消息,他们想要与普里迪和谈,说是曼克拉家族这次的突袭是家族中的人擅自决定,没有经过族长应允。”
这理由着实不可信,伊斯维尔笑了笑,道:“您打算怎么做?”
克里格顿了顿,道:“这件事我自己说了不算,还得与领主大人商议才成。”
话虽如此,但他现在会在庄园中闲逛,而不是坐在普里迪的会议室里,八成就是迪莫南他们不想让克里格插手这件事,到底要不要接受曼克拉这个荒唐的理由,决定权应当在迪莫南手上。
伊斯维尔没说什么,彼时三人经过了花园边的走廊,精灵偏头望向这片斑斓,轻声道:“这些花草似乎有滋养身体的功效,闻着沁人心脾。”
“这是领主大人寻来的花种,也只有亚盖斯的天气最适合它们生长,我现在身体好了些,也多亏了它们。”克里格笑道。
他的轮椅与伊斯维尔并肩而行,年轻的族长偏头瞥了精灵一眼,张口道:“您知不知道……”
万汀阁下或许到了发|情期了。
后半句话在克里格舌尖打转,最后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无论如何,这都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或许是万汀不想告诉伊斯维尔,若是这样,那他主动说出来,反倒讨嫌了。
克里格摇了摇头,道:“领主庄园的医师药理经验丰富,如果二位需要,我可以差人准备一些。”
两人之后又谈了几句天,克里格的身体吹不了太多冷风,二人很快便告辞分开。
感谢了普里迪家族这些天的照顾之后,伊斯维尔二人离开了亚盖斯。
离午休时间还有一阵,克里格思索片刻,让科斯塔把自己推去了雷的书房。
他记得雷中午时分找了医师到地牢去,盖古昨晚在曼克拉入侵的时候发了疯,多亏伊斯维尔先前发现得及时,好让医师用药吊着他的命,否则领主庄园怕是要落入内外夹攻的境地。
正如克里格所料,雷正在屋里整理文件,桌上摊满了羊皮纸,看上去刚刚才结束一场会议,克里格扫了一眼,心中对迪莫南的决定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雷先生,族长大人怎么说?”他问。
“族长大人同意与曼克拉和谈,地点约在普里迪与曼克拉边界的凡弥亚宫。”雷笑笑,没有解释迪莫南的用意,而克里格也已经了然于心。
“我是普里迪的族长,我想我应当在场。”克里格道。
雷顿了顿,他先前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件事,这让克里格有些失望。
说雷是克里格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若没有雷,一个奴隶生的残废能坐上族长之位简直是异想天开,克里格知道雷因为家族的规矩错失了家主之位,因而如果雷想要插手家族事务,克里格也并不会怨恨他。
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当然,”克里格补充,“若您愿意代表普里迪家族参加会谈,那就再好不过了。”
雷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
“不,”他道,“我只是在想,你的身体去参加和谈是否合适。你知道,凡弥亚宫的晚宴不会太温暖,来去也相当颠簸,医师前些日子才和我说,你现在的状况不宜太劳累。”
克里格一愣,没等他开口,雷便继续道:“如果你想要参加,我便和领主大人说一声,她会同意的。记得安排好护卫,到时候想必乱得很。”
克里格突然想起前些日子雷出现在普里迪家族庄园的时候,他告诉克里格,当下局势动荡,他孤身在庄园无人照应,让他带着下属前往亚盖斯。
雷带来了很多消息,但克里格现在只想到了一句。
“亚盖斯的气候适合你养病,单有一个脑子坐不稳普里迪的族长之位。”
“我明白了,”克里格抿唇,觉得嗓子有些干涩,“多谢您,雷叔叔。我会安排好的。”
第三天夜里,普里迪与曼克拉的和谈在两大家族边界的凡弥亚宫举行。
葛夫·曼克拉张开双臂,让侍从整理自己的外袍。
侍从的手指抚过衣物表面的褶皱,若是仔细看,能发现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他轻轻捏住礼服的衣扣,掌心冷汗直冒,他的手指一片湿滑,以致纽扣无意间脱手,衣料轻飘飘地落了回去。
葛夫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的侍从,对方手忙脚乱地,连声道歉:“对不起,葛夫大人……”
“连个衣扣都系不好,没用的东西,”男人轻嗤一声,他后退一步,反手给了侍从一个耳光,“曼克拉没闲钱养这种蠢蛋。管家怎么安排的人,嗯?”
门口的守卫把哭喊的侍从拖了下去,葛夫不耐地揉了揉耳朵,自己系上了衣扣。
休息室的门重新打开,一人走了进来。
第262章 第二百六十二章 族长 谁允许你们对尤……
“都安排下去了?”葛夫回头瞥了一眼深深低着头的下属, 问。
“凡弥亚宫周边已经安排好了家族的人,”对方回答,“只是第亚大人不肯配合, 说是这次和谈与他们无关,是斯卡皮恩传了假消息, 他们才进攻亚盖斯, 现在他们要听从族长大人的指示。”
葛夫嗤了一声, 咬牙切齿道:“惹出那么大的乱子,让我们给他们擦屁股,现在又说与自己无关了?他们怎么敢?”
斯卡皮恩那混账为了讨好“收割者”的首领干出这种事, 他倒好, 轻飘飘地死了,留下他们收拾这堆烂摊子。
虽说曼克拉与普里迪彻底撕破脸不过是时间问题,但这次进攻没有经过三部商议, 更别说得到族长大人的应允, 没有事先缜密的筹划, 葛夫得好好想想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当务之急,是把盖古从亚盖斯救出来,他死了也就罢了,偏偏现在被普里迪吊着一条命,别说变成亡灵与曼克拉里应外合, 要是真被撬出点什么东西,麻烦可就大了。
屋外传来侍从敲门的动静,提醒葛夫可以准备入场了。
男人理了理绣有毒蛇花纹的袖口, 目光晦暗不明。
“收拾一下,晚宴要开始了。”
波丹大陆的宴会向来不重繁冗的礼节,更何况这次晚宴的主要目的是双方和谈, 因而葛夫一行人与迪莫南简单寒暄几句之后便进了会议室,留下一群音乐家在大厅里忘我地演奏。
“许久不见,迪莫南大人依然如此飒爽美丽,”葛夫彬彬有礼地为迪莫南拉开座椅,自己在对面坐了下来,“对于同僚的冒犯,我深感抱歉,曼克拉也会给予他们相应的惩罚,您看……”
克里格是被下属推进会议室的,闻言他笑道:“惩罚,也不知怎样严厉的惩罚才能平复亚盖斯的人们惊惧的心啊。”
“族长大人认为,怎样的惩罚才算合适?”与迪莫南的对话被打断,葛夫也不恼,至少表面上如此,“族长大人的意思,也是希望我此行能修复两个家族之间的关系。”
一直默不作声的迪莫南抿了口酒,淡淡道:“修复关系,哼……那么,曼克拉的打算是?”
“对于曼克拉先前对普里迪造成的损失,曼克拉当然会予以补偿,您提就是。但盖古大人至今仍被关押在亚盖斯,若您愿意释放他……”
葛夫顿了顿,不知什么时候,楼下的乐声早已停了,当他住了口,屋内突然陷入了寂静,落针可闻。
“迪莫南大人,我身体不适,先告辞了,您见谅。”葛夫道,不等迪莫南回答,便拉开椅子往门外去。
还没等他握上门把手,门边站着的两名普里迪家的人便拦住了他。
“急着走做什么?”迪莫南斜倚在座椅里,一双眼睛深邃而冰冷,“我们的会议……还没有结束。”
话音刚落,便有人扼住了葛夫的双臂,在他膝弯猛踢一脚,葛夫吃痛,不由自主跪倒下去。
“来人啊,都进来!”葛夫扬声道,他拼命回过头去,大门却一动不动,像一块坚硬的石板。
他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道:“您这是什么意思,迪莫南大人?这可不是和谈的态度。”
“是啊,毕竟我不是来和谈的,”迪莫南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封沾血的信,“你也不是,葛夫·曼克拉。”
葛夫的面色沉了下来,他心知自己的计划已经败露——趁和谈的功夫让人潜入领主庄园带走盖古,看迪莫南的态度,她已经知道自己来这里的根本目的。
“这么说,你是打算彻底和曼克拉家族撕破脸吗,迪莫南?”葛夫问。
左前方传来忍耐不住的笑声,克里格单手掩面,用帕子压了压嘴角。
“我对我的冒犯致歉,”克里格道,“不过,事到如今,您要是还以为普里迪与曼克拉仍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我只能说曼克拉的族长大人看错人了。”
有人把一团布塞进了葛夫嘴里,男人双目圆睁,被抓住双腿拖进了屋内。
“这地方的空气真是窒闷,”迪莫南把杯中剩下的酒尽数倒在了地毯上,抬腿走出了会议室,“别让我失望,克里格。”
克里格微笑着目送迪莫南开门离去:“您慢走。”
女人走下宫殿的旋梯,金碧辉煌的大厅此时满是血浆与碎肉,她穿过激战的人群,旁若无人地往大门走。
“迪莫南!”一人发现了她的到来,愤怒地高喊,“疯子,你怎么能在凡弥亚宫大开杀戒?”
迪莫南脚步稍稍一顿,没有回头。
“凡弥亚宫最初是为了纪念普里迪和曼克拉家族的议和修建的,”迪莫南道,似乎刚刚才想起来这回事,“你说得对,不过,忘了它吧。就算今后凡弥亚宫依然象征和平,曼克拉也不会存在了。”
那人面色一变,不知哪来的力气,挥剑将对手的脑壳砍成了两半,怒吼着扑了过来:“魔族不可能放任你这种暴虐的魔王!”
迪莫南头也没回,游戏般地一抬手便抓住了那人的头颅,没等对方的武器落在自己身上,她猛然握拳,手背青筋根根爆起,竟是徒手捏爆了那人的脑袋。
红红白白的液体和碎骨从指尖滑落,迪莫南推开宫殿的大门,在黄金雕铸的门板上留下一个血色的手印。
雷微笑着候在门外,见迪莫南满手鲜血,适时地递上了一块手帕。
“您这次还真是大阵仗啊,”雷感叹,“这凡弥亚宫也不知得清理多久才能再踏进去。”
“你要是心疼,之后把这宫殿赠给你就是了。”迪莫南瞥了他一眼,用手帕把指缝间的污渍擦干净,随手把脏了的手帕一丢。
雷往她身后看了一眼,还没开口,迪莫南便看出他想问什么:“上面的事我给了族长去办。你对他倒是上心。”
男人笑了笑,没有反驳:“族长的事务便是普里迪的事务,族中事务我自然要上心些。”
“克里格没那么脆弱,”迪莫南耸了耸肩,转头往山下走,“你要是不放心,留在这儿等着看就是了。”
那厢的凡弥亚宫一片混乱,而在千米之外的曼克拉领地,一队士兵驻扎在山林间,等候着不会传来的消息。
第亚依然在营帐中饮酒,只是这次少了人作陪,他也不觉得孤单,喝两口便摸几把身前奴隶的大腿,倒是乐得自在。
“虽说我不想掺和这事……唉,但要是葛夫那个心高气傲的家伙得罪了迪莫南,那疯女人一个不高兴打过来,完蛋的可不只是曼克拉。”第亚喝得半醉,摇头晃脑地叹息。
他摸过酒壶往杯中一倾,一滴酒缓缓从壶嘴滴入杯中,第亚这才想起来刚刚已经把最后一杯酒给倒完了。
“人呢?把酒给我满上!”第亚喝得口齿不清,连喊了几遍才把话说清楚。
一开始无人回应,几分钟后,才有一人掀帘而入。
第亚回头看了一眼,视野不住摇晃,无数人影在面前分离又重叠,他揉了揉眼睛,只看见那是一个高挑的女人。
他晃了晃脑袋,才发现面前的奴隶不知何时消失了,不满道:“那奴隶呢?你给我赶跑了?行了行了,快点把酒给我倒上!”
女人笑了一声,依言在壶里倒满了酒。
第亚伸出手去够酒壶,女人便把一个东西塞进了他的手里。
男人低头一看,只觉得那是一个红红白白的东西,入手还有些湿粘。
分散的目光逐渐聚焦,当第亚看清自己手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时,酒登时吓醒了一半。
那是一只人手,手背上还刻有曼克拉家族的烙印,赫然是从方才那奴隶身上剁下来的。
“你,你……”第亚一把将那手给甩了出去,“见鬼,你是谁?”
他常年征战,自然是不怕血腥,只是事情发生得突然,第亚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立刻翻身下床,抓过床边的弯刀,回过身急速后退,抬头时却发现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人呢?”第亚有些纳闷,他抓刀的时候那人还在自己面前,怎么一眨眼就没影了?
突然,第亚打了个哆嗦,一只冰冷的手从身后扼住了他的脖子,不可名状的漆黑物质须臾间覆盖了他的四肢,他手脚冰凉,弯刀脱手而出。
“谁允许你们对尤卢撒·万汀动手的?”女人的声音似笑非笑,五指却在渐渐收紧,“我说过,我不喜欢你们擅自行动。”
第亚只觉得呼吸困难,分明是一只白皙柔软的手,却钢爪般有力,如同恶魔的利爪,只待她来了兴致,便会利落地掐断他的脖子。
难以言喻的恐惧笼罩了这具身经百战的躯体,短短几秒钟时间,第亚脑中闪过无数猜测,又被他一一否定,终于,只剩下了唯一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可能性。
“族,族长大人?是您?”第亚声音颤抖,试探地唤。
女人笑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第亚见她不说话,眼珠拼命往眼眶一侧挤,眼球几乎翻进眼眶里去,这才让他看见了一缕柔顺的银发。
“你很好奇我的样子?”女人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将手松了开。
第亚跪倒在地,不仅仅因为恐惧与窒息。他行了一个魔族最为庄重的跪礼,这才敢缓缓抬头。
垂着手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容貌佚丽的女人,银发及肩,魔纹生在右臂上,看着狰狞可怖。
“你,你难不成是,”第亚失声叫道,“曼克拉的族长是——”
第263章 第二百六十三章 庞厄 我说是谁最后一……
——赏金猎人花腕。
他的后半句话被堵了回去, 希尔戈抬起小腿,将鞋尖塞进了第亚嘴里。
“接下来的时间,你的嘴只需要做两件事, ”希尔戈竖起食指,在嘴唇前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第一, 回答我的问题。第二, 像哑巴一样保持安静。”
第亚双目圆睁,知道自己选择逃跑只有死路一条,连连点头。
希尔戈很满意他的配合, 她收回小腿, 双眼微弯,问:“这次围攻亚盖斯,是谁的主意?”
第亚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还没等他缓过来, 便忙不迭开口:“斯卡皮恩, 是斯卡皮恩!‘收割者’的首领拜托他解决尤卢撒·万汀,刚好新的亡灵军团已经准备就绪,所以打算拿亚盖斯练练手!”
“正事没着落,倒是擅长下臭棋,”希尔戈叹了口气, “这么说,是你们私自决定的?”
第亚一噎,本想把自己摘出来, 可对上希尔戈那双带着讥嘲的眼睛,他只好把话一股脑说了出来:“我们提前告诉了蛇,但没有告诉使者大人。族长大人, 族中事务繁多,最近局势又紧张,我们也是为了不劳烦您啊!”
“劳烦……”希尔戈直起身,若有所思,“你说得对,确实挺劳烦我的。”
第亚以为自己的话奏效,心中一喜,正想继续求饶,就因为希尔戈接下来的话呆滞在了原地。
“曼克拉已经履行完毕了它的使命,对我来说,它现在确实是个累赘,”希尔戈笑眯眯道,“这个家族发展了几百年,已经失去了最开始那种蹒跚学步的冲劲,真可惜,我已经一丁点儿乐趣都没法从你们身上看到了。”
她笑了笑,轻飘飘地给第亚,或者说他背后的那个家族宣告了死刑:“你们已经没用了。”
语罢,希尔戈抛下第亚,转身往外走。
第亚跌跌撞撞地跟出去,这时候他才发现,营地里尸横遍野,脚下的土地都被血泡软了,一脚下去像踏进了沼泽里。
他咽了口唾沫,见希尔戈转身走远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都什么事啊……”第亚揪着自己的头发,后怕的同时庆幸,他比起其他人还是幸运些的,至少保住了一条命。
有命在,什么都好说。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正准备收拾收拾开溜,忽见不远处一个银发的身影走了回来,希尔戈扯了扯自己的头发,似乎有些懊恼。
“真糟糕,”她笑道,“把你给忘了。”
*
经过数日奔波,伊斯维尔二人终于抵达了王都。
这儿的警戒比任何地方都来得严,几乎每条街上都能看见全副武装的士兵巡逻,居民们倒也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当做没见到他们,各自干自己的事。
伊斯维尔二人简单易了容染了头发,若非特别熟悉的人,压根认不出他们的脸。
“这模样还真是让人不习惯。”尤卢撒理了理伊斯维尔的兜帽,笑道。
由于来得匆忙,他们用的药水质量不太好,伊斯维尔拨了拨尤卢撒耳边露出的一缕银色,把它藏进了黑发里。
“这里到处都有魔王的眼线,我去打听消息,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尤卢撒问。
“我在附近转转吧,”伊斯维尔想了想,道,“也好看看有没有地方适合落脚。”
尤卢撒没说什么,他拍了拍伊斯维尔的肩头,把哥莱瓦留在精灵身边,暂时离开了。
伊斯维尔没走太远,他给哥莱瓦买了些肉干饱腹,便在街上走走看看。
王都人口稠密,楼房也比其他地方高些,只是座座中规中矩的,没什么人气。
街角有一家旅店,伊斯维尔正打算进去看看,还没进门,屋里便走出了一个女人。
她一身装扮华贵而考究,行李箱看着极沉,旅店的侍从把她送到了门口的大街上,便转身回去了。
“这旅店的服务也太糟糕了,”伊斯维尔听见女人嘀咕,“居然把客人送到门外就走了?”
她艰难地提起行李箱,一脸怨气地往外走。
伊斯维尔见她行动艰难,走上前问:“有我能帮忙的吗,夫人?”
那女人看了他一眼,面前的青年人气度不凡,一看便知出身贵族,当下喜笑颜开:“如果您能帮我把行李箱搬到最近的马车站点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王都的马车实施管制,只有在划定的区域才能上车,最近的一个距离约莫有几百米。
伊斯维尔笑了笑,弯腰提起了行李箱:“乐意效劳。”
“最近王都警戒太严,我这箱子就差被他们里里外外翻一遍了,”女人抱怨着,满脸写着不快,“有我丈夫的信都不管用,真是死板。”
“他们也是履行职责。”伊斯维尔笑了笑,道。
“也是,要是被什么怪人进了城,那才麻烦呢,”女人哼道,“哎,像您这样教养良好的绅士,在军队里也有人脉吧?最近局势怎么样?我刚从南方探亲回来,还不知道王都是个什么情况呢,只听说最近乱得很。”
伊斯维尔顿了顿,道:“抱歉,我刚来王都,对这些不大清楚。”
女人一愣:“你不是王都当地人?”
见伊斯维尔点头,女人面色登时像是吃了苍蝇般难看,恰好这时候马车站点近在眼前,她一把夺过自己的行李箱,语气生硬:“我家的马车到了,你就不必帮忙了。”
伊斯维尔察觉到她的态度变化,也没说什么,微笑着目送她上了一辆印有野狼纹章的马车。
野狼……是庞厄家族?
伊斯维尔若有所思,他对这个家族有所耳闻,家主迪兰裘?庞厄是魔王面前的红人,整个家族风头正盛,这位女士,难不成就是家主夫人莎拉?庞厄?
她现在回王都来,是发生了什么?
伊斯维尔摸了摸哥莱瓦的脑袋,白鸟缩在他的衣袋里,把肉干吃得到处都是,它应当是觉得心虚,这时候脑袋一点一点地收拾衣袋中的碎肉。
“没关系,洗一洗就好了,”伊斯维尔失笑,“走吧,我们去找尤卢撒。”
那厢的莎拉上了马车便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把行李箱的把手擦了一遍,侍从以为行李箱脏了,道:“需要我来吗,夫人?”
莎拉瞥了他一眼,不快道:“不用了,赶紧回庞厄庄园。”
丈夫原本安排侍从到旅店去接她,但他们路上耽搁了些时间,莎拉等得无聊,便说自己先去站点候着,没想到就遇上了那个人。
莎拉没好气地拉上车帘,嘀咕:“真是晦气,原来是王都外面来的穷鬼。我说身上怎么散发着穷酸气,装得再高贵,也不过是下等人。”
马车一路往郊外去,庞厄庄园位于铁涯山附近,面积不算太大,但建筑精致秀丽,建筑的木材与装饰价格不菲,从布局到设计皆是精细无比,看得出主人对庄园内的一切都相当上心。
莎拉匆匆下了马车,仆役提着行李跟在后面,庄园已提前知晓女主人的到来,仆役早已准备好鲜花迎接,她却看也不看,直奔敞开的大门。
“迪兰裘呢?”莎拉问门口的仆人,“在外面还是在家等我?”
话音未落,一名高个的男子便从楼上走了下来,看见莎拉,面上便是一喜,快步来到了她面前。
“莎拉!”男人张开双臂,对妻子敞开怀抱,“你终于回来了。父亲和母亲怎么样?”
莎拉扑进迪兰裘怀里,紧紧搂住了他:“他们都很好,但我更想念你。”
两人静静抱了一阵,直到一楼的座钟敲响,迪兰裘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莎拉。
莎拉见他一袭盛装,知道他要出门,有些不高兴:“你又要去见谁?”
“魔王大人要见我,我尽量早些回来陪你吃晚餐,”迪兰裘吻了吻妻子的面颊,哄道,“最近王都不太平,如果要出门,等我陪你一起。”
莎拉不大满意,但这是丈夫的工作,她也没办法说什么,只能闷闷不乐地目送刚见面的丈夫上了马车。
她回过头去,见侍从仍提着行李箱站在原地,怒道:“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把箱子放回去?”
侍从本想问问这些东西是否需要格外整理,闻言讪讪地应了,转身上楼。
“哦,等等,”莎拉想到什么,叫住了他,“放屋里就行,箱子里还有我带给迪兰裘的礼物,别碰坏了。”
也怪她见到迪兰裘高兴得什么都忘了,没来得及把礼物给他。
莎拉叹了口气,人才刚走,她就已经期盼着他回来了。
那厢的迪兰裘坐着马车来到了铁涯山下,乘坐崖边的鸟型魔兽来到了魔王的城堡。
他一路走进城堡内,两侧死尸般冷漠的侍卫纷纷冲他行礼,迪兰裘无视了他们,径自来到了魔王臣下议事的大厅。
“哟,我说是谁最后一个才到,原来是我们的妻奴大人,”一名身材健壮、面容俊美的男子倚在桌边笑道,“听说庞厄夫人已经抵达了王都,看来我得找个时间拜访才是。”
此人名为西颂,执掌王都内外驻守要事,虽贵为公爵,但为人轻佻,迪兰裘向来与他处不来。
“几日不见,您的耳朵还是这样灵敏,公爵大人,”迪兰裘皮笑肉不笑道,“夫人身子孱弱,怕是不能迎接您的一身正气。”
紧挨着的便是“收割者”的首领梅戈,见到迪兰裘,他微微颌首,而后再无下文。
迪兰裘鲜少见到他,这位刺客向来都是私下面见魔王,今日参会,约莫是有什么重大的决定要宣布。
在座的有十几人,都是魔王寄予信任的心腹,但即便在他们之中,迪兰裘的席位也位居前列,其地位可见一斑。
参会的大臣已经全部到场,不多时,大厅的门再次打开,这次,进来的是魔王阿德尔。
他看上去刚找过乐子,一身的血腥气不说,面上还挂着显而易见的餍足,魔王在任何场合都爱好鲜血已经是所有臣子通晓的事,迪兰裘便知道自己会议之后还有事要忙。
魔王绕过长桌,来到主座上的席位坐下,他身下的座椅比其他人来说要大些,但在他壮硕的身躯下依然显得娇小。
“最近奴隶又在闹啊,西颂,”魔王调整了一下姿势,舒服地靠在座椅里,懒洋洋道,“你逮住他们的首领了吗?”
西颂知道魔王关心这事,闻言忙道:“‘无名’的首领还在追捕中,但我们抓到了她身边的小崽子。如果我没记错,他的名字叫安默。”
第264章 第二百六十四章 你就宠他吧 或许正是……
“是吗, ”魔王笑笑,也不说对这结果是满意还是不满,“撬出那女人的所在, 没了她,那群奴隶不过是一盘散沙。”
“实际上, 我们对他们藏身的洞穴已经有了大概的推测, ”梅戈起身行了一礼, 道,“只待您一声令下,收割者便能将他们一锅端了。”
西颂瞥了他一眼, 似乎对对方抢自己活干的行为非常不满, 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魔王并不在意下属之间的风起云涌,问:“普里迪那边动向如何?”
“近期正在与曼克拉交战,我们试图联络曼克拉的族长, 但都失败了, ”一人回答, “目前看来,局势对曼克拉十分不利。迪莫南近期应该会采取行动。”
他的话让魔王拧起了眉,但魔王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又问了几句什么,接着便转到了旁的事务上。
这场会开得比以往都久, 当会议终于结束,迪兰裘早已腰酸背痛,他想妻子今晚应当会亲自下厨, 并且开始期待起今天的晚餐来。
“梅戈,你到外面等我。庞厄,你留下。”魔王开口道, 以另一种方式宣告了会议的结束。
梅戈行了一礼,与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迪兰裘留在原地,静候魔王的吩咐。
“精灵王子现在在哪里?”魔王问。
“普里迪把他们的消息瞒得很好,我们只知道他们已经离开了亚盖斯,但不清楚具体日期和路程。”迪兰裘恭敬道。
“把人都看好了,”魔王意味深长道,“别让老鼠偷偷溜进去,上等的饵食要用来钓更大的鱼。”
离开之前,迪兰裘状似无意间提道:“我前些日子寻到一名兽人奴隶,是个漂亮的猫混血,陛下……”
魔王掀了掀眼皮,一句话都没说。
迪兰裘便知道了魔王这是收下的意思,他躬身行了一礼,很快退了下去。
他走出大厅,梅戈抱臂等在门外,迪兰裘冲对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城堡。
*
伊斯维尔和尤卢撒一整天都在打听消息,为了避免被发现,他们行事格外小心,只是相对地,行动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他们只知道王都现在的局势紧张是和奴隶有关,据说前些日子奴隶们进行了几次游行,无一例外都被压了下去,现在贵族们如此戒备,也是担心奴隶们又惹出什么乱子。
提到奴隶,伊斯维尔便想起了“无名”和他们的首领沙尹特,她一直都很关心奴隶的事情,也不知这次的行动是否与她有关。
“我们回去休息吧。”尤卢撒看了眼天色,此时已然入夜,在亚盖斯还是人们刚刚开始狂欢的时候,但彼时的王都大街却已经空空荡荡,几乎看不见几个行人。
这很古怪,尤卢撒清楚魔族的作息,他以前到过的城市也没见人们这么早休息,这让人不得不怀疑夜晚的王都有什么蹊跷。
保险起见,还是早些离开来得好。
两人并肩往下榻的旅店走,伊斯维尔握住尤卢撒的手,察觉到他指尖冰凉,问:“手好冷,是怎么了?”
“风吹的,”尤卢撒抿唇,抽回自己的手揣进口袋,“没事,回去就暖和了。”
他哪能和伊斯维尔说是发|情期的缘故,他带着的药已经快用完了,王都的药店这些天又查得严,尤卢撒只能把一份药分成两半,发|情期倒是压下去了,只是药效不够,容易手脚发冷。
伊斯维尔直觉尤卢撒又有什么瞒着自己,问了这么多遍都不说,看来是真的不想告诉他。
他在尤卢撒心里,是不能托付秘密的对象吗?
伊斯维尔叹了口气,还是照顾尤卢撒的情绪,没有追问。
就在这时,尤卢撒脚步一顿,他不动声色地偏头看了伊斯维尔一眼,余光却留意着二人身后。
“有人跟踪。”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道。
伊斯维尔的眉毛微微拧了起来,难道是被发现了?他们今天应该已经足够小心了,是魔王知道他们已经来了王都?
旅店还有一段距离,两人维持着原本的速度,装作浑然没有察觉跟踪的样子,面上仍谈笑风生。
跟踪者却加快了步伐,两人只听那脚步声渐渐逼近,他们拐过一个街角,同时加快了脚步,试图甩掉来人。
对方知道自己被发现,索性不再拖延,迈开步子便飞跑了过来,在二人身后穷追不舍。
“没办法了,”尤卢撒一手落在腰间,后背紧紧绷了起来,像只蓄势待发的豹子,“敲晕他,问问怎么回事。”
如果可以,伊斯维尔实在不想在城里与王都的守卫起冲突,太容易波及无辜的人。
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伊斯维尔向尤卢撒微微点头,放缓了脚步。
这片区域巷子很多,二人路过最近的巷口,刚要动手,突然有人一把拽住了伊斯维尔的胳膊,把他拉进了小巷。
尤卢撒一愣,立刻追了上去。
伊斯维尔原本下意识地想要制住对方,在看清那人的模样后,他收了手。
塔齐安?“无名”的人,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塔齐安并没有认出他们的伪装,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转头便往巷子里走。
伊斯维尔握住尤卢撒的手,对他使了个眼色,抬腿跟了上去。
塔齐安脚步飞快,他带着二人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间穿梭,数次翻过拦路的矮墙,把跟踪者远远甩在了后面。
直到身后彻底听不见旁人的脚步声,塔齐安才停了下来,他单手撑着墙壁喘着气,道:“现在安全了,你们晚上别在路上走,这段时间王都不安全。”
“不安全指的是?”伊斯维尔问。
这声音有些耳熟,塔齐安多看了伊斯维尔一眼,没打算多解释:“你们两个是外面来的吧?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来得好。”
伊斯维尔笑了笑,道:“这对我们很重要,请告诉我们吧,塔齐安先生。”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一个陌生人说出来,塔齐安一愣,在他困惑的目光下,伊斯维尔用指尖轻触面颊,似有无形的手在面庞滑动,那副普通的五官变成了塔齐安熟悉的模样。
“伊斯维尔阁下!”塔齐安又惊又喜,“那这位就是……”
“是尤卢撒,”伊斯维尔笑道,“现在可以把情况告诉我们了吗,塔齐安先生?”
塔齐安却面露犹豫,问:“二位这次来王都是为了什么?听说前些日子斯瑞舍家族攻打了精灵族,我还以为你们会在精灵族休息。”
“我的族人被带来了波丹,”伊斯维尔暗叹一声,“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把他们都带回去。”
塔齐安语塞,他踌躇片刻,还是道:“二位听说过活死人吗?前段时间,王都的奴隶们上街游行,就是因为有些贵族拿奴隶做活死人,我们的一些同伴……也被抓了进去。
“大概是人数不够,这段时间王都总是有人无故失踪,大多是刚来王都的旅人或是平民、奴隶,我们猜测他们大概也是被抓去做活死人了,所以这些天的晚上,‘无名’在王都四处都安排了人,好救那些被抓捕的人。”
“你们这样,就不怕有人故意扮作被追的人,然后把你们抓进去?”尤卢撒拧眉问。
提到这个,塔齐安便面露愁容。
“安默……就是被这样带走的,”他轻声道,“但我们还是不能坐视不理。那些被抓走的人都很无辜,不是吗?”
伊斯维尔顿了顿,歉意道:“很遗憾听见这些,如果方便,不知能否见见沙尹特阁下?如果有能帮得上忙的,我们一定全力相助。”
塔齐安忙道:“当然方便了,首领一定会欢迎二位的到来。”
伊斯维尔回头看了尤卢撒一眼,后者望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又擅自做决定。
话虽如此,尤卢撒也没有反对——或许正是因为伊斯维尔知道尤卢撒一定会同意,这才总做这些先斩后奏的事,这家伙,看上去一副正派的模样,实际上比谁都狡猾。
伊斯维尔笑了笑,示好地捏了捏尤卢撒的手。
塔齐安不知道两个人在眼神对视间又相互传递了什么,他冲二人挥了挥手,道:“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见首领。”
二人跟着塔齐安穿过了一片街区,进入了一座建在角落的小屋。
“这是一座废弃了好几年的房子,屋主人早就搬走了,我们便拿来修建了通道。”塔齐安解释,他绕到后院,在那片荒芜的草地上摸索一阵,掀开了一道沉重的门。
这原本大概是地窖之类的地方,下方阴暗湿冷,一面墙上开着一个漆黑的洞口,塔齐安从角落摸索出了一盏油灯点亮,率先走在了前面。
“现在贵族们正在追捕‘无名’的人,我们找了很多地方藏身,现在聚集在一座地下城里,”塔齐安边走边解释,“听首领说,这座地下城原本是几百年前建来躲避魔兽侵袭的防御工事,之后魔王平定了魔兽之乱,这里便废弃了。”
“除了这里,还有别的通道吗?”伊斯维尔问。
“有的,这样的入口在城中大概有十多个,位置都很隐蔽,只有‘无名’的成员才知道。对了,我想起来,前些日子首领招待了几位客人,或许二位会认识。”
塔齐安记不得那两人是谁,只说去了就知道了。
这条道路由砖石砌筑,低矮而狭窄,脚下凹凸不平,一直向城外延伸。
半小时后,通道开始向下拐,在经过一段阴暗而冰冷的金属管后,塔齐安推开了道路尽头的一扇门。
“到了。”他道。
第265章 第二百六十五章 地下城 你们的关系比……
他们此时此刻站在一块狭窄的平台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扎根于地底的建筑群,一半由砖石砌成,另一些则由木板简单搭建, 看得出是临时的居所。
它们错落地立在树杈般交错延伸的通道和空地间,其间人们来来往往,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衣着朴素, 看上去条件并不富裕。
“小心些, 这地方比较滑。”塔齐安从平台边的梯子爬了下去,伊斯维尔和尤卢撒跟在他身后,来到了聚落的边缘。
“这里有多少人?”伊斯维尔搭住尤卢撒的手, 从梯子上跳了下来, 问塔齐安。
“大约几百个吧,”塔齐安想了想,道, “或许有一千?还在逐渐增加, 大家都是奴隶, 在原来的主人家受罪的,宁愿缩在这老鼠洞般的地下。走吧,我带你们去见首领。”
一路上遇见的人看上去对塔齐安都很熟悉,见面便打了招呼。
而伊斯维尔二人的模样着实与奴隶搭不上边,因而有些住民不由得多看了他们几眼, 面露警惕。
“不必担心,他们是首领的贵客。”塔齐安向他们解释。
尤卢撒落在最后走着,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上面是什么, 城市还是森林。”
“从我们行走的距离与方向推断,这里应该距魔王城所在的铁涯山很近,”伊斯维尔听见了他的话, 放慢脚步与他并肩而行,“在王都边缘的位置。”
“无名”将他们聚落的位置选在这里,说险也险,这座地下城位置隐蔽确实不错,但一旦被发现,魔王的军队打到这里不过是时间问题。
塔齐安将二人一路带到一座建在一条长梯之上的小屋,还没进门,便听见了屋内传来的争执声。
“你怎么能放弃他?之前你被教会污蔑,在监狱里等死的时候,所有人都跑东跑西地救你出来,安默急得吃不好睡不好,现在他要被魔王处死了,你怎么忍心说不救?你的愿望不就是救所有人吗?”
塔齐安见情况不对,连门都来不及敲就推门而入。
屋内两人望了过来,马修站在沙尹特面前,气得面色通红,见到塔齐安带着伊斯维尔二人进来,面上有一瞬间的惊讶,但终究是被怒意压过,他忿忿地看了沙尹特一眼,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这怎么回事?哎,你这小崽子……”塔齐安想拉住他,却被沙尹特一个手势阻止了。
“让他去吧,”沙尹特叹道,请二人坐了下来,“是我无能。伊斯维尔阁下,万汀阁下,你们怎么来了?”
塔齐安欲言又止,他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垂下眼睛,道:“我方才遇到了两位客人,就把他们带过来了。”
“让你们见笑了。”沙尹特无奈地摇摇头。
“不知问这些是否冒犯,是出什么事了?”伊斯维尔问。
沙尹特停顿了数秒,似乎在考虑将事情告诉伊斯维尔二人是否合适,在伊斯维尔关切的目光中,她还是道:“不知道塔齐安有没有对二位说过,前些日子安默被贵族逮捕了。我们刚刚得到消息,魔王要当众处死安默。”
此话一出,塔齐安拍案而起,不可置信道:“处死安默?见鬼,他还是个孩子!”
“魔王可不会计较叛党的年龄,”沙尹特摇了摇头,道,“他们的目的无非是用安默引我们出来,马修他……坚持要去救人,我们方才的争执也就源于此。”
伊斯维尔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沙尹特八成是为了保住更多的人,在救与不救之间挣扎。
“什么时候?”他问。
“就在明天,”沙尹特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笑了笑,道,“现在王都局势紧张,二位如果不嫌弃条件简陋,可以在这里暂避,‘旅者’的三位贵客前些日子也来到了这里,几位或许认识。”
“是阿塞洛缪阁下他们?”伊斯维尔问。
沙尹特颌首,道:“‘旅者’与‘无名’有联系,前些日子‘旅者’的首领联系我,说是他们的成员要来王都,问我是否需要帮助,我便答应了。他们一路来得坎坷,我已经安排他们休息,二位想见他们吗?”
伊斯维尔回头看了尤卢撒一眼,道:“那就麻烦了。”
他们从沙尹特的居所出来,伊斯维尔问尤卢撒:“关于那孩子的事……你怎么看?”
尤卢撒瞥了伊斯维尔一眼,道:“和先前阿塞洛缪他们被兽人抓住那次一样,不过‘无名’比我们难多了。”
毕竟,他们还有一个阿塞洛缪的身份可以利用,但安默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没有任何底牌的少年。
若是沙尹特开口,他们也能帮忙想想办法,但对方似乎并不想让他们掺和这件事,伊斯维尔也没有主动去提。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塔齐安贴心地给他们留出了谈话的空间,这时候他放慢了脚步,在一座石屋前站定。
塔齐安伸手敲了敲门,三人都在屋里,看见伊斯维尔和尤卢撒,巴纳多有些惊讶。
“你们也来了王都?”巴纳多奇道,“我们刚刚还在说亚盖斯的事,当时曼克拉袭击的时候你俩在不?”
几人寒暄了几句,伊斯维尔得知他们给沙尹特带去了普里迪家族的消息,这些日子在“无名”帮忙,一边观察着魔王那边的动向。
“光凭我们几个人,没法对魔王做什么,”阿塞洛缪叹了口气,尽管他想要亲自手刃克里斯特灭族的罪魁祸首,但他不得不考虑现实,“你们呢?打听到精灵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我们打算在王都这边再找找线索。”伊斯维尔没有多说,精灵的消息必然不可能这样轻易地泄露,这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圈套,魔王在等他,等精灵王子上钩。
而他不得不去。
沙尹特给巴纳多三人安排了单独的一间屋,还留有其他空床铺,伊斯维尔不愿麻烦他们太多,便与尤卢撒直接在这里住下了。
尤卢撒和阿塞洛缪单独又谈了些什么,待他回来,伊斯维尔问:“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尤卢撒顿了顿,想起委托的事还没和伊斯维尔说。
“去和我的委托人交流了一些事,”尤卢撒双手揣在口袋里,低着头道,“我之前接了阿塞洛缪的委托。”
“什么委托?”伊斯维尔问。
尤卢撒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他其实很少接杀人的委托,在伊斯维尔面前,尤卢撒总是很小心地把另一个世界藏起来,他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收割者’的首领,”尤卢撒轻咳一声,道,“他委托我杀了‘收割者’的首领。”
伊斯维尔望向尤卢撒的目光有几分惊讶:“他委托你?你居然也答应了,你们的关系比我想得要好。”
尤卢撒一噎:“重点是这个吗?”
“不然我还能说什么?”伊斯维尔没忍住笑了,他有些手痒,伸出手去揉了揉尤卢撒柔软的头发,“担心我责怪你?赏金猎人的业务广泛,接委托本来就是你的自由,我能置喙什么?我只是有些担心,‘收割者’的首领不好对付。”
伊斯维尔当然清楚赏金猎人协会运行的规则,他不评价“收割者”的所作所为,他只知道,这本就是阿塞洛缪自己的恩怨,除了他自己,没人有资格说“不”。
像先前伊斯维尔没有阻止阿塞洛缪去杀霍西奥,那他也不会试图挡回尤卢撒的这个委托。
“你注意安全就好,‘收割者’的首领不好对付,”伊斯维尔叹道,“只不过,你收了阿塞洛缪阁下多少钱?”
他知道阿塞洛缪应当没法负担委托尤卢撒的费用,他们一起行动了约莫半年,伊斯维尔对于同伴们的经济状况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我没打算收,”尤卢撒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低声道,“怎么说,我和他……算是同病相怜吧。不过我比他幸运些。”
更何况,他还是伊斯维尔的同伴,虽然是曾经的。
伊斯维尔偏头望向尤卢撒,嘴角不知为何扬了起来。
“你笑什么?”尤卢撒纳闷。
“没什么,”伊斯维尔笑道,“说起来,这两天还没让西娅夫人出来透透气。”
尤卢撒扫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木箱,把魔女的头颅给取了出来。
“这又是哪儿?”西娅睡眼惺忪,看上去刚刚从梦乡中被惊醒,“嘶,这地方的味道真让我不喜欢。”
“什么味道?”尤卢撒抽了抽鼻子,除了轻微的霉味,他什么都没闻到。
西娅的眼珠转了转,没有回答:“这么说,你们现在已经到王都了?”
“是的,不过现在情况特殊,我们并不在王都城内。”伊斯维尔道。
“那就不奇怪了,”西娅眯了眯眼,“这地方有魔女的味道。”
伊斯维尔二人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魔女你认得?”尤卢撒问。
“不认识,”西娅懒洋洋道,“不过,魔女之间总得有个办法搞明白自己的同类在哪,是不是?不然我们也太可怜了。”
既然王都存在魔女,魔王就不可能不知道。无论他准备利用魔女做些什么,对伊斯维尔二人来说都不是好事。
就在这时,墙面一阵摇晃,伊斯维尔忙拉住尤卢撒,另一手扶住桌面站稳,偏头望向窗外:“怎么回事?”
瀑布般的尘屑和碎石从窗外坠落,尤卢撒接住西娅的玻璃罩,在魔女的抗议中随手把她塞回了木箱。
“出去看看,”尤卢撒道,“这模样倒像是……遇袭了。”
第266章 第二百六十六章 奈尔森 泛着金色的结……
两人来到屋外的时候, 巴纳多三人也已经从屋里出来,面色都不大好看。
此时伊斯维尔才弄明白那震颤的来源,在众人头顶, 地下城的顶部正在被缓缓掀开,一层浅色的魔力蒙在表面, 夜色深沉, 将百年未见的月光挥洒入这座地下城。
人们陆陆续续来到了屋外, 惊恐地看着这座地下城被蛋壳般打开,有人尖叫着寻找位置藏身,还有的已经回屋去寻找武器, 准备迎战。
“我们被发现了?”巴纳多惊讶之余, 拔腿往屋里走,“真见鬼,大晚上的不睡觉搞什么偷袭?”
伊斯维尔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眼尖地看见无数蚂蚁般细小的黑影从半空落下, 漆黑长袍被下落的风吹得鼓起, 露出其下那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
“疏散人群,”伊斯维尔对几名同伴道,“快!”
话音未落,他便纵身跳上屋顶,顺着地下城错综复杂的管道攀至高处, 一个金色的结界随之升起,在第一名入侵者落下之前笼罩在了聚落上空。
黑袍人一个接一个落在结界之上,他们抄起武器猛击结界, 试图破开一道口子攻入地下城,但这结界坚如磐石,任凭他们怎么撞击敲打, 结界都纹丝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下方的人们四散奔逃。
很快,他们举目四顾,试图寻找那个支起结界的魔法师,但没等他们抓住伊斯维尔的影子,熊熊烈火便在结界上方蔓延开,将黑袍人卷入其中。
“阿塞洛缪阁下?”伊斯维尔藏在暗处观察着入侵者的动向,自然也发现了来人,只见陆陆续续有人爬上结界,与那群黑袍人缠斗在一起。
一个身影落在伊斯维尔身后,他回过头去,是尤卢撒。
“我已经告诉了沙尹特,”尤卢撒道,“她已经组织人安排疏散。这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暴露的,他们怕是早就被盯上了。”
“就怕……”伊斯维尔低声道,“是我们把人引了来。”
——“如果你怀疑这个,那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猜错了。攻打地下城的计划早些时候就已经制定完毕,你们会出现在这里,对我们来说是意外之喜。”
尤卢撒一惊,立刻抽刀转身,挡在了伊斯维尔面前。
一个黑影落在了几步之外,伊斯维尔觉得对方的身形有些眼熟,他后退一步,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那人掀开兜帽,露出了一头熟悉的紫发。
“奈尔森阁下,”伊斯维尔道,看上去并不惊讶,“这次又是‘收割者’的手笔?”
“这是魔王的命令,”奈尔森对伊斯维尔行了一礼,道,“‘收割者’不过是在执行任务罢了。”
他今天穿得不似上次花哨,或者说,与上一次是两个极端,全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袭漆黑的夜行服,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你先走,”尤卢撒低声道,“我来对付他。”
伊斯维尔却摇了摇头,他按住尤卢撒的肩,道:“您的目标是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是的,”奈尔森耸了耸肩,“我父亲勒令我这次一定要带你回去,否则我就别回家了。你还是走吧,万汀,我可不想同时对付你们两个。”
彼时远方又传来厮杀声,原是又一批“收割者”从天而降,突然地加入了战局。
“去吧,”伊斯维尔柔声道,“我会保护好自己。”
尤卢撒咬了咬牙,他冷冷地瞥了奈尔森一眼,纵身跳下了平台。
“你们的关系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好,”奈尔森道,“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俩进展到哪一步了?如果你们还没成,我真想好好认识一下万汀。”
“我想这不是您需要关心的问题,”伊斯维尔抽出腰间长剑,沉声道,“你们的任务是什么?带走我,还是毁了这座地下城?”
奈尔森唇角微勾,电光火石之间,短刀已袭至身前。
“杀光所有奴隶。”他道。
那厢的沙尹特自“收割者”入侵之后便立刻准备疏散,地下城的道路四通八达,只是让所有人成功脱逃并不容易,她分了一批有战斗力的下属拖住入侵者,好为其他人争取时间。
待一切都安排下去,沙尹特回到屋内,翻出防具和武器。
那是一把枪,沙尹特并不擅长战斗,因而备了一支枪以备不时之需,尽管它在大多数时候敌不过魔族强悍的体魄与黑魔法,但至少能做到起码的防身。
就在这时,塔齐安急匆匆地冲进了门,张口便喊:“首领,首领!马修他……他带着一群人去救安默了!”
沙尹特一惊,手中武器掉落在地:“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就在他从屋里跑出去之后不久,”塔齐安语速飞快,面上难掩自责,“我该好好看住他的!我们现在怎么办,首领?”
沙尹特咬了咬下唇,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普里迪家族有没有消息?”她问。
“我今晚回来之前打听到,普里迪在与曼克拉家族的战役中得胜,如果他们打算攻打王都,应该会先休养一阵。”
沙尹特叹了口气,轻声道:“神还是不眷顾我们。罢了,‘无名’众人,又何时被神眷顾过?”
塔齐安看着她弯腰拾起武器,指尖轻抚枪身。
“通知所有‘无名’的成员前往刑场,”她沉声道,“我们去救……安默。”
*
千米高的铁涯山顶,迪兰裘站在魔王城的露台之上,凝视着天际翻滚的阴云。
一只信鸽从远处飞来,落在他的胳膊上,迪兰裘解下它脚上的信筒,将信摊开细读,接着转身进了走廊。
魔王此时正在寝宫里与他新得的兽人奴隶共度良宵,迪兰裘不知这次的奴隶能撑多久,兽人的体魄比人类强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迪兰裘估摸着这个点魔王应该已经完事了,他敲了敲寝宫的门,扬声道:“陛下,梅戈传来了消息。”
屋内传来魔王懒洋洋的应声,迪兰裘静候了几分钟,对门口的仆役使了个眼色,后者随即进屋,再出来时,抬着一名浑身鲜血淋漓、双眼被挖去的兽人。
迪兰裘探了探她的鼻息,让他有些失望的,这奴隶已经断了气。
“进来吧。”魔王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迪兰裘抬腿走进屋内,魔王已经穿戴整齐,此时正靠在窗边吸他的烟斗。
魔王不喜欢被旁人看见自己的躯体,也从未让人服侍更衣,因而每次迪兰裘送去的奴隶都会先挖了眼睛,之后再送上魔王的床。
“梅戈怎么说?”魔王吐出一口烟雾,头也不回地问。
“说是已经攻入了地下城,一部分奴隶往城中去了,”迪兰裘恭敬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意外之喜。精灵王子和尤卢撒·万汀也在。”
“是吗……”魔王挥了挥手,对迪兰裘吩咐了几句什么,后者很快便领命下去了。
从魔王城的窗边望出去只能看见层叠的群山与云层,男人的双眼却一错不错地凝视着那团笼罩在山间的阴冷的雾气,似乎在注视着看不见的未来。
“精灵王子……”魔王笑了笑,“我在这里等你。”
*
这是奈尔森第一次拼尽全力与伊斯维尔对抗,饶是曾经听说过这个魔法师的体术有多强,实际碰上的时候,奈尔森依然惊叹于对方的敏捷与力量。
“对了,我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奈尔森举刀挡下伊斯维尔的剑,似乎刚刚想起这桩事,“那些精灵是我抓的。法顿岛很美,只可惜我只待了一天就走了。”
伊斯维尔动作一顿,望向奈尔森的双眼暗含思虑。
“从刚刚开始,您一直想方设法地要激怒我,”伊斯维尔平静道,“为什么?”
奈尔森注视着他,只是微笑:“我并没有激怒你的意思,伊斯维尔阁下。我只是想告诉你,人是我绑的,我当然也知道他们在哪。”
伊斯维尔一顿,脚尖点地,飞快地与奈尔森拉开了距离。
“您打算告诉我吗?”伊斯维尔问。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您说。”
奈尔森咽了口唾沫,他紧紧握住手中短刀,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掌心早已汗湿。
“您怎么看我?”他问。
这个问题出乎了伊斯维尔预料,他本以为奈尔森会问些其他更为关键的问题,但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他思索片刻,道:“若是我们不在敌对的阵营,或许会成为朋友。”
这句话让奈尔森的瞳孔微微收缩,就像伊斯维尔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他也没想到伊斯维尔会这样回答。
“我能把它理解为很高的评价吗?”奈尔森又笑了,只是这次不怎么自然,“过来吧,走得那么远干什么?你过来,我告诉你。”
伊斯维尔定定地看着他,没有放下手里的剑,却抬腿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奈尔森站在原地,安静地注视着伊斯维尔向他走来,泛着金色的结界在他眼中光芒万丈,像神明走向人间的天梯。
“你夸过我的眼睛很漂亮。”他轻声道。
伊斯维尔没有听清他这句话,正欲询问,忽见奈尔森微微倾身,竟是向他猛冲过来,他本就在提防着奈尔森偷袭,见状立刻举剑迎击。
然而,就在二人相距只有半米时,奈尔森却将手中短剑往旁一抛,将胸膛迎上了伊斯维尔的剑。
伊斯维尔来不及收手,手中长剑便贯穿了奈尔森的身躯。
第267章 第二百六十七章 偿命 我相信他说的是……
“奈尔森阁下?”伊斯维尔接住奈尔森倒下的身躯, 眼中难掩困惑,“您为什么……”
奈尔森没有回答,他低头凝视着胸口的长剑, 模样认真,似乎在衡量这剑插的位置是否让他满意。
“伊斯维尔,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他偏过头去, 轻轻靠在了伊斯维尔的手臂上,“精灵……精灵被关在魔王城下面。你要去救他们,对不对?”
伊斯维尔, 你救了那么多人, 也救救我吧。
奈尔森发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温暖至极的魔力从掌心输送进他体内,他缓慢而僵硬地眨了眨眼, 感受到魔力从自己逐渐冷却的血管中消散。
或许是天意, 那一剑直接贯穿了心脏, 不出几分钟,奈尔森便送了命。
伊斯维尔轻轻拔出自己的长剑,最后看了一眼奈尔森的尸身,暗自叹了口气。
他抬头望去,眼前的战斗已经临近尾声, 魔王的人没有继续下来,而聚落的人们也基本上疏散完毕。
“伊斯维尔!”熟悉的身影从墙角跳了上来,尤卢撒急匆匆地赶到伊斯维尔面前, 手里提着装有金冠魔女的木箱,“你没事吧?”
尤卢撒的目光落在奈尔森的尸身上,他顿了顿, 很快移开了目光。
“我没事,”伊斯维尔打量了尤卢撒一遍,确认了他没有受伤,“‘无名’那边呢?应该一切顺利吧?”
尤卢撒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听说,他们去劫人了。安默的行刑期限很快就到,有些人应该已经进了城。”
伊斯维尔一时语塞,缓缓道:“我先前以为,‘无名’想要等待普里迪攻打王都再行动,或许是我猜错了。”
“也可能是因为今晚的袭击,他们被迫提前了计划,”尤卢撒道,“普里迪那边……我不清楚,如果他们击败了曼克拉,或许会直接赶往王都。按迪莫南的个性,她应该不喜欢拖拖拉拉。”
伊斯维尔回头望了奈尔森一眼,沉吟片刻,道:“方才奈尔森阁下告诉我,精灵被关押在魔王城下面。如果这个消息属实,或许我们得抓住机会。”
“你相信他的话?”尤卢撒挑了挑眉,“或许这是魔王的计划,把你引入他的地盘,他设好陷阱严阵以待。到那时候,你还不是任他宰割?”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伊斯维尔道。
尤卢撒盯了他几秒钟,无奈地叹了口气。
见四下无人,尤卢撒把木箱的小门打了开:“既然我们要去魔王城,十有八九会遇到魔女,我们得想个办法对付她。”
西娅把两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见尤卢撒开了小门,不满道:“又想奴役我这个老人家了,小家伙?”
“我只是想问问,你之前说的那个能将魔女暂时恢复原身的法阵怎么画,”尤卢撒轻飘飘道,“虽说我们还不清楚那魔女究竟是什么状态,但总得事先做好准备不是?”
“你确定那个法阵是给她用,而不是给我准备的?”西娅狐疑道。
“杀了你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尤卢撒奇道,“你是能给我们钱,还是给我们权?你不是一个身无分文的老人家吗?”
西娅一噎,难得没话反驳。
伊斯维尔没忍住笑了,他拍了拍尤卢撒的后腰,道:“如果您觉得不安全,我们换种办法就好。”
“你俩……”西娅翻了个白眼,“得了,画完法阵就赶紧滚。”
在伊斯维尔二人离开之后,另一队魔族来到了这座一片狼藉的地下城。
伊斯维尔设下的结界还没有消散,半空中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有收割者的,也有奴隶的,好似一个大型的乱葬岗。
士兵们开始回收那些尸体,无数漆黑的机器从地下城上方吊下,把一只只裹尸袋运上地面。
老人负手而立,如矩的双眼扫视着这座地下城,面色沉凝。
没过多久,一名黑袍人从角落窜了出来,单膝跪在了梅戈面前:“首领,我们找到了奈尔森大人。只不过……”
“不过什么?”梅戈拧起了眉,“有话就说,别磨磨蹭蹭的!”
黑袍人顿了顿,只好道:“是奈尔森大人的尸体。”
此话一出,梅戈半晌没有回话。
那黑袍人拿不准梅戈的态度,又不敢抬头,只能跪在原地,膝盖跪得发麻,忽见一滴鲜红落在了他面前的结界上。
“人在哪?”梅戈问,黑袍人发现他的声音比寻常哑了不知多少倍,“带路。”
黑袍人忙跳了起来,带着梅戈往发现奈尔森的方向过去。
他离开之前让同伴在原地守着,见到梅戈过来,黑袍人齐齐下跪,梅戈却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到了奈尔森面前。
梅戈打量着自己的养子,这个他视如己出、悉心抚养长大的孩子,他是何等安静地躺在那儿,双眼微阖,像不过是睡着了,下属在他身上裹了一件黑袍,空空荡荡的,如同一个干瘪的裹尸袋。
“谁干的?”梅戈问,声音突然拔高,“谁干的?谁杀了我儿子?”
“奈尔森大人胸口被剑贯穿,伤口附近还残留些许魔力,应该……应该是精灵王子。”一人低着头道。
就在这时,几名士兵从不远处跑过来,他不是梅戈手下的人,见状例行公事地道:“陛下有命,要回收所有尸体,为亡灵军团提供储备。”
收割者们齐刷刷地望向他,目光各异。
士兵只以为梅戈应允,或者说,他们没想过梅戈会拒绝,一人随即上前抖了抖裹尸袋,想回收奈尔森的尸体。
还没等他靠近,一道银光便从半空划过,如同切割一头肉猪般割开了那人的喉咙。
士兵的尸体轰然倒地,其余人下意识后退几步,惊疑不定地望向梅戈。
嵌有刀片的尾巴甩了甩鲜血,梅戈缓缓扫视一圈众人,目光阴狠:“谁敢!”
一名士兵反应过来,收割者首领的怒意让他不由自主跪倒在地,颤声道:“这,这是陛下的命令……”
“陛下那边,我自会去亲自说明,”梅戈冷声道,“现在,从我视线中滚出去!”
士兵们连滚带爬地跑了,梅戈沉默地望向下属,收割者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心地搬起奈尔森的尸体,从小路离开了这里。
梅戈凝视着这座地下城,胸膛剧烈起伏。
精灵王子……精灵王子……是他杀了奈尔?
“我要你偿命。”他嘶声道。
*
马修没想到自己的一路会这样顺利。
他们抵达城内的时候已然天光破晓,安默的行刑时间定在上午,若是他们全速赶过去,还来得及救下他。
果然是沙尹特多虑了。马修想。
守城的士兵根本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强大,不过十几分钟便被他们冲破城门,一路向刑场长驱直入。
若是他们早些做决定,所有人团结起来去劫狱,说不定在安默刚被抓走的那几天就能把人救出来。
他不敢想象安默在监狱里会吃多少苦,一些曾经在监狱干过活的同伴稍微描述了一些里面的犯人是如何受审讯和虐待的,马修不过听了几句,便几天都吃不下饭。
“我们来了,安默,”马修跟在队伍中喃喃,“我们很快就来救你。”
彼时恰好是大多数王都的市民起床的时间,他们惊讶于街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样一群衣衫褴褛、气势汹汹的人,高喊着让巡城的守卫过来,又被人群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堵住嘴给丢了回去。
就算在前几次的游行,在沙尹特的约束下,他们行事也未曾如此偏激,或许是因为太多同伴被关入不见天日的监狱,抑或是辛苦寻得的容身之处被一夜之间破坏殆尽,闯刑场的队伍怒吼着,在城中横冲直撞,像对待记恨了一辈子的仇人。
王都的行刑几乎成了日常,尤其是在近期奴隶开始闹事之后,断头台和绞架上的血几乎没有干过,市民们习以为常,原本还会提前去占个位置看看行刑热闹热闹,今天他们抵达的时候,刑场边居然空无一人。
刽子手早已磨好了刀,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被关押在囚车中,低垂着头,看不清面目。
“安默!”马修失声叫道,“安默在那儿!”
守卫们发现了他们的到来,当下拔出武器围拢过来,高声呵斥:“干什么的?刑场由不得你们这群人放肆!”
没人理会他,人群挥舞着武器冲进刑场,将士兵们堵在角落痛揍,摧毁刑具、四处打砸,刑场上一片混乱。
马修直觉情况有些不对,他试图拉住身边的同伴,但人们早已杀红了眼,连旁人的话都听不进去,更别提思考。
马修咽了口唾沫,锁定了安默所在的位置,弓起身子往囚车的方向过去。
人群如此混乱,有好几次马修险些被挤倒在地,又被人夹着在路上平移了一段,好容易挤出人群,他感觉自己的肋骨都断了几条。
囚车边无人守卫,或许几分钟之前还有,但现在已经被卷入了混战之中,马修口中喊着安默的名字,跳上了囚车。
关押安默的囚笼是木制的,内侧沾满了血,马修不敢多看,瞥见不远处有一把不知是谁掉落的斧头,扛起来冲着囚笼一通乱砸,木屑劈里啪啦掉了一地。
“安默!你怎么样?”马修从大开的洞口中钻了进去,他扶住那少年的肩膀,伸手去擦对方脸上的污渍。
而在看清他的面孔之后,马修愣在了原地。
“安默?”他喃喃,“你不是安默。”
第268章 第二百六十八章 刑场 你可以通过这个……
眼前的少年口中堵着一团破布, 那张脸憔悴又陌生,马修从未见过。
“你是谁?”马修抠出对方口中的破布,喃喃, “你是谁?安默在哪?”
那少年面色惨白,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
突然, 刑场上空传来了嘹亮的号角声, 马修打了个哆嗦, 只觉得灵魂被狠狠刺了一刀。
他回头看去,却见刑场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巨人般的投石器屹立在他们身侧, 车轮碾过地面, 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马修还没来得及反应,伴随着一道尖锐的命令,巨石齐刷刷飞出, 雨点般落在刑场各处, 将仍在厮杀的人们砸成了肉泥。
鲜血与危机让奴隶们逐渐恢复了理智, 他们意识到自己身处绝境,尖叫着四散奔逃,试图破开一道口子冲出刑场。
但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将刑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常年饥肠辘辘的奴隶们又哪里打得过他们,很快便被一个接一个割开了喉咙。
“这, 这到底……”马修浑身发抖,他恍惚地试图爬起来,无意间踩到了不知是谁留下的血迹, 脚下一滑,又扑通跌倒回去。
此时此刻,他混乱的大脑终于逐渐反应过来, 一个恐怖的、迟来的想法在他脑中缓缓成型。
难道……这是贵族的计划?
他们是故意放出安默的消息,故意把他们引到刑场,目的就是为了把他们一网打尽?
“我害了大家,”马修抱住自己的肩膀,眼泪模糊了视线,“我害了大家……”
大腿突然一麻,马修愣愣地低头看去,却见自己的大腿外侧不知被什么东西打出了一个血洞,鲜血汩汩流出。
马修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他跌倒在地,抱住自己的大腿痛嚎起来。
“哎,我说‘无名’的人也真够没人性的,居然把小孩子都给牵扯了进来。”
男人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有什么东西削开了囚笼,一个人影随即落在了马修面前。
少年挣扎着抬起头,那张脸他曾无数次在沙尹特给他的画像中见过,此时此刻却让他从指尖凉到了骨头。
“你,你是西颂公爵?”马修哑声问。
“你认得我啊?看来沙尹特还挺喜欢我的,”西颂扑哧笑了,“我还以为她会亲自来刑场呢,这样看来,她比你聪明得多了。说吧,沙尹特现在在哪?”
马修嘴唇颤抖,却紧咬着牙关,一句话都不肯说。
西颂眼珠转了转,话锋一转,道:“你是来救那个小崽子的吗?哎,你想不想见他?”
马修拼命摇头,哭着往后躲,西颂却上前一步,一脚踩住了他的手,伴随着骨头碎裂的清脆声响,马修发出一声痛叫。
“其实本来我们是打算让你们见一面的,”西颂叹了口气,面露遗憾,“只是那小崽子嘴巴倒是硬,就是太不禁造,不过用了十几道刑,就熬不住吧唧死了。还好我家里还有一个体型差不多的奴隶,诺,看看,他俩挺像的吧?”
“对了,他死前还念叨着沙尹特来救他呢,结果她连刑场都没来,你说好笑不好笑?”
他说出一句话,马修的脸就白一分,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行了,沙尹特这次没来,换你过去也成,你和她还挺亲近的吧?”西颂嗤笑道,“走吧,小家伙。”
他俯下身去,一把揪住了马修的头发。
突然,一枚子弹破空而来,穿过人群,扎进了西颂肩头。
西颂身子一歪,松开马修站起身来。
另一群奴隶冲了进来,较之先前的那一批,他们显得更加冷静,战斗力也更强,他们分成数波对付分散在各地的士兵,短时间内竟也被他们冲破了防线,涌入了刑场,一圈苍白的火焰从刑场边缘升起,飞快地将人群包围。
西颂眯了眯眼,喃喃:“克里斯特人?哼,‘旅者’倒是喜欢哪儿都掺上一脚。”
他耸了耸肩,完全感受不到疼似的,望向了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囚车外的女人:“真巧,我们刚刚还在聊你呢,沙尹特。”
“离那孩子远点。”沙尹特放下手中的枪,沉声道。
沙尹特跳上囚车,枪口正对着他的前额,西颂摊开双手,在沙尹特的逼视下往后退去,白焰随即攀上他的鞋跟,西颂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知道那个克里斯特人正在某处打量着他。
马修只觉得熟悉的气息笼罩了他,他抽噎着,颤颤巍巍地揪住了沙尹特的前襟:“你知道吗?你知道安默活不下来吗?”
沙尹特没有回话,只是将马修护在了身后。
“沙尹特……”西颂念着这个名字,突然笑了,“对了,她有没有和你们聊过她的过去?我想没有吧,毕竟你的出身见不得人,你说对吧,沙尹特?”
沙尹特面色一沉,正欲开口,却被西颂打断了。
“你出身于贫民窟,和现任普里迪族长那个身份卑贱的母亲是姐妹呢。不过你比她幸运得多,她被卖去做了前任普里迪族长的奴隶,你却被好心人收养了,如果我没记错,他们应该姓……库格尔?
“那可是个好人家哟。也不知道你的养父母会不会后悔啊,自己尽心尽力抚养长大的爱女,居然成了与魔王陛下作对的叛徒——”
一声枪响打断了西颂的话,他错开一步,子弹从他的靴子边擦过,白焰的包围圈进一步缩小。
沙尹特面色沉沉,哑声道:“我奉劝你住嘴,西颂。”
“住嘴?”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西颂面上浮现出一抹讥讽,“哈,也好,这些话,就等你们进了监狱再说吧。”
沙尹特牙关紧咬,双眼死死盯住了西颂。
就在这时,一道悠远的号角声刺破了刑场上空的晨光,西颂面色一变,他伸手一抓,近处的一名卫兵凭空出现在了他面前,又被西颂一脚踹翻。
白焰被卫兵倒下的身躯暂时打断,西颂咬了咬牙,冒着被白焰灼伤的风险冲了出去,只剩下那名卫兵在原地抽搐。
马修不明白西颂为什么突然走了,他抬头望向沙尹特,小声问:“首领,这是怎么了?”
沙尹特顿了顿,注视着缓缓围拢过来的士兵,轻声道:“我们很走运,马修。
“普里迪攻城了。”
*
魔王城巨大而空荡,如同一头沉睡的巨龙横卧在铁涯山顶,借着晨雾的掩护,伊斯维尔二人从一处偏僻的阳台潜入了魔王城中。
“辛苦了,”尤卢撒把哥莱瓦收进口袋,打量着这座城堡,“我们进来得好像太容易了。就怕是魔王有意把守卫都给撤了,好引我们上钩。”
“看来他对自己的圈套很有自信,”伊斯维尔笑道,加固了二人身上的隐匿咒,“走吧,我们四处找找。如果精灵们被关押在魔王城下面,应该会有相应的密道才对。”
魔王城内部复杂犹如迷宫,粗略估计约有上百个房间,但其中的大部分都空着,家具倒是一尘不染的,大概也有人日常打理。
他们下了几层楼,其间碰见过几次巡逻的守卫,都靠着隐匿咒轻松避过,只是尽管没有被发现,他们依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我们分头行动吧,”伊斯维尔提议,“这样下去效率太低了。”
尤卢撒沉吟片刻,问:“有没有什么魔法,能随时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魔王的目标是伊斯维尔,尤卢撒当然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在这座城堡里瞎跑。
伊斯维尔沉吟片刻,握住尤卢撒的手,在他的掌心画了一个法阵。
“不能让你知道我在哪儿,不过,你可以通过这个法阵随时来到我身边,”伊斯维尔轻声道,“当然,我也一样。”
尤卢撒收紧了五指,又把哥莱瓦塞进了伊斯维尔怀里。
“这样就够了,”尤卢撒在伊斯维尔肩头捶了一下,“注意安全。”
两人的指尖在半空分离,各自往不同的方向离开。
“哟哟,注意安全,”西娅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木箱里传来,“真是够了,听得我牙酸。”
“那你就别听,管不好自己的嘴,还管不好自己的耳朵吗?”尤卢撒冷笑一声,脚步一刻不停。
“什么叫让我一颗脑袋管住自己的耳朵?你听听这是人话吗?……等等,”魔女突然叫住了他,“你经过了什么地方?”
尤卢撒脚步一顿,把木箱打了开:“一个房间。怎么,你发现了什么?”
“这里魔女的气味特别浓郁,”西娅道,“进去看看。”
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找到精灵,但魔女……
尤卢撒犹豫片刻,还是停下了脚步。
房门紧紧锁着,但这锁在尤卢撒面前如同摆设,黑雾溜进锁孔,没费多大功夫便把门撬了开。
尤卢撒走进屋内,反身关上了房门。
当他想重新将门锁上的时候,却发现这锁结构特殊,只能从外部锁住,而不能从里面打开,根据尤卢撒的经验,要是把门彻底关死,约莫就没法出去了。
尤卢撒沉吟片刻,用黑雾覆盖住门锁,将门板轻轻阖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头打量这间屋子,这里没什么家具,只有雪白的轻纱从天花板上吊下来,风挤进虚掩的窗,舞动的轻纱像是飘渺不定的鬼魂。
“这地方可真诡异,”尤卢撒搓了搓胳膊,“拿来做什么的?”
话音刚落,轻纱中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清脆柔和,此情此景却让尤卢撒吓了一跳。
“莱普罗斯?是你吗?我等了你好久……”
第269章 第二百六十九章 莉莉 我也曾经爱过一……
尤卢撒看了西娅一眼, 魔女挑了挑眉,示意他上去看看。
拉开层层叠叠的纱帘,一个桌台显露出来。赤发的魔女头颅被安置在银盘上, 见到来人,嘴角的微笑凝固了。
“你是谁?”魔女不快道, “你怎么进来的?我会告诉莱普罗斯, 现在从这里出去!”
她的话在见到木箱中的魔女头颅时戛然而止, 两颗脑袋在寂静中大眼瞪小眼,场面有些诡异的滑稽。
最后还是西娅先开口了,她勾了勾唇, 看上去比对方从容得多:“你叫什么名字?你的气息很稚嫩, 是近几百年刚诞生的么?”
对面的魔女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同类,她咬了咬嘴唇,还是道:“我叫莉莉。”
“莉莉, ”西娅笑了笑, “如果我没有猜错, 王都是你的领地。既然离家这么近,怎么还用这种可怜的样子待在这里?”
莉莉双眼微阖,似乎并不准备回答她的话:“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尤卢撒听着两个魔女相互试探,索性把西娅往地上一放,席地而坐。
“大概是为了男人吧, ”尤卢撒幽幽道,“她似乎很爱莱普罗斯。”
漆黑双眼倏然睁开,莉莉望向尤卢撒, 面上满是警惕:“你对他一点儿都不尊敬。你不是他的仆人。”
“我当然不是,”尤卢撒耸了耸肩,“我是来取他脑袋的刺客。”
话音刚落, 面前的魔女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对尤卢撒怒目而视:“刺客?你怎么敢!莱普罗斯可是魔王,他是魔王!没人能撼动他的地位,没人能背叛他!”
对于莉莉口中的“莱普罗斯”到底是谁,尤卢撒本就是猜测,没成想就这么随随便便被他套出来了。
可魔王名为阿德尔,尤卢撒从未听过莱普罗斯这个名字,难不成这是他们之间的爱称?或者说……
“你可别搞错了,”尤卢撒嗤笑一声,“我要杀的可是魔王阿德尔,莱普罗斯又是什么东西,也配我动手?”
此话一出,莉莉却收起了怒意,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
“以你的水平还想刺杀莱普罗斯?”她似乎松了口气,整颗脑袋放松下来,“连魔王的名字都打听不出来,你不配走到他面前。”
尤卢撒见好就收,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道:“那又怎么样,你这一颗脑袋,难道就配站在他面前吗?”
莉莉一噎,大概是被气到,闭上眼睛一句话都没再说。
尤卢撒正欲再问,忽听门口的方向传来了开锁的声音,立刻拎着西娅跳起来藏进了纱帘之间。
一人推门而入,嘶哑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此处是陛下禁入的重地,何人在此喧哗?”
无人应答,只有风吹动纱帘的细微摩擦声,以及……呼吸声?
梅戈刚将地下城的结果报告给了魔王,他简单陈述了自己留下奈尔森的理由,魔王还没必要与他这个忠心耿耿的老臣作对,因而直接同意了他的请求。
十几分钟前城外传来消息,说是普里迪袭城,魔王亲自赶往前线去取领主迪莫南的项上人头,留梅戈在魔王城守着。
他本欲制定一个详尽的刺杀精灵王子的计划,但在路经这条走廊的时候,梅戈听见里面传来了女人的叫喊。
梅戈本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女仆闯入了魔王的禁地,此处常年落锁,只有魔王能够入内,他今天一拧,却发现锁被不知什么人撬开了。
想到精灵王子和那个尤卢撒·万汀就在附近,现在或许已经潜入了这座魔王城,梅戈便觉全身上下的骨头里都有蚂蚁在爬。
“是谁?”梅戈厉声道,“出来!”
终于,一道轻柔的女声响了起来:“你是谁?”
梅戈拧眉,抬腿走进屋内,撩起纱帘一看,却见是一颗女人的头颅摆在那儿,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温柔而多情。
“魔女?”梅戈拧眉,他也只听说过魔王城中有魔女,却没曾想居然就在这间屋子里。
魔女面露警惕,开口道:“回答我,你是谁?”
“我是梅戈,”老人对魔女行了一礼,“陛下的仆人。抱歉叨扰,方才屋内是否还有旁的人?”
魔女闻言微微拧起了眉,急切道:“刺客,魔王城里进了刺客!你要保护陛下!”
魔王城进了刺客是大事,梅戈沉声问:“刺客往哪边去了?”
“从窗外溜走了。”魔女道。
梅戈闻言,大步走到窗边往外望去,窗外便是断崖,只有飞鸟从视野中掠过,哪有什么刺客的影子?
“那个刺客长什么模样?”梅戈扭过头来,问魔女。
“银色的头发,绿色眼睛,”魔女描述,“是个魔族。”
梅戈面色沉了下来,转身往门外走,突然,强烈的危机感从脚底蹿升而上,梅戈前进一步,长尾上的刀片挡住了对方袭来的匕首。
“雕虫小技,”梅戈冷哼,语气有几分咬牙切齿,“如果这就是你的全部水平,在魔王陛下面前着实不够看。”
尤卢撒后跳几步,飞快地看了西娅一眼,道:“我到底有什么水平,你不如亲自来试试,‘收割者’的首领大人。”
他眯了眯眼,打量着面前的老人,对方年纪约莫五百多岁,光是那双眼睛便足以窥得其阴狠老辣,能作为“收割者”的首领被魔王重用那么多年,必然不简单。
“收割者”的首领行踪不定,在此之前,尤卢撒并不知道对方的长相,直到方才梅戈对西娅自报家门,他才确定这是他的委托对象。
留着他对伊斯维尔也是个威胁,干脆在这里解决掉算了。
匕首在青年指尖转了一圈,尤卢撒双眼紧盯着梅戈,不知在想什么。
而梅戈目光沉沉,见到面前这个赏金猎人,养子死去的面容便浮现在他眼前,胸腔怒意再度翻涌,梅戈手腕翻转,一把挖有血槽的刀出现在他掌心。
“就先要了你的脑袋,以慰藉吾儿在天之灵。”
气势汹汹的杀意让尤卢撒的尾鳞片片竖起,他眯了眯眼,道:“哦?难不成你是奈尔森的父亲?”
梅戈没有回话,尤卢撒耸了耸肩,三步并作两步翻出了窗户。
老人目光沉沉地望向双眼微闭的魔女,紧跟着追了出去。
待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西娅才睁开双眼,屋内的一片寂静让她叹了口气。
“臭小鬼,就这样把老人家一颗头丢在这儿,真没良心。”她望向房间的角落,层层叠叠的纱帘之后,莉莉的头颅被摆放在角落,口中塞着一团白纱,气得满脸通红。
尤卢撒在离开之前将一张魔法阵塞进了银盘底下,西娅低念了一句咒语,耀眼的紫光登时充满了整个房间,以中央的平台为中心,一个魔法阵浮现于房间之中。
狂风席卷过屋内,纱帘如同风中的落叶疯狂摇摆,而随着紫光散去,纱帘落地,窗帘上映出了一具女人的躯体。
“你叫莉莉,对不对?”西娅随手抓过纱帘披在肩头,向角落里的魔女走了过去,“我没有残杀同类的习惯。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助魔王?”
莉莉匍匐在房间角落,她惊讶地注视着自己的四肢,它们颤抖着,如同新生儿般稚嫩。几百年来,她几乎已经丧失了使用自己躯体的能力,连一个三岁的孩子还不如,魔女勉强挪了挪,又跌了回去。
西娅面露怜悯,俯身取出了莉莉口中的纱布。
魔女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半晌才缓过劲来。
“这,这是什么?”莉莉喃喃,似乎并不习惯拥有身躯的自己,“莱普罗斯没有说过……”
“看来他瞒了你很多事,”西娅暗叹一声,在莉莉面前半跪下来,轻轻捧住她的脸,紫罗兰色的双眼闪过妖异的色泽,“你爱他,是不是?我也曾经爱过一个人,我看得出来。”
在西娅的注视下,莉莉的黑眸微微瞪大,眼神逐渐迷离。
“我爱他,他也爱我,”莉莉喃喃,“我当然爱他……”
西娅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滑过莉莉的脸:“你如此美丽,魔王会为你神魂颠倒并不稀奇。只不过……唉,或许是我记错了,魔王似乎有很多情人呢。”
此话一出,莉莉像被戳中了什么机关一样打了个哆嗦,双眼恢复了清明,她猛地挣脱了西娅的手。
“情人?”莉莉往后倒在墙边,不屑地笑了笑,“他有再多情人又如何?他爱的只有我一个。”
此话一出,西娅的面色登时变得十分古怪。
她都知道?那她究竟是如何忍耐至今,并深信魔王依旧爱她?西娅无法想象自己与旁的人共享一个男人或是女人,那让她恶心,并忍不住想把所有不忠之人撕成碎片。
见鬼,那小子究竟抛给了她怎样一个烂摊子!
西娅内心把尤卢撒一顿臭骂,就在她思考着该怎样试着迎合对方的脑回路时,一个赤色的光球迎面袭来,西娅下意识侧身,那光球贴着她的脚尖飞了出去,轰烂了她身后的墙壁。
西娅回头望向莉莉,魔女双手支撑着墙,两条腿还在发颤,但好歹是能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
“看来你适应得不错,小姑娘。”西娅挑了挑眉,缓缓后退。
“莱普罗斯,莱普罗斯……”莉莉艰难地支撑起身体,口中还叨念着爱人的名字,“我要保护他,你们这群入侵者……都滚出去!”
红光大盛,西娅架起双臂以阻挡迎面而来的狂风,无奈地叹了口气。
“臭小子,我就帮你这么一次。”她咬牙切齿道。
第270章 第二百七十章 碎裂 王子殿下,和您的……
伊斯维尔听见魔王城中传来的巨响时, 他已经走到了一楼。
这动静……是尤卢撒那边出事了?
伊斯维尔有些担心,哥莱瓦适时地在他的怀里叫了一声,看上去安然无恙, 伊斯维尔便稍稍松了口气。
他一路下来没遇见多少人,魔王似乎因为某种原因出了魔王城, 现在城中只有寥寥几个卫兵巡逻, 伊斯维尔没花太大功夫便绕开了他们。
面前的是一座近五米高的大门, 门板华丽而沉重,伊斯维尔推门而入,第一眼迎接他的只有黑暗, 而待他的双眼适应了昏暗的光线, 一个巨大的王座映入眼帘。
那是……魔王的王座?
伊斯维尔意识到自己来到了魔王城的王座厅,而厅内空无一人,只有那王座安静地伫立在大厅的另一端, 静候着来人。
这王座似乎有些奇怪。
伊斯维尔敏锐地察觉到王座的位置有些歪斜, 这并不常见, 王座通常意味着一国的脸面,必然是端正的,直面大门。
他穿过大厅,走上台阶,绕着王座转了一圈, 最后在王座后方的地面上发现了一条极细的裂缝。
这下面有密道?
伊斯维尔将王座推开,沉重的座椅顺时针绕了一圈,一个方形的开口随之显露, 这密道似乎已经建成一段时间,连地面上都留下了轻微的划痕。
精灵回头望了大门一眼,抬腿走下了密道。
这条通道直直往地下去, 幽深而阴暗,让伊斯维尔想起先前在极寒盆地见过的天地木。
而当熟悉的恶臭从空气中飘送而来,伊斯维尔便认定了自己的猜想。
哥莱瓦在他的衣袋里发出了不安的哼唧,伊斯维尔搔了搔它的脑袋,笑道:“害怕吗?”
白鸟当然不会承认,它昂首挺胸地目视前方,试图证明伊斯维尔猜错了。
暗道的尽头是一道小门,没有落锁,伊斯维尔不过轻轻一推,门便滑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黄蓝交织的光线,伊斯维尔抬腿跨出门外,这里并非先前在曼克拉主宅地下的那条通道,而是……
他回头望去,一株巨木立在他身后,无数黄色的茧悬挂在枝头,虬结的树根深深扎入地底,那道门便开在树根底部。
是魔王将天地木的内部挖空,从而建造了这条暗道?
伊斯维尔察觉到这株天地木与他见过的那株有些微妙的不同,周身魔力似乎在逐渐流失,他不确定这是否与这株魔植有关。
“去吧,”伊斯维尔戳了戳哥莱瓦,轻声道,“去找尤卢撒。”
白鸟振翅飞回了通道,精灵的尖耳抖了抖,敏锐地捕捉到了身后几不可察的脚步声。
伊斯维尔回过头去,只见一名衣着考究的男子从远处走来,在几步之外驻足,对伊斯维尔行了一礼:“欢迎,王子殿下。”
伊斯维尔并不意外对方会出现在这里,他微笑颌首,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迪兰裘·庞厄,”男人对他行了一礼,“我已经在这里等候您多时了。”
伊斯维尔没有问他们想做什么,他举目四顾,这株天地木比他们先前在极寒盆地见到的更为巨大和茁壮,每一枚茧都饱满而富有光泽,看得出正处于壮年期。
“您的族人在那儿。”迪兰裘好心为伊斯维尔指了一个方向。
十来个茧悬挂在那片树干上,伊斯维尔稍微一数,正好是失踪的精灵剩余的数量。
“我想他们应该很思念自己的故乡,看见他们尊贵的王子亲自来到波丹,想必会很高兴吧,”迪兰裘道,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只是很可惜,他们的王子应当不能与他们一起返乡了。”
伊斯维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道:“您的意思是,若我愿意用我自己交换,我的族人都能平安离开这里?”
“这就是陛下的意思。”迪兰裘颌首道。
伊斯维尔垂眸,金黄的眼睫微微颤动,似乎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半分钟后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在我来这里的路上,我已经听过这句话了。当时我的回答,就是我现在的回答。请饶恕我的无礼,我要动手了。”
迪兰裘只看见一个身影从眼前闪过,下一秒,伊斯维尔的身影闪现在他面前,迪兰裘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模样,急速的一剑便刺了过来。
男人慌忙避退,一个结界随即出现在二人之间,将伊斯维尔的剑挡了回去。
“殿下请冷静,这座天地木上,除了您的族人,还有别的您在意的人,”迪兰裘语速飞快,在魔法器营造的结界被对方彻底击碎之前将话说尽了,“难道您不想见见他吗?”
他的话成功让伊斯维尔暂停了他的攻势,精灵后退数步,望向迪兰裘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您的意思是?”
话音未落,伊斯维尔脚下的地面突然拱起,精灵闪身后跳,一株株粗壮的魔植拔地而起,须臾间,挥舞的茎干便填满了整块空地。
伊斯维尔试图用魔法控制这些植物,但释放魔力的开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像有人给他戴上了一个无形的魔法抑制器,短时间内他没法使用魔力。
他闪身后跳,轻盈地落在一株魔植上,与此同时,一抹银光从头顶闪过。
他不知为何心头一颤,抬眸望去,就在十几米远的位置,一个颜色偏绿的茧挂在枝头,伊斯维尔清楚地看见,里面的那人生着一头银发。
还没等伊斯维尔细看,脚下的魔植再次蠕动变形,树干粗的藤蔓钢鞭般挥向伊斯维尔,他不得不在魔植与天地木的树干之间跳跃躲避,却不可避免地离那个茧越来越远。
“您应该已经发现了吧?”迪兰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是尤卢撒·万汀。他也在这株天地木中。”
“梅戈大人在巡逻的时候碰上了他,要抓住这赏金猎人可真不容易,即便是梅戈大人,也经历了一番苦战。您说,这样的人变成活死人之后,会是何等强壮的战士?”
伊斯维尔瞳孔一缩,他挥剑劈下,拦路的魔植瞬间破开一个巨口,但不出两秒钟,那些伤口便恢复如初。
“对了,忘了告诉您,这些是天地木的寄生魔植,您破坏得越多,它们从天地木上汲取的能量就越多。天地木不死,这些魔植就不会消失。
“这株天地木早就停止了生长,其赖以生存的能量都夺取自外界,若是消耗的能量过多,说不定会直接吸收茧的生命呢。”
此话一出,伊斯维尔下意识停了手,魔植却没有丝毫平息的意思,变本加厉地席卷而来,饶是精灵身手敏捷,仍不免被拖住了脚步。
脚踝一紧,一条藤蔓死死缠住了伊斯维尔的腿,他胸腔起伏不定,扬声问:“您究竟想要做什么?”
“愤怒吧,精灵王子,”迪兰裘喃喃,“再愤怒些吧。”
他大手一挥,枝头的茧开始剧烈晃动,伴随着此起彼伏的爆响,那些茧在伊斯维尔头顶一个接一个炸开,透明的粘液雨点般落下,随之而来的,还有被困于茧中的人碎裂的身躯。
伊斯维尔瞳孔一缩,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声调:“住手!”
此时此刻,他再也顾不得损伤魔植会引发什么后果,他奋力挣脱开藤蔓的束缚,飞快跳上枝头,冲向那片晃动不已的茧。
很近了。就在眼前,他很快就能够到他们,他来得及救下他们。
伊斯维尔双脚猛地一蹬树干,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飞身而出,他尽力伸长手臂,指尖距最近的那只茧只有几毫米。
而就在他触碰到柔韧表面的上一秒,那茧倏然炸开,粘液混杂着污血劈头盖脸地砸向他,伊斯维尔几乎来不及调整姿势,便从半空直直落下。
后背重重砸上地面,伊斯维尔咳出一口血,因粘液进入了气管剧烈咳嗽。他顾不得全身都在发疼,挣扎着站起来,用那双发涩的双眼望向他的族人。
全都碎裂了。
那些茧,那些精灵,都在一声声炸响中支离破碎,伊斯维尔甚至能看清他们临死前的痛苦神情,那样鲜明,那样清晰,如同一把又一把尖锐的刺刀,深深扎进他的眼睛。
他似乎听见有人唤他,用无比熟悉的称谓,声音与语调却是如此痛苦。
够了。他想叫喊,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王子殿下,和您的爱人说再见吧。”
迪兰裘的声音让伊斯维尔短暂回神,几乎是僵硬地望向那只装有银发青年的茧。
那几秒过得极慢,他看见果实表面出现裂缝,蛛网般蔓延至整颗茧的表面,紧接着有粘稠的液体从那缝隙间渗出,混杂着污血在空气中飞溅。
几乎是在那枚茧破裂的同时,一枚巨大的花蕾破土而出,将精灵密不透风地包裹其中。
以天地木为核心,一道法阵从空地上升起,天地木的枝叶剧烈颤动,如同一曲在血雨中奏响的哀歌。
至此,迪兰裘终于松了口气。
若是精灵王子早几日到来,他们的时间还不至于如此紧迫,只是当下普里迪攻城,奴隶们又开始闹事,军团中急需得力干将撑场面,精灵王子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虽说精灵们价值确实不小,但比起精灵王子能提供的助力,就不大够看了。
情绪激动的时候转化成功的概率最高,迪兰裘死死盯着法阵中央的伊斯维尔,祈祷着一定奏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法阵逐渐消失,而花苞也逐渐舒展开,露出其中半跪着的精灵。
第271章 第二百七十一章 放过我们 面前的这个……
成功了?还是……
迪兰裘疑心有诈, 没有上前查看情况,留在原地观察着伊斯维尔的动向。
突然,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 面前的精灵却消失了。
迪兰裘一惊,立刻提起了警惕, 双眼飞快扫视着这片空地, 却不见精灵的影子。
怎么回事?难道是法阵失效了, 对方用了隐匿咒?
迪兰裘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既然计划失败,那就再没有待在这里的必要, 他小步向后挪动, 意欲从角落的暗道先离开这里。
而就在他退到角落时,后背却撞上了一个温热的物体。
迪兰裘起了一身冷汗,他猛地回头, 却见是伊斯维尔靠在石壁上, 单手拄剑,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赤色双眸平淡而冰冷,像在凝视一具死物。
等等,红眼睛?精灵王子的眼睛不是蓝的吗?
迪兰裘还没反应过来,忽觉面颊一疼, 耳边一阵嗡鸣,墙壁碎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似乎在几秒钟的时间里短暂失去了意识, 当他茫然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被压在了一堆碎石之下。
戒指还戴在他的手上,结界缓缓升起, 若非有这个魔法器保护,他怕是已经送了命。
但尽管如此,迪兰裘依然浑身上下剧痛无比,视野一片鲜红,他抬起沉重的双手,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不自然地弯曲,骨头不知在方才的撞击中断了几条。
一个人影落在了迪兰裘面前,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脸,眼前的精灵却只令人遍体生寒,迪兰裘几乎看得见他身上散发的森森鬼气,恍如从地狱最底层爬出的恶魔。
一只手揪住了他的头发,拎着他的脑袋狠狠掼在了墙上。
庞厄庄园向来起得很早,这个点刚好是莎拉的起床时间,昨晚她的丈夫回来陪她吃了一顿晚餐之后便又匆匆离开了,说是魔王城中有什么要事要办,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莎拉不大高兴,但那毕竟是丈夫的工作,只能闷闷不乐地送走了人,翘首期盼他回来。
她起床的时候身边的床铺一片冰冷,丈夫显然一夜未归,她在女仆的服侍下起身更衣,问:“迪兰裘回来了吗?”
“还没有,”女仆摇头,“夫人再等等吧,最近王都局势可紧张了。”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距离极近,似乎就在花园之前。
莎拉吓了一跳,她挥开女仆的手,提着裙摆急匆匆往楼下赶:“怎么回事?有人入侵?”
当她赶到楼下的花园之前,其他仆役也围拢过来,他们簇拥在几米之外,惊讶不已地看着地面上的深坑,以及坑底那个气息奄奄的男人。
在看清那人的面容时,莎拉不由得发出了惊呼。
“迪兰裘?”她尖叫着扑上去,因过于匆忙而险些崴了脚,“怎么会这样,是谁伤了你?”
她的丈夫鼻青脸肿,身体不自然地扭曲,似乎全身上下的骨骼都碎裂了,剪裁得体的礼服此刻烂如麻绳,早已被鲜血浸得湿透。
莎拉匆忙地去摸迪兰裘手指上的戒指,那是她问父母求来为迪兰裘防身的魔法器,此时此刻,那防御结界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戒指表面布满裂纹,已经处于碎裂的边缘,艰难维持着运作。
答案下一秒便呈现在众人面前,狂风裹挟着沙尘刮过花园,莎拉惊讶地回头望去,一名长发的青年乘着狂风翩然降落,一双血红双眼让她打了个寒战。
莎拉没有记下等人的习惯,因而她并没有认出伊斯维尔,只以为是哪个大胆的叛乱分子,见状下意识呵斥:“谁允许你擅自进入庞厄庄园的?滚出去!”
对方歪了歪头,似乎并不理解她的话。
风吹起莎拉没来得及束起的长发,她一屁股跌坐在地,眼前的丈夫被那叛乱分子拎小鸡般提溜起来,轻飘飘向外一甩,男人飞了出去,如同被投石器抛出的石块,砸塌了庄园的整面墙壁。
莎拉几乎下一秒眼泪就出来了,她飞奔到那堆废墟中,发了疯地把废物往一旁扒拉开,口中不停重复丈夫的名字,连双手被锐物划开数不清的血口都没察觉。
而佣人们早就吓蒙了,昔日里威严的一家之主此时此刻却被压倒性地单方面痛揍,连迪兰裘·庞厄都只能落得这个下场,那他们又会怎样?
佣人们终究是惜命的,当然也怕对面这个入侵者突如其来地给自己一剑,想到这里,一时间跑的跑散的散,花园里只剩下那对崩溃的夫妻以及一个入侵者。
迪兰裘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终于出现在她面前,莎拉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把丈夫搂进自己怀里,全身发抖地望向那个缓步走来的青年。
那是个魔鬼。她想。
“够了,不要再打了,”莎拉泪流满面,几乎是在求饶,“他已经晕过去了!放过我们吧!”
“放,过……我们?”对方跟着重复,话语含糊不清,似婴儿牙牙学语,“放过我们。”
他高高举起手中长剑,剑身在二人身上投下阴沉的黑影,是死神对他们结局的提前宣告。
莎拉咬紧牙关,抱紧了怀中的迪兰裘。
就在长剑下落的上一秒,天际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炸响,青年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手中的剑随即放了下来。
莎拉颤颤地睁开眼,却见面前的青年缓缓转身,脚尖在地面轻点,狂风骤起,将他一举送上苍穹。
“走,走了?”莎拉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个迅速缩小的身影,半分钟后,绷紧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
她低头望向怀里的丈夫,男人依然昏迷不醒,胸膛的起伏如此微弱,莎拉甚至无法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个梦。
她把脸埋进掌心,闷头痛哭起来。
*
第一次见到迪莫南·普里迪,魔王就知道这是一个疯子。
她向来不忠,少有的几次前往魔王城拜访也不过是例行公事,比起其他领主带着讨好的眼睛,魔王从迪莫南身上更多地看见了……野心。
他也曾安排过无数领主挑起死斗,但这女人似乎生来就是为了战斗,前往挑战的人无一成了她的手下败将,魔王知道第一领主盖古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迪莫南身上偏偏挑不出太多错误,而当魔王终于有理由对这个不忠的臣民宣战,普里迪已经反了。
普里迪的军队包围了王都,天知道在迎战曼克拉之后他们哪来的精力立刻对王都宣战,和他们那个病秧子族长完全是两个极端。
双方魔兽的飞行轨迹在半空相撞又错开,黑魔法掀起的气浪清空了方圆百里的高空,脚下便是普里迪家族的军队与魔王的亡灵军团,双方军队在山谷之中交汇,如同两道汹涌的浪潮激烈碰撞,厮杀声响彻云霄。
“与我为敌是你做过最不明智的选择,普里迪。”魔王立于风中,身下的亡灵巨龙壮如小山,火焰般燃烧的眼睛凝视着迪莫南脚下的飞鸟,无声地释放着威压。
迪莫南瞥了一眼身下发抖的魔兽,鞋尖轻捻,得令的飞鸟随即疾飞出去,巨剑与魔王的长剑相撞,铿锵作响:“不试试刀又怎么知道陛下的脖子脆不脆?”
双方再次退开,魔王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对面的领主,突然,常年锻炼出的危机感令他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举起长剑格挡,迎面而来的剑风狠狠砸中剑身,将魔王直接击飞出去。
这个突然闯入战局的身影是双方都没料到的,迪莫南飞快后退拉开距离,定睛一看,对方身下并没有搭乘魔兽,竟是全凭着风魔法来到了千米高空。
面前的青年手持长剑,金一块黑一块的长发在风中狂舞,他的容貌像极了伊斯维尔,但双眼赤红,与迪莫南印象中温文尔雅的模样截然不同。
是魔王做了什么?
迪莫南犹疑的目光抛向魔王下落的方向,但无论伊斯维尔当下的状况究竟是不是魔王造成,现在的结果绝对不是他所预料的。
她只知道,面前的这个精灵,很危险。
不远处的云层被巨龙双翅掀起的气流吹向两边,魔王的坐骑冲破云雾,如同离弦的箭刺向伊斯维尔。
后者随手竖起结界防御,身形一闪,眨眼间便来到了迪莫南身后,一剑挥出,若非迪莫南躲避及时,必然会被削掉半个脑袋。
“精灵王子伊斯维尔?我还以为你们是同一阵营的,也亏普里迪先前对他百般维护。”魔王嗤笑出声,拔剑便攻。
伊斯维尔的力量超出迪莫南想象,再这样下去,别说和魔王分出胜负……或许他们二人会双双葬身于此。
“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陛下想必最为清楚。”迪莫南冷嗤一声,抡起巨剑迎了上去。
三方混战让天地都为之色变,下方的人们惊讶地注视着翻涌的云层,不知天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千米之外,一小队人匆匆爬上山头,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
“那是伊斯维尔吗?”乔凡娜用望远镜望进云层,迟疑道,“他怎么会加入魔王和普里迪领主的混战?”
“这还真是……大事不妙啊,”艾赫喃喃,“他现在的状态不太正常。乔凡娜,去把尤卢撒找过来。或许他会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乔凡娜飞快地离开了,艾赫摩挲着手中的魔墨瓶,暗自叹了口气。
若是伊斯维尔来不及恢复理智……那就只有让他来了。
这支亡灵军队,绝对不能离开王都。
第272章 第二百七十二章 把他弄疼了? 我伤到……
乔凡娜找到尤卢撒的时候, 青年正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擦拭着自己染血的刀,白鸟窝在他的肩头, 一双豆豆眼警惕地监视四周。
看得出方才的搏斗不那么容易,他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 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过, 身边摊了一地的药瓶。
在他身边几步之外的地方躺着一具尸体, 乔凡娜眯眼看了看,那人从脖颈被一刀割喉,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 死蛇般耷拉着的尾巴末端嵌着一个刀片, 乔凡娜认出那是“收割者”的首领,梅戈。
看见有人过来,尤卢撒随意瞥了一眼, 奇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王都?”
“就在刚刚, ”乔凡娜言简意赅, “怎么,刚刚和梅戈打了一场?他虽然年纪大了,但也是个不好惹的对手。”
“委托罢了,”尤卢撒耸了耸肩,“你见到伊斯维尔了吗?他怎么样?”
乔凡娜苦笑一下, 道:“你以为我什么来找你?还站得起来吗,他现在不大对头。”
尤卢撒一愣,下意识跳了起来, 又因为牵动了方才的伤口,痛得“嘶”了一声。
“怎么回事?”他没管身上的伤,语速飞快地问, “他怎么了?”
乔凡娜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把人架了起来:“跟我来吧。”
二人来到现场时,三方混战依然在继续,艾赫站在山头,看上去已经等候多时。
“你受伤了?”艾赫上前一步,按住尤卢撒的肩为他疗伤,“你知道伊斯维尔是怎么回事吗?”
“不必了,您身体不好。”尤卢撒避开艾赫的手,他凝视着半空的一团混乱,一双眼睛随着伊斯维尔的行动而动,面色沉凝。
“我想我知道,”他喃喃,“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唤醒他。”
尤卢撒一眼便看出先前在极寒盆地出现过的意外再一次发生了,可上一次伊斯维尔似乎是自己醒的,尤卢撒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办法能让他找回理智。
“再这样下去,怕是整个王都都要被他们毁了。”乔凡娜苦笑道。
尤卢撒当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沉吟片刻,把哥莱瓦掏了出来。
“我去看看。”他抛下一句,跳上一瞬间变大的白鸟后背,须臾间飞出了百米远。
伊斯维尔三人已经陷入了某种僵持状态,魔王与迪莫南相互敌对,伊斯维尔却处于一种见人便打的疯狂状态,饶是迪莫南心中有所顾虑,也不得不为了自保举剑反击。
精灵的铸剑术曾经举世闻名,而几百年来更进一筹,加之用剑者本身的能力加持,迪莫南手中的巨剑已然出自最好的工匠之手,然而依然被伊斯维尔手中的剑震得出现了裂纹。
她牙关紧咬,屈膝顶在对方侧腰,硬生生将精灵逼退了数步。
而方才被伊斯维尔一道雷光轰出几百米远的魔王再次迎了上来,趁着精灵避退的功夫,带着魔法的一剑击在他后腰。
防御结界及时护住了伊斯维尔,但魔王力量奇强无比,伊斯维尔来不及卸力,须臾流星般坠落。
魔王向伊斯维尔落下的方向张开五指,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一个漆黑的魔法球在他手中膨胀,却在释放的上一秒被一柄巨剑横插过来,生生打断了魔法球的发射。
魔王操纵巨龙飞快后退,看迪莫南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傻子:“无论是谁当魔王,这样的精灵王子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好处,不是吗?”
“很抱歉,陛下,”迪莫南淡淡道,“我可不想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
余光里,一抹白光划过天际,将坠落的伊斯维尔稳稳接住。
精灵呆滞了几秒钟,他此时的大脑似乎并不能理解自己的处境,血红的双眼缓缓转了转,锁定了眼前的青年。
一剑挥出,尤卢撒一个下腰避开伊斯维尔的剑锋,顺势向旁一滚,伊斯维尔随即压了上来,翻滚之间,尤卢撒卸了伊斯维尔的剑,伊斯维尔则按住了他的双手。
白鸟的后背就只有一方小小的空间,为了避免两个人掉下去,哥莱瓦在空中拐了几个弧度诡异的弯,不满地冲尤卢撒叫了一声。
“伊斯维尔,你看看我,”尤卢撒长长吐出一口气,欲言又止地望进伊斯维尔的眼睛,“你醒醒。”
伊斯维尔抓住尤卢撒小臂的手紧了紧,那处皮肤在方才与梅戈的搏斗中被划开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此时被伊斯维尔的掌心一压,尤卢撒不由得皱了皱眉。
留意到身下人忍耐的闷哼,伊斯维尔下意识松了手,赤红的瞳孔闪过一抹无措。
他把他弄疼了?
趁着他犹豫的功夫,尤卢撒抽出自己的胳膊,熟练地揽住了伊斯维尔的脖颈。
“醒过来吧,”他轻啄精灵的唇角,嘴唇柔软,一下一下落在唇边,让伊斯维尔有些痒,“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感觉很陌生。”
风将伊斯维尔的长发吹得一团凌乱,一只手轻轻抚过他耳后,把那发丝一点点理顺,最后拢在掌心,露出伊斯维尔那双动摇的眼睛。
尤卢撒熟悉这副模样,他叹了口气,张开双臂把伊斯维尔搂入怀中。
精灵在短暂的挣扎之后便窝着不动了,像狂犬终于找到了安身之处,伊斯维尔犹豫地回抱住尤卢撒,脑袋在他颈窝拱了拱。
不知过了多久,尤卢撒感觉到怀中的躯体放松下来,他松开双臂,伊斯维尔却没有起身。
“我伤到你了吗?”伊斯维尔问,声音沙哑。
尤卢撒摇头,伊斯维尔握住他的手,温和的魔力淌入他体内,抚平了那些在与梅戈的交战中留下的伤。
失去意识前的情景再次于脑中闪现,伊斯维尔打了个哆嗦,他闭了闭眼,不愿再去回忆。
“抱我。”他小声道。
尤卢撒便重新抱住他,他没有问伊斯维尔方才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再次变成那副样子,那想必可怕至极,他不想伊斯维尔回忆。
直到哥莱瓦落地,二人才分开。
“伊斯维尔!你没事吧?”艾赫脚步匆匆地上前,面露关切。
“艾赫阁下,”伊斯维尔扯了扯嘴角,一抹怅然从他面上划过,“我……抱歉,精灵们,我没能救下他们。”
艾赫一愣,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终归是叹着气摇了摇头。
“不是你的错,”他用力拍了拍伊斯维尔的肩头,“现在……我拜托你一件事。”
艾赫掏出一只圆滚滚的魔墨瓶,伊斯维尔伸手接过,内心有了猜测:“这是……”
“我们通过你先前给我的培养液调制了这瓶魔墨,”艾赫道,“用它画下法阵,能净化活死人。你知道,这支军队不属于人间。”
伊斯维尔偏头望向山崖之下,山谷中的军队仍在交战,由于亡灵军团不伤不死,人数仍在源源不断地增加,纵使普里迪士气高昂,也逐渐显出了颓势。
“我明白了。我先前习得一些古代魔法,与您的魔墨相结合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伊斯维尔握紧了魔药瓶,他回头望向尤卢撒,后者的体力大概还没有恢复,在不远处坐了下来。
看见伊斯维尔望过来,尤卢撒对他笑了笑,把刚回到他衣袋里窝着的哥莱瓦赶了出去:“去帮他。”
哥莱瓦不满地叫了一声,飞到伊斯维尔面前,精灵伸出胳膊接住它,与白鸟低声耳语了句什么,哥莱瓦便飞了回去。
伊斯维尔对艾赫点了点头,来到崖边一跃而下。
尤卢撒一愣,下一秒,精灵的身影被旋风托起,纵身飞入山谷。
“这家伙还真是……”尤卢撒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一趟下来,伊斯维尔对风魔法用得更得心应手了,倒能算是因祸得福。
不多时,山谷之下爆发出强烈的金色光芒,尤卢撒抬手挡在额前,突然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
他伸手去摸腰间的药瓶,几秒钟后才想起来,最后一份抑制的药已经被他吃完了。
该死,偏偏在这时候。
尤卢撒揪紧了胸前的衣襟复又松开,扶着树干站了起来,趁着其他人都被山谷下的景状吸引,悄悄离开了山头。
迪莫南与魔王的决斗尚未分出胜负,山谷中的异动便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似有圣水洒落天际,整座山谷被金色笼罩,落入下方厮杀的两支军队,那些亡灵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停止了攻击,似乎听见了某种来自远古的呼唤。
“这副场景在波丹还真是不常见啊,你说呢,魔王陛下?”迪莫南意味深长道。
就连身下的亡灵巨龙也蠢蠢欲动,魔王凝视着脚下景象,向来不动如山的面色也出现了裂纹。
怎么回事?是精灵王子干的?
他面色阴沉地望向远处的山头,一小队人正在撤离,若是他对几百年前曾屠杀的民族还有些印象,他想必会认出其中一人便是他曾关进狱中百般折磨的前代精灵王子,但他没有。
不再行动的亡灵军团不过是一群木偶,普里迪的士兵们抓住了时机反攻,被称作亡灵士兵的人偶们一个接一个支离破碎,再也无法复生。
魔王喉间发出一声怒啸,挥剑的速度比先前竟是又快了一倍,迪莫南立刻举剑迎击,险些招架不住。
“你发现了吗,阿德尔,”迪莫南将目光投向王都的城墙,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你的王都,已经被‘无名’占领了。”
魔王瞳孔一缩,下意识回过头去,只见昔日高高耸立在城墙顶端的旗帜此时已然折断,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取代了贵族的精兵在城墙上巡视,无声宣告着他的城池已然易主。
魔王气急攻心,出剑的招式有一瞬间的凌乱,迪莫南没有放过这个破绽,一击打在对方腹部,魔王整个人从巨龙后背飞了出去。
第273章 第二百七十三章 情潮 尤卢撒蜷缩起来……
二人所在的位置本就距魔王城不远, 这一下迪莫南又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魔王的身躯狠狠撞在魔王城的外墙,身形消失在一堆废墟中。
迪莫南命令魔兽降落, 她在方才的搏斗中也受了不少伤,现在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 大步流星冲进魔王城, 其间遭遇数波士兵, 竟无一人敢拦。
她提着巨剑一路冲进王座厅,大厅侧面的墙壁被硬生生砸出一个豁口,魔王半跪在那堆废墟边, 勉强用剑支撑着身体。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 他似乎老了几百岁,双眼浑浊,银色长发如同枯萎的海藻纠缠在一起, 此时已然暗淡无光,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一缕一缕掉落。
该死, 这到底……
魔王不敢相信自己的亡灵军团居然会以这样一种滑稽的方式落幕,在位几百年来,他率领麾下千万战士开疆拓土,本欲凭借这支亡灵军队拿下其他大陆,甚至征服世界边缘, 但这一切都如同泡沫般消散了。
……不,还没有结束。
魔王回忆起什么,眼底闪过一抹狂热。
只要她还在, 只要她还在!他还有机会夺回一切,没人能轻易夺走他的王座,没有人!
迪莫南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诧异于魔王光速衰老的同时,她也意识到对方应当留有底牌。
她大步上前,想要给魔王最后一击,但没等她穿过大厅,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两个人影掠进王座厅,其中一人被狠狠掼在了墙壁上。
迪莫南拧眉望去,那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身披白纱,双眼是幽深的紫罗兰色,另一名则一头红发,胸膛一片血肉模糊,腿断了一条,靠在墙边艰难地呼吸。
而就在看见那红发女人容貌的同时,魔王双眼猛然瞪大,竟是吐出一口血来。
“莉莉?你为什么……”他不可置信地喃喃,“你应该在屋里才对,你为什么会出来?为什么在这里?”
她应该在屋子里的,就像以往的几百年那样等候他去寻她,而不是以这样狼狈的模样出现在他和他的挑战者面前,掐断他的最后一缕希望。
西娅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太久没用正常的人形活动,她的身体都有些不适应。
莉莉本身天资不错,只是极其缺乏实战经验,而西娅自诞生以来不知面临过多少次围剿,拿捏莉莉简直是轻轻松松。
她扫了一眼魔王,又看了看迪莫南,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并非敌人:“很抱歉打扰,不知名的女士。我们不过是在打打闹闹,我这就离开。”
开玩笑,谁想被卷进新任魔王的斗争里?
西娅优雅地行了一礼,很快退了出去。
莉莉也就是在这时缓缓苏醒了过来,看见魔王,她面上便是一喜,强撑起上半身想要往他的方向跑过去,但仅剩的一条腿没法支撑她的体重,魔女坚持了几秒钟,终于是扑通栽了回去。
“莱普罗斯,莱普罗斯……”莉莉艰难地向他伸出手去,“你在这儿……”
男人没有抬头,他宽厚的脊背渐渐弯了,最终连那把名剑都难以支撑他的重量,他的身形晃了晃,缓缓倒了下去。
莉莉吓了一跳,面露焦急,她两条胳膊肘撑住身体,一点一点往魔王的方向挪过去:“莱普罗斯,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回应我?”
或许是持续不断的呼唤让魔王烦了,他别过头去,哑声道:“够了。住嘴吧。”
莉莉一愣,她抿了抿唇,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滚落。
莉莉仍记得自己第一次在森林中睁眼,看见的第一个生命就是面前的男人。
他那时还年轻,只有二十岁出头,似乎迷了路,看见森林里居然出现了一个神色懵懂、口不能言的女人,便把她救了起来。
莉莉仍记得是男人教会了她说话,她吐出的第一个词是“莱普罗斯”,紧接着才是男人为她取的名字,“莉莉”。
他是她的挚爱,是她存在至今的理由,他想要森林,她便给他;他想要血,她也给了他;他要长生,要魔女般无尽的生命,莉莉恨不得奉献自己的灵魂,只为了看见他露出微笑,再说一声爱她。
那时候他还叫莱普罗斯,虽然现在他取了“阿德尔”这个更像魔族的新名字,但她还是喜欢原来的。
难道名字变了,连人也会跟着变吗?
“你说你爱我的,莱普罗斯,”莉莉泪如雨下,血肉模糊的胸膛在地面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线,“莱普罗斯,为什么不看我?莱普罗斯……”
迪莫南对二人之间的恩怨没有兴趣,但不知为何抱臂看完了全程,魔女的伤口没有愈合,这让她意识到了什么。
直到莉莉因失血过多终于昏迷过去,她才提着巨剑上前,手起剑落,给了魔女一个痛快。
迪莫南抽出巨剑,抬腿往魔王的方向走去。
他几乎是个老人了,佝偻的身形让迪莫南有了自己在欺负弱者的错觉,她眯了眯眼,在魔王身边发现了一条黑而长的东西。
那是……一截尾巴?
迪莫南用剑挑起那截断尾,它烂麻绳似的垂在那儿,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她捻起那截尾巴细瞧,发现那是用与皮肤极其相似的材料编织的,若非凑近细看,绝对看不出这是一条假尾巴。
迪莫南反复打量着这条假尾巴,一个猜想逐渐在她心中成型。
“阿德尔……”迪莫南俯视着面前的男人,语气分明冰冷平静,细听却暗含一丝讥嘲,“原来你,不是魔族啊。”
魔王打了个抖,他瞪大双眼望向迪莫南,很快又垂下头去,似是默认。
迪莫南突然觉得有些滑稽,魔族居然是被这样一个人类——或是别的种族,无论什么——统治了几百年,或许这是魔族历史上最可笑的一件事。
“够了,”她收起巨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阿德尔,“你的下一座城堡在监狱。至于你能活多久,就看你的管家的心情吧。”
当普里迪的军队冲进魔王城,他们的领主已经坐在了王座之上,她换了几次腿,似乎对这把座椅并不满意。
“把这把椅子融了,”迪莫南站起身,大步往门外走,“这地方随你们喜欢吧,今后的王都改设在亚盖斯。”
士兵们兴高采烈地应了,谁不知道魔王坐拥千万财富,迪莫南的意思,就是把整座魔王城的金银财宝任由下属搜刮,哪有比这更大的好事?
迪莫南还未走出王座厅,一名士兵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报告道:“领主大人……不对,陛下,一个自称‘无名’首领的女人现在在城外,说是想要见您,您看……”
迪莫南似乎料到沙尹特会来,她挥了挥手,示意士兵下去,接着抬腿走了出去。
沙尹特候在魔王城外,见迪莫南出来,她笑了笑,行了一礼:“日安,陛下。”
“不用跟我客套,现在王都还在你们手里,”迪莫南淡淡道,“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沙尹特顿了顿,山顶的风将她的额发吹起一块,露出额角被简单处理过的伤口,有几秒钟,迪莫南从她面上看见了几分克里格的轮廓,来自比幽谷更为深远的血缘。
“奴隶,”沙尹特轻声道,“我恳求您,释放所有奴隶。”
迪莫南定定地注视着她,嘴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好啊。”
沙尹特一愣,酝酿已久的劝说和辞令被她咽了回去,她没想到迪莫南会答应得这样容易,毕竟这个请求在她眼里几乎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迪莫南会同意。
“不用惊讶,”迪莫南道,“魔王手下第一大家族的族长出身奴隶,毕竟说出去不好听。只不过,你该知道这不会是件太容易的事。”
目前为止,波丹的许多领主与贵族家中都养有奴隶,大家族中的奴隶更是成百上千,更别提再加上那些相对富裕的平民,反对的声音只大不小。
沙尹特顿了顿,她半跪下来,对迪莫南行了一个魔族最为庄重的礼:“虽然我出身微贱,但若您确有此意,我与‘无名’必然会鼎力相助。”
她没有得到回答,面前的长靴打了个转,大步离开了。
沙尹特抬起头,看见迪莫南跳上魔兽的后背,长发在身后扬起,如同一面崭新的旗帜。
“你和克里格还真是相像。”迪莫南道。
沙尹特目送魔兽的身影消失在山谷之中,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
王都内外再次热闹起来,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战争。
而就在铁涯山山谷的某个角落,尤卢撒听着远处传来的人声与炮响,慢吞吞地寻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手脚冰凉,全身发颤。这是药效彻底过去的前兆,待被长久压抑的欲|望卷土重来,他将浑身滚烫,焦灼难熬胜过他的第一次。
哥莱瓦在他身边焦急地跳来跳去,它想去找伊斯维尔,但尤卢撒没让。
“别去找他,”他低声道,“他有别的事要做。”
和普里迪的人交接,收拾亡灵,收回精灵的遗体,尤卢撒闭着眼睛就能随随便便说出来几个,伊斯维尔想必是忙疯了。
更何况,尤卢撒并不希望伊斯维尔看见自己这副样子,他不知道该如何对伊斯维尔说。
他蜷缩起来,希望没人能找到他。
但他的希望落空了,就在尤卢撒在极寒与滚烫之间沉浮,拼命压制自己的兽性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他藏身的洞穴之外。
第274章 第二百七十四章 报酬 别碰我,伊斯维……
“你看上去不太好, 万汀。”耳熟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尤卢撒抬头,眉毛拧出了一个疙瘩。
“阿塞洛缪, ”尤卢撒道,声音哑得像被火烧过, “你来做什么?”
阿塞洛缪没有靠近, 光是站在几步之外看着尤卢撒:“魔王被俘, ‘无名’撤离了王都,我们出来看看。你受伤了?”
尤卢撒没有回答他,他支起一条腿, 慢吞吞道:“你的委托已经完成了。”
“嗯, 我看见了,”阿塞洛缪道,“你想好你的报酬了吗?”
“报酬?”尤卢撒笑了一声, 偏长的额发垂下来, 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 “活下去吧,别死了。”
毕竟人除了恨,还是得有些别的东西。
阿塞洛缪抿唇,他留意到尤卢撒的身体在不住发抖,他很虚弱, 但不是因为他的伤。
他意识到什么,转身走出了洞穴,离开之前在洞口留下了一圈白焰。
彼时铁涯山下的战场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 阿塞洛缪问了几个人,在半山腰找到了伊斯维尔。
“我尽量把他们带了出来,但是要区分开就不那么容易了, ”伊斯维尔把一只木盒交给艾赫,叹道,“回去之后我会探望他们的家属,我要过一阵再回雾兰,现在请您帮忙保管吧。”
交代完这些,伊斯维尔察觉到阿塞洛缪的到来,回头笑道:“阿塞洛缪阁下?您那边怎么样?”
“我很好,”阿塞洛缪道,“不过万汀看上去不太好。”
伊斯维尔嘴角的微笑一僵,忙道:“他怎么了?不,我自己去看看,艾赫阁下,容我先告辞了。阿塞洛缪阁下,多谢您的提醒。”
语罢,没等阿塞洛缪开口把尤卢撒的所在告诉他,伊斯维尔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走得还真着急,”艾赫无奈地笑笑,打量着阿塞洛缪,“我听‘旅者’的首领提过你,阿塞洛缪。”
阿塞洛缪自然也知道艾赫,闻言行了一礼,道:“很荣幸认识您,艾赫阁下。”
“你要去魔王城看看吗?”艾赫问,“我对那儿还算熟,只是不知道现任魔王愿不愿意卖我这个面子。”
阿塞洛缪沉默地抬头,魔王城依然屹立在铁涯山顶,此时此刻却没他想象中那样高大雄伟、坚不可摧。
任何一座城池,在被攻破之后都是废墟。
“不了,多谢您的好意,”阿塞洛缪对艾赫颌首,“我该回去了,和我的同伴一起。”
*
尤卢撒不知道阿塞洛缪是什么时候走的,就像他不知道伊斯维尔是什么时候来的一样,当他回过神来,看见的就是精灵那双焦急的蓝眼睛。
“尤卢撒?你怎么了?”伊斯维尔半跪下来,关切道,“你的伤我应该都治好了才对……是发烧了吗?”
尤卢撒有些恍惚,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意念实体化了,毕竟伊斯维尔现在应该在山谷外面帮忙治疗伤员,或是别的什么,伊斯维尔总是闲不下来。
见尤卢撒不回话,伊斯维尔叹了口气,小心地捧住他的脸,还没开口,眼前的人突然抖了抖,尾巴下意识缠上他的胳膊,攀住他的肩膀颤抖不止。
“伊斯维尔……”尤卢撒埋在精灵肩头,声音带了哭腔,“别碰我。”
可他的双臂依然紧紧环住伊斯维尔,尾巴一圈圈缠紧,分明是在挽留,与他口中的话截然相反。
这时候的心口不一可不那么美妙,尤卢撒不肯说自己是怎么了,伊斯维尔不能把人留在这里,俯身想把他抱起来。
精灵身上的气息温暖包容,尤卢撒紧紧揪住伊斯维尔的前襟,迷蒙的墨绿双眼盯着精灵从衣领间漏出的那一小段白皙的脖颈,鼻尖逐渐凑近。
颈侧一疼,伊斯维尔“嘶”了一声,无奈地拍了拍尤卢撒的脑袋:“怎么还咬人呢?”
尤卢撒哼了一声,拽住伊斯维尔不让他动,意识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吐出一句:“伊斯维尔……尾巴……摸我的尾巴好不好?”
伊斯维尔一愣,另一手依言滑到尤卢撒后腰,轻轻捏了捏他的尾根。
黑色长尾几乎立刻就激动起来,发了疯似的把尾巴尖往伊斯维尔手里送,精灵带着茧的掌心重重抚过表面服帖的鳞片,掀起了青年的又一阵颤栗。
魔族的尾尖本就敏感到能够测量地面的震动,伊斯维尔才摸了没两下,尤卢撒就咬着他的肩头哭了,眼泪打湿了一片衣襟。
事到如今,伊斯维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叹了口气,轻轻托起尤卢撒的脸,刚要说话,却发现对方双眼紧闭,竟是睡了过去。
伊斯维尔盯了他几秒钟,没忍住笑出了声。
“笨蛋。”他摇了摇头,把尤卢撒打横抱了起来。
尤卢撒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昏暗,他茫然地眨了眨眼,体内仍有些燥热,但比先前好多了。
他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房间的陈设像是间旅店,伊斯维尔坐在几步之外的桌边,正捧着一本书读。
听见身后的动静,伊斯维尔放下书起身,笑道:“醒了?”
尤卢撒眯了眯眼,看清了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魔族秘事”几个字。
额头上落下了一只温暖的手,伊斯维尔探了探温度,道:“你睡了半天,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这里是王都的一家旅店,据伊斯维尔所说,普里迪的军队在进入王都之后迅速恢复了秩序,他们俘虏了一干忠实于前任魔王的贵族,但没有去动平民。
“已经没事了,”伊斯维尔笑了笑,尤卢撒察觉到他嘴角的弧度有几分苦涩,“我们回家吧。”
尤卢撒欲言又止,他靠过去轻轻搂住伊斯维尔,希望这样能带给他些许安慰。
两人就这样抱了一阵,直到尤卢撒觉得屋里少了什么:“哥莱瓦呢?”
“我把他交给西娅夫人暂时照顾了,我为她安排了一间屋子,留下的法阵可以支撑一周的时间,”伊斯维尔笑道,“接下来的几天……可能不太方便。”
“什么不太方便?”尤卢撒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之后要去哪?”
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尤卢撒突然想起自己在睡过去之前做了什么,他呆滞片刻,红晕从脖颈蔓延到了整张脸。
这时候尤卢撒意识到自己一身干爽,想必是伊斯维尔给他洗过澡,又换了一身衣服。
“伊,伊斯维尔,”他磕磕巴巴地,下意识往后退,“你……”
脚踝一紧,伊斯维尔抓住尤卢撒的脚踝把他给拉了回去。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伊斯维尔道,“我之前……对魔族的发情期不太了解,抱歉。作为恋人,我并不合格。”
尤卢撒别过头去,沉默片刻才道:“不是你的问题。”
没曾想伊斯维尔点了点头,直接道:“不止我有问题,尤卢撒,你也有。这种事为什么不告诉我?非要自己用药熬着。”
尤卢撒一震,瞪大眼睛转向了伊斯维尔。
“你还好意思说?”尤卢撒在伊斯维尔腿上踢了一脚,险些被气笑了,“之前遮遮掩掩的不想做的又是谁?笨蛋!现在来跟我说可以来找你?”
尤卢撒气得捏住伊斯维尔的脸颊肉往两边扯,精灵本就在愣神,被他一拉,半边身子往床上栽倒,尤卢撒顺势用腿勾住他的腰,把伊斯维尔整个人拉了上来。
伊斯维尔险险撑住床铺,这才不至于整个人压在尤卢撒身上,他抿了抿唇,终于想好措辞:“我不是……我不是不想做。”
“那是什么?”尤卢撒气呼呼地问。
“我怕你痛,”伊斯维尔小声道,“因为第一次做完,你难受了好些时候。”
或许这种行为很傻,但光是想到自己会给尤卢撒带来哪怕一点儿伤害,他都没法忍受。
尤卢撒花了几秒钟消化伊斯维尔这句话,待他反应过来他们之前到底做了什么傻事,不由得笑出了声。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们精灵王族天生没这种欲|望,”尤卢撒笑得肚子疼,在床上滚了半圈,“那你为什么不直说?”
“如果我说了,你肯定会说自己不痛,不管我做什么都不出声,不是吗?”
伊斯维尔说的是事实,尤卢撒一时语塞,轻咳一声,有些心虚:“我这不是……好吧,你说得对。”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我以前从没觉得自己这么蠢,”尤卢撒揽住伊斯维尔的脖子把人拉下来,笑道,“还有你。”
“我才不蠢,”伊斯维尔反驳,掐住尤卢撒的腰去挠他的痒痒肉,“尤卢撒才是笨蛋。”
两人在床上滚了几圈,打闹之间伊斯维尔的头发被扯散了,他的发辫在洗过之后本就是松松一束,丝带的一头垂在精灵的尖耳边,蓝色的,有些用旧了。
尤卢撒的手指伸进丝带的缝隙,轻轻地、一点点地把那条丝带拉了开。
柔顺的金发瀑布般落下,伊斯维尔的半边脸笼罩在油灯朦胧的光中,鼻梁在另一边投下深色的影子,几乎让人认为这人本该在画中。
尤卢撒眯了眯眼,扣住伊斯维尔的后脑吻住了他。
“做吧,”他含含糊糊道,“你要是弄痛了我,我一脚把你踢下床行吗?”
伊斯维尔在他唇上亲了亲,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真的吗?”
两人亲了一阵,伊斯维尔松开尤卢撒,起身来到桌边,从角落里拿了一只小瓶过来。
尤卢撒好奇地看了一眼,里面是浅色的软膏。
“别担心,我已经学习过了,”伊斯维尔认真道,“这次换我来教你。你来吧,我不会痛的。”
尤卢撒顿了顿,这么说,刚刚伊斯维尔在看的那本书是……
“你……”尤卢撒咽了口唾沫,“你刚刚是在看……黄|书?”
亏伊斯维尔还能摆出那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简直要让人以为他在读什么重要公文,结果只是黄|书?
伊斯维尔并不明白尤卢撒为何这样激动,他把软膏放进尤卢撒手中,在床上躺了下来,双手摆在腹前,鼓励地望向他。
“你到底是在做还是在上刑?”尤卢撒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指尖轻轻挑开精灵的前襟,划过白皙的胸膛与腹部。
伊斯维尔本以为尤卢撒会直接开始,没曾想青年舔了舔嘴唇,竟是俯下了身。
“等……尤卢撒!”伊斯维尔吓了一跳,他按住尤卢撒的发顶想把人推开,但身体最脆弱的部位被掌控在尤卢撒手中,很快他的五指便收紧了,轻轻抓住了青年柔软的银发。
半晌尤卢撒抬起头,用手背抹了抹嘴唇,伊斯维尔还没来得及让他吐出来,便听“咕嘟”一声,尤卢撒竟是直接咽了下去。
第275章 第二百七十五章 继续好不好? 什么继……
“这才像话, ”尤卢撒满脸得意地哼道,“刚刚那副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强迫你。”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没让伊斯维尔看出他的笨拙。
真是,什么天赋啊, 他下巴都酸了。
尤卢撒起身漱了漱口, 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伊斯维尔还以他离开时候的模样坐在那儿, 双眼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尤卢撒伸手在伊斯维尔面前挥了挥。
伊斯维尔抿着唇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实际上, 对于伊斯维尔来说, 魔族随处可见的欲|望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毕竟,精灵王族并不承担生育的职责,他们之间的爱情大多数存在于精神方面, 甚至因为没有必要, 连宫廷教育都没有把这些知识纳入他们的课程。
伊斯维尔对这些事的了解只停留在最浅显的表面, 因而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换句话说,在与尤卢撒确定关系之前,伊斯维尔从不知道羞耻为何物。
而现在他有些无措地靠在那儿,后知后觉地觉得面颊有些发热, 他咽了口唾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尤卢撒觉得他这副模样稀奇得很,一时间也忘了羞耻, 凑上去捏了捏精灵红到透明的耳朵尖:“不会吧,你害羞啦?”
难得看见,还怪可爱的。
伊斯维尔碰了碰自己另一侧的耳朵, 不大确定:“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是,”尤卢撒忍俊不禁,“你是不是傻子?”
他横跨在伊斯维尔大腿上,俯下身去亲他,伊斯维尔便伸手去摸尤卢撒的尾巴:“那我也帮你。”
“不用了,”尤卢撒却把他推了回去,“不是说让我来吗?”
伊斯维尔只好乖乖躺下了,把具体流程给尤卢撒说了一遍。
他看着尤卢撒拧开那盒软|膏,捻了一些在指尖,有些笨拙地用掌心化开,看上去并不熟练。
他们上次条件缺失,又情况紧急,就用尤卢撒刚刚吞下去的那物替代了,现在想来,这些事还是不能敷衍。
伊斯维尔的思维跑开了一瞬,当他回过神来,却意识到事情的走向有什么不对。
“等等,尤卢撒,不是说……”伊斯维尔撑起上半身,提醒尤卢撒他弄错了。
青年却在他肩头推了一把,直接把人摁了回去:“少废话,我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伊斯维尔只得依言躺了回去,眼前的尤卢撒依然在努力,伊斯维尔却有点不大敢看。
“还不错吧?”尤卢撒分明两腿都在打颤,却还是做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逞强的模样只让伊斯维尔觉得可爱。
伊斯维尔原本确实是想依着尤卢撒的意让他自己来的,但……
他形容不出自己此时此刻的感觉,只觉得自己血液的流速似乎快了些,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别的一些让人失去理智的东西。
修长的手指紧紧揪住被单,似乎在按捺着什么,直到身上人长长吐出一口气,生理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滴在了精灵的腹|肌上。
“怎么这么大?”他嘀咕。
伊斯维尔眼皮一跳,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人往下一按,尤卢撒吓了一跳,直接哭了出来。
“你,你……”尤卢撒哆嗦着俯下身,埋在伊斯维尔怀里咬他的肩膀,“突然干什么?”
伊斯维尔没说话,金色的眼睫微微颤抖,他重重抚着尤卢撒的后脑,不住亲他的耳朵。
第一次。伊斯维尔想。
这是他第一次,想让尤卢撒哭得更厉害些。
“尤卢撒,”他用商量的语气问,“继续好不好?”
什么继续啊,他还没歇够。
尤卢撒想骂人,但随即便被一把按在了枕头上,眼前天旋地转,他只得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发出丢人的声音。
尾巴不知何时被抓住了,伊斯维尔轻轻舔了舔尾尖,笑道:“没关系的,尤卢撒,有隔音结界在。”
尤卢撒的思维都混乱了,之前也没人告诉他,这种事可以这么……这么激烈啊?
到后面尤卢撒几乎要怀疑隔音结界是不是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消失了,但是没有,三天下来,这隔音结界还稳稳当当地立着,比他本人还要耐造。
是的,三天。
这次喊等等的成了尤卢撒,他本以为伊斯维尔很快便会觉得累或松懈下来,毕竟魔族的发|情期时间太长,一般人也受不住这个
没曾想,伊斯维尔简直就是个不知疲倦的怪物,不仅能弄得他晕头转向,完事之后还神清气爽,像刚刚不过是普通地睡了一觉。
到最后,尤卢撒晕晕乎乎地睡过去之前,伊斯维尔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声音温柔:“不过是三天的事,你下次早些告诉我。”
什么叫……不过是三天的事?
尤卢撒再醒过来时已经是第四天中午,他腰酸背痛地爬起来,只觉得命都去了半条。
湿了的床单早就被换掉,尤卢撒在原地呆坐了一阵,连伊斯维尔什么时候带着餐食进来都没察觉。
“怎么了?”伊斯维尔笑问,“在想什么?”
尤卢撒眨了眨眼,下意识把脑子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我在想,下次要不我还是吃药吧。”
伊斯维尔一愣,险些把菜打翻。
“为什么?”他看上去有些受伤,“是我弄得你不舒服了吗?”
他在床边坐下,沮丧地抱住了尤卢撒的腰。
虽然这段时间下来伊斯维尔撒娇的本领精进了不少,但他这时候装可怜没以往有用,因为尤卢撒觉得自己更可怜。
但是伊斯维尔很努力了。另一个声音在尤卢撒心里说。
是啊,毕竟伊斯维尔是个精灵,做到这样已经非常好了。
尤卢撒幽幽地叹了口气,回抱住了伊斯维尔。
“你下次……悠着点来吧。我不太受得了。”
伊斯维尔抬起头,眨了眨眼,突然明白了什么。
“好,”他亲了亲尤卢撒的脸颊,试探地问,“你这次舒服吗?”
听见这话,尤卢撒的耳朵慢慢红了。
伊斯维尔便知道了他的答案,继续问:“那之后,发|情期之外的时间还可以做吗?”
尤卢撒一噎,无奈地捏了捏伊斯维尔的耳朵:“上瘾了是吧?过两天再说。还有,下次你躺着。”
伊斯维尔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当二人敲开西娅房门的时候,屋里的女人正在百无聊赖地翻一份地图。
看见二人,西娅看上去非常惊讶:“这么快啊?之前不是说一个星期吗?”
尤卢撒飞快看了伊斯维尔一眼,后者轻咳一声,小声道:“我问了其他人,他们说发|情期的周期差不多是两天到一周。”
一个星期,伊斯维尔怎么样不知道,尤卢撒是真的会死。
尤卢撒叹了口气,伸出胳膊让哥莱瓦停在自己手臂上,搓了搓它的脑袋:“精神不错,看来她把你养得挺好的。”
“我们之后就要离开波丹了,”伊斯维尔对西娅道,“在回雾兰之前,我们会先去一趟霍密尔丛林,把您送回去。您觉得怎么样?”
西娅顿了顿,难得没有开口。
“说实在的,外面的世界比霍密尔有意思得多,”西娅叹了口气,把地图放了回去,“不过说来也是,我总是得回去的。”
“如果您希望的话,在这里留一段时间也未尝不可。我们还要去见魔王陛下。”伊斯维尔道。
“还是算了,离开霍密尔那么久,也不知那地方成了什么样,总得回去看看,”西娅道,“哎,小鬼,你不是赏金猎人吗?接不接委托,之后偶尔带我出去走走?报酬好说。”
尤卢撒挑了挑眉,道:“随便你,不过不提供照顾情绪的服务。”
“我找你就没想高高兴兴地回来,”西娅没好气道,“去之前我得喝些安神水。”
魔女没有跟他们一起去见魔王,说是还想在城里逛逛,买几件新衣穿。
迪莫南暂时还没有离开王都,作为新任魔王的临时居所,魔王城已经修缮完毕,周围都驻扎着普里迪的军队,戒备森严。
二人受到了贵宾的礼待,迪莫南在王座厅会见了他们,这里已经被装修成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样子,四壁明净透亮,没有太多奢华的装饰。
迪莫南坐在王座之上,一身做工精细的华服,新王尚未举行加冕典礼,因而未戴王冠。
“我们很快要启程离开波丹,”伊斯维尔对迪莫南行了一礼,道,“感谢陛下和普里迪家族的照顾。”
“殿下不如参加了加冕典礼再回去,也好增进二族友谊。”迪莫南道。
“我这次前来波丹未做太多准备,不能献上恭贺陛下加冕的赠礼,有失礼数。日后雾兰会派遣使节前来波丹,希望陛下不要怪罪。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见前任魔王一面?”
迪莫南料到他们来此的目的,她没有拒绝,安排雷把二人带去了地牢。
“我还记得上一次也是这样,我领二位到地牢去见盖古,”雷笑道,“一眨眼二位就要离开波丹,也不知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波丹随时欢迎二位的到来。对于阿德尔……我想二位得做些心理准备。”
“哦?你们对他用了什么刑?”尤卢撒挑了挑眉,问。
“刑罚当然是用了,不过除此之外,我们还对他使用了精神魔法,二位知道,他手中仍掌握着一些重要的秘密。只是即便用上了精神魔法,我们至今也没能成功进入阿德尔的意识。”
一般来说,在大脑与外界连接之后便能读取对方的记忆,虽然伴随着风险,但简单进入没什么问题,按雷所说,他们竟是从第一步便被拦在了门外。
“这是怎么回事?”伊斯维尔问。
第276章 第二百七十六章 和平 我的占有欲比我……
“并不清楚, 不过,我们的魔法师在进入阿德尔的意识时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阻碍,”雷解释, “似乎有魔法在保护他,但我们已经消除了他身上的所有魔法, 这很古怪。”
尤卢撒在来之前听伊斯维尔说过阿德尔长生的原因, 猜测:“难道是他长期服用魔女血的原因?”
“有这个可能。像伊斯维尔殿下这样的魔法师, 或许能看出些许端倪。我们到了。”
这是间单独一层的牢房,原本是魔王阿德尔修筑来关押叛党之用,现在却成了他余生的居所。
囚室以数道铁门隔开, 通过铁门之间的缝隙, 可以看见铁链蛛网般缠绕,将阿德尔紧紧束缚其中。
他昏迷着,四肢皆被斩断, 断面用烙铁与锁链紧密贴合, 头发枯萎稀疏, 不复帝王模样。
不知亚希伯恩殿下看见此情此景会是什么表情。伊斯维尔突然想。
亚希伯恩当年应该也是以这种狼狈的姿态被关押在魔族的地牢中,伊斯维尔不知他当初受了何种折磨,但想必并不好过。
不过,凭伊斯维尔对艾赫的了解,他大概会无所谓地笑笑, 不觉得恐怖,也不显得解气,看一眼就罢了。
一块发亮的魔法石镶嵌在牢门之外, 魔法师操控了阿德尔的大脑,与这块魔法石相连接,方便直接从他口中撬出话来。
“请将手放在魔法石上, ”雷道,“这类魔法能够直达阿德尔的意识深处,但您得自己去寻找线索。”
雷在鸟笼边画下几个法阵,示意伊斯维尔已经准备就绪了。
“不如我来吧,”尤卢撒有些犹豫,“这太危险了。”
虽说直接读取意识足够方便,但读取之人也有迷失在对方意识中的风险,一个不小心,便容易成为一具只会呼吸的空壳。
“这种魔法还是让魔法师来做吧,”伊斯维尔笑道,在尤卢撒手心捏了一下,“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他将手按在了魔法石上,扭头望向雷,示意对方可以开始了。
一开始感受到的是一阵热意,世界的声音模糊了一瞬,伊斯维尔感受到胸膛一阵滚烫,他还没来得及问神器怎么了,眼前便是一暗。
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虚无,与先前他在极寒盆地底部被困于的梦中极其相似。
寻常人的意识世界应当是一个场景,某个令他印象最为深刻的画面,伊斯维尔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他一手按住自己的胸膛,进入这片意识之前的滚烫已经消失无踪,包括……
他胸前的那些纹身。
“在找神器们?我暂时把祂们剔除了出去,别担心,等你回去,就能再次见到祂们了。”
一个声音从虚无中传来,伊斯维尔举目四顾,一团黑影在他面前展现。
那看上去不是阿德尔,祂没有形体,像一团飘渺不定的黑雾,因为某种原因暂时凝聚,须臾便会消散。
“等你很久了,”对方笑了笑,声音男女莫辨,“想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伊斯维尔顿了顿,他想他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人间应该也没有魔法师强大到能够往前任魔王脑中塞入这样一团意识,这让他有些犹豫开口。
“您是谁?”伊斯维尔问。
“你可以称呼我为曼克拉族长,或是别的什么,”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大度,“随便什么都行。”
曼克拉族长?
“曼克拉的族长给前代魔王施加了这种魔法?”伊斯维尔觉得有些古怪,这让他觉得这一切都在某个人的操纵之下,包括这场战争,魔族的侵略,甚至魔王的加冕,“那些亡灵也和您有关吗?”
“不不不,”黑雾竖起一团,手指似的摇了摇,“不过是凡人的造物,居然胆敢妄称亡灵吗?”
祂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而黑雾短暂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并不想再回答伊斯维尔的问题,直言道:“等你想起一切,自然会明白我的用意。我很珍视你,伊斯维尔。我会等着,在你死去的地方。”
祂相当随心所欲,自顾自地说完这一切便把伊斯维尔送了出去,当精灵回过神来,他的意识已经回归了地牢。
他打了个趔趄,身边的尤卢撒忙扶住他,见他面色正常,奇道:“结束了?这才不到半分钟。”
伊斯维尔扶着前额摇摇头,道:“抱歉,我没能找到什么。我看见了一团……”
他顿了顿,直觉这话不能在雷面前说,补充道:“一团漆黑的东西。”
雷看上去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这事强求不来,而后关切了几句,便把二人送了出去。
回旅店的路上,伊斯维尔把自己见到的东西告诉了尤卢撒。
“祂自称曼克拉族长,”伊斯维尔低声道,“前代魔王似乎被祂所控制,甚至那些亡灵的出现,或许也在对方的掌控之下。”
“曼克拉族长?”尤卢撒愣了愣,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伊斯维尔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问:“怎么了?”
尤卢撒抿唇,犹豫片刻才开口:“实际上……我怀疑曼克拉族长和希尔戈有关。”
伊斯维尔知道尤卢撒与希尔戈素来亲近,他会做出这种猜测绝非毫无理由,尤卢撒却摇了摇头,道:“等我确认之后再告诉你。说起来,阿塞洛缪他们已经走了?”
“先前把你送到旅店之后,我与他们见了一面,”伊斯维尔道,“他们都安然无恙,当天就启程回隐峰了。你想和他们道别吗?”
“我没这个意思。”虽是这么说,在听见伊斯维尔的话之后,尤卢撒的面色还是放松了些许。
那之后两人又在王都转了一圈,王都虽是易主,但对于平民来说不过是经历了一场动乱,新王待他们不错,甚至比在旧王统治之下还要好。
听说“无名”众人已经与迪莫南达成协议,他们带走了死去同伴的遗体,在王都之外的山林中安居。
在这之后,和平或许将久违地光顾这片大陆。
两人当晚便离开了王都,第二天中午,他们登上了前往霍密尔丛林所在大陆的渡轮。
比起来时,他们的行李多了不止一倍,其中大部分要归功于西娅,重新变成头颅之后,她在王都疯狂采购的衣服都由伊斯维尔二人带着,说是之后会给他们劳务费,而尤卢撒并不稀罕。
“你早点走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报酬,”尤卢撒道,“对了,买衣服的钱别忘了还我。”
西娅冷笑:“你这辈子别再踏足霍密尔,否则我不保证不会把你那张漂亮的脸撕烂。”
别的不说,尤卢撒确实很漂亮。一旁的伊斯维尔在心里附和。
大约是魔女许久未归的缘故,霍密尔丛林变了不少,附近的居民将森林的边界线往里推进了几公里,气得西娅险些把一口银牙咬碎。
“真是不懂规矩,早几千年前,他们的祖先还知道不时给我献祭个小贡品玩玩。”西娅戴上尖角的宽檐帽,拢了拢柔软的长斗篷,抱怨。
“您已经安全回到霍密尔,那我们就告辞了。”伊斯维尔笑道。
“哎,等等。”西娅伸出双手拍了拍,很快,便有一头魔兽带着一根雕花的木质法杖跑了过来。
魔女俯身把那魔兽从头到脚撸了一遍,用粘着碎毛的手把法杖提了起来。
“听这只小白鸟说,你们要结婚了,是不是?”西娅道,“银毛小家伙,小精灵,把手伸出来。”
伊斯维尔不明所以,但依然摊开了手掌。
“这是什么?”尤卢撒看着法杖蜗牛壳般的头部在自己掌心一触即分,“你的祝福我们可不敢随便要。”
紫色光晕从法杖顶端升起,似有妖精飞舞,绚丽的光点在二人周身环绕,将他们包裹其中。
西娅冷着脸道:“这是魔女的诅咒。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你不知道吗?”
这紫光直到两人上船之前才消散,见尤卢撒若有所思,伊斯维尔问:“在想什么?”
尤卢撒回过神来,下意识道:“如果我妈妈还活着,她会不会也给我们这样的祝福?”
她会说什么呢?或者说,她知道尤卢撒和伊斯维尔的关系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尤卢撒猜她应该会惊讶几秒钟,然后笑着给他们一人一个拥抱,说一句“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
伊斯维尔顿了顿,他握住尤卢撒的手,轻声道:“一定会的。”
他们乘坐的渡轮不能直达雾兰,二人在贝尔迪诺的港口换乘了前往雾兰的船只。
自先前与魔族的战役之后,雾兰与贝尔迪诺的交往便放开了。
贝尔迪诺的居民们知道了精灵的存在,也乐于与他们交易一些人类之中少见的物什,而精灵的船只也不用再伪装成远洋而来的渡轮,能够大大方方地以自己本来的面目出现在贝尔迪诺的港口。
伊斯维尔在回来之前给精灵王与王后写了一封信,除此之外没有告诉任何人,上下船都是戴着兜帽静悄悄地从角落走,到了王宫附近才稍微放松下来。
腰间缠上了一条尾巴,伊斯维尔了然回头,知道尤卢撒怕是又紧张了。
“担心的话,要不要在外面先走走?”伊斯维尔问。
尤卢撒闭了闭眼,道:“不用了,反正早晚要去。”
在来的路上,伊斯维尔和尤卢撒商量着结婚的事。
现在与魔族的战争尘埃落定,这件事伊斯维尔已经念了许久了,尤卢撒虽说并不介意,但还是有些困惑。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尤卢撒纳闷。
伊斯维尔脚步一顿,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因为……我的占有欲比我想象得还要强。”
尤卢撒一头雾水:“什么占有欲?”
谈话之间,两人已经来到了王宫门前,他们没再遮遮掩掩,门口的守卫见到他们,纷纷张大了嘴:“殿下,万汀阁下?你们怎么……”
“陛下现在在哪?”伊斯维尔笑问。
“殿下稍等,我这就为您通报。”守卫忙道,她留下同伴看守,接着急匆匆地跑了。
伊斯维尔二人于是先进了书房,他们在这方面的规矩并没这么严,伊斯维尔也总是在精灵王晚到的时候在书房内等他。
“说起来,要结婚的话,得把我们的事告诉陛下吧?”尤卢撒继续了刚才的话题,不免有些担心,“你想好该怎么说了吗?”
伊斯维尔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把精灵王已经知道他们的关系这件事告诉尤卢撒,当时他们正在冷战——虽然是尤卢撒单方面的——,一忙起来他就给忘了。
他思索片刻,在委婉和直接之间选择了后者:“实际上,陛下已经知道了。”
第277章 第二百七十七章 婚事 尤卢撒吐了吐舌……
尤卢撒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什么意思?”他呆滞地问, 这对尤卢撒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是长老告诉他了?”
“他自己猜到的,”伊斯维尔解释, “但陛下似乎并不反对。”
尤卢撒一噎,他反复观察着伊斯维尔的神色, 确定他没有在瞎扯。
“真的?我之前还以为你们规矩很严呢, ”尤卢撒嘀咕, “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同意了?”
他连心理准备都还没开始做,就这样突然地知道了结局,这感觉实在是……有些刺激。
伊斯维尔失笑:“实际上, 我原来也是和你这样想的。或许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 他们的想法都有了变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让尤卢撒的后背登时绷紧了。
门吱嘎一声开了,精灵王推门而入, 身后跟着王后, 见到二人, 精灵王面上便是一喜,就连王后嘴角也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维亚!”精灵王张开双臂抱住伊斯维尔,终于放了心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一路颠簸,真是辛苦了。”
他松开伊斯维尔, 转向尤卢撒,双臂还保持着微微张开的姿势,用目光询问尤卢撒的意愿。
青年吓了一跳, 下意识看了伊斯维尔一眼,后者微笑颌首,示意他怎么回答都没关系。
尤卢撒咬了咬舌尖, 小小地上前了半步。
下一秒他便被精灵王抱住了,这个拥抱没有太久,恰当地保持在一个既不会让尤卢撒全身僵硬也不会让人感觉疏离的间隔。
而后王后分别吻了吻两个孩子的面颊,四人在屋内分别坐了下来。
“你们到波丹的经历,维亚在信中已经告诉了我,先前亚希伯恩带精灵们回来的时候也和我说了一些,”精灵王叹道,“牺牲的精灵们,我已经安排了葬礼。你们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不必自责。”
伊斯维尔顿了顿,低低应了一声:“亚希伯恩殿下现在在雾兰吗?”
“他……说是还要调查一些世界边缘的情况,前两天刚走。”王后道。
“世界边缘怎么了?”伊斯维尔问,他记起先前在隐峰的时候也听说过一些,“出什么事了吗?”
精灵王顿了顿,与王后交换了一个目光,开口时却转移了话题:“维亚,尤卢撒,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
他说得严肃,尤卢撒不由得挺了挺脊背,静待精灵王开口。
“关于你们两个的事……我已经与大臣们商量好你们的婚事,你们定个时间吧,我们可以开始着手操办。”精灵王道。
两人都怔愣了几秒钟,他们对视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对方的神情告诉他们没有。
“怎么了?”精灵王有些困惑,“你们不想结婚?先前维亚说等战争结束就想办婚礼,现在是改变主意了吗?那也好,你们年纪都还轻,再过几年办也没关系。”
伊斯维尔觉得嗓子有些干涩,他喝了口水,问:“陛下,精灵们已经知道了……我和尤卢撒的关系?”
“我们说服了几位老臣,”王后在一旁淡淡道,“但是没有告诉他们对象是尤卢撒。如果他们知道,想必也不会多加反对。”
毕竟事已至此,他们反对也没有用。
原本的精灵王族婚礼都是在圣树开花的那段时间举办,新婚配偶需要亲自来到圣树之下,聆听女神对他们的祝福。
但伊斯维尔二人毕竟情况特殊,精灵王族也没有与外族结婚的先例,精灵王并不确定他们的王子亲自选择的伴侣能否得到女神的认可,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换个日期。
这个提议遭到了提莎的强烈反对,她认为女神的祝福是王族婚姻最重要的一环,精灵族长久以来的传统不可偏废,却被精灵王一句话堵了回去。
“按理说来,奥伦妲师从将军,以及精灵王子与外族结为配偶本就不合规矩,”精灵王如是叹道,“这都是他们的选择。既然要改变,那就变个彻底吧。”
伊斯维尔回过头去,想征求一下尤卢撒的意见,却见青年深深低着头,面颊涨得通红。
“我们两个商量一下吧,”伊斯维尔笑着捏了捏尤卢撒的手,“多谢陛下。”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伊斯维尔见尤卢撒实在是坐立难安,便没有多留,很快拉着人走了。
送走两个孩子,精灵王长长吐出一口气,长期以来拧紧的眉心也终于舒展开。
王后推开窗户,面露忧愁:“真的没问题吗?瞒着他们的话。”
精灵王拉开书桌的抽屉,翻出一封信来。
一枚纯白太阳的火漆印在信封中央,角落用通用语写着“致精灵王阿特亚里斯陛下”。信件已经被拆开,边缘发皱,似乎被反复读过数遍。
“先让他们休息会儿吧,”精灵王叹了口气,“时间还早。”
伊斯维尔归来的消息似乎已经传遍了整座王宫,两人回到久违的房间时,屋子已经被收拾好,而恩多拉站在门外,眼泪汪汪地看着伊斯维尔。
“您回来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们呢?”恩多拉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我们连房间都没有给您提前收拾!”
“可你们平日里也有在打扫,是不是?”伊斯维尔无奈笑道。
“这怎么能一样,您这次回来终于能好好歇一歇了!我得赶紧告诉厨师们,让他们多做一些您喜欢的菜才好!对了,万汀阁下,您有什么想吃的?无论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恩多拉的热情让尤卢撒有些招架不住,他不动声色地往伊斯维尔身后躲了躲,道:“随便什么,我都可以。”
“点心不必太甜,”伊斯维尔补充,“尤卢撒不大吃得惯。”
恩多拉很快离开了,尤卢撒终于觉得放松,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扶着额头道:“陛下的效率……还真是有够高的。”
“我也没想到,”伊斯维尔道,“战死精灵的葬礼会在几天后举行,在那之后将举办庆功宴会,陛下的意思应该是,我们可以考虑在那时候告诉其他人。”
说到这个,尤卢撒双手捂住脸,缓缓躺了下去。
“怎么了?”伊斯维尔在尤卢撒身边坐下,俯下身去亲他的耳朵,“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不说也没事的,这只是个建议。”
“我还没准备好,”尤卢撒的声音有些发闷,“不是说我不想和你结婚,但是……”
伊斯维尔顿了顿,有些内疚。
是他没考虑到位,他应该在精灵王猜出他和尤卢撒的关系时就拜托他暂时保密,目前的状况,一定无意间给尤卢撒施加了很大压力。
“抱歉,”伊斯维尔小声道,“是我考虑不周。”
“怎么就成你的错了?”尤卢撒放下胳膊,好笑地勾住伊斯维尔的脖子,“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不过庆功宴在几天之后,到时候公开也没什么。”
伊斯维尔低头亲了一下尤卢撒,道:“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就跟我说。”
“知道了,会告诉你的,”尤卢撒笑道,“说起来,你也很久没吃点心了。”
伊斯维尔想了想,道:“好像是。”
“要不要我找个时间去贝尔迪诺给你带点?”尤卢撒玩笑道,“精灵的点心太难吃了。”
他说的是事实,伊斯维尔没忍住笑了,道:“别这么说,对厨师不礼貌。”
尤卢撒吐了吐舌头,勾住伊斯维尔的脖子把他拽了下来。
短暂的休息之后,伊斯维尔就又开始忙碌了,相比之下,尤卢撒成了一个大闲人,一天到晚除了喂鸟就是在森林里闲逛。
他们回来之后,喂养弗阿的任务就又交给了尤卢撒,他们离开的时间比预计的要长,因而弗阿在见到他们之后表现得极为不高兴,但终究是没把气撒在饲养员身上。
弗阿不笨,它知道伊斯维尔喜欢这个饲养员,而伊斯维尔生气起来很可怕。
某天晚上,当尤卢撒喂完鸟回到房间时,发现一名侍从在伊斯维尔门前探头探脑。
“有什么事?”尤卢撒拧了拧眉,把人叫住了。
“啊,万汀阁下,”侍从尴尬地笑了笑,“殿下差我来取一份通讯魔法器,但是我不方便进入殿下的房间,您看……”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尤卢撒挑了挑眉,“他让你进,你进就是了。”
侍从闻言连连摆手:“不不不,这不合规矩!我一身尘灰,要是弄脏了殿下的屋子该如何是好?”
尤卢撒对精灵的规矩没办法,只好道:“那你等着,我去找找。”
他在侍从期待的目光中走进屋内,在桌边翻找起来。
伊斯维尔在王宫有自己的一间书房,大多数和族中事务有关的东西都放在那儿,只不过有时候事务太多,也会带些回房来处理。
尤卢撒对伊斯维尔的东西都放在什么地方有大概的了解,拉开几个抽屉便发现了那羊皮纸的所在。
他抽出羊皮纸,刚要合上抽屉,深处一本熟悉的、像是小册子的东西便吸引了他的主意。
这是……尤卢撒眼皮一跳,快步出门把羊皮纸交给那侍从,没等对方道谢便折返回来,把那册子取了出来。
那是一本发黄的赏金猎人手册,看上去已经有好些年头,手册的主人名为比伦,是个三星赏金猎人,完成的最后一个委托在十年前。
比伦?比伦……
回忆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名字之后,尤卢撒忽觉手脚冰凉。
是先前在曼克拉老宅的密室里,他翻到的那本笔记中提到过的名字。
第278章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复仇 我们会再见面的……
他猜测这个比伦与伊斯维尔那种失控的状态有关, 但是什么时候?伊斯维尔又为什么会有这本手册?
尤卢撒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放下手册,在地毯上坐下, 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
比伦完成的最后一个委托是十年前,那这本手册落在伊斯维尔手上就是之后的事, 尤卢撒记得那段时间他和伊斯维尔刚认识不久, 那段时候……
脑中灵光一闪, 尤卢撒“嘶”了一声,觉得头有些发疼。
朦胧的记忆缓缓浮现,尤卢撒记起来, 之前有一次, 他和伊斯维尔两人约在森林里见面,遇到了一个赏金猎人。
对方是冲着伊斯维尔来的,尤卢撒只记得当时的他们还拿那赏金猎人没办法, 这事情最后是如何结束的, 他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难不成那人就是比伦?还有那本笔记所说的“祂”, 难道……
是伊斯维尔当时失控,救下了他们两人?那这本赏金猎人手册八成也是那时候拿到的。
尤卢撒叹了口气,事情愈发扑朔迷离,他却只觉得厌倦。
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想碰这种该死的谜题, 就像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一样,尤卢撒想要平凡而安稳地过一辈子。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叩击窗户的声音, 尤卢撒本以为是哥莱瓦玩耍回来了,上前把窗拉了开。
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 是一只乌鸦。
它的脚上绑着一只信筒,尤卢撒拧了拧眉,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乌鸦带来的信件以熟悉的轻慢语调对他问好,约他在贝尔迪诺港口的郊外见面,整封信没有一句询问,就像笃定了他一定会同意。
尤卢撒咬了咬牙,五指猛然收紧,信纸在他掌心发出尖叫。
“希尔戈……”
当伊斯维尔回来的时候,尤卢撒正把擦好的匕首收进腰间的皮带。
“怎么了?”伊斯维尔奇道,“要出门吗?”
“去一趟贝尔迪诺,”尤卢撒道,上前在伊斯维尔面颊上亲了一下,“你今晚早点休息。”
伊斯维尔觉得尤卢撒的状态很奇怪,直觉其中有什么更深的缘由,拧眉道:“我陪你去。”
“你去做什么?”尤卢撒不由得笑了,“明天你还得早起参加葬礼不是?别担心,我会赶回来的。回来给你带点心。”
伊斯维尔目送他离去,连哥莱瓦都没带着,心里仍不免担忧。
思索片刻,他还是在桌边坐下,抽出一张信纸写了起来。
现在的雾兰与贝尔迪诺之间有快船直达,几个小时便能抵达邻国的港口,尤卢撒乘船来到了贝尔迪诺,抵达约定的地点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一路向西走出港口,高低不平的建筑逐渐稀疏,他走进一片平原,群山的剪影横卧在地平线那端,一轮残阳斜挂天边,犹如一场横贯天地之间的落幕。
在夕阳洒下的一片橘黄中,一个人影缓缓走了过来。
对方一头银发,身量修长,却没把那条花臂露出来,她穿得很严实,像去奔赴葬礼。
一看见尤卢撒,希尔戈便笑了:“看来你的发情期平安度过了。”
尤卢撒没回话,光是紧紧咬着牙关,双拳紧握。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希尔戈到底是不是曼克拉的族长,捷琳之死到底是否出自她之手,他这一路下来,究竟还有哪些事不是出自于对方的计划。
只是那些问题在喉间打转,尤卢撒却忽然觉得并没有意义。
希尔戈会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沉默了太久,希尔戈轻笑一声,半开玩笑道:“你可别哭鼻子啊。要哭也回去再哭,我可不会像伊斯维尔和捷琳那样哄你。”
尤卢撒没有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瞪她,青年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这个傍晚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他问,“我以为你是我母亲的朋友。”
希尔戈挑了挑眉,似乎觉得这话很有趣:“朋友?不对啊,尤卢撒……她是我的臣民。更何况,你应该知道,她并不是你的母亲。”
“……血缘意义上,”尤卢撒下意识补充,当他开始思考希尔戈的前一句话时,细而长的眉毛拧了起来,他似有所悟,喃喃,“你到底是谁?”
眼前倏然一暗,尤卢撒下意识拔刀格挡,女人的面孔近在咫尺,面上却不见了一如既往的笑意。
“尤卢撒,”她轻声道,“我赋予你权利——在今晚杀了我。”
尤卢撒瞳孔一缩,当即闪身后跳,与希尔戈拉开了距离。
希尔戈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刀,投向尤卢撒的目光满是戏谑:“你还真是和伊斯维尔待久了,连杀母仇人都下不了手。你不恨我吗?好吧,尤卢撒,让我再告诉你——你名义上的父亲,也是我杀的。
“当时你母亲正在生产,那个男人守在产房前,像条再忠诚不过的狗。很招人烦,不是吗?他们是为你而死的,一个死在你出生那天,另一个死在你离开雾兰之前。
“尤卢撒啊——他们是那样爱你。你现在却连为他们报仇都……”
“闭嘴!”青年的怒吼打断了她的话,希尔戈依他的意住了口,嘴角微微上扬。
下一秒尤卢撒便冲了上来,两柄刀刃碰撞出火花,尤卢撒双眼通红,漆黑箭雨发了疯般落下,在女人身上划出深深浅浅的伤。
成片的乌云不知何时沉沉压在了平原之上,苍白的闪电划过天空,草地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雨水倾盆而下,几乎一瞬间便将两人淋得湿透。
“你到底想干什么,希尔戈?”尤卢撒厉声质问,声音被雨模糊,“回答我!”
希尔戈偏头想了想:“因为……生活很无趣吧?”
尤卢撒咬了咬牙,一刀刺在了对方侧腰。
希尔戈似乎完全不打算躲,就像她所说的,她今晚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让尤卢撒杀了她,无论过程如何。
而尤卢撒早已气红了眼,他双眼大睁着,任凭雨水如何拍打他的眼球都毫无察觉。
震耳欲聋的雷声笼罩了平原,青年匕首斜刺,穿透希尔戈的肋骨,尖端触及仍在跳动的心脏,大力搅动。
拔出匕首的下一秒,希尔戈胸膛突然爆发出一阵红光,尤卢撒仍沉浸在愤怒中,躲闪不及,便被那一枚被咒语环绕的光球击中,连退数步跪倒下去。
他再抬头时,希尔戈已经跌倒在地,雨水冲走了她胸膛涌出的血,她躺在泥地里,偏头望着尤卢撒,还在微笑。
“尤卢撒,新婚快乐,”她低声道,“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记住这串咒语,它能用你的命……换其他人的。”
“我们会再见面的。以另一种方式。”
女人的身体停止了抽搐,尤卢撒双目无神地跪在原地,雨水淌进他的眼眶,冲洗着他的眼球,他觉得视线模糊不清,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结束了吗?
这就是他的复仇吗?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雨还在下,持续冲刷着这个无人在意的角落。
尤卢撒处理完希尔戈的尸体,慢吞吞地回到了港口。
彼时港口已经有店家开始忙碌起来,尤卢撒回过神,才意识到已经过去了一夜。
街边的点心刚刚出锅,尤卢撒混乱的大脑回忆起对伊斯维尔的承诺,他停下脚步,买了一份新鲜出炉的饼干。
当他慢吞吞地来到码头时,早晨开往雾兰的船还没有开,他买了船票,回头时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金发的身影。
他愣了愣,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但当伊斯维尔脚步飞快地来到他面前,尤卢撒才意识到不是。
“衣服怎么湿了?”伊斯维尔担心地握住尤卢撒冰凉的手,用魔法烘干他的衣服,“昨晚贝尔迪诺的雨下得很大,你淋雨了吗?”
把尤卢撒的手捂热了些,伊斯维尔又脱下外衣给他披上,拉着他往船上走。
衣服上带着伊斯维尔的体温和气息,尤卢撒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回握住伊斯维尔的手,把饼干袋递了过去。
伊斯维尔愣了愣,不知为何叹了口气,接过饼干收进了怀里。
“你为什么在这里?”尤卢撒问,“葬礼那边不要紧吗?”
“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伊斯维尔笑道。
他拉着尤卢撒进了一间船舱,伊斯维尔显然是有备而来,这间船舱只有他们两人,设有简单的床铺以供休息。
“换身衣服吧,”伊斯维尔道,“我们回到雾兰之后就要直接去葬礼了,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尤卢撒抿唇,依言脱了皱巴了一夜的衣襟。
他把凌乱的头发捋到脑后,轻声道:“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伊斯维尔眨了眨眼,似乎并不明白尤卢撒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要道歉?”伊斯维尔忍不住笑了,“关注恋人的状况不是我该做的吗?”
“……你很忙,精灵族的那么多事情你都得经手,不是吗?”
伊斯维尔又叹了口气。
他上前一步,轻轻将尤卢撒抵在桌边,柔声道:“不要这么想,尤卢撒。精灵族是精灵族,你是你。只要是你的事,我永远不会觉得麻烦。
“所以,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如果你觉得这是件麻烦事,就尽管麻烦我好了,我最害怕的,是你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那双温柔的蓝眼睛让尤卢撒一时语塞,他低低应了一声,凑过去亲了亲伊斯维尔的嘴唇。
是他忘了。尤卢撒想。
他们之间,确实没必要这样生疏的。
伊斯维尔笑着回应他,两人亲了一会儿,直到腰间传来温热的触感,尤卢撒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把上衣穿上。
而伊斯维尔的手还放在他腰上。
第279章 第二百七十九章 宴会 别叫我王妃。
清晨的温度不算太高, 尤卢撒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发凉,唯一炽热的是腰间的那只手。
两人对视几秒钟,伊斯维尔没忍住笑了, 起身拿过衣服递给了尤卢撒:“穿上吧,别感冒了。”
尤卢撒轻咳一声, 飞快穿好衣服, 把每一颗扣子都整整齐齐地扣好——今天毕竟是精灵族的集体葬礼, 总得庄重些才好。
这时候他才感觉困意袭来,昨晚他一夜没睡,心绪又经历了几番大起大落, 感觉疲惫几乎是理所当然的。
“我先睡一会儿, ”尤卢撒来到床边,占据了一半的床铺,“你睡吗?”
“我昨晚休息了, 到了我叫你。”伊斯维尔摇了摇头, 他看上去有些事情想问, 但终究没有开口。
尤卢撒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他闭上眼睛,没有立刻睡去。
“伊斯维尔,”他轻声道,“昨晚我去见希尔戈了。我之前的怀疑成真了。我杀了她。”
屋内一时寂静, 尤卢撒说完这句话便困了,睡意逐渐袭来。
就在他半梦半醒、即将睡去的时候,身边的床铺陷下去一块, 精灵的气息再次包裹了他,伊斯维尔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睡吧,”伊斯维尔轻声道, “我陪着你。”
尤卢撒在被子里拱了拱,像被施了咒语似的,居然真的很快睡了过去。
他再醒来时,船只已经快到港口了,伊斯维尔换上了一身深色的正装,裹着饼干的纸包摊在桌上,已经没剩多少了。
看见他醒,伊斯维尔走到床边,俯下身搓了搓尤卢撒的脑袋:“刚想叫你,休息够了?”
“差不多了,”尤卢撒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起床穿衣,“葬礼几点钟开始?”
伊斯维尔道:“还有一小时不到,我们来得及赶过去。早餐要葬礼结束才能吃,肚子饿吗,先吃点儿饼干?”
尤卢撒来到桌边捻了一块饼干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好甜。
伊斯维尔在港口提前安排好了马匹,两人策马全速赶往精灵族圣树所在的梦尼山。
精灵族的集体葬礼通常采用水葬的方式,祭司将精灵的骨灰送入轻如草叶的小船,船只将乘着这条从梦尼山发源的河流,穿过这片几百年来哺育他们血肉的土地,一直淌入海洋。
河流两岸站满了精灵,他们将无数鲜花抛洒进河流,不多时,一艘艘船只便被各色鲜花淹没,如同一个又一个花环,旋转着顺流而下。
乐师用细长的手指拨动琴弦,成为安魂曲的序章。歌声从四面八方升起,与百鸟的高歌与走兽的长鸣相和,山崖似乎应和这歌声,回音成了绵绵不绝的副旋律,在山谷间回荡。
尤卢撒作为外族人,原本是没有资格参加精灵族的葬礼的。
但精灵王重视他即将获得的新身份,精灵们又对他前些日子在战争中的帮助非常感激,他便以伊斯维尔外族友人的身份参加了这次葬礼。
哥莱瓦从不知何处飞来,落在尤卢撒的胳膊上,口中叼着一支小花。
尤卢撒捏着手中的花茎,打量着这朵新鲜采摘的花,不知想到什么,抬眸望向暗夜之森的方向。
他顿了顿,将花抛了出去。
葬礼持续的时间不长,上午还没完全结束,葬礼便临近了尾声,因为这一整个下午,精灵们还需要准备庆典的一系列事宜。
并非他们冷血,因为葬礼在精灵族不是哀悼的开始,而是结束。在战争告一段落后,精灵们便开始了长达一个月的哀思,直到被俘虏的精灵被救回,他们的王子也平安回归,他们终于能够举办一场庆功宴,来迎接新的开始。
伊斯维尔和尤卢撒二人错过了今年的精灵族祭典,或许是想要在某种方面予以补偿,裁缝们用了十成十的精力为伊斯维尔设计缝制了新衣,在王后的要求下,也为尤卢撒做了一套有元素相呼应的。
“其实……”尤卢撒欲言又止,“我是不是没必要一定要出场?这毕竟是精灵的庆功宴。”
他说这话的时候,伊斯维尔正在为他摆弄那些复杂的衣扣,闻言他忍俊不禁:“你说什么呢,我们今晚要把我们的事情告诉精灵们,不是吗?未来的王妃不到场怎么行呢?”
“王妃”这个词一出,尤卢撒的脸几乎一瞬间就红得滴血。
“什,什么王妃?”他目光闪烁,说话都不利索了,“别这么叫我。”
伊斯维尔眨了眨眼,故意道:“那我该叫你什么?或者说,其他精灵该叫你什么?叫你的姓?那不是和没公开的时候一样么?”
“那也……王妃什么的……”尤卢撒支支吾吾地,“知道了,我会去的。”
毕竟是他们两个人商量好的,现在打退堂鼓像什么话。
伊斯维尔的笑意愈深,他为尤卢撒系好最后一颗衣扣,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夸赞:“很适合你。”
哥莱瓦停在了衣架上,尤卢撒用手背蹭了蹭它,道:“今晚不能带你去,找朋友玩去吧。”
尤卢撒打开窗户把哥莱瓦放了出去,伊斯维尔的那身还在一旁挂着,他转过身去更衣,尤卢撒便上前取过礼服,学着方才伊斯维尔的样子理好那些繁复的装饰帮伊斯维尔套上。
“如果我们结婚了……以后每天都要穿这些吗?”尤卢撒冷不丁问。
他现在在名义上还不是伊斯维尔的伴侣,可是当他们两个真的结婚了,那就不得不顾及形象,举手投足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意。
伊斯维尔顿了顿,见尤卢撒真的在认真苦恼,俯身亲了亲他:“没关系,尤卢撒做自己就好了。”
“那可不行,”尤卢撒小声嘀咕,“你们几千年辛辛苦苦维持的王族形象,总不能被我毁了。”
虽说精灵王族的伴侣是魔族这件事,确实已经够惊世骇俗了。
伊斯维尔失笑,见宴会差不多要开始了,便牵着尤卢撒的手往外走:“别想这些了,我们走吧。”
彼时宴会大厅已经奏起了乐,参加宴会的贵族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伊斯维尔二人到场时,立刻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王子殿下,日安。今晚的您依然如此俊美高贵。”
“万汀阁下,初次见面,精灵族的礼服很适合您。”
没过几分钟,精灵们便将二人团团包围在其中,尤卢撒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强装镇定地与众精灵交谈。
他发现有几位年迈的精灵臣子对他有意无意地投来目光,而当尤卢撒回望过去,对方又微笑着对他点头,像是一秒钟前眼中的打量不过是尤卢撒的错觉。
伊斯维尔留意到尤卢撒的无措,他把人挡在身后,趁着周围其他精灵在相互攀谈时,回过头去小声道:“你先去吃点东西吧,这边有我在就可以。不过,别喝酒。”
尤卢撒答应得很快,寻了个空挡飞快溜走了。
他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终于松了口气,倒了一杯果汁观察着宴会中的动向。
精灵……很多精灵。
尤卢撒也参加过大大小小的宴会,对这种浮于表面的交往也接触过一些,只是始终无法习惯,比起这个,他更擅长应付自己的委托人。
这座宴会厅的吊顶过于高耸,无数宝石与灯光照亮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黑暗在此处无所遁形,让尤卢撒喘不过气来。
他垂下眼睛,将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
那厢的伊斯维尔自若地送走一批又一批客人,他酒量极好,只是今晚没让尤卢撒喝酒,伊斯维尔便也不喝,只用果汁把杯子倒满,精灵在饮品上并没有那么多规矩。
不知不觉间杯中的果汁已经见了底,伊斯维尔从侍从的托盘上又取了一杯,回头望时,发现一名盛装的少女正在几步之外看着他。
“奥伦妲小姐,”伊斯维尔笑了笑,主动上前问候,“别来无恙?”
“我很好,感谢殿下关心。”奥伦妲抿了一口酒,她望向角落里发呆的尤卢撒,扭过头时,目光落在了伊斯维尔胸口的位置。
两人的前襟都别了一支精心打理过、施了魔法的三色堇,再加上一些大大小小相互照应的细节,有心者很容易便能看出来异样。
“今晚吗?”她问。
伊斯维尔顿了顿,笑着点了点头。
“这样,”奥伦妲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祝你们顺利。”
待宴会的宾客都到齐了,大厅里演奏的乐声便轻了些,精灵们逐渐安静下来,望向了从台阶之上缓缓走下的精灵王与王后。
伊斯维尔来到尤卢撒身边,轻声问:“紧张吗?”
尤卢撒打了个激灵,立刻道:“不紧张。”
“那就好。”伊斯维尔笑笑,没有戳穿他。
精灵王率先宣布了晚宴开始,待他的发言结束,精灵王又做了一个手势,扬声道:“今晚的宴会,伊斯维尔殿下还有一件要事要向诸位宣布。”
伊斯维尔的呼吸凌乱了一瞬,他回头望向尤卢撒,握住了他的手。
“到我们了。”他道。
当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宴会瞩目的中心,无人会不赞赏他们的出众,无论是容貌,抑或是风度与能力,皆是无可指摘,似乎生来便应当立于万众瞩目的焦点。
就像以往无数次所做的那样,伊斯维尔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似乎在确认在场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聆听他的话。
很快他开口了,声音温和有力,保证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得分明:“感谢每一位阁下的到来。现在宣布或许有些突然,我已经决定了我将相伴终生的伴侣。”
伊斯维尔的话很简短,但冲击力非同小可,一时之间,除了提前知道内情的几位,其他的精灵都没有反应过来。
第280章 第二百八十章 只是喜欢 你已经决定了……
伊斯维尔回头望向他的竹马、朋友、战友与爱人, 微笑着牵着他的手,继续道:“尤卢撒·万汀曾在迎击魔族的战争中拼死保护我们的故乡,也在我外出游历的过程中无数次以命相救。我们心意相通, 不日将举办婚礼。希望诸位能以对待王族的态度,给他应有的尊敬。”
尤卢撒望向伊斯维尔, 精灵嘴角含笑, 眼底似乎映照了整座宴会厅宝石闪耀的光辉, 他望着,不知为何忘却了紧张。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宴会厅内依然寂静无声, 只有乐师仍在尽心尽力地演奏。
精灵王与王后坐在一旁, 同样在观察着臣民的反应。
在场的都是来自各个部族的贵族,他们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反对,伊斯维尔贵为精灵王子, 要与一个外族结婚不说, 对方还是个魔族的赏金猎人, 这何止是违背传统,简直是把立下规矩的祖先摁在地上打脸。
但紧接着,他们便想到了这名魔族的身份。他先前在战役中付出了什么先放置一边,身为贵族,他们多多少少知道尤卢撒的来历并不简单, 甚至可能与森林之主有关,否则精灵王很难同意这桩婚事。
难不成,这也在王子殿下的考虑之中?
直到一人的声音在大厅内响了起来:“祝贺王子殿下, 祝贺王妃,二位非常登对,不是吗?”
众人被惊醒了, 他们回头望去,却见是奥伦妲捧着酒杯站在角落,面上的笑容温柔而得体。
很快便有精灵望向精灵王与王后的方向,他们光是微笑着,想必是早已得知这件事。
就连一向传统的提莎长老也只是坐在那儿,虽说面色并不好看,但竟是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说。
既然连王族的其他成员都已经默许了王子的异族伴侣,其他人便彻底丧失了反对的理由。
毕竟在精灵族,王族是仅次于女神之下的绝对统治者,尽管王子的婚事属实是过于出格了,但对于王族的决定,没人有置喙的权力。
取代沉默的是一句又一句贺喜声,贵族们纷纷恭贺王子找到了心仪的伴侣,无论真心或是假意,就算他们心中还有异议,也不会在明面上再提出来了。
伊斯维尔知道尤卢撒待在这里不自在,与人攀谈了一阵便带着人暂时离席,去花园里透透气。
尤卢撒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宴会厅的,直到两人在花园里停下,伊斯维尔松开他的手,尤卢撒才意识到两人的心跳都有些过快。
伊斯维尔长长吐出一口气,笑道:“抱歉,我有些紧张。”
尤卢撒盯着他,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我以为你不紧张呢,”尤卢撒挑了挑眉道,“你看上去像是早就对族人公开过八百次。”
他的话把伊斯维尔逗笑了:“你不也是,我发誓今晚除了我,大概没几个人发现你的不自在。”
两人短暂对视几秒钟,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清凌凌的月光洒落花园,两人在树叶的阴影下接吻,一触即分。
“其实这比我想的要容易,”尤卢撒微微偏头,错开伊斯维尔的鼻尖,“我甚至还担心他们会用臭鸡蛋砸我们。”
“这宴会上哪来的臭鸡蛋?”伊斯维尔忍俊不禁,把尤卢撒搂得紧了些。
“或者是酒杯和餐盘,我之前参加过一场魔族的宴会,两个客人聊到一半吵了起来,用食物和餐盘互殴,你真该看看那场面。”尤卢撒越说越觉得好笑,伏在伊斯维尔肩头,后背抖个不停。
两人离开不宜太久,笑了一阵便相携回到了宴会厅。
这场宴会的发展出乎人的预料,但所幸是顺利结束了,当他们结束宴会回屋休息,已经是半夜时分。
在宴会厅发生的事须臾间便传遍了整座王宫,伊斯维尔相信,当他明天一早起来,会发现全雾兰都知道了他和尤卢撒的关系。
恩多拉今晚看伊斯维尔的眼神有些古怪,除了满满的怜爱,还多了一些……欣慰?
伊斯维尔不大看得懂,只是在两人头一次光明正大地走进同一个房间,恩多拉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他们的小王子,真是长大了啊。
事实上,王宫的大多数佣人和卫兵知道这件事之后都是类似的反应,他们没有贵族之间那么多弯弯绕绕,只知道尤卢撒是王子喜欢的人,而且自身足够优秀,模样又长得确实漂亮,天底下还有比他们更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伊斯维尔并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想的,就算他知道,也不会过于在意,毕竟他已经认定了尤卢撒,没人能改变他的想法。
两人相拥而眠,很快便沉沉睡去。
今晚的梦与以往每一个都不同,伊斯维尔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觉得周身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像在一片温泉中沉浮。
一个纯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一双手轻轻托起他的脸,那双手没有温度,伊斯维尔只感受得到无尽的包容。
对方叹了口气,道:“你已经决定了吗,维亚?”
他没有说是什么事,但伊斯维尔听懂了。
“是的,父亲。”他道。
对方又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
“既然这样,那就随你吧。”
泉水再次淹没了他,伊斯维尔放松了全身的每一块肌肉,任由自己沉入泉水之中。
在那场晚宴之后,伊斯维尔又忙了一阵,一切似乎与原本没什么差别,如果忽视那些走到哪儿都强烈有如实质的目光的话。
伊斯维尔几乎是全雾兰上下适龄精灵的爱慕对象。
换句话说,有谁会不喜欢伊斯维尔?出身高贵,容貌俊美,温文尔雅,智力与武力皆是超群,精灵们相信,就算抛开他们的种族,这世界上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完美的人。
虽说他们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到自己的梦中情人,但他们同样也没想到,王子殿下居然会倾心于一个魔族。
全雾兰都认识伊斯维尔,但并不是每个精灵都见过尤卢撒,他们只知王子殿下有一个骁勇善战、对精灵友好的魔族朋友,他们好奇得要命,甚至有不少精灵专程赶到王宫周边,希望能偶遇其中一个。
伊斯维尔已经习惯了精灵的热情,但尤卢撒并不。伊斯维尔不在的时候,他通常一个人从后门偷偷溜出王宫,找个清净的地方待着,因为王宫里也称不上太平。
直到有一天,伊斯维尔突然问:“要去暗夜之森走走吗?”
“可以啊,不过你有空吗?”尤卢撒把最后一块肉塞进哥莱瓦嘴里,问。
“时间还是有的,”伊斯维尔笑了笑,“陛下给我放了一天的假。”
两人就这么决定了下来,在捷琳去世之后,伊斯维尔二人就没怎么来过这片森林,而精灵聚居地也没怎么扩张,一切都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说实在的,亮堂的暗夜之森让我有些陌生,”两人在林间并肩而行,尤卢撒感叹,“早就习惯了出来之前带一盏灯,现在反而觉得太亮了。”
他们今天没什么安排,尤卢撒也不清楚伊斯维尔为什么突然要来暗夜之森走走,他直觉精灵在酝酿着什么东西,但伊斯维尔不说。
“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尤卢撒用胳膊肘撞了撞伊斯维尔,“婚礼的事遇到麻烦了?”
伊斯维尔眨了眨眼,道:“婚礼的计划目前很顺利,我已经确认好了日期和基本流程,和臣子那边商量过,接下来你也该忙起来了。”
精灵王族的婚礼通常有传统的仪式和规格,但伊斯维尔还是想在传统的框架下增添一些自己的东西。
尤卢撒只看见伊斯维尔走着走着突然笑了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想什么呢,傻不傻?”尤卢撒也跟着笑,尾巴轻轻拍了伊斯维尔一下。
“我在想,婚礼要怎么布置比较好,”伊斯维尔接住尤卢撒的尾巴,在掌心轻轻捏了一下,“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个问题把尤卢撒问住了,对他来说,在森林里互换戒指的简单仪式与邀请各种贵族的盛大婚礼没什么不同,对他来说,婚礼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赋予了他伊斯维尔伴侣的身份,反之亦然,尤卢撒只希望伊斯维尔高兴。
他回过头去,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时,脚步突然一顿。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原本尤卢撒居住的山谷,从这条路往下走,再拐几个弯,就能直接到以前的花园大门了。
这条路尤卢撒以前很喜欢走,但现在,他只想掉头离开。
“我们换条路走吧,”尤卢撒拽了拽伊斯维尔的衣服,“你想去哪儿?要去河边看看吗,还是……”
掌心一暖,尤卢撒打了个寒战。
伊斯维尔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下去看看好不好,尤卢撒?”
尤卢撒抿唇,似乎并不愿意,但没挡住伊斯维尔坚持,还是半推半就地走了过去。
而就在山谷中的场景彻底迎入眼帘的一刻,尤卢撒瞳孔一缩,下意识上前一步,好让自己把每一个细节看得更清楚。
这是一片花海,各色的花丛满山遍野地铺开,以一种绝妙的巧思组成了奇异的图案,纯白的云笼罩了山谷,在花丛中打下浅色的影子。
而就在花海的中央,原本魔女的小屋坐落的地方,一座小屋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风从花海中穿过,在空中打了个旋,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屋顶上、院子里,把那些砖墙都染成了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