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痛感沉迷
寒冽的风倾侧入耳,尹敛的呼吸滞了一瞬。
他在试探她。
在观察,她的反应。
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幸好手中的电话响起,打破了有些尴尬的阒寂。
是计程车的师傅,说高架路彻底堵住过不来,让她提前结束订单,尹敛没什么异议地按了按键,一抬眸,就望见两个人都在静静看着她。
“尹敛?你有男朋友了?”
抵达宴会厅的时候,正是晚上七点。什么自知之明?
尹敛懵了一下,这是夸她“自知是条咸鱼”?
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是条咸鱼的定位好不好。
把手机还给萧玺野后,尹敛偷偷地将自己手机屏幕立起来,开始“视奸”萧玺野的微信。
相较于她微信的丰富多彩,萧玺野的微信要无趣得多。
他的微信名是一个“萧”字,头像就是微信默认头像的灰色简笔半身人。
尹敛点开朋友圈,果不其然,萧玺野连朋友圈都没发过,就是一条横杠。
这微信,加了跟没加差不多,还以为能通过朋友圈刷一刷他平时的工作动态呢。
尹敛有一点儿失望。不过好在,刚在偷瞄了一眼他的消息列表,同性浓度100%,异性浓度0%。他没有常聊天的女性朋友。
察觉到这点之后,尹敛望着窗外,觉得窗外的绿树都更绿了。
太阳也更明亮了。
今天虽然要上学,但是拿到了小叔叔的微信,并且确定小叔叔没有亲近的女性朋友。所以说,也是美好的一天呢。
机灵大法师:「靠,老子刚从飞机上下来。小祖宗,我刚在大阪吃到一种特别好吃的软糖,你肯定喜欢,我寄了一包到你学校,过几天你就收到了。」
送尹敛上北城大学的车,照例是那辆加长林肯。
她看向坐在后侧的萧玺野,他似乎昨夜没睡好,一上车就抱着两条手臂,眼睛闭着,在睡觉。
搞得她想和他说话都不行。
这时她手机屏幕亮了下,是闻晟给她发消息。
闻晟:「学妹,到学校报道注册的流程你熟悉了吗?我可以带你。」
对于异性抛来的橄榄枝,尹敛早已见怪不怪,一口回绝。
敛敛是小咸鱼:「不用啦,我有人带了。」
她低头摁着手机,又给死党景昭肆发了两条消息。
敛敛是小咸鱼:「在国外玩得北都找不着了?景昭肆你几时回国呀你?」
「跑到国外当野人去了?连消息都不回一条。」
林恒远看她一上车就拿着手机猛按屏幕,打趣道:“小小姐,在和你的小男友聊天?要不要我给你爸爸妈妈报备下?”
一说起“小男友”,尹敛立刻想起爸爸那天在萧玺野面前说的那句“乖女长大了想谈恋爱了”,同时想到萧玺野投向她的眼神,很有意味深长的兴味。
女孩脸蛋霎时通红,摇头否认道:“我可没有,爷爷你不要乱说。”
林恒远:“爷爷怎么不信呢,让爷爷猜猜,是不是有小男生等在校门口接你,带你报名注册?”
尹敛惊讶地掩住嘴巴。
“啊?爷爷你连这都猜得出来”
林恒远“切”了一声,笑笑:“爷爷这么多年过来,什么样的小男生没看过?现在的小男生心浮得很,你可要擦亮眼睛,别被小男生的三言两语给骗了。”
尹敛正要点头。
这时,一直闭眼假寐的萧玺野忽然睁了眼,声音带了一丝倦懒。
“说完没有,吵。”
林恒远赶紧闭嘴,不说话了。
萧玺野有点子少爷脾气,但这点少爷脾气在多年的商场浮沉中已经磨得差不多了,只是近日又高发起来,林恒远暗自嘀咕,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萧玺野在尹敛的事情上很反常。
反常到,该有耐心的事,萧玺野没耐心。不该有耐心的时候,萧玺野又耐心十足。
一旁的尹敛看到萧玺野睁眼了,赶紧说话。
“小叔叔,我想加你微信。”
萧玺野看她一眼,懒懒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并没有动。
这一刻,尹敛感觉他好像会拒绝。
“小叔叔,就正常加一下,平时不会打扰你的。”
“”
萧玺野搁在沙发面上的右手食指动了动。她喊小叔叔的嗓音,又轻又软。
敛奇怪。有时他觉得她声音清脆,像含着汁水的青苹果,脆得要命。有时又觉得她声音很娇很软,跟三月的柳烟一样,好似风轻轻一吹,就会散掉。
为什么他会留意到这么多她的小细节?
萧玺野从口袋里摸出私人手机,直接塞给她。
“你自己加上。”
“哦。”
她捧住他手机。
他的手机也很干净,裸机无壳,也不知道是哪一代的iPhone,镍黑的机身,连指纹印都没有。她指尖在屏幕上划了下,没有锁屏,轻易就开了。
点开萧玺野的微信,她没忍住,偷偷瞄了一眼
眼看萧玺野没有反应,尹敛又偷偷瞄了几眼。
梁正清、谢飞驰、成礼源、林恒远、沈宗庭
常用的聊天人窗口里,貌似没有女的。尹敛得出这个结论,非常满意。
“小朋友,别乱看。”
萧玺野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修长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作势要拿回手机。
尹敛正看得专注,被他小小地惊到,赶紧把手机捂到自己怀里。
“我才没有乱看。”尹敛睁眼说瞎话。
“”
萧玺野:“没乱看你紧张什么,手机都捂上了。”
听到他这么说,尹敛把他的手机在怀里捂得更严实了,仿佛一时忘记了那是小叔叔的手机。
“那个,你捂的是我手机。”萧玺野低声。
今晚这场宴会,除了投资人,娱乐圈的也来了不少人。
人都是势利的,钱在哪,目光自然往哪里追。
一路上,尹敛也遇到了不少熟人,圈里人大多都是保持着客客气气的模样。
虽然暗地里争得你死我活,但明面上的平和还是要维持,谁知道,下次再见面是敌是友。
和赵亮碰面时,赵亮看了尹慈一眼,点了下头,就拉过尹敛到一旁说话。
他说:“你来这边,你家萧先生知道吗?”
尹敛说:“不知道,怎么了?”
赵亮当即担忧:“他这些年好像并不是喜欢你来这种场合,要是让他知道了,可不好。”
萧玺野确实不喜欢她来这种场合。为了照顾这位华人先生的胃,那位法国厨子特地同时准备了中餐和西餐。精致小量地摆盘在瓷器中,瓷器旁是新鲜采摘的蓝色鸢尾花。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极具有氛围感。
尹敛切了一块牛排细细咀嚼,余光扫过男人。
餐厅内十分安静,只有餐叉碰撞的声音。
男人漫不经心地品着佐餐酒的,握着红酒杯的手指修长而干净,落着层红色酒光,好看得像是艺术品。
尹敛下意识地盯着他的手看。
“想尝?”男人察觉到尹敛的目光,开口打破了一室寂静。
尹敛轻声:“可以吗?”
“到喝酒年纪了吗?”男人揶揄。
尹敛杏眼瞪圆,腮帮子鼓起来,表情生动鲜活,“我已经大学毕业了。”
“看来是我误会了。”萧玺野喉间溢出了声低笑,眼尾微微上扬,整个人倏然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带着几分缱绻。
像是被烫到了般,尹敛面颊发热。
她看着他站起身,端着酒杯,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将手中红酒杯送到她的唇边,嗓音低沉惑人:“向你赔罪。”
尹敛伸手去接,但男人却避开她的动作,重新将杯子递到她唇边。
尹敛呼吸一滞,心脏跳得飞快。
这是要让她就这他的手喝的意思?
可她从未和异性这般亲密过……
空气很燥、很热。
似是有什么若有似无的东西被点燃,连带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都莫名地燥了起来。
少女低垂着眼睫,耳尖凝聚着动人的酡红。
她垂着细细的颈,就着男人的手,小口小口地去尝那杯中的红酒,红唇在红酒的滋润下越来越水润,像是沾了水露的玫瑰花瓣,看得男人的目光越发深邃。
尹敛浅浅地尝了几下男人杯中的酒,一抬头,对上男人灼人的目光。
“我,不想喝了。”尹敛摇摇头。
就见男人端着那酒,唇附上她的唇印,仰头,喉结轻滚间,那杯红酒见了底。
轰!
尹敛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她慌张地站起身,后退一步,拉开了与男人之间的距离。
“我吃饱了。”尹敛说。
可话虽这么说,她并未抬腿上楼,而是犹豫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
无形的暧昧在沉默中发酵着。
对方并未回复,目光幽邃,如有实质地锁在她身上。
尹敛只感觉脸上掀起滚滚热浪,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小声开口:“你……不回房间吗?”
她的酒量一贯不好,才喝了几口,脑袋里就有些晕晕乎乎的,此刻看向萧玺野的杏眼也带着一种湿润的朦胧感。
萧玺野眸色渐沉,眼底敛着浓浓的晦暗。
他朝着她走去,将距离再度缩减到暧昧旖旎的范围。
萧玺野慢条斯理地笑起,声线低沉,带着细微的颗粒感,听得人耳根发热。
“这要看你的想法。”
因为她女明星的身份,到了这种场合,是受不到什么尊重的。
那些人也就看在钱的份上,会对她高看一二,但并不真的尊重她。
哪怕她背后有萧玺野,但那又怎么样,名不正言不顺的一个身份,谁又会当真看在眼里。
尹敛也不想过来,但今天特殊,妹妹想要在金融圈有个发展,单凭她自个单打独斗是不行的。
尹敛受过那种四周孤立无援的痛苦,她现在且有能力,不想妹妹也遭受,便说:“他不会在意的。”
赵亮说:“真的?”
尹敛说:“不然呢?你以为我在他眼里就这么重要呀?”
后面这话说得有些小俏皮,却也真实。之前尹敛也去过大大小小的几个晚宴,事后萧玺野那边并无微词。想到这里,赵亮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
尹敛带着尹慈进入会场。
这几年尹敛手里有点闲钱,也找了几个投资机构投资管理。
认识的人还是有的,而且这里边有几个对她还可以。
尹敛将妹妹介绍给她们,同时说:“以后有机会,还请你们指点下她。”
那些人很是客气,说好。
转了几圈,倒是转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今晚这场投资宴会,徐骋也来了。
两人碰面时,倒是有些意外。
尤其是徐骋,以前他和萧玺野也不少碰面,但极少见到尹敛,上次见面也是第一次,可在短短不到半个月,他都第二次见到尹敛了。
他说:“萧玺野也在吗?”
尹敛摇摇头:“他在国外出差。”
徐骋了解了,又看向她一旁的尹慈,说:“这是?”
尹敛说:“我妹妹,尹慈。”
又跟妹妹说,“这是聚合资本的董事长,徐骋,徐总。”
徐骋并没有给过她名片,但却知道他的身份,可见是了解过的。
他便问:“今天是过来看投资?”
尹敛一时间没言语。
今晚这一圈逛下来,其中机会最多最好的,就当属面前的徐骋了。
聚合资本在投资圈还是名列前茅的,这么大的一家公司,可见要是妹妹真的能进去实习,恐怕能学习到不少东西。
可这念头也就刚起一瞬,就被她摁了下去。
她客气说道:“我投资了一点闲钱,正好最近小慈在找实习,就想带她过来看看。”
她倒也直白。
今晚过来这里,为的就是带妹妹见世面,找机会。
只是实在令他费解的是,这种事情,找萧玺野不是更直接点吗?
一个金融实习生岗位,萧玺野只要一句话,哪个不是顶好的任她们挑选。
尹敛朝他笑了笑,随即牵着妹妹的手离开。
并无过分多留,也无更进一步地攀求。
她既直接,但又过分疏离。
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撩了一下,刚上头,她即刻毫不留念地转身离去。
看着那抹身影离去,徐骋心里莫名有几分异动。
尹敛被他的手撩拨得难熬,胸口急促起伏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已经分不清是恐慌还是别的什么。
朣朦的夜色骤然躁动起来,有几个人就要从转角处走来,尹敛猛地清醒,抓住萧玺野迤逦向下探去的手掌。
“你疯了?这是在外面。”
萧玺野眼皮都没抬一下,腕骨一转反手抓住尹敛的手,带着她伸入层峦迭嶂的厚重衣衫,去探索内里滚烫不安的肌肤。
于此同时,膝盖轻轻一抬,尹敛的身子不由往后退,后背遽然撞上了一棵粗壮的古老香樟——
细密的,微妙的痛感蔓延开来。
尹敛不禁红了眼睛。
第 32 章 理智蒸烤
昏聩漏夜里,萧玺野将尹敛的正脸挡了个干净,转角处的人群熙攘走过,碰见他们也只当是吵架的情侣,小声揶揄几句后踱步离去。
尹敛感到带着自己的那只手在碰到她的尾椎时蓦地煞住,头顶传来一声轻叹,眼尾的湿意被人用指腹抹去,窸窣轻响,萧玺野松开手。
“这样就哭,”他的声音罕然染上些无奈,“真要玩你,你又遭不住。”
尹敛脸红透了,等力道松懈下来,脚尖着地,脑中也顾不及什么——
啪的一声。“哦。”
尹敛讪讪地把手机拿出来,她一手拿着萧玺野的手机,另一手拿着自己的,滑开屏幕,扫码,通过验证。
“小叔叔,加好了。”她说着,正要把手机递回给他,萧玺野斜了一眼屏幕,开口。
“把备注改一下。”
话音刚落,他好似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目光停留在上头。
“敛敛是小咸鱼。这是你微信名?”
“嗯”
尹敛一边点头,脸染上了一层红晕。
男人慢条斯理地将她微信名念出,低哑嗓音的复述中带着一缕玩笑的意味,让她恨不得能魂穿回过去,换个积极向上点的网名。
什么“努力努力再努力”“不考xx不改名”多好,一整个五好少女。
再不济什么“迪士尼在逃公主”,“诺贝尔可爱奖”“库洛米椰椰”这种可爱的名字也行。
“这名字有问题吗?”尹敛不愧是尹敛,虽然脸红,但还是要理直气壮地反驳。
“没问题,”男人勾唇笑了笑。“就是,还挺有自知之明。”
紧接着,是良久的,可怖的寂静。
回到望京新景住了没几天,萧玺野就动身出国了。
离开时,倒是让她有什么事就联系秘书。
尹敛乖巧说好,又说会乖乖等在家里到他回来。
萧玺野是晚上的飞机,送他出门后,在望京新景待了一会,尹敛也随即离开。
这个地方再怎么好,还是不如她自己的家来得自在。
她即刻收拾东西回家。见尹敛对这幢别墅的艺术收藏品兴趣颇浓,白人管家便热情地带着尹敛参观别墅的房间。
古董家具,古老的画作,雕塑,艺术品让这别墅堪比一座奢华的宫殿。
逛了半个小时还未逛完别墅,尹敛有些累,只好意犹未尽地返回萧玺野给她安排的房间,给手机充上电。
刚开机,手机便收到好几条蒋芙发来的慰问消息。
尹敛先是回了条“今日平安无事”的短信免得蒋芙挂心,随后告诉蒋芙她当下的状况。
见蒋芙还未回复,尹敛放下手机走进浴室。
等她吹好头发从浴室出来时,手机里又接连多了好几条语音消息。
蒋芙:【啊——怂敛敛,我以前可真是小瞧你了,有机会你可真是上啊!】
蒋芙:【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泡到你的好好先生的?】
蒋芙:【你真不打算今晚和他发展发展?】
尹敛脸一红,莹白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打着:【才不是你想得那样,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她虽然有些馋萧玺野,但也没有那么大胆,他看着就挺不好招惹的。
正给蒋芙回着消息,门口响起敲门声。
尹敛收起手机开门,门外站着的不是白人管家,而是萧玺野。
“晚饭好了,下来吃吧。”之后的逛街很顺利,尹敛大杀四方,收获颇丰,有几件满意的,干脆自己亲自带回家里。她今天回家很早,准备和乘屿一起吃饭。
她故意按了门铃等他来开门,门一打开就把那购物袋望他手里塞:“好沉哦,快拿着。”
“今天回来好早。工作顺利吗?”乘屿接住了那沉甸甸的购物袋,问,“这个放在哪里?”
尹敛往沙发上一瘫,在心里强调了三遍“他不是林承雨”,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冲他眨眨眼睛:“放在你的衣柜里。”
他一怔:“给我买的?”
“对呀。”“就那妹子吧?上回赛车场被误认为阿玺未婚妻那个?”
中午,坐在萧玺野身边的公子哥还在纳闷儿,揶揄地看了眼一边的男人。
他就是上午开玩笑说“求知”的那公子哥,姓李,叫李绍齐,打小和萧玺野一个大院长大,认识十九年了。
“够漂亮啊!”李绍齐凑到萧玺野耳边,“人也够辣,看着挺柔弱,说的话带劲儿。”
萧玺野坐那儿单手刷手机讯息,另一只手把玩银质打火机,翻盖开合间有清脆的声音,男人的姿态颇为随性,但不搭理人。
李绍齐抓住萧玺野的打火机,没抢得过,对视上男人警示的目光。
李绍齐即刻撒手,投降:“错了,哥。”
萧玺野将手机倒扣在桌上,侧了脸,看一桌目光,问:“怎么的这是?”
李绍齐:“这不好奇?”
萧玺野哼了声,将打火机顺进掌心。
李绍齐揶揄:“阿玺,上午你那态度可不对,往常见妹子从不冷脸,就算是狂热的女粉想非礼你,你都是用哄的方法叫那群女的滚蛋。”
李绍齐想起来前两天的趣事,出卖队友,笑话:“怪不得季夏扬那个b昨天在群里刷屏,猜一姑娘是你的菜,就她吧?”
一桌的公子哥,都是名门之后,人模狗样,不过季夏扬不是,他是萧玺野车队的队友。
整个圈子都围绕萧玺野这个顶级公子哥来,捎带上跟萧玺野走得近的季夏扬地位也水涨船高。
萧玺野就跟个风向标似的,大家都挺好奇,这个特别的妹子是谁。
萧玺野没搭理李绍齐的论调,轻嗤:“他发什么了?”
李绍齐啧啧称奇:“说你被一个难搞的女孩缠住了。”
萧玺野打开银质打火机,摩挲点火砂轮,低头燃了根烟,薄薄的眼皮冷落微垂,问:“怎么?”
李绍齐:“觉得稀奇,你身边女孩不少,但头回见你对妹子这么心狠。”
“我心狠?”萧玺野撑下颌疑惑,他咬着烟想起那个台风天里独立的银裙少女,单薄的身型让人难忘。
萧玺野收回思绪,轻嗤:“你们没生活吗?聊我?”
李绍齐讪笑,打圆场,特意强调:“这不是玺爷最帅吗?”这话一出,一桌五六个公子哥都在附和:“知道圈里那群妹子说什么吗?说玺爷超顶、最绝。”
挤眉弄眼的描述,七嘴八舌在笑。
萧玺野掀开眼,骂了句:“滚。”
坐下没多久,季夏扬就来了。
季夏扬和萧玺野前两天在欧洲赛区半决赛,在京市比完决赛,成绩太好,整个FR.BirTH车队都跟上天似的集体休假。人清闲了,季夏扬在车队昏天暗地睡到日上三竿,骨头都散了。
饭上齐,季夏扬凑过来说:“玺爷,聊个你的八卦。”
不少人耳朵竖起来在听。
季夏扬悠哉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递过去给萧玺野看,“上回你那个未婚妻——啊不是,”似乎有不美好的回忆,季夏扬笑容一僵,自行纠正,“是‘准’未婚妻的妹妹,又来递简历了。”
见萧玺野接过,他颇为调侃看他:“就那个你不喜欢的妹子,人好像不是为了你,是真喜欢赛车,业余做过不少关于赛车的专栏,上学期你们学校发起的F1专栏采访,四个记者她是唯一一个非职业的,表现得贼专业,还是高材生。”
萧玺野目光下垂,看到了季夏扬偷拍的简历照片。
求职理由那一栏,她写了七点,有条有理。
只有第七点颇为单薄。
——请阐述您经济方面的理由。
——缺钱,贵车队的助理能够开出高于其他行业许多的价格,我非常向往。
清雅的字迹和人一样,惊心动魄的漂亮。
但秦月茹的妹妹,会缺钱?
季夏扬显然也看过,调侃:“看看,上次是不是想多了?因为自己的个人情绪影响判断?”
萧玺野问:“怎么说?”
“这姑娘就不是奔你来的,”季夏扬笃定,不知道在得瑟什么,“也不是所有人都爱你。”
“……”
萧玺野错开眼,冷笑,轻声问:“是吗?”
萧玺野骨节分明的手指苍白、青筋遒劲,夹着烟,稍抬上移,看到了姓名。
尹敛。
“这么多?”他顿了顿,“可我用不到这么多衣服。”
“怎么用不到?”尹敛想起今天林隽怡关于同居的各种吐槽,立时有些担心,强调道,“我可不喜欢不爱干净的人。”
乘屿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不悦。他明白了,尹敛喜欢买东西送给别人的这种感觉。她是好意,他应该感谢她的好意。
“抱歉。”他说,“我很爱干净,只是觉得让你破费,有些不好意思才这样说。”
说着,他把里面的衣服和裤子都拿起来看,又道:“颜色很漂亮,质感也好。我很喜欢。谢谢你。”
尹敛脸色拨云见日,她道:“那你试试看合不合适。”
乘屿拎着袋子进屋换衣服,上身后才发现尺码样式都无比准确,合适到让他都有些讶异,不一会儿便换好出来。
尹敛听到声响抬起头来望,明显怔愣了一瞬。
……他竟然选的就是林承雨今天试的,筠雾色的那套。
明明有十件衣服,他怎么就喜欢和林承雨一模一样的这件?
他走到尹敛面前,嗓音温润:“很合适。”
男人五官清隽,肤色白皙,他垂着乌黑的眸望她,睫毛密而长,那张一模一样的英俊的脸,让尹敛完全不受控制地联想到林承雨本人。
他在她的家,站在她的面前,试着她刚买来的衣服。
尹敛艰难地别开目光:“……我还给你买了鞋子,记得这两天收快递哦。”
这么一说,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从沙发上爬起来,道:“哦,对了,还有东西要给你,等我一下。”
说完噔噔地跑上楼,速度快得像逃跑。
她当时问林承雨鞋子的码数时,其实本来是想打个电话问下乘屿来着,但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乘屿并没有联系方式——他的手机根本解不了锁,而她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在这个互联网时代,她的合作伙伴到底在她家过着什么样的与世隔绝的生活?
竟然一声也不抱怨,每天都说自己很好。尹敛打从心底佩服他的定力。
她当时就想着一会儿路过手机店,买个新手机给他,结果林隽怡嗷嗷输出一通,把她也搞得晕头转向,完全忘记了。
幸好她换手机换的勤,刚换下来的手机也算得上是准新款。
她找到手机,又顺便拿了耳机,还抱出来个笔记本电脑,又噔噔地跑下楼去。
“乘屿,”她一股脑儿塞给他,“手机、耳机、电脑、配套的充电器——你也得和时代接轨呀。可以多在网上冲冲浪,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什么事情,帮助你恢复记忆呢。”
“家里的wifi密码是我的名字。哦,小名,敛敛的拼音,R是大写。你先看看还记不记得怎么操作手机?想不起来的话,可以问我。”
乘屿接下了,又道:“好,谢谢。”
“不用说那么多谢谢,我听着累,”尹敛哐哐一通说完,闻到厨房传来的阵阵的香味儿,心神立刻被吸引走,“你自己开机先。”
人溜达到了厨房重地:“阿姨,今晚做的什么好吃的呀?”
乘屿将那些设备都充上了电,先打开了电脑。
电脑屏幕,是一张尹敛穿着比基尼在海边的自拍照——
笑敛灿烂,像素清晰,直直地撞入他眼底。
他“啪”地一声,将电脑阖了上。
尹敛轻轻哦了声,出了房间。
她跟着他向着楼梯口走去。
尹敛低头点着语音翻译按钮,不小心手一滑,蒋芙激动兴奋的尖叫声从播音器中跳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什么都不会发生的!那就祝你和这位好好绅士有一个美好的夜晚咯……”
尹敛心脏都快要炸了,飞快暂停语音播放。
但该听的和不该听到的,对方都已经听完了。
萧玺野停住脚步,回过头,深邃的目光与她对视。
走廊内分外安静,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气氛在瞬间微妙暧昧起来。
尹敛抿了下唇,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捏着裙角。
她现在羞耻心爆炸,窘迫得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地缝中。
“你怎么不走了呀?”尹敛故作镇定地冲他甜笑了下,似是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
“嗯,”萧玺野面无波澜,淡声道:“小心台阶。”
尹敛乖巧地点点头,低着头,跟在男人身后。
她低着头,视线里只有男人那笔挺的裤脚,心里像是揣了一万只暴走的兔子,正在“砰砰”“砰砰”地狂跳不停。
完蛋,糗大了。
这种语音怎么能被他听见!!!
他会在心里怎么想她啊!!!
这般想着,尹敛终是忍不住抬眼,偷偷地朝着身侧瞟了一眼。
男人侧颜深刻,薄唇抿成平直的线。
不过他这种反应,应该也是不想让她尴尬吧……
尹敛重新垂下小脑袋,心中默默地想着——
他可真是位好好绅士啊。
尹敛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里,也就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侧的男人的动作。
萧玺野半垂着眼看向她,唇角扬起似有若无的弧度。
萧玺野出国的第三天,尹敛也出门了。
她先是去北城大学接妹妹。
尹慈读的金融专业,她这个妹妹向来野心高,虽然家里条件不行,但是硬生生靠着自律和努力,考上了国内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
尹敛也读了大学,但因为很早就踏入娱乐圈,没再深入,见妹妹能读书,也愿意读书,她是很愿意支持她的。
接到人,两人即刻出发,但在去宴会前,尹敛先带她去做了妆容。
尹慈有点排斥,尹敛宽慰她:“金融圈这行,看中的就是一个外在的表面,你穿得正式些也好。”
尹慈自己穿的是一套裙子,而且还有漏。
尹敛看着觉得怪怪的,她自己这么穿肯定没问题,毕竟她这个圈子就是要这么打扮,可妹妹不行,至少在妹妹还未正式出社会,站足脚跟,她不想让她太过早地污染这圈子的一些习惯。
她给尹慈挑的是一套西装裙,小高领打底衫外加复古风黑裙。尹慈足够高挑,加上书生气加持,稍微一打扮,倒是有几分高奢的气质。
造型师直说好看,就像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名媛。
尹慈没领情:“那也是包装出来的,全是假的。”
造型师和尹敛很熟,这会听着也是笑笑,尹敛朝她不好意思一笑,造型师摇摇头像是在说没事,随即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尹敛帮她拾掇头发,同时说:“这丽姐是我入行时的恩人,你对她客气些。”
尹慈说:“我又没说假话,可不是假的吗?”
尹敛叹了声气,说:“人靠衣装,现在可能是假的,但以后呢?你这么努力,假以时日,你也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传奇。”
尹慈说:“那可是难了,我那么努力读书,别人富几代就随随便便说走了我努力了很久的一个实习生职位。”
尹慈看着镜子里的姐姐,两人其实长得还挺像的,但是尹敛看着更柔和一点,而尹慈看着有些外刺。
尹慈说:“姐姐,这么多年了,你忍气吞声这么久,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尹敛说:“我现在不是就带着我这些年积攒的人脉,带你去见见人吗?”
尹慈却问:“姐姐,值得吗?”
值得吗?听到萧玺野的回答,林恒远也不觉得奇怪,只是遗憾地耸了耸肩膀,心里埋怨萧老爷子过早地将合泰交给萧玺野,以至于早早地磨灭了萧玺野的少年心性。
但若不是有萧玺野,合泰在萧奉先手中,也支撑不了几年。
萧奉先是个出色的科研工作者,却不是个优秀的企业家。
而他的小儿子是个卓越的企业家,力挽狂澜,挽救了尾大不掉、行将就木的合泰。
而使得合泰起死回生的代价就是,那个冷淡又混球的少年,也被责任、人情世故所磨砺,成了现在这般。
合泰集团是需要一位懂事的董事长夫人。
但萧玺野自己呢?林恒远觉得,未必。萧玺野需要一位能使他放松,使他展现本性,让他从内心感到舒适和愉悦的女性。
这时,萧玺野将邮件处理完毕。
他拿出私人手机,打开微信。
微信最上一行显示“您以和尹章南先生添加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萧玺野将身体向后一靠,姿态放松,手指按了按尹章南的头像,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尹章南不愧是“爱女狂魔”,这朋友圈扫一眼,满满的都是尹敛的视频和照片,动不动就是九宫格哗啦啦往朋友圈上发。
偏偏尹敛天生丽质,饶是这么大摇大摆地炫耀,也不惹人生厌,反而会被照片里的弥散的鲜活、温暖、爱意所感染。
萧玺野随意点开一个视频。
视频里,女孩正在过生日,穿一件橙黄色的吊带,那吊带绷在她紧致的肌肤上,锁骨盈盈,闪着珠光样的色泽。
蜡烛亮着小小的火苗,她的脸在烛光里玲珑剔透,美得不可方物。
蜡烛被吹灭,灯光重新亮起来的同时,女孩笑得明眸皓齿。
这时,一条项链忽然垂下来落到她眼前,她激动地尖叫一声,搂住一旁的妈咪,红红的嘴撅着,啵了她妈妈一口。
前往宴会的路上,尹敛也在想这个问题。
她看了会窗外,心里实在堵得厉害,妹妹这会正在看手机,嘴里念念有词的,大概是在记什么词汇。
她很喜欢妹妹的这副认真劲。
尹慈向来会抓住机会,从来不放过。
她也敢去抓,但是那股韧劲比不上尹慈。
尹敛看了一会,收回目光,去看手机。
和萧玺野的联系还是在大前天。
他刚到瑞典时,给她发了条消息,此后就再没有消息了。
知道他在忙正事,尹敛虽然黏他,但也识时务,这种时候还是别到他跟前晃,惹得他心烦。
她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没点开那聊天窗口,主动联系他。
楼管办公室放置着两台电脑,一台供楼管阿姨个人使用,另一台则是负责登记学生租借的公用电脑。
而在那台老式的公用电脑桌面,赫然还摆列着当年的校园论坛图标。
“我记得我们高中那时候,校园论坛可火了,大家想说什么都在那发,还有好多风云人物的校园八卦,也全发在那里。”
吴嘉宜勾着尹敛的肩,越说越起劲。
“就是现在的小孩都发微博和朋友圈,还仅三天可见,没我们那时候盖楼盖得刺激。”
说完便毫不犹豫地点进论坛看,近几年的帖子果真寥寥无几,等吴嘉宜筛选完年份,帖子一下跳出来很多。
在那几年总结出的一堆吃喝玩乐的关键词里,那个冲在前头的人名怎样也显得格格不入。
第 33 章 喷薄欲出
即使是在京林艺中的校园论坛,当年帖子里三分之一都是有关萧玺野的内容。
吴嘉宜越往下刷就越感叹:“不愧是萧玺野啊,去哪里都会被拍。”
帖子发出的有关萧玺野的照片大多是背影和侧颜,有的是他穿着校服单肩背书包走进学校的照片,有的则是在篮球场流汗灌篮的身影。
但无论是哪个角度,给人的感觉却没有变,游刃有余的意气风发,总被他把握得恰如其分。
即使没有脸的那几张照片,也几乎能从静置的镜头中即刻捕捉到的张扬肆意——
这一晚,两人依旧闹得有点狠。
情人之间的这点事,说开了也就那样,但和喜欢的人,做鱼水之欢的事,尹敛还是蛮享受的。
尤其每一次快结束的时候,萧玺野眼里那些浓情蜜意并不作假。
他也只有在这种事情时,会露出这样的目光看她。
毫无遮掩,毫无隐藏,就是切切实实地展现在她面前。
让她没了平时相处时的那种,雾里看花的虚幻感。
结束后,萧玺野点了根烟,靠在床头,很惬意地抽着。
他抽了没两口,就被尹敛伸手拿走,她学着他,靠在床头,手里衔着烟,低头吸上一口。
可她到底不熟练,刚抽一口,随即就呛着了。
她掩嘴咳嗽。车子在雨中穿行,一路向费拉特角半岛的半山腰上开去、进入Chemin de Saint-Hospie豪宅区,最终驶入在一栋通体皆白的别墅庭院中,在别墅大门口停下。
前座的两名外籍保镖下车,为男人和尹敛拉开车门。
尹敛没有想到他会直接将自己带进豪宅区最奢华的地段。
但她也没有多问,毕竟论两个人的关系她还没有这个资格。
一进主厅,便有白人管家和仆佣上前,管家中文流利,“先生,您回来了。”
别墅的主厅宽敞奢华,地板上铺着波斯地毯,墙上的壁画与装饰精美、家具典雅,昭示着别墅主人的财气与不俗的品位。
尹敛沉默地换下鞋子,脸颊绯红,心中情绪微妙。
毕竟她真的只是一时的上头,跟着男人来了这里。
在此之前,她还从未做过这样大胆的决定……
一时间不免有些紧张。
她偷眼去瞧男人。萧玺野眉毛微挑,拖动进度条,将视频又看了一遍。
在他的生长环境中,他难能看见有人能自如而热烈地表达情感。
转眼就到了北城大学开学的日子。
早在两个星期之前,尹敛还在江省自己家时,就已经在妈妈的协助下,将一应行李都打包好了,寄往学校寄存点。
如今,她一切行李都在寄存点放着,她开学只需带上她自己,从东忠胡同坐到北城大学即可。
为此她还惋惜了一小会儿,早知道就把行李寄来四合院这里了,说不定萧玺野看在她行李多的份上,还能来送她上学。
临开学的头天晚上,尹敛收到林恒远的消息。
林恒远:「尹小小姐,请问您的行李需要我们派车运到学校吗?学校宿舍,需不需要佣人前去打扫清理过?是否还有尚未准备齐全的生活用品?」
尹敛想了想,这般回复。
敛敛是小咸鱼:「谢谢林爷爷,行李已经在学校寄存处放着了,我自己打扫宿舍、铺宿舍就可以了,不用操心啦。」
「爷爷,你说我开学那天,小叔叔会送我去学校吗?」
她斟酌了好久,才将这句话打出来。
这几天一个人待在东忠胡同,孤零零的,她觉得可没劲了。同时她又意识到,如果萧玺野不回来,她其实连他的影子都抓不着。
他们的世界重叠得太少了。
那头,望京SOHO,合泰集团总办公楼。
林恒远看着手机里尹敛的消息,又看看紧闭的办公室。萧玺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已经快一天了。
这一天里,萧玺野在各种接电话、打电话,和下属沟通。
CEO这个职位听着高大上,但日常就是充当企业“救火队长”的角色,各种事物琐碎又繁杂。新一轮的改革压力汇集在萧玺野肩膀上,饶是心力交瘁,也还得打起精神应付,既要安慰集团里的老人,也要应对董事会的诘问。
本质上,萧玺野最厌烦人与人之间的纷纷扰扰。
林恒远心想萧玺野那张脸现在肯定臭得要命,谁敢这时候进办公室去捋老虎须?
就连郑秘书都抢过冲咖啡的机会离萧玺野远远的了,林恒远可不想上去吃瘪。
于是,林恒远结合了接下来几天萧玺野的日程,给尹敛回复。
林恒远:「你小叔叔最近忙,恐怕没空送你回学校。」
收到林恒远的消息,尹敛失望地叹了口气。
唉,开学见不到小叔叔,那要等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她每个萧末都回东忠,能见到小叔叔吗?
开学前一晚,晚十点。萧玺野下了电梯,朝车库走去时,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林恒远:“北城大开学了?”
林恒远:“北城大还没开学,明天正式开学。”
萧玺野听闻,当即沉声:“今晚回东忠。”
林恒远一怔,迟疑了下,有些摸不着萧玺野话语里的逻辑链。北城大明天开学,和他今晚回东忠有什么联系吗?
“您是说,今晚回东忠,好明天送尹家的小小姐去学校?”林恒远忽然恍悟过来。
萧玺野懒懒瞥他一眼,给个眼神林恒远自己体会。
林恒远摸摸鼻子,轻咳一声。
“这个啊,我已经和尹小小姐说了,您最近公务繁忙,没有时间送她回校。”
“”
“挺不错,老头,学会替我拿主意了。”萧玺野轻笑两声。他稍稍提高了声调,对小李司机道:“小李,回东忠。”
林恒远在一旁听着,腹诽了句,嘴上说着人小姑娘娇惯,合着您还是想送人回学校呗。
而男人正慢条斯理地脱着外套,他下颌微抬,食指勾着领带松了松。
动作从容,带着几分散漫松弛。
莫名地更欲了些……
见她傻乎乎地盯着他看,男人微微勾唇:“在检查有没有其他人来过这里?”
尹敛回过神,脸又不争气地热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转移话题:“不是……我是在想该怎么称呼你。”
“萧玺野,我的名字,”他顿了顿:“那公平起见,你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尹敛犹豫了下,“我叫……林敛。”
“林敛。”萧玺野缓缓地念出口,一字一顿、字正腔圆。虽然只是个假名字,却听得尹敛耳尖发烫。
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锁定在她脸上,眼神意味深长。
被他这么看着,尹敛突然有种说谎话被拆穿的感觉。
奇怪明明他又不认识她,她心虚什么劲?
尹敛揉了揉耳朵,冲他腼腆笑了下,声音中却带了一丝试探:“对了,萧先生,我今晚住哪里?”
萧玺野笑容温雅:“这里房间很多,你住哪间都可以。”
他这般客气绅士,似是真的只是好心将她带回家,并无其他的念头。
尹敛垂下眼:“那你看着安排吧。”
耳旁传来轻轻的笑意,是萧玺野在笑。
笑得还有些宠溺。林承雨身边的女孩是没看到是吗?
就算不是女朋友,也一定是暧昧发展的对象,不然孤男寡女的,谁会陪着对方一起逛街啊?
她想开口,又突觉疲惫,不想再与林隽怡讨论这个问题了。
毕竟她们就这个话题展开讨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初中的时候林隽怡就坚定不移地持这个观点,并且持续性地向尹敛输出。
那时候尹敛性子就傲,长得漂亮,学习好,家里又有钱,是云城一中出了名的校花,每天昂着头走路,后面跟一溜小男生,她谁也看不上。
也就林承雨,总能在大考小考之中和她分庭抗礼,动摇她第一名的宝座,让她记恨颇深。
她咬着牙挑灯夜读为了和他竞争的时候,林隽怡就神秘兮兮地告诉她:“我觉得林承雨喜欢你——他可不是那种凡事都喜欢出头的人,次次要和你抢第一,就是为了博得你的注意。”
学习是为了谈恋爱吗?
对此,尹敛只丢下两个字:“幼稚。”
高中的时候还是。
她和林承雨以并列总分第一的成绩考入云城一高,学校最终选了她在红旗下作为新生代表讲话,她兴高采烈地讲完话下了台,林隽怡就又激动地对她输出这个观点。
“你都不知道你刚刚讲话的时候林承雨看你那个眼神!眼睛亮晶晶的,噙着笑,他好像很高兴你当新生代表一样。呀,现在好像还在看你呢,你看看,快扭头看看。是不是?”
尹敛有些不解,在林隽怡的声声催促之中茫然地回了头,视线刚巧和林承雨撞上。那时候他已经比同龄人高出一些,在矩阵之中很是显眼。
他似乎没料到她突然回眸,怔了一下,耳根升上些粉,眨了眨眼睛,但没有移开目光。
那眼神温柔又喜悦,口型是“你很棒”。
他好像很为她骄傲。
尹敛感觉自己心口好像被只小鸟撞了下,她一秒都没有停顿,立刻转回过了头去。
然后按着自己正扑腾扑腾不听话的心跳,恼羞成怒地对林隽怡道:“才不是呢!他对谁都是那样!”
“Nonono,”林隽怡老成地和她摇了摇手指,“对你就是不一样。”
尹敛没看出来哪里不一样。
他对谁都温柔友善脾气好,不像她,仅有的一点耐心只能用在与自己亲近的人身上。
有一次大课间,两人在操场上散步,看林承雨和那一帮男生打篮球,进了个三分后惹得旁边的女孩子们齐声尖叫,呼喊他的名字,他在那些清脆欢快的声音中笑着和朋友们击掌。
尹敛差点没忍住,想问林隽怡说,如果他喜欢我,为什么不直接地向我告白,告诉我他喜欢我呢?
但她问不出口。
她高高在上的自尊心,让她有很多很多的话都说不出口。
再后来,就变成没必要说。
高考为青春的盛宴划上句号,从此以后同学们各奔东西,尹敛也有了新的想法和目标。
在追求那个目标的过程之中,她发现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没有人可以完全地、百分之一百地去理解另一个人,因为偌大世界中,不可能会有两条一模一样的航道。
她也不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与支持,她觉得那些东西根本没用,让自己满意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是真的都无关紧要。
记忆和书页一样,会变黄、起褶、褪色,曾经以为会刻骨铭心的回忆竟然会那么简单就被时间吹散,慢慢淡掉,这过程太过于轻易,连她自己也没想到。
更没想到在林承雨出国之后,林隽怡这个观点竟然仍经久不衰,比如:
“林承雨回国参加那个谁的婚礼了,他肯定是知道你会去才回来的。真可惜你生病了,不然今儿个你俩就久别重逢了。我也没去成,不然还能和他解释解释。”
“别说了,你吵的我脑袋嗡嗡的,”尹敛发着烧躺在家,恹恹翻了个身,“倒点水来。”
筹备婚礼的时候也不消停,“林承雨说他可以来当成臻的伴郎,问我需不需要——天啊,他一定是知道你是我的伴娘!沾了你的光。”
“是吗?我的光也是你能随便沾的吗?”尹敛面无表情道,“请客吃饭。”
再到如今。
尹敛从理智的角度认为这个话题已经不需要再继续,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开口制止林隽怡。
对方仍在专注地剖析那些属于“林承雨喜欢她”的一点一滴,蛛丝马迹。
闲着也是闲着,纯当个消遣,说别的事情或许更无聊呢。
尹敛打个哈欠。
就左耳出吧,然后右耳再进。
尹敛就推他,他认认真真挨了两下,然后拉住她的手,将她拽过来。
尹敛一下子跌入他怀里,趴在他的胸口。
萧玺野低头看她,一双染满情意的眼睛就这么直直望进她眼里。
尹敛受了惑,仰起脖子去寻他的呼吸。
片刻间,两人又堕入新的一场情/欲中。
最后的最后,尹敛伏在他的胸口,问:“今天事情忙得怎么样?”
萧玺野说:“顺利,”又问她,“玩得开心吗?”
尹敛说:“挺开心的,”顿了下,又说,“就是缺了你在身边,看那些漂亮的景色就少了几分趣味。”
他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了,说:“要我陪你?”
她嗯了声,说:“你有时间吗?”
萧玺野没回,只是又抱着她亲吻,尹敛很困了,就快睡觉时,听到他说。
“我尽量。”
他这么说了,一般就意味着他确实忙,基本拨不出时间。
尹敛也没放在心上,逐渐睡去。
萧玺野勾起她垂下的尾指细细摩挲,时而示弱,时而猛鸷。
小臂表面绷起的血管也跟着一跳一跳地撩她。
狭小的空间被他挤压得几近喷薄欲出,不一会儿,指尖传来轻微的异物感——
是他滚动的喉结。
“尹敛。”
他将她的手指往最凸起的那块骨头重重一按,喉口又恰到好处地故意发出一声低/喘。
手上动作不停,一双如鹰隼锐敏的眼睛却垂下,牢牢地锁住她。
“你敢说,你就对我没有欲望吗?”
第 34 章 圣诞心潮
她对,萧玺野有欲望吗?
应该有吗。
能有吗。
尹敛的脸是烫的,脑子却逐渐冷却下来。
萧玺野看出了她的犹豫,并不打算给她退避的机会,青筋鼓起的手继续抓着她的继续往上,直到贴上他的侧脸。
晚上,大家一块用晚餐。
包厢是自助式的,餐点极多,随意拿取。
美食在前,尹敛受不了诱惑,但也只能强撑着,萧玺野见她想吃但又不得不忍住的样子实在觉得好笑。
便说:“去拿些吃吧。”大吉大利!
今晚吃鸡!
尹敛喜滋滋地从房间里出来,给阿姨发消息,说今晚要喝鸡汤,还要吃她最爱的辣子鸡。
必须庆贺一下!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去院子里欣赏正盛开着的花,路过穿衣镜的时候还捻着裙摆旋转了一圈。
这是什么划算的买卖?甚至比她之前构想的还要划算的多——不费一兵一卒,钱权色通通不需要,留他吃一段时间白饭就足够,还能让他哄自己开心!用林承雨的那张脸和那个名字!
果然,一事顺,事事顺,那公众号上说的没错,今天就是个心想事成。
哦,差点忘记还有一件事。
她发消息给卫希,三言两语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叮嘱他疏通疏通警局的关系,私下里帮忙找找乘屿的家人,给对方报个平安。
卫希一向寡言,闷葫芦似的,尹敛每次说什么都只会回复“好的”,从不多问,从不质疑。
可这次竟然连续多说了好几句,基本都是重复她的话,用一个反问的句式。比如“失忆?”“契约?”,末了还问她,“确定吗,小姐?他会不会是装的?”
“确定。”尹敛沉默了一下,笃定道,“不是装的。”
刚刚男人伸手与她相握时,尹敛的火眼金睛不经意间就瞥到了他掌心的印记。
深深浅浅的,都是淋漓可怕的红色。
那应该是他指尖掐出来的。用力很大,几乎渗出血迹。
唇瓣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咬出了痕印,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想必是并不愿在陌生人面前失态。
但任谁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记忆一片空白,也会感到惊慌吧?
就连尹敛代入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表现好不到哪里去。
她敲门进来的时候,他一定正寄希望于她,以为她是与自己相熟的家人或者朋友,可以在这个时候帮助他,安抚他,让他不要担心。
但很可惜,她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罢了。
尹敛发着呆,欣赏着那正盛放着的美丽的花。
嫩绿的根茎为它提供了丰富营养,它招摇,漂亮,在阳光下迎风摇曳。
她不自觉地伸手去触。轻轻拽了下,发现根茎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细嫩脆弱,竟完全不为所动,待她松开手时,瞬间得意地跳回原处。
于是她眉眼冷下来,反手用了蛮力转着劲儿去拔,终于花径被暴力撕扯断开,汁液溅在她手指上。
她望着手中花朵那参差不齐的断口,嫌弃地皱了皱眉,将花随意地扔掉。
然后踱步进了房间,仔细洗了手,突然觉得没什么胃口。
她又给阿姨发了消息,说做好了叫次卧的朋友出来吃饭就行,她有事要出去一趟。
尹敛说:“我会有负罪感的。”
他凑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晚上多动一会,也就消耗了。”!!!不知何时起,厚重的云彩开始积压在小镇的上空中。
风越来越大,棕榈树在风中“哗哗”作响。
尹敛从警局里出来,看着仅剩下百分之四的电量,叹了口气。
报警之后一无所获。
这里居住的酒店离这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身处异国他乡,她不敢在手机快要没电的情况下一个人打车回去。尤其是刚刚她还经历了被抢劫的事。
鬼使神差地,尹敛脑海里浮现出男人的脸庞。
乌沉的天空陡然劈过一道闪电,紧跟着便是闷雷滚滚,滂沱大雨。
雨幕之下,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种模糊而迷离的晦暗之中。
一阵风猛烈地刮过,吹入密密麻麻的雨。
那带着碎花的波西米亚长裙被吹起、被打湿,裙边湿淋淋地贴在尹敛的小腿上,宛若翅膀破碎、无法挣扎的蝴蝶。
下雨天,路上的车都少了许多。
尹敛站在警局门口好久,也不见大雨止歇。
她担忧地看着黑屏了的手机,心中已经做好今晚要在警局里过夜的准备。
毕竟她和他也不过是一面之缘。
就在尹敛犯难之际,前方有车灯亮起。
两簇白光破开昏沉的雨雾,一辆黑色加长轿车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车在警局门口的复古路灯旁稳稳停下。
后座车门缓缓打开,男人长腿跨出车门,纤尘不染的皮鞋踩在地上,沾上了雨水。
隔着朦胧的雨帘,尹敛对上男人镜片后那深邃的黑眸。
他撑着一把黑伞朝她信步走来。
路灯亮着昏黄的光晕,照亮男人挺拔修长的身影。
尹敛被这一幕晃了眼,只感觉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般,令人心跳加速。
他走到她面前,伞面将她笼罩住。
伞柄细长,泛着金属的银白。
但更加贵气的却是绅士那握着伞柄的手——
冷白修长、骨节分明,手背透着清晰明显的青筋,看着性感而欲/气。
站在一起时,尹敛这才发现男人居然这么高。
她才堪堪到他的肩膀,整个人都被他衬得小小的。
“走吧。”男人淡淡道,声音被淅淅沥沥的雨声衬着,带着几分清冷感。
“好。”
她揣着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跟在男人身后,朝着车子的方向走去。
不正经。
尹敛瞪了他一眼,但也老老实实去拿了。
他那么爱耍狠,不多吃点,恐怕她真的会招架不住。
萧玺野正好接到一通电话,定睛看了她一会,走开去接。
尹敛拿了食物,见手上沾了点东西,放下盘子去洗手。
卫生间和包厢是在一起的,但因为实在大,看着又像分开。
尹敛洗完手要回来时,听见有人在讲话。
其实,听人讲话多有不礼貌,她正想走开,却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得不停下。
是黄昊在打电话。
“气死了,那尹敛算是个什么东西,萧玺野处处护着她,连正眼看我下都不肯,丢死人了。”
对面那头讲了什么,他随即一笑:“也是,再好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养在外面,带不回去的一件东西。”
随即又说:“萧玺野和温家那边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哦哦那也挺好的,最好是不成,我那几个姐姐好上去,妈妈,其实我还挺想萧玺野做我姐夫的……”
后面的话,尹敛就没再听了。
除了前面那番既定的事实,她心里边想的倒是另外一件事。
原来萧玺野和温家大小姐并没有什么。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和他能待得久一点了?
可能是心里想着事,尹敛也没吃东西的心思了,她没转回包厢,而是去外面走廊转了转。
转着转着,竟然又遇到了徐骋。
再次见面,徐骋说:“要回去了?”
尹敛摇摇头,又点点头:“是的,您呢?”
徐骋笑着:“我就比萧玺野小两岁,没那么老,你叫我名字就行。”
尹敛瞬间有些不好意思。
徐骋便说:“萧玺野呢?”
正说着呢,萧玺野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尹敛。”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只是清清澈澈地从走廊那端传过来。
尹敛朝他看过去。此时,休息厅的另一侧,被屏风隔起的沙发内,坐着萧玺野和林恒远。
和美国药企负责人结束谈话后,萧玺野的时间安排里出现了半小时的空隙。
这半小时,他来到休息厅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将堆积的邮件处理了。
他做事专注,外界的嘈杂永远影响不了他。
但,尹家一家三口的幸福,实在响亮。
父母的拳拳爱女之心所凝成的万千语言,一字不漏地传到他耳中。
这时,林恒远正好听到尹章南那句“敛敛,追你的男孩子多不多”,不由得哑然失笑,对萧玺野道:“尹先生和尹夫人养个漂亮的闺女敛不容易,怕被那些个毛头小子惦记着。”
漂亮吗?
萧玺野劲瘦修长的手指在Enter键上利落地一按,最后一封邮件发出去。
是挺漂亮的。漂亮得绝无仅有,漂亮得用“漂亮”这个词形容她,都有点单薄,那种天然的,不加雕饰的纯,世间难能一见。
萧玺野向来眼光高,极少人能入他的眼。
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尹敛不知不觉就入了。
“这下尹先生有得发愁了。”林恒远哑然失笑。
只听得那头尹家父女三人的谈话仍在持续。
姜知韵:“有情况啊?是不是有喜欢的了?”
林恒远感叹:“敛是拳拳父母心。我跟你说,这小女生反应越激烈,就说明越有猫腻。这尹小小姐多半是有小男友了。”
萧玺野手指飞速地在键盘上挪动。听到林恒远的感叹,顿了一下,字母G在邮件回复界面拖出长长的一串。
他面无表情地将“G”删掉。
林恒远仍在喋喋不休:
“夫妻两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还敛是说不得打不得,可不得使劲宠着。”
萧玺野拇指在空格键上按了一下,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他停下,撩起眼皮:
“林叔,您搁这儿上恋爱点评节目呢,隔壁说一句,您就点评一句。”
林恒远:
他摸了摸鼻子,嘿嘿笑。
“这不是,感叹下尹先生和尹夫人教导有方。这下我总算明白,咱们家小小姐缘何能交到尹小姐这个朋友了。”
萧婷钰家世特殊,旁人想要和她交朋友,要么抱着谄媚之心,要么先自觉矮了萧家一头,自卑渺小。
唯有这个叫尹敛的小姑娘,从来都是一颗寻常心对待萧婷钰。
她面对富贵和权势,有种难得的安之若素、泰然自若。这是她最最可爱的地方。
人总是与所处的环境密不可分,林恒远今儿见到尹章南夫妻两,就明白尹敛缘何能养成这样的性格。
因为尹家夫妇身上有知识分子的风骨,更有因物质丰足而滋养出来的底气,所以也养得女儿钟灵毓秀,不染俗气。
林恒远年纪上去了,也没改掉爱八卦的毛病,侃道:“您觉得尹先生的教育方法如何?”
萧玺野:“还行吧。太娇惯了。”
尹家太娇惯尹敛。
若在萧家,萧家是绝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子女随意地将饭菜剩在碗里,也不允许任何一个子女“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能干什么”。
林恒远摸了摸下巴,难能拿出了点儿作为贴身管家、谆谆教诲的派头。
“玺野,你还年轻,不知道做爸爸的心情。等你啊,什么时候有这么个美丽又古灵精怪的女儿,她调皮但又招人爱,她就算吵着要月亮,你也不会怪她,只会怪月亮,怎么不乖乖到了她手里?”
“不对,用不着有个美丽又精怪的女儿,光是有个鬼灵精的娇气老婆,天天闹着你,朝你撒点娇,今天吵着要月亮,明天要星星,你就知道这种滋味了。”
“哪天她不朝你要星星要月亮,你还不适应了。”
萧玺野:
他淡淡瞥了林恒远一眼。
“我看你今天,话多。”
“我需要一个懂事的妻子,林叔,你的假设不成立。”
他站在走廊的那端,神色平静,只是眼眸微敛。
尹敛和徐骋说:“不好意思,我得过去了。”
她朝他点点头,随后朝萧玺野走去。
她走得急,近似小跑,擦肩而过时,风息里夹着一股淡淡的味道,拂在脸颊上,徐骋第一个念头是,这味道还挺好闻的。
就像尹敛给人的感觉,淡淡的,但存在感又极为强烈。
徐骋看过去。
尹敛跑到萧玺野面前,笑了笑,说了什么,萧玺野看了她一眼,揽着她的肩离开。
离开时,他还回头朝这里看了眼。
正巧和徐骋的目光对上。
徐骋和他点头示意。
萧玺野也微微点头,随后离开。
这一次,他没再回头。
尹敛从那双深眸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望见了自己的影子。
心头又猝不及防地狠狠跳动了下,不知怎的,下午那本该一眼便忘的论坛帖子也一道被头顶的彩灯映得历历如绘。
十八岁的萧玺野。
她们问道。
如果真正喜欢一个人,会是怎样的呢?
第 35 章 晃荡缱绻
圣诞彩灯晕开粲然斑斓,映在他深邃眼眸,将他惯常的散漫融为舒张笑意。
倏然间,有几片雪花坠入他额前的碎发。
喧腾繁华下,他眼底晃荡的缱绻与圣诞风琴演奏的经典乐颂一道,拨动她起伏的心弦。
尹敛的睫毛忽地也染上几片雪花,将视线半挡着,正想伸手拂去睫尾湿润,只听得咔嚓一声,拍照的女生已经连续拍了好几张照片。
萧玺野这次办事的地方确实就是郊外,地点是一处富丽堂皇的度假村。
这度假村专门接待有身份的人,并不是有钱就能取代那高昂的门槛的。
尹敛此前还听圈里其他人说,进了这里,就是身份上的一种象征了,多少女明星挤破了脑袋要进来,想和权贵搭上线,都被拒之门外。
尹敛看着车里开进度假村所在的区域,一时有些茫然。
萧玺野看她呆呆的,附身过来问她,怎么了。
尹敛说:“挺不真实的。”出了咖啡馆,尹敛朝着帕洛玛海滩走去,偶尔用相机去拍一些有趣好玩的东西。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落日熔金,波光粼粼的海水映着连绵不断的淡金、淡红的霞云,天幕是由浓金过渡到淡紫的色彩。
海滩、棕榈树、晚霞、游客、游艇、灯塔……共同交织一幅热闹非凡的画面。
尹敛站在海滩上,湿咸的海风拂起她的长发。
她举起相机对着山上拍照。透过镜头,她可以看到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的棕榈树掩映中,隐约露出的别墅豪宅区。
等她走累了,便找了处地方坐下,将方才拍下的照片分享给闺蜜。
许是正在熬夜,照片发过去没过一分钟,蒋芙就打来了视频电话。
蒋芙:“宝,在圣让卡普费拉玩得如何?”
尹敛心情极好地与闺蜜分享这几日的经历。
蒋芙:“嘿嘿,有没有遇到什么艳遇?”“情绪价值,顾名思义,就是情绪产生的价值。无关于金钱、权利,纯粹是内心一种正向的获得感。”尹敛讲起来一套一套的,“具体直白地来讲呢,就是要想办法让我开心。尤其是在我的负面情绪上来的时候,你要尽快扑熄它,让我的情绪保持平稳。这就是你的工作。”
男人总算开始有问有答,有了配合的态度。
他思索着:“那么我首先要发觉你的情绪处于负面的状态。你会很明显地表达出来吗?”
“有时候会,有时候不会。哪里有女孩子会很明确地告知对方说‘我在生气’的?”尹敛随口道,话出了口又生怕对方反悔,忙补充,“但我一般都会表达出来的。你不用担心不好判断。”
“哦,我没有担心。”
他回答很快,快到让尹敛莫名有些不满。
怎么就没有担心?他们才说了几句话?他的意思是她情绪表露很明显吗?
她“嗯哼”了声,对方又道:“那当你不开心的时候,你会告诉我原因吗?”
“这个……”她想了想,“好像也没必要告诉你原因。”
“但如果不告诉我原因,我要怎么平复你的情绪呢?只是说好听的话,或者转移话题吗?”他道,“我不理解。在我的观点里,事情不会因为一两句温言软语而解决,影响情绪的事情没解决,情绪也不可能会改变。”
尹敛有些无语。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认真的?
“怎么不会改变?”她被他带着也认真了起来,活像参加大学辩论赛,但又有些不耐烦,尤其是想起以前上学时,林承雨也总是这样,爱很认真地在乎一些她觉得根本无所谓的小事。
她道:“难道我知道我高三要面对艰难的考试,就要从高一开始每天垮着个脸?解决不了的事情多了去了,人就不活啦?情绪就是要靠一些小事改变的,鲜花、甜品、可爱的小动物、有着美丽云朵的好天气,甚至简单的一句夸奖,都会让人的心情变好。知道吗?”
“是这样吗?简单的一句夸奖?”
“当然呀。”
男人想了想,试探地望着尹敛,道:“你说的很对,我学习到了。”
“学习到了就好。”尹敛骄傲地一扬头,发尾轻甩,唇角也勾起来。她还挺喜欢与人为师的感觉,而且这个学生还和林承雨长得一模一样。
“现在用不着你给我提供情绪价值,你先把病养好,烧彻底退了再说。”她看到旁边床头柜上放着刚刚陈平之给他倒的水,伸出指尖点了点,指挥道,“喝水。”
他从善如流地端起杯子抿了几口,尹敛觉得更加满意。她心情完全好了起来。
林承雨可不会这样听她的话。
“放心啦,你好好养病,我也会帮你寻找家人的。”她道,“我负责收留你,照顾你的起居,你负责让我开心。现在我们就是契约关系,不是你所说的‘单方面付出的关系’了,我有要求会提,所以你有什么需求,也可以直接告诉我。”
“好的,尹小姐。”男人道,“我暂时没什么需求。”
尹敛这才意识到他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仍从陈平之那里知道并记住了自己的姓氏。
她清清嗓子自我介绍道:“我叫尹敛。尹实的尹,笑敛的敛。你叫我尹敛就好。”
“很好听的名字。”他又想了想,从敛道,“家境尹实,生活无忧,日日有笑敛。”
尹敛深以为然。
她小时候总觉得自己的名字太简单,在一众女孩儿里显得不那么精致优雅,也不够特别,长大后才领会到这应该是父母对她的祝福,就和男人说的一样。
她带着笑意,双手环着臂,手指轻轻有节奏地叩着:“唔,叫你什么好呢?”
说着,眼珠一转,便道:“昨晚我捡到你的时候,下着雨。你乘雨而来——不如就叫乘雨好了。”
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极顺口,等话撂了出去又觉不对,道:“不过我很讨厌‘雨’这个字。不如换成岛屿的屿,乘屿,好吗?”
明显已经板上钉钉了才考虑征求对方的意见。
但男人毫不介意,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甚至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好似有些耳熟。他配合地点点头:“好,都可以。”
“好哦。乘屿,”尹敛伸出手来,笑靥如花,“合作愉快。”
乘屿也笑,他笑敛轻浅,神色平静,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合作愉快。”
尹敛很松地握了上去,觉得他手比她大不少,皮肤腻滑,只是体温仍还有些烫。
“你休息吧,不打扰你啦。等你好一点可以在家里或者院子里面随便转转,我有阿姨负责保洁和煮饭,你喜欢吃什么可以提前告诉阿姨哦。”
“好的,谢谢,”他第一次轻声念出了她的名字。舌尖轻转一下,她的名字在他的口中显得很温柔,“……尹敛。”
尹敛脸一红,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那矜贵温雅的身影。
尹敛:“倒是遇到了一个男人。”
蒋芙只是随口打趣,没想到闺蜜居然还真的有了艳遇。”
蒋芙:“快快快!详细讲讲,能被你怂敛敛称之为艳遇的男人该有多帅?!”
尹敛有些不太好意思:“我想画他的人体。”
蒋芙:“实话实说哈,你究竟是想画他的人体呢?还是想要睡他呢?”
方才男人唇角那一抹笑在她脑海中浮现,尹敛耳朵越来越红,她试图转移话题:
尹敛:“我画了一张他的速写,你要不要看看?”
蒋芙:“速发,让我看看这个神仙男人究竟长什么样!”
尹敛放下包,正要从拿出速写本,没想到身边路过的一位白人青年突然暴起,朝她冲来,夺过她的背包就要跑。
尹敛下意识伸手,抓住包带,可当触及到对方略带凶狠的目光时,她瞬间没了胆子,抓着包带的手也松开。
见尹敛松手,对方趁机抢过她的包,钻入了熙攘的人群,不一会便没了影。
“敛敛你怎么样,没事吧!”
电话中传来蒋芙担忧的声音。
尹敛摇头:“我没事,但是包被抢了。”
她所有的证件、钱包、相机还有那本速写本都在包里……
他说:“不真实在哪里?”
她就笑:“好像又跟你见了世面了。”
这话是说笑,但也实在。
这些年她见过的许多风景,许多人,都是被他带着的。
萧玺野笑笑,说:“那就好好看看,不懂的问我,我不在就问余助理。”
前面正在开车的余助理听到这话,回过头朝她笑笑,说:“尹小姐,您有需要随时叫我。”
余助理很快又转回去专心开车。
萧玺野握着她的手,偶尔摁一下。
萧玺野订的房间在后面一栋,是一处三层萧的小别墅。
他们住在二萧。得到这句“萧某知晓”后,不论是尹章南还是姜知韵,都松了一口气。
尹章南夫妇将一些从江省带来的特产递给林恒远,说是给萧婷钰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等人带的。
萧玺野也命令郑秘书到车尾箱给尹章南夫妇拿了回礼。
一顿饭不多不少,控制在五十分钟左右。
结束和尹家人这顿饭,萧玺野移步饭店另一个包厢,准备开始下一顿饭局,和来自欧美的药企负责人洽谈并购事宜,以获得ANDA批文。
尹家夫妇则带着女儿来到酒店三楼的休息厅内。
夫妇两即将远行,到底对这个女儿放心不下。
女儿是他们在掌心精心呵护了十八年的宝贝,他们给予她充分的爱和支持,尹敛不论是上初中还是高中,都是走读,从未住过校,他们担心她不适应,不由得万般叮咛,方方面面都注意到。
尹章南:“在学校不能在家里那么随便,脚不能翘到书桌上去。”
尹敛撇了撇嘴,每次到尹章南长篇大论的环节,总觉得父母还把她当小孩,她听得心不在焉,变着法子和老爸插科打诨。
尹敛:“好啦爸比,我知道学校不是我家。”
姜知韵:“你挑食的毛病,要改改。这个不吃那个不吃,你不吃饭你长不高。”
尹敛:“闭嘴啦爸比,禁止发动身高攻击。”
明明她身高也不差的,足有168呢。
尹章南:“多和你的舍友交流,和大家多多处成朋友,多一个朋友,多一点快乐,是不是?
还记得《了不起的盖茨比》里那句话吗,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你这样的条件,所以要学会将心比心,多理解别人的处境,同时也不要委屈自己,爸爸妈妈相信你一定可以处理好的。”
后面这些话,尹敛渐渐认敛起来,爸妈每说一句,尹敛就乖乖应一声,表明她将他们的话听到心里去了。
话题到了这儿。
尹章南朝姜知韵瞅了一眼,夫妇两交换了一个眼神。
尹章南轻咳一声。
“那个,敛敛啊,现在追你的男孩子多不多?”
尹敛长得不是一般好看,尹章南夫妇生怕自家这颗小白菜被不知从哪儿来的野猪给早早拱了,所以在恋爱问题上三令五申、老生常谈。
就算刚刚和萧玺野谈过一遍也不行。还要再谈一遍。
听到这个开头,尹敛无声叹了口气,揉了揉快要起茧的耳朵。
果不其然,尹章南念叨起了那老三套:凌晨之前必须回宿舍,不要单独和男性出去,有人追你要格外警惕,用一种友好的方式拒绝。
“够了够了爸比,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找个寺庙给你出家,让你去当唐僧给孙悟空念”
尹章南一听,应声:“好好。你听完再反驳爸爸。爸爸这老三套里有新内容了。你刚刚说得对,你现在满十八岁了,可以谈恋爱了。如果你和一个男孩建立恋爱关系,记得告诉我们,我们会每个月多打一万块给你,作为你的恋爱经费。
谈恋爱之后,也要尽量和男生AA,三七分、四六分都可以。不能所有的费用都是男孩子出。
最最最重要的是,不准随便和男生出去过夜,就算过夜,要做好保护措施,知道吗?”
说到最后,尹章南的语气严肃了起来。
尹敛没想到父亲会赤.裸直白地提到这问题,猝不及防地红了脸。
关于“性”的世界,是模糊而神秘的,尹敛承认她对这个世界很好奇。
她低头,玩弄着自己嫩白的手指,恨不得爸爸闭嘴。
尹章南:“最好以后先把那臭小子领到我们面前,给我们看过再”
尹敛:“”
她用足尖踢了踢爸爸。“你们不要再说了。”
“有情况啊?是不是有喜欢的了?”姜知韵撩起女儿面颊上一缕碎发,怜爱地刮着她的鼻头。
尹敛心想,的确是有情况了。
有让她心跳加速的,让她忐忑失语的,让她在床上烙烧饼辗转难眠的,让她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就头皮发麻发酥的,所有的这些,都是一个人。
小叔叔萧玺野。
以后,他们也会做只有男女之间才做的事情吗?
尹敛被妈妈正中心事,心里没来由地一乱,嘴上胡乱应付过去。“哪有?我的心比大润发杀了十年鱼的刀还要硬,硬透了凉透了冷透了半死不活了!”
“人家对大学生活充满迷茫,你们呢,给人家扣恋爱的帽子,哼。”
尹章南夫妇对视一眼,但笑不语。
自家宝贝女儿的性格,他们还不知道吗?她自己愿意说的,早就一股脑就倒出来了。不愿意说的,撬开她的嘴,她也不会说的。
夫妇两默契地不再提起“恋爱”这件事,转而宽慰道:
“没有一个人的青春是不迷茫的。你不必这时候就知道你要做什么,你还有一整个大学可以去探索。”
“要是我什么都不想做呢?我就做一条小咸鱼”尹敛往妈妈怀里一靠,懒洋洋地唱反调。
“没关系,你就算做小咸鱼,爸爸妈妈也可以养你一辈子。”尹章南说。
余助理给他们搬好行李箱,随即又忙去了。
房子大,采光又好,窗户外面不是湖泊,就是绿油油的草地,以及绿山。
确实是个度假的好去处。
尹敛看了一会,一张脸本来是平静的,这会却是容光焕发,眼睛闪亮闪亮的。
她抱住他,说:“真带我来度假呀?”
萧玺野说:“不然你以为是过来做什么?”
尹敛瞬间开心。
萧玺野待了没一会就下萧离开。
他早上有个会,下午还要见几个合作方,着实忙碌。
他忙,尹敛也不闹他,专心致志地开始打量起这豪华、外人难以接近的度假村。
萧玺野走后,余助理又专门过来一趟,说是让她有事随时联系她,可千万别不好意思。
尹敛说好,然后又催他赶紧去找萧玺野。
眼下她可不比萧玺野的事重要。
况且,这地方进出森严,她一人待着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上午尹敛四处走了一会,将这里的路径和布置大致了解了下,下午她就做好防晒措施,穿着处处彰显夏天的小裙子,以及戴着一个帽子出门。
他的力气太大,掰开手的时候又带了力道。
尹敛吃痛闷哼一声,退后几步,倏忽间被人扶住了肩膀。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而她又穿得太过单薄。
以至于当那人的温度再度浸染时,尹敛竟然有一瞬间的惊愕与——
庆幸。“失去记忆……怎么会这样?”尹敛脸色很难看,她短促地道,“我叫医生来。”
说完转身出去,关上门就给陈平之拨去了电话。
报警?
绝不可能报警——
报警了奶奶一定会第一时间知道的,雪绒膏都还根本没过到她名下,就更别提站稳脚跟了,没了面前这个和林承雨一模一样的冒牌货,她的计划还怎么实施?
不报警?
她有什么理由不报警?面对一个失去记忆的、手无寸铁的人。
对方的家人一定焦急地满世界寻找他,她难道就能够如此强硬地切断他与世界的其他联系?
能吗?
……不能吗?
刺耳的手机铃声在陈平之的院长办公室响起。
他仍瘫坐在那里,无心去接。但打电话的人很执着,第一个没接到紧接着就打了第二个,陈平之烦闷地望去一眼,“尹敛”两个大字跳出在屏幕上,他忙不迭地拿了起来。
“大小姐?”这次语调很恭谨,完全没有之前的亲昵劲儿。他问,“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警告你要快一点接我的电话!”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气急,完全没有刚刚的舒适自然,“我问你,昨晚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林公子吗?”陈平之忙道,“是受寒引起的发烧,淋了雨的原因。”
“不,他不是林承雨。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白痴!他说他不记得自己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天地良心!我只是自己喜欢玩玩牌,对病人真的是尽职尽责的,从来没有干过丧医德的事,受贿也是逮着那些有钱的人……”
“闭嘴。”尹敛焦躁地命令道,“快点来一趟。”
萧玺野。
他还没有走。
第 36 章 愿心长存
另外一边,凌知维已经抓紧招呼着尤子晴和吴嘉宜上了车,准备去医院。
萧玺野松开握住尹敛的肩,任由身后的车门开了又关上。
“萧玺野,尹敛,你们要一起走吗?”
凌知维走前问了句。
果然就知道这人不会是平白无故带她出去度假,放松心情的。
原来竟也是存了那样的心思。
不过,尹敛也不恼。
左右还在北城,左右也是陪他,尽管不知道他这次过去是为的什么事。
但他事业做得那么大,萧家的资源又涉及个个行业,就当是去开眼界的好了。
三天后,尹敛随萧玺野出发。
今天本来是她去参演那特出的日子。
因为是早就定下来的行程,加上是央视那边的正剧,哪怕是个只有丁点戏份的配角,也有不少人挤破头往上凑。尹敛也不例外,况且她本来就很珍惜每一次的拍戏机会,早早就将那台词背得滚瓜烂熟。
特出的戏份都很少,但是每次一出场都必须是有效的,为了到时以最好的姿态进入角色,尹敛在此前拍戏时,有好几次趁着夜里下戏有休息时间了,拿着剧本对着墙壁练习。
只是做了这么多的前期准备从诊所回家的路上,尹敛心情挺好,也已经迅速敲定好了几套方案。
她要留下他,包装他,要给他一个像模像样的假身份,让他配合自己完成这场表演,到雪绒膏顺利过到自己手里……不,要等她彻底站稳了脚跟之后再说。
男人嘛,没那么复杂,不过是一个追逐钱权色的单细胞动物,而这些她都有自信能够拿得出来足够的筹码,与他谈成一笔不错的生意——当然,是她更占优势的生意。
尹敛自信自己心智成熟,遇见商场里的老狐狸不敢说,哄骗一个同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抬手叩响次卧的门,男人轻咳了一声,嗓音带着几分倦意沙哑,却莫名有种来自上位者的威压:“请进。”
尹敛顿了顿,觉得这不太像是一个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就算是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在一个无比陌生的房间,怎么也应该心里打鼓才对吧?
不管了。
她推开门,带着笑:“你好。”
男人顿了顿,也道:“你好。”
声音仍有些哑,但比昨晚清澈许多,更加接近林承雨的声线了。
尹敛等着他先发问,问自己是谁,问这是哪里,问现在是怎么一回事,这些问题她都已经想好了答案,可以在讲述过程中极自然而然、技巧高超地表现出自己的善良与付出,保证一点都不带邀功,却让对方打从心底里感谢自己、信任自己。
但对方好似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甚至完全没有下床的意思。
他只是很平静地端坐在床上,背后靠着几个靠枕,淡淡地望着她,好像很习惯这样与人沟通,正在等她来解释来意似的。
那张脸,那神态,全都和林承雨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他仍在病中,双颊微红,呼吸有些急,眼神也格外湿漉漉,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尹敛和他对视,再次感到心悸。她感叹这鬼斧神工般的奇妙,又觉得自己像无意窥探了林承雨隐私一般,莫名升起了一种不知所措的羞赧。
她视线飘走,落在男人宽松的白色T恤上,想起他昨晚衬衣扣子被扯开的模样,羞赧之感更胜,轻声问了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道:“还好。有些低烧,没有其他不适的症状。”
许是这句话对他来讲已算长句,话音刚落下,人就掩唇轻咳了一声,随后将之后的咳意都忍耐了下去。尹敛注意到他难受地微微闭了下眼睛,手已不自觉将被子抓出了褶皱来。
还好?
骗人。
尹敛看着他,几乎能想象到林承雨唇瓣一张一合,对她说昨晚那些话时的冷淡模样。
他说,她不在的时候,他过得很好。
哈,多么地真诚笃挚啊,林承雨。
对谁都是一片至诚之心,温柔、善良、耐心……这些和尹敛相反的褒义词,用来描述他都恰如其分。
尹敛相信林承雨说的是真心话,毕竟他从来不骗人,甚至不会糊弄他人。
就连那些尹敛一眼看过去就觉得是难以沟通的白痴、笨蛋的类型,林承雨也会认真倾听对方说出的话,并结合对方的实际,给出中肯的建议。
如果是林承雨在这里……
紧接着她意识到对面的男人并不是林承雨,而是一个带着防备之心的陌生男人。
也是她必须要拉拢的合作对象。
“没事就好,”尹敛笑道,说话间,她感觉对方也在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猜想他估计也没想到带自己回家的好心人会是一个妙龄美少女,于是扬起了头,重整旗鼓,笑道,“高烧退了应该就没问题,昨晚真的吓到我了。”
“吓到你了……吗?”
“是啊,夜里那么大的雨,一个陌生男人昏倒在我车前……”尹敛手捂心口,轻轻拍两下,“我真的吓了一大跳。”
“这么说来,是你帮了我。”他说,“谢谢。”
“不客气。”尹敛总算听到一句感谢,心里稍稍舒服了些,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儿呀?要不要送你回家?”
男人垂眸思索了片刻,抬起眼,说出一句让尹敛差点栽倒的话。他说:“请问方便告诉我警局在哪里吗?我可能需要报警。”
他看起来身体很不舒服,又掩唇轻咳了几声,却仍很礼貌,礼貌到甚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实在不好意思。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也不记得我的家了。”工作,到头来还是白白努力一场。
能不气吗?
自然是气的。凌斯斯大老远跑来,凌隐叮嘱了他们要好好招待她,萧玺野很忙,严树柯平日也不闲着,只剩他和黄亨有时间带凌斯斯出门玩几天。
三人决定在峡谷里露营。
傍晚,星星遍布天空,华哲给凌斯斯架好望远镜后,便回到帐篷内。
白梦瑶给他引荐了尹敛的表妹,叫童茗,几天聊下来,两人还算熟络。
正巧他这段日子被停了信用卡,童茗找他打个赌,他便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反正赢了他还能赚点零用,输了也得等他老头子心情好了再赔。
他躺在睡袋上,一连收到童茗发来的三条消息。
【哲哥,你应该也不想我表姐和玺野复合吧?这样你就输了】
【你看你出来好几天,万一他们趁机就和好了呢?】
【要不,你打个视频电话监督一下……?】
华哲哪能没看出童茗的心思,她宁愿和他赌个一百万,也不想让尹敛和萧玺野在一起,估计也是萧玺野哪个倾慕者吧。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回复她:
【行啊,我给严树柯打个电话,和玺野打太明显了】
说着,他随后拨通一个视频电话。
两百公里外。
严树柯的手机陡然在静谧的环境中响起。
尹敛做完晚饭后,拿了个枕头垫在自己脑后,也没力气干别的,就盯着墙上的钟,盯了一会儿,陷入了浅睡。
通话声直接将她吵醒,她迷糊睁眼,一转头,看见严树柯拿着手机和人视频。
他谈恋爱了?
但怎么是男人的声音。
尹敛晃了下脑袋,将枕头拿下来,抱在怀里,稍微清醒点后,辨析出了声音的主人。
是华哲。
两人似乎刚打通电话,视频对面是华哲那张称得上俊秀的脸,他用寻常的口吻问道,“在干吗?”
“还没吃饭呢。”严树柯不知道他这时候打电话来干什么,“你们忙完了?”
“还没,后天忙完回去。”华哲说着,忽然低下头,“你等一下,我回个消息。”他要照着童茗发来的消息念。
严树柯看着华哲沉默安静许久,有些不耐烦了,“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有事。”华哲立即回神,接了句,“尹敛在吗?”
他口吻平淡,严树柯很自然地就回答了,“在,找她有事?”
他话音一落,华哲声音骤然变大,“呵呵我就知道,都这样了她还不死心?”
他持续性输出,“你说说,她在哪,不会已经在萧玺野床上了吧?”
旁听的尹敛:“……”她倒是想。
严树柯叹息一声,“华哲!你能不能停止臆想!”
“不能!”华哲呵斥,“除非让她赶紧离开!”
尹敛忍不住插话进去,“不好意思,来都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她反正是不打算走了。
她来到严树柯身后,精致漂亮的脸蛋猝不及防出现在屏幕里。
与华哲对视一眼后,她悠然道,“你这么执着,不会是对我见色起意,表面上不想让我和萧玺野复合,实际上是想挖墙脚吧?”
她说完,严树柯整个人顿了下,然后转头去看华哲的表情。
整个空间忽然陷入沉寂,电话那头也没了声。
华哲对着镜头的半张脸肉眼可见地憋红了,说不出话来。
严树柯:“……”他想骂脏话了。
尹敛没有好奇心去看他的表情,看华哲这么生气,她心情愉悦,“我还有更不要脸的想不想看?”
严树柯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就被尹敛拿走了。
他想拿回自己的手机,结果还没起身,就见尹敛径直进了萧玺野的书房,将房门落了锁。
可气也没用,这行就是这样,只要是最后没定调的事情,永远会有临时变化。
她不是第一次被取代了。
也并不奇怪。飞机抵达尼斯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五点。
刚下飞机脱离了空调,热浪便滚滚而来。
和巴黎的温和不同,南法的温度炽热得像是一团旺盛的火。
经纪人打来电话的时候,尹敛刚下飞机。
“Iris,我可算打通你电话了,你现在在哪?”
“埃文,”尹敛回复:“我正在毕业旅行呢。”
前不久,她刚刚结束自己的留学生涯。
“你知道你的《蓝鸢尾》在国际艺术拍卖会上卖了多少?五千万!”电话那端传来经纪人的尖叫,“买你画的那位买家指明了要见见你,就是你一直想见面的那位Ethan先生!”
听经纪人提到Ethan先生,尹敛一个激灵,“是他要见我吗?”
早知道Ethan先生会要见她,她也不会这么匆匆离开巴黎。
她懊恼地咬着唇,“可是事已至此,我也不能马上返回巴黎。”
“哎,只能算了,反正日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经纪人痛心疾首道。
在结束和经纪人的通话后,尹敛点开“whatsApp”,看着置顶的聊天头像,咬了下唇。
她在通话栏输入——
小鸢尾:【Ethan先生,我的经纪人说,您又买下我的画了。】
没过几分钟,对方回复:
Ethan先生:【嗯。】
小鸢尾:【Ethan先生很抱歉,我目前在毕业旅行,这次不能与你见面了。】
发过这条短信后,尹敛想了想,斟字酌句地在聊天框里输入:【等我回巴黎,我们再见面如何?】
但很快她又将这些话一一删除。
就在尹敛犹豫时,对方的消息再次发来。
Ethan先生:【你去哪里?】
尹敛眨眨眼,不太理解对方为什么这么问,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复了。
小鸢尾:【圣让卡普费拉。】
Ethan先生:【我知道了。小朋友,毕业旅行快乐。】
尹敛有些害羞,只感觉“小朋友”这个称呼过于宠溺。
小鸢尾:【谢谢Ethan先生。】
简单地几句聊天过后,对方再也未曾回复什么,应该在忙吧……
尹敛叹了口气,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她终究还是没有把自己想说的话发给这位一直在照顾她的老绅士,她的忘年交。
哎,好不容易能有与他见面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
唯一难过的便是,这部正剧里边有很多老戏骨,剧本也是赵亮费尽心思寻来的,到头来还是白费力气。
尹敛盘腿坐在沙发上,回复着一条又一条的短信。
短暂的热闹祝福过后,又是一阵空虚。
尹敛重新窗外。
时间一过,烟花也变得稀疏起来。
咚咚。
是轻微的敲门声。
她从猫眼里望见来人后愣了下,打开门,低头。
是刚刚在楼下打闹的小朋友中的一个。
“姐姐,新年快乐!快去楼下呀,有惊喜~”
小女孩扬着纯真的笑容,举起手摊开——
露出拳头里紧攥的,眼熟的,糖果。
“一楼前台放了个糖果盒,上面贴着张纸条,说这栋楼的邻居都有哦。”
第 37 章 普通朋友
“喂?小敛,上次你让我查的小男孩找到了。”
电话里,陈帆好像还在吃着早餐,嘴巴含糊不清地开口。
“资料发你手机里了,看完立马删了哈。”
“知道啦。”她跟着萧玺野上了楼,电梯里,两人缄默无言。
到书房后,他扔给了她律师的电话。
拨打电话的间隙,尹敛隔着扇玻璃门,凝望他的侧影。
衣服袖子被挽起了起来,而他指尖掐着块拼图。
他总是这样,将一副钟爱的拼图,拼了拆,拆了拼,说到底没上过心,所以总能从其中得到乐趣。
接着他有所察觉,垂下了眸。
在他不动声色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之前,她转过身,与律师交谈起来。
萧玺野将手中的拼图翻了个面,指腹不断摸索着。
尹敛的外套就在他手边,而她此刻穿着件白色衬衫,站在阳台上,日光穿透衣服材料,勾勒出她绰约的背影,就连她底下皓白的皮肤,也显现出几分颜色。
包括,她后腰上,千娇百媚的玫瑰。
她分明是,有备而来。一家高端私立医院里。
陈平之电话通知了前台护士,迅速将办公室内简单地打扫整理了下,把沙发垫子拍软,又将一张薄毯打开,堪堪遮住了书桌背后漂亮又巨大的鱼缸。
他觉得自己非常了解尹敛,知道她有洁癖,喜欢柔软蓬松的座椅,最讨厌鳞片满满凸着眼睛的鱼,看见就会烦躁,更是一口鱼肉都不愿意吃。
也知道大小姐很珍惜自己的时间,平日里都是喊他上门,除非有大事,不然不可能屈尊大驾来他的诊所——所以,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正想着,门径直被推开,尹敛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快快快,陈医生,先借我用下电脑。”
“好好好,别急呀,大小姐。”陈平之笑着支起肥肥的身子,看她一屁股坐在他的办公椅上,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登上自己的文件传输助手,噼里啪啦地操作了一通。
然后,打印机迅速地吞吐出了几张纸来。
她抬起头,明明打印机就在她左手旁,仍然很熟稔地使唤起来人:“陈医生,拿一下。”
陈平之刻意没有看纸上的内敛,拿出来递给她,她却没有接,只是往座椅上松散一靠,抬了抬下巴,有些倨傲:“你先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有些诧异,但还是依言打开,低头去看——越看,脸色就越不对,看到最后已是面如土色,连说话声音都发颤:“大小姐……您这是……”
“在威胁你哦。”尹敛笑笑,笑敛和往常一样甜美无害,眼睛亮亮的,像无辜少女一般,却让陈平之遍体生寒,“你是什么时候和我奶奶牵上线搭上桥的我没兴趣知道,但我现在很有兴趣让你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从来不用没有把柄的干净人。你以为我用你之前没有做过背调吗?”她抬起手欣赏自己的美甲,语气平淡,像在讨论天气,“你医术高明,但嗜赌成瘾,你收受贿赂、吃拿回扣,气得家里老爷子住了院,差一点闹成妻离子散的结局——幸好有人出现在恰当的时机投资了你,为你力挽狂澜,才让你有了今天的成就。”
“陈院长,”她将院长两个字咬得很轻,抬起眸,饶有兴致地欣赏他的神色,“你猜猜那个人是谁?”
陈平之双眼圆睁,脸上的肥肉颤着,说不出话,听到对面女孩娇俏带笑的柔软嗓音:“你再猜猜——你的老父亲,还有你的妻子、儿子如果知道你现在又开始赌博了,会作何感想?”
他张了张口,女孩根本懒得听他的解释,食指轻抵住唇,很不耐烦地“嘘”了声,示意他噤声。
“不要和我啰嗦,谈什么苦衷因果,我不想听。你不要用那些苦情故事惹恼我,多解释一个字,第二天我保证把你的底抖干净给全世界欣赏。我不是奶奶,做事稳重又得体,口口声声爱提什么家族荣耀,和地位高的低的都要讲究一个合作关系。我和你可不是合作关系,就是上下级——哦不,威胁关系。
从现在开始,我要你为我做事,我要你去奶奶面前说什么,你就说什么。我不让你说的,一个字也不要说。我给你一分钟时间回答我,可以就说可以,奶奶给你什么好处,我给你翻倍。不可以的话——”
她笑了声:“——建议你不要说不可以。”
陈平之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她抬起手看表,向他眨了眨眼睛,用和往常一样可爱又天真的神态说道:“二十秒过去了哦。”
再没有思考的时间了,陈平之猛地点了点头。
“很好。”尹敛像是夸赞小猫小狗一样,满意地眯了眯眼睛,心情完全好了起来,“下次什么时候见奶奶,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到时候带个录音笔过去,说了什么我都要知道哦。”
说完,她很有礼貌地站起身来,道:“那今天先不打扰了,陈医生,您忙。”
陈平之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女孩从他身旁轻巧经过,又开门离去,始终未能回过神来。他在心中不断回忆着和尹敛相处的每个片段,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的了解过这个女孩。
太阳缓缓落下了些,把陈平之肥而宽的人影被拉拽成薄薄易碎的一层,他颓然栽坐在了沙发上。
萧玺野将拼图归于原位。
一幅完整的图画在刹那间形成。
他说过,尹敛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一切同情与怜惜。
谈话声戛然而止,尹敛乍然闯入。
她看着他这副习惯性端坐的样子,想起,她曾闯入过他的办公室,扰乱他的心神。
可他如今还能有条不紊地完成一幅拼图。
尹敛从他身边拿过外套,一声不吭地披在身上,随后缓声道,“多谢。”
萧玺野:“不客气。”
“童茗只是引子。”她道,“很多人在顺势而为。”
萧玺野毫无动容,看不出来他有没有在听她说话。
“萧经理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她说这话时,圆溜幽丽的黑眸注视着他,长睫轻微地颤动,显然有些慌乱与害怕。
他稍稍地,偏了下头,打量了她一眼。
尹敛柔软的卷发全部扎了起来,马尾沿着肩膀的弧度绽开,很像,那时她还在读书的时候。
她热衷于在他的办公室里逗弄他,问他是不是喜欢引诱女大学生,一声一声叫着他“经理”。
那时萧玺野觉得这样的一个虚职难听,却被她叫着叫着,顺耳了起来。
现在想起来。
仍旧很难听。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他的瞳寒凉刺骨,叫尹敛只得将目光落到他挺秀的鼻上。
空间里有几刻钟的静谧。
忽地,她起身跨坐在了他的腿上,桌沿的拼图被顺势打翻,摔了一地。
萧玺野额上青筋跳起,尹敛在他率先推开她时,抚摸上他的胸膛。
“可是玺野,你的心跳声很快。”
“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救我。”
她仰望着他,面色红润,长睫因为一直的紧张凝成一层水雾,让她整张脸变得异常昳丽。
“尹敛,这都是你自找的。”他冷声道。
“是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似乎有人在她身上拴了绳子,两次将她拽入深渊。
第一次,没有人救过她,包括萧玺野。
可她居然还不死心。尹敛悄悄看了眼萧玺野。他唇角挑着一丝笑容,眼神睇着她,很有几分漫不经心。
两人目光在空中一碰。
感受到萧玺野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少女臊得小脸通红,赶紧打住了话头,忙忙坐回座位上,掩饰性地端起茶杯喝一口。
这时,尹章南和姜知韵看到萧玺野到来,早已迎了上去。
饶是尹章南和姜知韵见惯了各行各业的领军人物,也觉得这年轻人属实耀眼,是那种内敛的不露锋芒的耀眼,望一眼便知非池中之物。
他身上有种少年和成熟男人所糅合的复杂气质,既有少年人的不羁,又有成熟男性的稳重和威严。
尹章南将人迎到位置上。
“您是萧婷钰的小叔,幸会幸会,我是尹敛爸爸尹章南,这是我妻子姜知韵”
一番客气寒暄,交换名片,落座。
萧玺野仿佛全然没听到尹敛前面那幼稚的回答,接着尹章南方才的起的话题聊下去。
“…说起历史故事,我倒想起一个。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朝鲜战局,在共.和.国考虑是否对美出兵时,当时的西北军事委员会主席彭元帅,就从陕西来到这里,下榻的是北城酒店。”
萧玺野接住了尹章南的话题,还将话题延伸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国际情势之中。
他谈吐雅致,嗓音低沉,让人不自觉地要听下去。
尹章南在一旁频频点头。
听着萧玺野和她爸爸聊天,尹敛觉得萧玺野敛有文化底蕴。
有底蕴的男人和没底蕴的,是不一样的。
尹敛想得天敛,只有林恒远了然,这是萧玺野在不动声色地主导话题,将话题朝无关紧要的方向引。
萧家家大业大,萧玺野两个哥哥萧秉实、萧铭谦,又都在中央、地方任职,手握实权。
太多投机分子借着饭局的机会,总想从萧家人口中探听出些什么,例如政策风向、法律法规改革和落实。
萧玺野不耐烦应付人情世故,在饭局上要么不说话,要么话题恰好他感兴趣,那就带头引一引,省得又绕回人情世故上头。
尹敛默默就着茶水吃点心,翻看菜单,在妈妈的轻声吩咐下勾选合适的饭菜。
她听她爸爸和萧玺野高谈阔论,两人就着方才的历史典故延伸出去,从派系斗争到指点江山,颇有种治大国若烹小鲜之感。
都说人上升到一定的高度,就会发现顶尖领域的智识是相通的。
当下,就是尹爸爸在和萧玺野交换各自行业的顶层架构通识。
尹敛万万没想到,萧玺野在典故方面也能信手拈来。
聊天这会儿,饭菜上来了。
尹章南摆出地主之谊,笑道:“萧先生,来,先吃饭,一定要尽兴,不要让尹某招待不萧。”
萧玺野淡淡一笑,动筷夹菜。
他动筷之后,尹章南等人也陆续动筷。
尹家夫妇出于不出错的考虑,将宴选萧玺野的菜席定为具有“官府公宴”之称的谭家菜,这也是北城饭店的招牌菜。
除开黄焖鱼翅、清蒸燕窝、红烧鲍鱼、口蘑蒸鸡等著名谭家菜外,尹敛还额外点了菜单上一些造型很好看的菜。
有一道甜品是“柿柿如意”,服务员呈上来四只黄澄澄的“小柿子”,逼敛又漂亮,尹敛拿过叉子将甜品切了一块,送进口中。
太甜了,腻腻的。
她觉得一点儿也不清爽,吃了一口就把甜品撂一边了。
“不吃了?”姜知韵问女儿。
待在爸妈身边,尹敛那股子娇惯劲儿上来了,哼哼道:“不吃了。”
“敛敛,夹进碗里的东西要吃完。”姜知韵口吻嗔怪。女儿从小被她们宠着,在吃食上特别挑剔。
“爸爸帮我吃。”尹敛把甜品往爸爸那边一挪。
尹章南笑笑,很自然地拿过叉勺,把女儿吃剩的甜品“消灭”了。
萧玺野目光微动,将这情景尽收于眼底。
尹敛满意地看着爸爸一点点消灭她吃过的甜品,察觉到一道凉凉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她心理一惊。怎么就忘记小叔叔在场了?糟糕,她娇纵的本性要在他面前暴露无遗了。
就这一瞬,让尹敛恨不得把推给爸爸的甜点再扒拉回来吃掉。
正在她绞尽脑汁想有什么话可以找补找补时,尹章南笑呵呵地扯下了女儿的遮羞布:
“萧先生,我这女儿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娇气惯了,爱黏糊,小毛病一套一套的,讲究多。”
好死不死,尹章南在背后插了把刀。
她在赌,在赌萧玺野的心跳能有多快。
她轻轻地,吻了下他的下巴,却被他拽住了手腕。
他凛冽的目光落在她炙热的眼上,“我看不到你的诚意。”
“那试试?怎么样。”她咬住了他的指尖,“玺野你知道的,我的筹码只有我自己。”
尹敛挂了电话,拇指滑至陈帆给她的文件点开来看,男孩的简历就这样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虽然萧玺野对两个问题都视而不见,始终沉默。
尹敛却有自己的一番验证方式。
他抱着她经过车前身时,她伸手迅速地摸了下车盖。
冰冰凉凉,可见并不是刚过来的,相反,尹该是过来等了有一会了。
可什么时候过来的,又等了多久,尹敛就无从验证了。
见他刚才那番沉默,可见也是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的。
尹敛索性也就不再纠结,左右他今晚能追到这里来,主动过来等她,于她已经足够。
她也并非要那么浓烈的偏爱感,他手里但凡漏出一点,对她而言就是一片汪洋。
足以消抵许多愤懑不平。
萧玺野径直将她带回了家。
不是昨晚那处,而是他这些年常住的另外一个家。
听孙姨讲,这套居所是他早年赚到的第一桶金买的。
刚听说的时候,尹敛就想,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还真的挺大的。萧玺野第一桶金就能赚到北城市中心寸金寸土的一套房子。而她第一桶金,却是去当模特赚到的1000块钱。
这差距怎么不大。
金弈礼缓慢地眨了眨眼,疑惑地朝尹敛的方向望去,后者恍然忆起先前胡扯的借口。
还真是一不小心舞到当事人面前了。
反正萧玺野现在也不在,尹敛没了心理负担,否认得坦荡。
“不是不是,就是普通朋友。”
凌知维:“那之前你说的”
尹敛:“那天喝多了,没反应过来。”
凌知维慢了半拍,才耐人寻味地“哦”了声,鼓弄耳机的那只手莫名停了一瞬。
“那行啊,尹敛和她的普通朋友。”他笑开,狭眸里掠过一抹玩味,“我刚正摇人来呢,就碰到你们了。”
“反正我朋友车快到了,顺路送你们一程?”
第 38 章 和她不熟
朋友的车?
尹敛眉心一跳,猝然忆起刚才说过的话。
如果凌知维耳机那头真的是萧玺野,那她刚刚的话岂不是都被他听到了
一旁的金弈礼察觉到尹敛的失神,蹙眉更紧,直截了当开口:“不用——”
“来了来了!”
第一条是【再挂试试?】
第二条是【接电话。】
第一条还能见得是逗趣玩笑。
第二条就是有些不耐烦的命令了。
尹敛暂时没搭理,先联系了妹妹,得知尹慈正在找金融方面的实习,说是会帮她看着点。
娱乐圈和金融圈其实拨不开关系。
在这行做了这么久,她还是认识那么一两个背景很大的投资人的。
至于最大的那位,她可不敢麻烦。
挂完电话,尹敛这才有心思去看萧玺野的信息。
原来自己挂过他电话吗?
她怎么不记得了。
随即她又打开通话记录,数了下,他拨过来两通。
时间是在九点左右。
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了,也不知道他这会在做什么。
她其实很少挂他电话,哪怕是拍戏最忙的时候,都会提前和他报备下,以防他打来电话她接不上。
其实她对他真的是蛮用心的,从来都是任求任予。
只是这份心意,萧玺野并未在意。
这样微小的情意,在他那里,尹该是不够看的。
尹敛想了想,猜测大概是周苒帮她挂掉的。
也好在有周苒,做了她一直想做,却舍不得也不肯做的事。
尹敛翻了会微博,这才慢悠悠给萧玺野回复。
【L:刚睡醒,怎么了?】尹敛从云书公馆走出来,脚步都是浮飘的。
她不记得自己后来糊弄着回答了些什么,总归都是与林承雨虚假的恋爱日常。她第一次在表姐惊诧的眼光之中感到心虚而不是爽快。
心虚倒不是害怕刘思尹出去说她和林承雨同居的事情——尹敛有一百种方法让她闭嘴。
心虚纯粹是因为,那些恋爱日常脱口而出的时候,实在是太过于……顺畅。
顺畅到她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脑海中排练过无数次一样。
那些脸红、羞涩和怦然心动全都表演的恰到好处,她不知道自己的演技竟是如此的出神入化。
说了一大堆谎言出去,连自己都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和林承雨正在进行这样一场甜蜜恋爱。
一行人从奶奶家出来,爸爸在身后和姑姑聊天,杨斐扭头不耐烦地道:“尹如海,我打麻将去了。敛敛送我。”
说完快步跟上尹敛。
母女俩一路沉默无语,直到上了尹敛的车,待车门砰地一声关好,杨斐终于长出一口气,急急问尹敛:“你真的确定就要这么一个破厂子?”
“对呀,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尹敛回过神来,把那个没拆开的蛋糕递给杨斐,冲她挤挤眼睛,“上面那两颗草莓是临时加上当点缀的,夹心是你最爱的海盐奥利奥哦。”
杨斐接过蛋糕,面色还是严肃:“你和那个林家公子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也是你的计划吗?”
尹敛点了点头,高深莫测:“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杨斐叹了口气:“妈妈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你从小到大都没让妈妈失望过,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妈妈会支持你的。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大富大贵谈不上,也足够你花一辈子的了。”
“知道啦知道啦。我之前定的花送到梁阿姨那里了,你下午是去她那里打麻将吧?”尹敛看她点头,又从包里笑嘻嘻地摸出个精致的小盒子,“另外还有一个小礼物,二十克拉鸽血红宝石手镯——按你的尺寸定制的,打麻将的时候戴上,开门红哦。”
杨斐喜笑颜开,凑过来亲她一口:“乖囡。”
“别亲我你有口红——”尹敛喊了一声没躲掉,手指捂着脸颊上的口红印叹了口气,又绽开一个笑,“母亲节快乐,妈妈。”
又问:“晚上请你吃饭吧?”
“不了,晚上还有一场。”
“OK。”
母女俩有说有笑到了目的地,直到杨斐下了车,尹敛的笑敛才渐渐地消失。
昨夜的暴雨只带来了清晨的凉,到了下午时分,灼灼烈日被薄云包裹,光线不够明朗,却足够沉闷燥热。
尹敛心中郁结的闷气也开始逐渐攀升。
在她的预设中,今天可能会有“竟然能够打出成功一仗”的意外之喜,抑或是再次印证“奶奶一辈子也不可能改变”的疲惫无力,但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胜之不武的结局。
明明目的达到了,却莫名有种不知名的悲哀,像丝线一样缠绕在她心头。
对表姐的利用也好,对奶奶的讨好也罢,这么多年来,她千算万算,心机使尽,到头来不如一个所谓“男朋友”的一句话。
甚至是一句堪称随意的假话。
竟然就可以如此轻易地动摇奶奶的决定——或许只是因为那是一个来自于男性的建议。
更让人糟心的是,那个男性竟然是林承雨。
虚伪的、冒牌的、存在于想象之中的林承雨。
尹敛想到这里就心头火起,怒火将那悲伤的丝线迅速燃断,在胸腔熊熊燃烧,却始终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她被恼怒蒸腾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拨去个电话,在电话被接的那刻,终于微微吐出一口气,甜甜道:“呼叫陈医生——”
“陈医生在线——”陈平之笑呵呵地,他人胖,性格好,嗓音一贯沉稳和煦,和他的人一样,“尹大小姐,何事惊慌?”
“哎呀,一点小事啦。”尹敛忸忸怩怩地,“……你现在在哪里呀?医院吗?”
说着,径直掉转了车头方向。
萧玺野这会大概就在看消息,回得倒是挺快。
【坏人:休息好了?】
尹敛不知道他问这份意欲何为,还是老实回复。
【L:嗯嗯。】网络上的舆论顿时翻转,尹敛终于能睡个好觉。
徐卉气急败坏打了电话过来,破口大骂,“你个白眼狼,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们将你带大多不容易,你一天到晚想着和我们反着来。”
“我的反着来,不过是维护一下我自己的名声。”打了场胜仗,尹敛心情不错,轻笑一声。
“名声这东西管什么用,能吃饭吗?”徐卉怒斥道,“当婊子就好好当,立什么牌坊。”
尹敛唇角落了下来,“我是您女儿。”
“你还记得你是我女儿呢,一分钱不往家里打。”徐卉哼了两声。
“您老人家,真是贵人多忘事。”
她这些年,不想与他们计较,没少往家里赚钱,只是最近不同意给徐卉的弟弟买房,他们就闹了起来,童茗知道后,主动联系他们,希望他们能站出来指控她,酬薪是县城里的一套房。
“您不打这一通电话发泄怒火还好。”她平心静气道,“要是我把录音发网上去,连童茗承诺您的那一套房,说不定都没了。”
趁着徐卉再一次咒骂之前,她将电话挂断。
她在院子里打的电话,转过身,有一瞬怔愣。
萧玺野靠在放置在草坪的躺椅上,长腿交叠着,手指疏懒地敲着旁边石桌,终于萧遭陷入寂静后,他拿开了用来遮阳的书,凛冽的眸子朝尹敛望过去。
“我不是故意让你听到的。”尹敛解释道。
“听到什么?”萧玺野取下了耳机。
“没什么。”尹敛撇开脸。
她打搅了他,最好尽快离开。尹敛心想,你们两夫妻一唱一和,敛是够够的了。
尹章南身上文人气息浓厚,没事就喜欢讲点历史小典故,抖点小包袱。
尹章南:“敛敛,爸爸现在要问问你了,这北城饭店可大有来历,历史上不少名人在这儿留下了故事,你能想起哪几个?和爸爸说说。”
姜知韵:“闭嘴,老尹,收起你那副学究做派。”
尹章南没理会老婆的拆台,径自道:“老爸抛砖引玉,先为你说一个
在袁大头担任总统年间,派国会贿选现象层出不穷。眼看一场会议在北城饭店召开,一位学者大声揭露了这种贿选现象。他呢,就是民国时期鼎鼎有名的辜先生。”
尹敛:“嗯我记得我在爷爷的书架上看过,当时袁大头还用军队来恐吓国会会员,所以权力还是掌握在大头身上。”
父女俩顺带讨论了一番袁大头时期的派系、政.党纷争。
“来,敛敛,到你说个历史小故事。”
“我没有想到什么小故事。”尹敛懒懒地说,“爸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高考知识储备,早在出考场的那一刻,就通通原样还给老师们了。”
还到脑子里一滴都不剩了。
“这可不行。”尹章南摇头。“乖女再想想,想不到老爸就要扣你生活费了。”
尹敛:!!!
头可断,血可流,生活费不能少。
“我想到了,”她灵机一动。“今天在北城饭店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爸爸妈妈今天要请一个又帅又厉害的大人物吃饭”
“有多帅?”姜知韵逗她。
尹敛起身,花瓣一样的裙摆飘逸地转了个圈,她拎起裙摆的两侧,学着电视里的女主角,优雅地向爸爸妈妈行了一个屈膝礼,脆声。
“绝对是你们见过最帅的。”
她信誓旦旦,嗓音清脆利落,是那么地肯定。
话音刚落,屏风后响起一阵轻笑,沙哑低沉。
好似在笑话她。
尹敛好奇地朝声源处望去。
屏风后转出两个人来。
领头的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两臂箍着袖箍,挽起的小臂上青筋绷起。
青筋似和袖箍遥相呼应,碰撞出浓烈的男性荷尔蒙,禁欲得要命。
除了萧玺野,没人会把袖箍带得如此随意又性感。在他身后一步跟着管家林恒远。
尹敛心快速地跳了两下。
迟不来早不来,小叔叔怎么偏偏卡在她在夸他帅的时候来?
而当她经过他面前,却被他叫住,“既然录了音,那就给我听一下。”他存心戏弄她。
“我骗她的,没录。”尹敛叹了口气,“她这样的人,我抓住了她的把柄又有什么用,再者,我小姨觉得丢人,又怎么会纵容童茗给她一百万。”
“你母亲要一百万做什么。”
“给我舅舅买房。”
萧玺野眉尾挑了一下,却没多说什么。
“你别这样,让我很难堪。”尹敛自动从他神色里读出他对她,对她家庭的厌恶来。
萧玺野懒得照顾她这些敏感的心思,随口一问,“你母亲,给你舅舅买房?”
“嗯,我舅舅不学无术。”尹敛脸侧泛着微红,“我舅舅偷过东西,打过人,进去待过几年,出来留了案底,体面的活不要他,脏活他不干,也就我妈愿意一直养着他。”
“他出狱那年,我六岁。”“我靠,听说了吗?昨天萧公子排位赛第一!”
“F1积分赛?”
“是!为校争光!啊——!最后那句发言帅死了,慕强情绪达到顶峰!”
“哪句?哪句?”
“要不计——”
【要不计代价地追求快乐,抵抗这个用愚蠢和暴力将我们包围的世界。】*
闷雷在窗外炸开,像是万年酣睡中苏醒的猛兽开嗓嘶吼。
尹敛在自习教室,台风天,靠窗的位置有密雨从狭缝倾泻,概率论教材课后习题刚刚做完,草稿纸上这一长句的墨迹崭新,反应过来又匆促划掉。
“写什么呢?”黎弥凑过来,嘴里的泡泡糖已经咀嚼到没味道,吹起时在脸颊上顶出形状。
尹敛在她能看到之前将草稿纸塞进教材里,紧张道:“……没什么。”
黎弥只以为她在写题,疑惑:“这就走啦,不再学会儿?下周可就期末考了。”
尹敛将藏有草稿纸的教材塞进了夹层,拉上拉链才解释:“晚上有事。”
“大美女,晚上还有别的活动?谁这么大能耐约到你?”黎弥露出稀奇的神色,拷问,“老实交代,是不是有情况?”
黎弥本意是开玩笑,像尹敛这样的乖乖女,真想象不出她跟男人恋爱的样子,并非没人追求,相反,尹敛太受欢迎了。开学那会儿,BBS热帖对尹敛的颜有一句神来之笔的称赞:这是一张注定被人一见钟情的“初恋脸”。
追尹敛的男生海了去了,可黎弥就没见过尹敛对除学习以外的事感兴趣,每天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对于追求者通通礼貌拒绝,跟个尼姑似的,白瞎了这张祸国殃民的清纯脸蛋。
尹敛被室友调侃,抿了唇边,低声埋怨:“我能有什么情况?”
黎弥被这副小表情搞得心痒痒,托着腮追问:“谁嘛谁嘛?告诉我,我可好奇了,以前谁约都不乐意,这个你能答应,肯定特别喜欢。”
尹敛眉轻轻蹙,否认:“不是。”
“我不信!真没有,你刚刚偷藏的草稿纸上是什么?”黎弥揶揄,“是不是人家名字,让我看看——”
尹敛心一紧,捏紧了书包肩带,又想起草稿纸上记录内容的发言者。
萧玺野,京大风云人物,十四敛时便已经是风靡全球的天才赛车手。
他很少来上课,更多的时间在比赛。
他在京大与其说是学生,不如说是挂名。
但尹敛的确是为了他才考的京大。
尹敛垂眸,小声问:“真的想知道?”
“当然啦。”
“……是我姐。”
黎弥一怔,“啊”了声,没吃到八卦的甜头,想到这位“姐姐”,眼底还多了几分畏惧:“她呀。”
黎弥嘟囔:“她找你准没好事。”
尹敛不可置否。
她的继姐秦月茹,虽在黎弥口中风评不佳,但在尹敛成为秦家养女后,是家里唯一对尹敛好的人。
“到了没?”
车上,尹敛接到秦月茹的电话。
“已经到中环路了,姐,还有几分钟。”
“好,”秦月茹那头有交萧声,有人叫“小秦总”,秦月茹寒暄毕继续跟尹敛交代,“那敛敛,记得换身衣服,我给你挑了条裙子,你应该看见了,就在后座。”
尹敛眸光一跳,视线移向一旁的白色丝缎礼盒,里头躺着一条银色流苏裙与一双Jimmy Choo的银钻高跟,她其实早就注意,但聪明地没有提,这么露骨的裙子,不应该是给她的。
“姐,你是打算……”
秦月茹语气重了些:“敛敛,你答应我的。”
像是被雷劈中,尹敛彻底没有了笑容,呐呐:“我以为只是出来吃顿饭。”
“哪儿那么无聊?”秦月茹轻嗤,却不容置疑,“敛敛,你会帮我的,对吧?”
尹敛扣着手掌心的伤疤,声若蚊蝇:“你帮我在叔叔面前说话,我很感谢你,但没想到是这些。”
秦月茹对她好别有目的,只是没想到“要回报”这件事来得这么快。
秦月茹要尹敛代替自己拿下即将定下的婚约。
那天夜里秦月茹的话仿佛还在耳侧。
“我不能嫁人,那会失去继承权。”
女人猛然抓住她的手臂,张合红唇,明明是哀求却不容拒绝:“敛敛,你也算是秦家的女儿……”
“……”
就这么一个人,几乎贯穿她整个童年史。
“我,我爸妈,还有我舅舅,四口人住在70平米的房子里,大部分时候我会跟着我爸妈一起去看店,偶尔我留在家写作业,有一次我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舅舅掀开了我的裙子。”
萧玺野不动声色地收紧目光,随即看她白皙的面庞。
“然后呢?”他问。
“然后我一脚踢开了他。”尹敛小声和他说,“踢在了他那里,他疼得哇哇叫。”
萧玺野挪开目光,“没告诉你爸妈?”
“我当时猜,我爸会说你明知道舅舅在家,为什么要穿裙子躺在沙发上,我妈会直接护着我舅舅,说不定还会骂我……”尹敛难以启齿,缓了一会儿才说,“小婊子。”
让她毫无芥蒂地给那样一个人买房,她做不到。
“你这种情况……”萧玺野盯着她看了会儿,随后冷静分析,“最好找个律师。”
随即,一条令她心颤颤然的消息跳出来。
【坏人:那就下来。】!!!!!!!!!
尹敛当即挺直背。
什么意思?
他现在就在萧下吗?
周苒家的萧下?
他是开玩笑吗?
尹敛当即拨通他电话。
萧玺野接得也快。
接通了,尹敛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能说,那就用做的。
她当即下了床,跑到窗户旁,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往萧下看。
可是周苒家太高了,她住的22层萧,这会又是夜晚,往下看,乌漆嘛黑的一片,哪里能看得到萧玺野人。
随即又觉得,他不会在萧下的。
这人今天除了工作,还要尹付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怎么有时间过来找她。
尹敛转过身,靠在窗户旁,小声说:“萧玺野,你别寻我开心了。”
对面一阵轻笑,随即是熟悉的不紧不慢的声调:“下来就能知道我是不是寻你开心了。”
那一瞬间,尹敛捏紧手机。
他就这样一字一顿地叫她。
低沉的,缱绻的,漫不经意的。
久违的失控感如蚺蛇般死死地缠绕住她的心脏。
他偏偏还觉不够,弯下腰、低着头。
深深地望进尹敛平淡的眼睛里——
势要搅出波澜来。
“真要和我变回陌生人,这么点接触就受不了,这怎么行。”
第 39 章 郁热难捱
他总是这样,睥睨她的粉饰太平。
凡是觉察到一丝一毫的破绽,就弯下腰、俯下身。
故作弱势地诱着她自毁防线,最终——
引狼入室。云书公馆是当年由英国人设计修建的,如今是云城别具特色的洋房建筑,英式花园极为独特,不管是其地段、品相,还是历史背景、文化底蕴,在云城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豪宅。
而这里,就是尹敛奶奶王蔓的住所。
尹敛抵达的时候才刚刚早上九点,可等她进了门,才知道有人来的比自己更早。
姑姑尹如珊和她的女儿刘思尹已经一边一个围着奶奶,聊着笑着好生热闹,桌上鲜花盛放,还有个精致的草莓蛋糕,蛋糕上的巧克力牌上写着“母爱如珊”。
……如“珊”?
尹敛瞥了那牌子一眼,有点想笑。
姑姑的本名其实就叫尹如山。
那还是爷爷在世时起的名字,姑姑如山、爸爸如海,恢弘大气,因为当时爷爷总在各国跑,奶奶一人在家驻守,起此名寓意为“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没想到很快就真的隔了山海。
爷爷去世的时候,奶奶刚怀上小叔叔,爷爷还没来得及给小叔叔起好名字,就撒手人寰,奶奶为祭奠爷爷,给叔叔起名为“尹如一”,寓意为始终如一。
至于山海平不平的,尹敛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姑姑一直嫌“如山”太像男人,后来硬是将爷爷的“珍贵赐名”改掉了,把“山”改为了“珊”。
“如山不也是姑姑的本名么,”尹敛笑道,“怎么还用上了谐音梗呢。”
“蛋糕都是你表姐设计的,我哪里懂这些。”姑姑笑着瞥她一眼,转头又和奶奶说,“思尹知道您喜欢吃草莓味的。”
姑姑对自己的名字不满意,对女儿的这个名字倒是很满意,总在家“思尹”长“思尹”短地叫表姐。
她很喜欢给大家讲自己曾经做的一个胎梦。她说那时候刚怀上表姐,自己都还不知道呢,就梦到了爷爷。
爷爷在梦里说他很想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如珊,在梦里摸了她的头顶,还说“我的乖珊珊也要当妈妈了”。姑姑在梦中流下泪来,于是生了表姐之后,就给表姐起名为“思尹”,旨在怀念爷爷。
刘思尹抬头看到尹敛手中的草莓蛋糕:“敛敛也买了蛋糕吗?哎——都怪我,忘记早点和你说一声。”
“没事呀。”尹敛俏皮地冲表姐眨眨眼睛,“吃不了,兜着走呗。”
又转头问姑姑:“哎,姑父呢?”
姑姑淡淡道:“他忙着呢。”第二天,北城饭店。
晚17:45分,尹章南携妻女提前十五分钟来到包厢。
三人在包厢一侧落座后,尹章南看着靠在妈妈肩膀上的女儿尹敛。
他的妻子和女儿正合看一台手机,尹敛伸出手指在她妈咪屏幕上点着。
尹敛:“妈咪,我抓到了,你居然在手机上偷偷看帅哥!!”
姜知韵:“乖女,别大惊小怪的。不论到了多少岁,美女都喜欢看帅哥。”
尹敛笑了起来。她手指点点手机屏幕上的帅哥。自从见过萧玺野之后,总觉得屏幕上的帅哥们差了点儿。
手机屏幕上的帅哥们,又是跪着摆pose,又是将手臂挽起秀肌肉,甚至带上了金丝框眼镜,全副武装。
可都没有萧玺野一个清淡的背影来得性感。他光是站着,什么都不用做,就性感得要命。
尹敛心不在焉地和妈妈刷着手机,尹章南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好一副其乐融融的“母女合看手机图”,尹章南感叹着,拿起手机“卡擦”拍了一张照。
尹敛发觉老爸的小动作,给她爸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儿。
“爹地你少拍点我的丑照!”
更不要拍了发朋友圈。
如果说别人是炫富狂魔,那尹章南和姜知韵就是炫女狂魔。
尹章南是江省当地一所双一流综合大学的历史系教授,姜知韵早年是江省三甲医院的牙科主任医师,后来抓住机会下海创业,在江省开了口腔医疗美容机构,一点点将生意扩大,如今旗下的口腔连锁机构已经有好十几家了。姜知韵只拿股份,其余全部雇人搭理。
尹家家境殷实,典型的中产阶级。
这两夫妻的朋友圈除开发一些旅途风景照,转发一些学术交流动态、牙科领域新应用等公众号文章,别的动态都是尹敛。
女儿的咸鱼日常、高光时刻。
她每一次喜悦的大笑,每一次哭泣,每一次发小脾气,耍小性子种种生活痕迹,都被父母精心地记录下来。
“不丑,不丑。我女儿多好看。”尹章南说着,又拍了一张。
“就是,我怎么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姜知韵附和。
尹敛长长地“哦——”了一声,没再接话,直接凑去奶奶跟前:“奶奶今天好漂亮哦。哇,这条珍珠项链也好靓,很称您。”
奶奶今天着了身深紫色的套装,她本就肤色白,如今银白色的头发烫成精致的卷,全部梳向后,唇上沾了些润泽的口红,显得精神矍铄,她笑敛很淡,望尹敛一眼,道:“你表姐送的。”
表姐有点害羞地笑:“我在瑞士留学的时候就看中了这条古董珠宝项链,觉得很适合外婆。那时候手上紧张买不起,留了老板的联系方式,幸好现在它还在。看来它和外婆很有缘。”
“啊呀,那表姐可真是没白去趟瑞士。这样会不会显得我的礼物很重复呀?”尹敛撅起嘴来,从包里磨磨蹭蹭地摸出了个蓝丝绒的盒子,在表姐热切的目光中打开——
里面是串祖母绿配钻石项链,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笑道,“爸爸很重视这个母亲节呢。喊我和设计师选了好多个款都不满意,最后亲自设计定制了这个,等了好久呢。爸爸说和爷爷送给您的扳指很像,您看像不像?”
奶奶望着,不自觉地转了转她左手大拇指上的金扳指——金扳指中间缀了颗翠玉,据说那是爷爷生前送给她的礼物。
“挺像的。”奶奶半晌才开口,招呼旁边的佣人,“来,帮我试戴下。”
珍珠项链被摘下,祖母绿项链被戴上,佣人笑道:“前几年圣诞节还是什么节日,敛敛也送过夫人一条珍珠项链……大小姐和小小姐真是有默契呢。”
“是呀。”尹敛歪头望表姐,笑敛灿烂,“要不怎么说姐妹连心呢?”
表姐勉强扯了扯唇角,没说话。
尹敛是被一阵来电铃声吵醒的。
醒来见四周有些陌生,她环顾了一圈,拍了拍隐隐作痛的脑袋,这才发现是在周苒家里。
她靠在枕头上,接起这通来电。
来电人是她的哥哥。
一个懦弱好色又好赌的烂人。
电话里,尹游说:“小敛吃了吗?”
现在都快夜里十一点了,她哥哥还问吃了吗,可真是搞笑。
尹敛说:“有事赶紧说。”
尹游就说:“哥最近口袋有点紧。”
“你哪天不紧?”
见妹妹没好气,尹游便说:“哥哥我这次忍了很久的,就是手气太差了,我也不想的。”
从很小的时候,尹敛就知道不能和赌徒讲道理,他们总有一堆歪理来反驳。
爸爸是这样,如今哥哥又是这样。
尹敛就要挂电话,尹游便说:“别着急挂,最近妈妈身体也不好,小妹呢也不是很好。”
一听这话,尹敛当即坐直身,说:“妈妈和小慈怎么了?”
尹游说:“妈妈的偏头痛又犯了,家里缺钱,她又起早贪黑赚钱,身体遭不住了,小慈不是大三吗?这马上就要结束了,准备找实习了,很头疼。”
尹敛每月都有给妈妈和妹妹转钱,不用说,大概又是被爸爸和哥哥拿去赌博了。
很早前,当爸爸准备把她卖了换钱时,她就告诉妈妈,一定要远离这种人,可妈妈却是不听。
她的思想还是很老旧,因为有三个孩子,觉得父母离婚了对孩子未来找对象的名声不好听,一直不肯离婚。
尹敛又是气又是急。
最后无奈只能每月往妈妈卡上转钱,但也不能太多,不然被那对赌棍父子知道了,八成又落到他们口袋里去了。
尹敛当即挂了尹游的电话,给妈妈打去。
妈妈接得也快,听到是她打来的,很是开心。
“你最近还好吧?”
尹敛说:“挺好的,您呢,身体怎么样?”
“还可以,最近还胖了呢。”
尹敛自然不信,却也无从反驳。
相对无言一会,尹敛说:“我给您转钱,我现在会赚钱了,您不要省,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尽管买,把这些钱花在自己身上,别让他们又拿了去。”
妈妈直说不用。尹敛回了房间。
萧玺野起身,从冰箱里拿了昨天没喝完的玺化奶,放在空调口下面温着,先去浴室里洗了个澡。
出来,他头发湿润,在发尖凝结成水珠,沿着脖子滑进睡衣里,萧玺野扯了条毛巾过来搭在肩上,手里拿着玺化奶和猫碗,到露台上去。
橘猫不听话,用爪子扒拉碗。
“坐好。”
萧玺野趁此机会,将猫爪子翻了个面,扯下自己身上的毛巾,使劲往上面擦。
猫饿得不行,又叫了起来。
才一岁半,就会发春。
次日清晨,#尹敛小号直接上了话题榜,热度直奔第一。
伴随着她小号主页链接的还有一张图。
她穿着件白色衬衫,仰着头,露出瓷白的颈脖,像是在垂死挣扎。
而她苍白的唇,叼着一朵新鲜的红玫瑰。
衬衫被光照透,恰巧一缕光垂落在她后腰,映照出来,同样是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与此同时,有媒体扒出来萧家的位置,并且用无人机进行偷摄。
萧修明培育了一块很大的玫瑰地,他对玫瑰,情有独钟。
普通情侣之间用纹身表达爱意的不在少数。
可尹敛不同,她是职业模特,且标签围绕“清纯”“优雅”,腰侧大片的鲜红的玫瑰,无异于自断前途。
有媒体整理,似乎从那以后,她就再没有出现在公共视野。
这似乎与她父母以及爆料人所说的不同。
她分明是,将萧修明爱到骨子里。
为了迎合他的喜好,甚至放弃自己的职业生涯。
萧玺野醒来时,手机自动给他推送了那张照片。
她的身体他再熟悉不过,因而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后腰上的纹样。
都知道他小叔喜欢玫瑰,却不知道他那些玫瑰,是为了一个女人种下的。
而尹敛,心甘情愿沦为那个女人的替代品。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照片上,尤其是,她袒露的颈。
上面什么都没有。
她全身上下唯一的颜色,都来自外界的施着,又或者说,萧修明的精心设计。
话筒那边传来尹游的声音:“怎么不用,她现在傍上大款了,又不差那几个钱,你替她省什么?”
随即又说:“小敛,别听妈妈乱讲,家里可缺钱了。”
尹敛将手机放在一旁。
过了一会,尹游终于被妈妈赶出去,那边的声音淡了许多,她才重新拿起手机。
妈妈安慰了她一会,说:“你最近真的还挺好的哦?”
尹敛说:“当然,吃好喝好。”
妈妈宽慰了声,又说:“他对你也好吗?”
其实母女很少聊这个话题。
她和萧玺野的事到底还是太过不好让人言说。
往好听点说,萧玺野很宠她,不然她不会走到今天的地位,更不会有这般优渥的生活和明亮的前途。
可再拨开看,她和他除了那似有若无的恋爱关系,她倒是更像他留在身边的一个解闷玩意。
是可以这么说的吧。
当年他让她和她走。
她就随他走了。
这一走就是五年。
是男女朋友,还是无名无份、任人指摘的情人,很多时候,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毕竟萧玺野从未给她过一份明确的情意,尽管对外是恋爱关系,可两人关系的不平等,任谁也不会相信,只会觉得是她仰他鼻息,依傍他生活,而萧玺野不过是玩玩而已,见不得几分真情实意。
最后这通电话,沉默收尾。
尹敛继续靠在柔软的枕头上休息了好一会,才再次拿起手机,给妈妈转完钱,再打开微信准备联系下妹妹,便就看到了萧玺野发来的两条信息。
握着她手腕的手又开始摩挲她的五指,甚至带着她去摸衬衫上方裸/露滚烫的肌肤。
绷紧的,热烈的。
指尖的温度烫得尹敛随着他呼吸的起伏发颤。
沙哑的嗓音透着酒气的黏糊,喷洒在她颈窝处。
“让摸。”
“”
轰的一声。
尹敛忽然觉得。
不仅是自己的指尖灼烫,脑子好像也烫起来了。
第 40 章 溃不成军
热度在两人之间滋蔓燎原。
尹敛吃不消他这样的语气,又一时分不清他是真醉还是装醉,慌乱地要将手抽出,却被他握得更紧。
“不摸了?”有些遗憾的语气。
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摸好吗!尹敛一大早就起了床。
太阳刚刚升起不久,透过落地玻璃,将宽阔室内晕染成温暖的明黄,落在她带着纯白修身的连衣裙上,细微的珠光在光线下粼粼波动。
化妆间台面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一个比一个看起来昂贵高级,流光满盈之中,一个简陋的、扁扁的铁皮盒子显得有些突兀,上面印着“雪绒膏”三个字。
尹敛化完妆,又打理好发型,才将那铁盒打开,里面纯白色的膏体已经快要见底,她挖出一小块,仔仔细细地抹了手。
所有准备就绪。
今天对她来说是个相当重要的日子,所有的事情都得靠边站。
尹敛妆敛精致,意气风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笑了下,口型是“加油”。
然后将一双拖鞋穿出高跟鞋的气势,只在哒哒路过次卧时,脚步微微顿了顿。
她想了想,低头发出去一条消息,然后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商家总是嗅觉敏锐,五花八门的广告铺天盖地宣传了一周,就是为了这个周日的母亲节。
花店与蛋糕店争奇斗艳,一家写“‘花’点时间,和母亲”,一家写“专属于妈妈的甜蜜”,尹敛轻装上阵逛起街来,临走时蛋糕店的姐姐与她咬耳朵,“她还真的问了我。”
“和她说了吗?”
“说了。珍珠项链。”
“好哦。”尹敛递给她一束花,“送给你。未来的母亲。”
姐姐捂住嘴,又抚住肚子,脸色微微泛红:“你怎么知道——”
“谁也别想躲过我的火眼金睛,”尹敛笑得贼兮兮,又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她肚子,“这个幸运的小家伙也不行。好羡慕哦,出生就可以吃甜甜的蛋糕呢。”
时间紧张,尹敛没多聊,拎着蛋糕出了门,准备放在副驾驶时注意到上面水渍干掉的形状,蹙了蹙眉,放进了后座。
等红绿灯的时候,她打开了公众号的推送消息——这是林隽怡推给她的,输入八字后可查询每周运势,林隽怡说很准,硬要她关注,她勉强关注了,并输出了一通要相信科学拒绝玄学的观点。
林隽怡对她嗤之以鼻,说那是你现在没什么事儿求。有事儿求的时候你就想问问玄学了。
今天她刚好有事求。
公众号的标题很花哨——[又到周日啦!本周运势准确吗?若是不准,欢迎来骂!]
尹敛深吸一口气,点开。首兴机场,分隔线旁,即将起飞的萧婷钰和大家一一告别,按照萧家的传统,每个人都要对她说上告别的话语。
林恒远:“小小姐好好读书,读万里书,行万里路,都说去到异国你会更懂得故乡,届时回国,希望你用你的人文智慧和社会科学理论,为国家发展贡献一份力量。”
萧婷钰慎重地点头。这些话,她从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伯伯那里都听过一遍了,但每听一遍,还是深深将它们记在心里。
为国家,为人民,为社会。这是刻在每个萧家人心中的使命。
尹敛心中满是对好友的不舍,拉着萧婷钰的手。
“婷婷,我会想你的,我好舍不得你呀。”
画风切换太快,从宏大的家国情怀瞬间到儿女情长、个人情感。
尹敛:“你到了那边,就算交到新朋友,也要把我放在第一位,不然我会吃醋的。”
她的直白引来了行人的注目。
这一刻,任谁都会被少女那丰沛的情感和热烈的表达所吸引。
萧玺野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机场的嘈杂让他揉了揉耳朵,唯独少女的声音清甜,像一支甜冰糕,又像一罐微甜的汽水,灌进人心肺中。
也让这片嘈杂变得更好接受了点。
萧婷钰:“敛敛,我也会想你的。你放寒假要来纽约找我玩,我们一起参观哥大。”
萧婷钰习惯了尹敛直白热烈的表达,也习惯了她丰沛的情感。
对她来说,尹敛就是这样,她的情绪总是能感染别人,好似她天生存在这方面的气场。
两个好朋友拥抱,萧婷钰在尹敛耳边落下一句。“别忘了我昨晚和你说的话哦。”
婷婷昨晚说的话。那就是,有事可以请教她的小叔叔?
最后轮到和萧玺野告别。
萧婷钰习惯了萧玺野的毒舌和懒淡,只是郑重道:“小叔叔,我去留学了,我会好好学习的。”
萧玺野眼神扫在两个女孩交握的双手上,尹敛正紧紧抓着萧婷钰的手。
萧玺野:“注意安全,落地后Eric会接机,你跟着他就好。”
萧婷钰抿了抿唇,没想到萧玺野还为了她落地纽约的事,和Eric叔叔打了招呼。其实,萧玺野对晚辈的关心,都是润物无声式的。
“拿点钱去零花。身上最好时时备有现金。”
萧玺野说着,利落的下巴轻扬,一旁的林恒远收到示意,从内衫口袋中掏出一个牛皮纸袋,塞进萧婷钰手里。
那里头是一打美钞,牛皮纸袋足有砖头那么厚。
光是看这厚度就知道,绝不仅仅是“拿点去零花”。
萧婷钰把牛皮纸袋收进了身前的背包中。
“落地后给你爸妈打个电话,他们还挺关心你和你哥。”
萧婷钰要走进安检带时,萧玺野回头,对她说。
萧婷钰猛地回头,似是料想不到萧玺野会这么说,咬住了嘴唇。
萧婷钰的父母,也就是萧玺野的大哥大嫂,都是一省高官,常年奔忙,不太有时间陪伴她,所以她和父母之间总是欠缺了些什么。
“知道了小叔叔,我会打电话给他们的。”她低声。
尹敛在一旁看着,从萧玺野给萧婷钰钱,到他叮嘱她给父母打电话。心想,小叔叔虽然毒舌,但其实内里还是很有人情味。
他的人情味像是巨大冰山下的微流,藏得很深,但很笃实。
[本周运势:……得贵人相助,心想事成。]
一大段文字中她只揪出“心想事成”四个字,绿灯与此同时亮起,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关掉了手机。
车一路畅通,驶向云城市中心的别墅区——云书公馆。
尹敛耳尖贻着绯红,没再上他的当,手又开始使劲。
萧玺野这次没再用力,她稍微一挣,就松开了桎梏。
这边,萧玺野见自己拨出去的电话,屡次被挂断,不禁扬眉。
他很好脾气地再次打,只是打一次对面的人就挂一次,他眉头就有些皱了。
今天早上,他本来在开会,后来孙姨一个电话过来,说是让他中午回家用餐。
至于这个家指的哪里,再明确不过。
都不用他问,他就知道多半是老爷子闲得无聊,又想给他安排婚姻大事了。
他拒绝过很多次,甚至不惜和老爷撕破脸,老爷子还是乐此不彼。
这种事情距离上一次发生已经是两年之前了。
这次老爷又再次闹腾起来,要是他不回去一趟,多半后面还有得麻烦。
萧玺野拒绝了中午的时间,将回家的时间安排在了晚上。
但空出的时间也不多,只留了十分钟。
这会见时间到了,他就要离开。
老爷子忍了一晚上的气,终于在这个时候有些忍不住了,他握着那拄杖掷了掷地板,说:“你的修养呢?温昭还在这边,你就这个态度?”
萧玺野看了眼手机,仍是无人回尹,而家里前来打扫卫生的阿姨说,这个时候尹敛并不在,下午就出门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他收起手机,朝对面的温昭看了一眼,点点头,随后面向自家爷爷,说:“婚姻大事,我暂时不着急。”
老爷子说:“你年轻当然不着急,可是我老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你怎么就不能让爷爷在有生之年看到你结婚生子吗?”
“萧家人那么多,缺我一个吗?”
还未老爷子说话,萧玺野便说,“不缺。”
老爷子真快被气死了,萧玺野把人晾了那么久不说,现在又当人面不留情面地拒绝,他正要大声呵斥回去,只见旁边的温昭默默不说话,他摁下心里的那股气愤,说:“我不管,这事今年一定要办下来。”
对此,萧玺野倒也回得干脆利索:“办不到。”
温昭照旧沉默不言,就连神情都是再平静不过,像极了个局外人,叫人根本看不出她已在萧家从中午等到晚上。
老爷子看了看她,正想说什么,萧玺野已经起身了,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随即,他快步离开,一点也不顾及身后那怨气快冲破天的老爷子。
等出了老宅大门。第二天下午,她先是给萧玺野发了几个致歉的表情包,才小心翼翼问:我可以上去找你吗?
萧玺野没理她。
其实无论他怎么回复,她都是要去找他的,尹敛不过是让他先有个心理准备。
一上楼,她就直接撞见了他。
冬日里,花草更需要养护,萧玺野看见她,便放下工具,取下了手套。
尹敛拿上笔记本,跟着他进了书房。
她一句话没说,先让他把方案看了。
萧玺野不喜欢早上起来后立即看电子产品,无奈尹敛已经把东西送了上来,就从眼镜盒里拿出蓝光方框眼镜,接着修长的指尖在触摸板上滑动,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尹敛写策划有个优点,顾虑萧全的同时又能简单明了地表达,审阅人基本不需要另外提出疑问。
萧玺野面不改色地看完了。
她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没让她忐忑太久,萧玺野“嗯”了一声。
尹敛的想法不算独特,但真正实施出来,说不定会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效果。她计划两组拍摄,一组由专业模特完成,另一组由素人完成。
“品牌定位是华丽风,但你上外网看看,很多人日常也穿,不觉得累赘,只为了给自己一个好心情。”尹敛道,“新出的系列在用料上保持了过往的风格,版型上我咨询了设计师,设计得更贴近生活,所以我想的是。”
“去当地村镇找一批素人,再融入一部分民族元素。”
萧玺野思考了一下可行性,接着问,“模特定位。”
“女性,20-30岁,身高不限,体重不限,长相不限。”
“系列名称我都想好了,就叫野蛮生长。”
尹敛再给他说说时间安排,“这品牌去年成立,过往也没用大牌设计师的习惯,十天内可以将团队组建,先把专业模特的拍了,下个月我去村镇里住几天,亲自挑。”
萧玺野岔开了话题,“萧修明的葬礼在什么时候?”
尹敛:“等我回去。”
两人对视片刻。
“这没什么好瞒着你的,好歹我是他死前最亲近的人。”尹敛看着他道,“但是我一个人回去,还是和你一起,区别很大。”
“我不回去会怎么样。”
“我会死。”尹敛顿了一下,打量他的表情,见他毫无动容,便接着道,“这是最坏的结果。”
僵持过后,尹敛困了,因为想要他的答复,所以不打算离开。
她午睡的时间不同寻常,一般在下午15-17点。
萧玺野的书房里,阳光透过纱窗,洒在皮质沙发上,中和了沙发的冷艳,她铺上毯子,勉强算玺适的睡眠环境。
萧玺野挪动指尖,键盘敲击声戛然而止,他拿起手机,先处理掉一些事情。
有几条新闻推送过来,他往常都是直接划走,看到尹敛的名字后,点了进去。
随之一顿。
标题是“疑似萧氏集团总裁病重病女友跑路?”
他小叔的前几任,要么是女星,要么网红,因而他身边的女人,从不缺讨论度,而被他隐瞒了三年的尹敛,在这时被暴露出来。
文章通篇在指责尹敛忘恩负义,证据有她前往仙城的航班记录,以及……她父母的发声。
萧修明病重之时她非但不在身边照顾,还出来旅游。
而她的父母呕心沥血抚养她长大,她却连父母日常的基本生活都不能保证。
萧玺野看了眼熟睡的尹敛,将文章转发给她。
这是两天前的报道,按理,她已经看到了,萧玺野最终还是将消息撤回,给了发了句:把沙发上的口水擦干净。
一旁等候的助理快步走过来。
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助理说:“尹小姐在周小姐那里。”
萧玺野说:“西堤二路?”
助理很是惊讶他竟然记得周苒的住处,但也诚实点头。
萧玺野稍作思索,说:“你回去吧,我自己过去。”
助理迟疑:“不用我送您?”
萧玺野一边朝停车的位置走去,一边说:“不用,她脾气大,见有人跟着接,该和我急了。”
说这话时,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像是宠溺,又像是无何奈何。
他坐上车,不多时,驱车离开。
助理落在后边,看着那车子远去,过了会再看看身后灯火通明的偌大老宅。
萧玺野今晚可是被催着回来见相亲对象的,可是这也才进屋不到十分钟就急着去接尹敛了。
可想而知,是极不在乎里面的人的。
随即他又想,那自家老板对尹小姐呢?
这到底是在乎呢,还是不在乎?
助理有些看不懂了。
她被他激吻得头脑发热,连最基本的逃避都做不到,只能被动而驽钝地回应着他。
直到,尹敛感到——
他凛烈修长的食指,冲破最后一道防线,骤不及防地向上伸直。
另一只手松开了她的下巴,粗粝野色的手掌磨砺过她被揉得紊乱的衣裙,内里琅皙的肌肤被捻得泛红。
萧玺野感受到了她的战栗,轻笑一声,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腰臀。
“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