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没能唱过瘾,她们就被俩穿深色警服,戴黑头盔的的交警拦了下来。
“老远就冲咱们招手,示威呢?”男交警下了摩托,走到她们前面,“还唱歌儿,知不知道多危险,本来出事摔一个就够,现在还买一送一。”
梁夏的脸比喝了美式还苦,“警察叔叔,我们第一次,能不能通融一下?”
男交警铁面无私:“赶紧,身份证号码报一下,我得赶回去打卡下班。”
梁夏苦着脸报出一串数字。
“超载,不戴头盔,罚款六十。”男交警操作着pos机,看了眼单车,“这么小一个车座,你俩咋坐上去?屁股不嫌挤啊?”
梁夏丧着脸没说话。
另一边女交警把头盔的镜片推上去,举着pos机熟练地说:“此次罚款全程录音录像……出去玩也要注意安全,网上那些电瓶车撞人事件还少么?”
祁麟看着转账记录,叹了口气:“知道了。”
“下次注意。”女交警将pos机对准叶迟迟,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挨个罚完钱,交警跨上摩托车,在震耳的轰鸣声中驶去。
“现在怎么办?”叶迟迟心疼地看着手机界面。
“就在前面那条街,走过去吧。”梁夏叹了口气,把咖啡杯扔进路边的垃圾桶,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祁麟扯了扯嘴角,哭笑不得:“想不到人生中第一次违法,是骑共享单车没带头盔。”
“谁不是呢,我在学校从来没听说不戴头盔要罚钱。”叶迟迟仰头喝完最后一口美式,苦的直拧眉,无语道,“拦的时候还以为夸我们唱歌好听,打招呼呢。”
梁夏一脸震惊地看着叶迟迟。
叶迟迟疑惑回看,扔掉咖啡杯。
“你居然喝完了?”梁夏瞪圆眼睛。
叶迟迟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十八一杯呢,丢了多可惜。”
梁夏说的酒吧就在不远处,大概走五六分钟就到了。
酒吧处在街道中央,十分亮眼,霓虹灯穿透黑暗,留下四个五彩的大字——天上人间。
走进去震耳欲聋的DJ响彻耳畔,入眼是穿着靓丽的男女随着音乐扭摆身体,五光十色的光亮融合于黑暗,照不清人们脸上迷醉的表情。
梁夏牵住何野,贴着耳朵大声喊:“跟紧我!别走丢了,牵着她们!”
何野点点头,往后看了一眼,伸手牵住了祁麟。
黑暗中祁麟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回握过去。
音乐声太大,何野不得不贴近祁麟的耳朵说:“牵着叶迟迟!去包厢。”
有那么一瞬间,祁麟感觉世界都消音了,只剩下何野说话的声音,还有滑过耳边的呼吸。
女孩子的手很凉,怎么都捂不热似的。微微凸起的骨节显示出力量感,她见过这双手怎么拎着领口打架,握在手心却是软软的。
她碰到何野的小指,感受到略微不平的纹路,何野说过,这曾是她父亲亲手砍的。
她有点想不明白何野父亲为什么那么狠心,何野如此优秀,却被逼成如今这幅模样。
自卑地认为,像她这样的人,不配拥有爱人。
亲口说出“她这样的人生,改不回来了”。
祁麟摸了摸耳垂,跟着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牵住了叶迟迟。
她们进了一个包厢,终于将音乐隔绝门外。
“吵死了。”何野揉了揉耳朵。
包厢里是普通的白炽灯,梁夏换成帕灯,顿时灯光如外面一样闪烁。
“我点些酒,你们喝什么?”梁夏用手机扫上一旁的二维码。
何野坐在了沙发上:“都行。”
梁夏在旁边坐下:“那我随便点一些,再来些水果。”
祁麟脑袋还晕乎着,像喝了壶二锅头,意识昏昏沉沉,身体也不听使唤。
何野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祁麟眨眨眼,意识勉强回笼:“……没事。”
“那别抓着我了。”何野抬起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祁麟一惊,忙撒开爪子。
“你是不是紧张?”何野看着叶迟迟捣鼓音响,“刚进来全是人,我也吓一跳。”
“是吗?”她看着何野。
五彩的光明明灭灭摇晃着,叶迟迟不知道按到了什么,音响中爆发出流行音乐,何野漫不经心地靠着沙发,嘴角轻轻勾着,不经意流露的蛊惑最为勾人。
何野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泯没在音乐中,又一同灌入耳中:“想不到你还会紧张。”
叶迟迟找了首会唱的歌,在前面摇头摆手地开嗓:“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云山脚下花正开……”
祁麟闭了闭眼,灯光晃眼,她稍稍冷静了一点。
“麒麟你要点什么?”梁夏抬起头问,“我一块儿点。”
“劲爽那种,我酒量好。”祁麟移开视线,许是房间内空调温度太高,她掌心有些盗汗。
“我点了十五瓶酒,再来一个水果拼盘。”梁夏说。
“有柠檬水吗?给何野点个果汁。”祁麟搓了搓指尖,好似还残留着不属于她的温度。
梁夏上下翻了一遍,“没看见果汁,等服务员过来再问问。”
“来唱歌,这麦克风质量真好!拿手里沉甸甸的。”叶迟迟兴奋地举着麦克风喊。
“麒麟,你去唱一首呗。”梁夏说。
祁麟看了她们一眼,站了起来:“行。”
包厢按小时算,歌曲还算齐全,当红。歌怀旧歌都有。
祁麟和叶迟迟专心选歌,梁夏屁股挪了挪,靠近何野悄声说:“你有没有觉得祁麟对你不太一样?”
“嗯?”何野将视线从祁麟身上拉回来,“什么不太一样?”
“就是,她看你的眼神。”梁夏将手机挡在脸前,做着没什么用的掩护,“就是她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何野拧着眉,“你想多了,眼神能多怪。”
“我说真的!”梁夏压低声音说,“还有刚骑车,我就有感觉她故意不让我跟你一块。”
她也认真盯着梁夏,“那你说说,她不让我跟你一块,图什么?”
梁夏被噎地一愣。
“图车座太大了?一个人坐着不舒服?”她拍拍梁夏,“别多想,我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谁都替代不了的那种。”
梁夏被噎地说不出话,转念一想也对。
后面一句话显然取悦到了梁夏,梁夏喜笑颜开地嘿嘿笑:“确实。”
祁麟选好歌,音响流淌出沉闷的鼓声。
何野原以为祁麟应该会挑一首热歌,或者很嗨的歌,但她挑了首很早之前的歌。
古筝挑拨几下,与鼓声融入,祁麟背对她,缓缓唱出第一句:“素胚勾勒出青花笔墨浓转淡……”
女孩子清亮的嗓音和着配乐,在房间中孤寂回荡。
叶迟迟在一旁坐下,梁夏小声说:“想不到祁麟唱歌这么好听。”
原唱是男声,转音之间总有一股心落落的伤感,祁麟唱出却别有一番风味,带着一丝希翼的意味。
像在暗暗表白,在借歌词诉说心中所想。
“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祁麟突然转身,满含笑意地看着何野,“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何野心中一顿。
灯光乱晃,视线大大受阻,她并不能看清祁麟脸上什么表情。
唯一清晰的是祁麟看她的眼神,清亮,透彻。
似乎什么都藏在眼神里,什么都藏在歌中。
又似乎蒙上了一层浓浓薄雾,犹如古殿中传世的青花瓷,静静等待一位拨开尘烟的故人。
耳边祁麟继续唱道,悠然而缱绻:“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何野想,如果祁麟不当游戏博主了,也可以去唱歌。
肯定很多人喜欢。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带笑意。”
尾音落下,祁麟将手在空中打了个转,放在胸前,微微倾身,行了个绅士礼,才直起腰说:“怎么样?”
梁夏很给面子地啪啪鼓掌:“好听!”
“天籁之音!”叶迟迟也鼓掌。
何野没想出夸人的词,只能竖起大拇指说:“牛逼!”
祁麟很受用地摆摆手:“也就比普通人多一点点特长罢了。”
“接下来谁去?”梁夏问。
“何野去!何野还没唱过呢。”叶迟迟起哄。
“我不行,”何野退到沙发角落,“我唱歌跑调。”
“跑调也没事儿!不就图一开心么!”叶迟迟说,“一块儿呗。”
何野还是不想去:“不行,我真不想去。”
“我去我去。”梁夏连忙喊了两声。
叶迟迟以为何野不好意思,继续喊:“一块儿唱,一块儿来一首。”
何野正了正脸色:“叶迟迟,我真不想去,不是在推辞。”
叶迟迟脸上表情顿住了,无措地收回手。
气氛凝固住了一秒,好在有人敲门,梁夏推着叶迟迟说:“是不是酒来了,你去开下门,谢谢了。”
叶迟迟借着梯子下台阶,去开门。
“咳。”祁麟清了清嗓子说,“小迟心思少,有时候看不来脸色,别介意。”
何野呼出口气,扯了扯嘴角:“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这样单纯,”梁夏连忙说,“我们就喜欢跟心思单纯的人交朋友。”
服务员是个男生,推着手推车进来,将酒一瓶瓶摆上茶几:“您好,您的酒和水果拼盘。”
叶迟迟沉默地一块儿帮服务员拿酒。
服务员摆上最后一道水果拼盘,“酒备齐了,有事按铃就好。”
“等下,你们这有水果汁吗?”梁夏问。
服务员站直了身子,微笑着说:“请问您需要纯果汁还是鸡尾酒?”
何野越看越觉得这服务员长得眼熟,好像见过似的。
“纯果汁,不含酒精的那种。”梁夏说。
“有的,稍……”服务员也看见了何野,等字还没说出口就没过脑子说,“是你?”
此话一出,何野终于想起是哪位了。
这不就是前天抓她拿错外卖的正义感爆棚男么。
怎么,不抓外卖小偷,改当酒吧服务员了?
第82章 你会为爱情牺牲一切,包括生命吗?
“你俩认识?”祁麟看看何野,又看看服务员。
“之前碰到过一次。”何野说。
“嗯。”正义感又绕回了话题,“你们喝什么果汁?”
“你这有什么?”梁夏问。
“西瓜汁橙汁火龙果汁,”正义感报了一溜串,“还有牛油果奶昔。”
“橙汁,谢谢。”何野说。
果汁给谁点的不用说都知道,这里酒量最差的就是她了。
“不客气,不过可能会慢点,我给你们挑点好橙子。”正义感说完,推车离开了。
“酒来了,咱们玩点游戏。”梁夏拉开茶几下的抽屉,翻找着什么,“打扑克怎么样?包厢应该有纸牌这种玩意儿。”
“就单玩扑克?”祁麟笑着把酒推到茶几两边,空出位置。
“加真心话大冒险,”梁夏找出一副全新的扑克牌,又找到了一打未拆封的卡牌。
“好啊。”叶迟迟扯起嘴角,“麒麟儿打牌可厉害了,运气跟她名字一样好。”
梁夏拆掉扑克,分出两份洗牌,“那我可得会会,我打牌就没输过,全看实力。”
梁夏把牌推到中间,一人一张地抽。
摸完牌,何野看着手中最大的K,无奈道:“单人还是组队?”
“肯定单人。”梁夏说,“谁最后一名谁真心话,红桃三先出。”
何野觉得梁夏这句“最后一名”简直是指着她鼻子说,这手这牌不用想就知道结局。
祁麟捏着牌笑出了声:“小梁,这牌你没洗干净吧。”
“我,江湖人称——牌神。”梁夏唰地展开牌,不忿道。
“行,牌神。”祁麟一张一张抽出牌甩在茶几上,压迫感十足,“3到K,有人要吗?”
一顿操作下来,祁麟只剩下孤零零的三张牌。
“操?”梁夏无语了,“要不起。”
叶迟迟:“过。”
何野看着末尾的K:“……不要。”
祁麟抽出一张:“3。”
何野看着一条断在7的顺子,无奈出一张4。
叶迟迟:“A。”
梁夏:“……过。”
祁麟淡定出牌:“小王。”
三人齐齐摇头。
“大王。”祁麟出掉最后一张,冲梁夏挑了挑眉,“牌神?出牌呐。”
一张牌都没出的梁夏气愤把牌一摔:“玩个屁!没天理了!”
“我说了麒麟儿运气可好了。”叶迟迟习引为常,“以前我们打牌,一晚上下来,钱全赢她身上。”
“赢的钱我不都请客了么。”祁麟说,“你们吃的可欢了。”
“能一样吗?”叶迟迟嚷道,“输得时候可憋屈了。”
“不算不算,这局不算!”梁夏耍无赖把牌糊一起,“重开,这把练手。”
何野扔掉一手差牌,赞同地点点头:“重开。”
“行吧,重开。”祁麟无奈把牌拢在一起,“我洗牌。”
她将牌平均分成两份,头对头一碰,两份牌的一角均匀穿插在一起,祁麟单手拿牌,大拇指稍稍用力,牌便如扇子一样展开。
“牛逼。”梁夏拍拍手。
“网上学的。”祁麟又照第一次洗了一遍,摸了第一张。
祁麟摸完自己的最后一张,看见牌时勾唇笑了一声。
轮到何野,她慢慢掀起一角,心中非常虔诚地默念:2、2、2!
至少是个A!
最后,一个红K出现在视野中。
玩屁!
何野将K插到最后一个,抽出一个对子:“对三。”
叶迟迟出牌:“对四。”
梁夏:“对圈。”
祁麟:“对二。”
从开始到结束,第一轮还算正常。
对二显然不是一般人要得起,又是祁麟先手。
只见祁麟淡定抽出六张,很显然是个六个数的顺子。
“三个十三个勾儿。”祁麟说到最后一个字有个“儿”的尾音,听着有股漫不经心的嚣张,“带俩对子。”
瞬间一手牌又只剩一张。
全场安静。
“要不要?”祁麟把牌夹在手指间,非常随意地一扔,是个黑桃三,“赢了。”
梁夏欲哭无泪:“你出老千了吧?”
“没办法。”祁麟舒坦地靠在沙发上耸耸肩,“毕竟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完全是咱仨的游戏。”梁夏说,“何野,出牌。”
何野叹了口气,扔出一对四。
要她怎么打?稀烂的手气稀烂的牌,直接认输得了。
断顺子,断连对,最大K,怎么打?
结局显而易见,何野输了。
她愿赌服输要抽一张卡牌,被梁夏打断了。
“我们换个方式。”梁夏说,“谁赢谁抽卡,输的人执行怎么样?”
谁抽不是抽,而且祁麟运气比她好,应该也能换种方式分她一点。
何野点头,把卡牌推到祁麟面前,“抽吧。”
祁麟从中间抽出一张,看了一眼。
“是什么?”何野问。
祁麟将牌摊开,念出问题:“你会为了爱情牺牲一切,包括生命吗?”
是个很烂大街的问题,在法治社会以及快餐式爱情的时代,只要不是恋爱脑几乎都会答“不会”。
何野看着不像恋爱脑,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坚决地说出“不会”。
但何野只是思考了几秒,就轻轻道:“如果有的话,应该会。”
听得她们一愣。
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拢着牌又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洗牌,下一轮。”
下一轮开始,这回梁夏先出。
梁夏一个3到J的顺子打先手,昭示这一局注定不平凡。
叶迟迟和何野双双要不起,祁麟甩出四个Q,成功断了梁夏想要春天的念头。
梁夏灌了口酒,恶狠狠道:“麒麟,你这在江湖上叫断人财路,要围殴的。”
“没办法。”祁麟出了一个小5,“谁叫我天生爱管闲事的命。”
何野这把手气不错,抓到一对2,还有个小王,最后她跟叶迟迟PK,她险胜。
又是祁麟抽卡牌,“请问你认为做过最傻的事是什么?”
“这些都是什么傻逼问题。”叶迟迟仔细回忆,想了想说,“有一个,就是小学我妈送了我一个小熊玩偶,我以为它是活的,所以老跟它讲话,还喂它吃饭,给它讲睡前故事。”
“还是祁麟告诉我是假的,还帮我把玩偶洗了。”叶迟迟嘿嘿地傻笑,“不知道是不是记错了,玩偶嘴巴都臭了。”
“没记错,是我一边吐一边帮你洗的。”祁麟补刀。
接下来又玩了几把,总结下来就是何野手气最臭,输得最惨,祁麟幸运女神附体,把把赢。
最后一把何野不出所料又输了,在经历了连罚三杯和出门看见第一个人大声朝Ta喊“大傻瓜”三遍,她瘫在沙发上不想动弹。
“赶快抽卡,抽完我不玩了。”何野一脸生无可恋,“一点游戏体验都没有。”
“你还没游戏体验感?”梁夏反驳,“就你体验感最足。”
祁麟抽完卡牌看了一眼,突然站起来说:“小迟,我想跟你换个位置。”
叶迟迟疑惑地问:“怎么了?”
祁麟没多解释,只是道:“这边沙发太软,坐得屁股疼。”
叶迟迟心有疑虑,不过还是换了座位。
祁麟坐下才把牌显示出来,是大冒险,内容是——
请亲吻左手边人的脸颊。
“哦豁——”这应该是今晚最刺激的大冒险之一,梁夏吹了声口哨,“怪不得换位置,原来如此!”
祁麟失笑:“真是沙发太软乎了。”
是不是沙发软乎,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
“啊……”何野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她没亲过人,脸颊也没亲过,尴尬是其中一点,但不好意思占更多。
虽然四周都是熟人,但熟人多反而成了束缚。
她,何野,亲人?
简直笑话!
她,何野,怎么会亲人!
但不做又显得她输不起。
何野看了祁麟一眼。
对方漫不经心喝着酒,在节奏感极强的背景音乐下,五彩的灯光乱晃在她脸上,徒增一丝旖旎。
“不想就算了。”祁麟说,她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耳后,瓶口停在唇边,嘴唇似乎因喝了酒而染了一个色号,“毕竟这个有点过分。”
其他两对视线全注视着她。
何野捏紧拳头,咬咬牙,打算眼睛一闭就就过去了。
背景音乐切换,是一首较为柔和的曲子。
她捏住祁麟的手腕,微微颤抖,掌心被掐得生疼。
祁麟的脸就在一侧,她只要靠过去,就可以……
……就可以亲上了。
在她抗衡许久,终于打算豁出去的时候,门敲响了。
“应该是服务员来了!”何野猛地送手站起来,心脏剧烈跳动,“我去看看。”
她慌里慌张地走过祁麟,差点被绊一脚,被祁麟及时拦着腰才没摔。
脑袋一片糊,只感觉到一只手环抱住了腰,来不及谢谢,何野便直愣愣走去开门。
当然也没注意到祁麟如释负重地松了口气。
何野垂眼做了两套深呼吸,直到看不出自己很紧张,才握紧门把手拉开门。
入眼是一双在灯红酒绿里尽显奢靡的高跟鞋。
她一愣,抬眼。
刘悦可显然精心打扮过,微卷及腰的长发,精致明艳的妆容,胸前的珍珠吊坠反射出流光溢彩的光辉,又显出一丝娇嫩奢华。
犹如一朵明艳动人的一品红,看着美丽,却有毒性。
刘悦可双手环胸,上下打量她,在灯红酒绿下勾起艳红的唇角,散发出迷人危险的气息,“听说你来这还有点不相信,没想到真在,所以你来这……卖唱么?”
第83章 她只需动动手指,何野就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
门半开着,何野紧握门把手,做好随时关门的准备:“关你屁事。”
她匆匆扫了一眼,刘悦可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有男有女,都是熟面孔,人数肉眼可见比她们多。
屋内放着音乐,盖住了她们的说话声,梁夏带着笑意喊:“怎么还不来啊?准备下一把了!”
刘悦可挎着价值不菲的包,轻佻一笑。
何野晃了晃神。
梁夏她们还在里面——
刘悦可不能进来。
“出去。”何野咬牙道。
梁夏说讨厌刘悦可,但毕竟不在一个班,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她还在一中上学,不能惹上刘悦可。
祁麟和叶迟迟更没必要卷进来。
“出去怕你的……小跟班知道?”刘悦可咬重“小跟班”,踹开门,“嘭”一声,门砸在了墙上。
“还是说,怕你在新学校交的新朋友知道,”刘悦可歪头懒洋洋地靠近她,在耳边轻声说:“她们的学霸,是怎么不受待见。”
耳边是炸裂的音乐,昏暗中人们群魔乱舞,尽情享纵快乐。
刘悦可上扬的唇角像刺一样扎进何野心里。
“你找的是我,”何野垂下眼睫,一缕微卷的头发垂在肩侧,“和她们没关系。”
刘悦可佯装思考一秒,轻笑出声,直起腰说,“也对。”
“那请走吧……大学霸。”
身后的人自觉分出一条路,刘悦可微微侧身,颔了颔首。
“刘悦可?你怎么在这?!”梁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怎么在哪都能碰见你!”
“看,被你的小跟班知道了呢。”刘悦可轻蔑地看着梁夏。
梁夏快步走到何野身边,像一只炸毛的毛,气冲冲地说:“你来这干什么?!”
何野用力牵住梁夏的胳膊。
“当然找何野呀。”丸子头在刘悦可身后喊。
刘悦可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她伸手推开梁夏。
何野抓住刘悦可的肩,垂着头,压低声音道:“出去说!”
丸子头重重把何野的手拍下去,刘悦可轻描淡写道:“你的新朋友不瞎的话,应该知道我来了。”
不远处站着闻风而来的祁麟和叶迟迟。
刘悦可非常自然地推开梁夏:“都进来吧。”
一群人乌泱泱越过何野,她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倒退着撞到墙上。
她身处黑暗,眼神晦暗不明。
不大的包厢顿时挤满了人。
何野走到祁麟身边,凑到祁麟耳边说:“抱歉,你带叶迟迟先出去一下……我这边有点事处理。”
祁麟偏头,眼睛却一直注视着她,“小迟,你先出去。”
叶迟迟看见这么一大群人,吓得都结巴了:“一、一块走。”
祁麟微微低头,附到她耳边低声道:“找刚刚那个服务员,带你去监控室。”
叶迟迟迟疑地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唇:“好!”
音乐在放《朋友》,激昂又带点伤感的歌词像讽刺着什么。
刘悦可悠悠在最中间的沙发坐下,翘着腿。
跟班们不约而同站在沙发两侧。
何野推了把祁麟,走到茶几前,压抑着怒火:“你到底来干嘛?”
“明天就是个人赛,”刘悦可双手撑着沙发,倾身质问,“听说你之前的成绩都是假的?”
何野看了眼茶几上的酒瓶,“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哈哈哈……真好笑。”刘悦可在歌声中笑起来,显得异常诡异,“时启隅第一,你第二,我第三,结果现在你告诉我,都是假的……不觉得很可笑么?”
何野没做声。
“是不是看不起我——”伴随着缓慢而清脆的掌声,刘悦可的手停在空中,眼底一片冰凉,“何野,你藏的够深啊!”
“初中就压我一头,是不是觉得自己特牛?没用尽全力还能超过我,每次看排名是不是特爽?”刘悦可嘲弄地看着她,放松地靠在沙发上,十指交错搭在膝盖上,“现在好了,一个竞赛,可以展现你真正的实力了。”
初中是故事的开始,她们被分在一个班,一个是光鲜亮丽的天之骄女,一个从农村来默默无闻的土女孩。
天骄之女会弹琴、成绩优异、长相优越,从小被老来得女的父亲放在心尖尖上,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是高傲的、体面的,理应是全校最优秀的一个。
偏偏每次风头,都能被藏在校服下不起眼的土女孩抢走。
不用努力就能得到的好成绩,偏偏还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要她怎么无视?
嫉妒的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父亲只说过,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公主,但没教过该如何调节别人比她优秀。
十三四岁,是青春期的开始,也是一个很容易被情绪左右的年纪。
种子长成参天大树,刘悦可将在家里的那份无法无天带到学校。因为背后的父亲,班主任见状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欺负何野,在耳垂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让何野成为学校人人喊打的丧家犬,她简直开心透了。
她要撕碎那份无所谓。
她要撕碎何野。
她只需动动手指,何野就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
何野离开一中的那一天,她取得了胜利。
成绩比她高?无所谓,只要有人能压她一头就行。
这个念头在长年累月下,似乎刻进了骨子里——只要有人能压何野一头,无论是谁,她都开心,都能放声大笑。
结果又有人告诉她,这些都是骗她的。
她就像一个唱独角戏的笑话,以为何野也在这场戏中,结果人家手握剧本,掌握大局,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刘悦可哼笑出声,精致的妆容下早已不是当初被父亲夸一夸就高兴很久的女孩。
“刘悦可,只有你觉得可笑。”何野说,“这里所有人,只有你看不起你自己。”
“你说什么呢!”丸子头堪称是刘悦可的头号马屁精,她说完下一秒就叫嚷道。
“难道不是吗?你看不起她?”何野退了一步,耳垂闪出银色的光辉,“至于成绩,我考多少分、第几名你都管不着。”
刘悦可靠在沙发上,轻蔑地说:“好一个我看不起我自己。”
“既然如此,今晚别走了。”刘悦可拿着遥控器换了首歌,“正好桌子上这么多酒,要么唱歌,要么喝酒,你选一个。”
“选个屁!”梁夏气得涨红了脸,“要喝你自己喝,这些就当我请狗了!何野,我们走!”
几个头染五彩的男生挡在她们身后。
祁麟抿直唇角,“要打架么?”
何野拉住梁夏:“别冲动。”
“不打架,只是想请你们唱首歌,喝个酒,打个牌而已。”刘悦可不太满意换的歌,又按下一首,“不来我就说不准了。”
刘悦可将声音调大,震耳欲聋的英文歌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耳膜都要震碎了。
她随着音乐的旋律轻点指尖。
“好啊。”祁麟在角落里拉过一条塑料小凳子,在刘悦可对面坐下,“怎么玩?”
“我跟何野玩。”刘悦可手指点在茶几上的大王上,“谁输了,谁喝一瓶酒。”
祁麟无视第一句话:“规则是什么?”
“斗牛。”
“我跟你玩。”祁麟目光直视刘悦可。
何野皱眉,扯了扯祁麟的衣服:“我来。”
“我跟你玩。”祁麟没有理会,重复同一句话。
“行,但规则我得改改。”刘悦可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叫人带几瓶酒过来。”
没有一分钟,服务员推着推车来了,在桌上放上几瓶看着比较高档的酒。
刘悦可拿起一瓶倒了两杯,淡褐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光辉。
“喝,就喝些度数高的。”刘悦可将一杯推到祁麟面前,“不算特别好的威士忌,凑合。”
“玩几把?”祁麟问。
“三把。”刘悦可随便摸了五张牌甩在茶几上,七点。
祁麟深呼口气,数了五张牌。
她一张张看过去,10,Q,3,9……
8。
“牛了。”祁麟把牌一推。
何野松了口气。
祁麟还真麒麟,运气真好。
要换她来,估计一把都不会赢。
刘悦可眼睛不眨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酒,刘悦可又摸了五张一丢,九点。
但运气谁能说得准。
祁麟按照约定,仰头喝下酒。
一股辛辣划破喉咙,她皱了皱眉,“再来。”
第三把又是刘悦可赢。
祁麟咬牙喝下第二杯。
最少一把。
要是这把又输了……
她们就不太好走了。
第四把,祁麟说:“你先。”
刘悦可哼笑一声,抓了五张,但没看。
祁麟一张一张地抓,一张一张地看。
斗牛完全靠运气,但她第一次对自己的运气这么不自信。
不止关乎她一个人。
3,6,K,4——
4。
刘悦可翻开牌,四个数一个英文字母,无牛。
祁麟摸了摸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心全是汗。
她在裤腿上擦了擦。
刘悦可倒了一杯,喝下。
最后一局,定胜负。
刘悦可以旧没怎么看地选五张,随意地扔在桌上。
7,9,5,10,9。
牛了!
刘悦可志在必得在她杯子里倒满酒。
祁麟做了两套深呼吸,心里算着牌。
最后12张,去掉刚刚刘悦可的牌,只剩两个J,一个Q,两个K,还有一个5一个8。
对方牛牛,运气好点,来个五花。
运气不好……
就听天由命吧。
所有人都盯着祁麟。
祁麟很慢地抽牌,似乎在想什么。
她抽完五张,摸了摸牌角说:“我能换一张么?”
刘悦可没多在意:“可以。”
祁麟抽出第三张,在剩余的两张中随便拿了一张。
似乎只是摸着不顺手,突然想换而已。
她一张一张看——
K、J、J,
还有两张。
Q,
最后一张。
一定要是K!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祁麟紧张地掀起扑克牌的一角,她有点不敢看。
一朵黑色梅花映入眼帘。
——K!
五花!
祁麟如释负重,心中一块大石头重重落下。
梁夏紧张的忘了喘气,呐呐说了一句:“牛逼。”
“我赢了。”祁麟笑了笑。
刘悦可依照约定,举杯仰头喝酒。
祁麟站起来说:“我们走。”
何野感到一阵轻松。
这是刘悦可第一次平和的让她离开。
祁麟又帮了她一次。
何野在心里默默记下。
“等一下。”刘悦可喝完最后一口,舔了舔唇上的酒渍。
她举着玻璃杯,专注地盯着杯底残留的褐色液体,开口道:“我有说过让你们走吗?”
第84章 “放我们走,如果你不想受伤的话。”
祁麟牵住何野,没听见一样径直走向门口。
“她不会放我走的。”何野垂了垂眸,动动指尖,试图挣脱腕上的桎梏,“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先离开,我马上来。”
据她对刘悦可的了解,不刺激刺激她,完全不是千金大小姐的作风。
这样的生活她过了五年。
从忍忍就好,到试图反抗,乃至于最后势不两立,她都尝试过。
早习惯了。
“陈青霞说过,让我照顾你。”祁麟不容置喙,“我答应了,就要说到做到。”
何野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鼻尖忽然一酸。
她不想连累祁麟,因为祁麟是她朋友。
祁麟不离开,因为她是祁麟朋友。
这种意义上的“朋友”和梁夏不一样,她跟梁夏太熟了。
但她和祁麟仅仅认识不到三个月。
仅仅不到三个月。
一群人围了上来,第一圈男生,第二圈站着女生。
出口近在眼前,她们却出不去。
“刘悦可你是不是有毛病?!”梁夏被逼地贴墙喊,“我们赢了!”
“我只是说,请你们唱歌、喝酒、打牌。”
刘悦可慢条斯理走来,人群让出一条道,她站在外围淡淡说道:“我可没说赢了让你们离开。”
“你不要脸!”梁夏气得跳脚,“跟我玩文字游戏!”
“千万别第一个动手。”何野肩膀一顶,在梁夏耳边说,把她挤到身后。
梁夏稍稍冷静了一点。
何野胸腔燃着一团火,在看不见的黑暗中熊熊燃烧。
她面无表情地问:“什么意思?”
“新耳钉挺好看。”刘悦可答非所问。
何野稍稍侧身,耳钉隐进黑暗。
“就是普通的银,你喜欢我们加个好友,”祁麟笑眯眯和何野并肩站着,笑意却不达眼底,“改天送你。”
“怪不得看都看不得一眼。”刘悦可将视线转移到祁麟身上,“你叫什么?”
“叶麟。”
“哦,叶麟。”刘悦可怪声怪气说了一遍名字,“这没你的事,你怎么不走?”
祁麟眼睛不眨地胡言乱语:“没办法,毕竟何野成绩这么好,还刚转我班上,作为班长肯定要带个好头,给新同学留下一个学校是我家的好印象。”
“好一个成绩好。”
刘悦可一步一步倒退,何野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贴近墙,手上没有称手的工具,只能握紧拳说:“之前你说会功夫,是说说而已,还是真会?”
祁麟不知道什么情况,但还是警惕地回答:“真会,怎么了?”
一圈人慢慢围上来。
这么严肃的场面,何野却联想到初中梁夏给她讲的小说,丧尸围城。
人性全无的丧尸,在街道上漫无目地游荡,只要闻见一丝人气,就扑上去疯狂撕咬,将病毒一传十,十传百传播下去。
她说:“保护好梁夏。”
与此同时,刘悦可退到三米远,倒了一杯酒慢慢抿着:“按住她们。”
不论男女,听到指令后,纷纷扑向她们。
多么熟悉啊。
何野一脚踹开正面冲过来的男生,心里没由来的平静。
以前,也是这么一群人,将她团团围住。
她的手脚皆被按住,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她打架越来越狠,知道哪踹的最疼,知道有时候扯头发比一拳锤在脸上更实用,知道一单落入下风要曲起手臂护住头。
没人教过她,都是一顿一顿打出来的经验。
有人扯住了她的发尾,何野被扯得退了一步,一回头疼痛感消失了。
祁麟收回不知道打在谁手腕上的手,下蹲长腿一扫。
女生重重摔在地上,痛苦哀嚎。
祁麟快速站起来,只是再快也没下一个人手快,一眨眼的时间就到了眼前。
瞳孔骤缩,祁麟下意识闭眼。
有人拉住她的肩,力气大的将她整个人往后扯得退了几步,那只手堪堪擦过鼻尖。
祁麟心有余悸喘了口气。
打架最忌讳的就是露背。
她靠着何野,两人的肩胛骨因交错的呼吸频率而产生细微的摩擦。
场面诡异地顿了几秒,相隔半米,对方忌惮地止步不前。
“人有点多。”祁麟喘着气。
“小心。”何野短顿了一下,“坚持一下,我想办法。”
刘悦可轻轻咳了一声。
所有人又一股脑上去围殴。
梁夏哪见过这阵仗,惊恐躲在她们身后,面对敌友不分指甲和拳头左右乱蹿。
何野后退一步,身体后仰躲过拳头,没成想踩到了梁夏脚上。
梁夏“嘶”了一声,单脚跳到祁麟身后,疼的涨红了脸,到底没说什么。
刘悦可带来的人不算多,男女一共也就十来个,但打倒后还没缓一下,又接着爬起来跟打不死的小兵一样。
何野不知道这些人给刘悦可这么卖命。
刘悦可是他妈吗?
操!
不远处刘悦可悠悠喝着酒,像在饶有兴致地看一场学校普普通通表演的话剧。
何野喊了一声:“你小心!”
她泥鳅一样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避开人群,看也没看手肘使劲往后一撞,撞到一个男生的胸口。
男生顾不上疼,反手抓住何野的胳膊一扯——
摔倒是打架的大忌!
要是摔了,就不一定能站起来了!
踉跄着,何野手胡乱抓住一个人的毛衣,那人被她扯倒再了地上。
她反而借力稳住了身形。
但男生胳膊锁住了她的脖子,又有人抓住了她的双腿!
她有点喘不上气,脚上使不上劲,她一只手抓着男生的手臂,一只胳膊肘使劲撞。
“快点按住啊!”男生吃疼地喊了一声。
“何野!”祁麟自顾不暇地看她一眼,分身乏术。
就这一眼,祁麟被一个男生从背后扑倒,她单膝跪地,又一个人扑上去。
“啊——”祁麟拳头撑地,碎发挡住了憋得通红的脸。
何野艰难看过去一眼,余光又有人要扑过来,窒息感越来越重,何野一拳往上砸——
空了!
有人抓住了她的一只手!
锢在脖子上的手慢慢上抬,何野感觉牙都咬碎了。
视线渐渐模糊,刘悦可从容不迫走到她面前,晃了晃喝到一半的酒:“你看看,她们跟你做朋友多倒霉。”
何野头被迫上抬,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目前形势很不友好,两个会打架的被按倒了,只剩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
刘悦可哼笑一声,将酒举过她的头顶。
接着转动手腕——
“嘶——”
男生措不及防松开胳膊,嘴里嘶嘶叫着,甩着手。
脖子骤然一松,何野宛如窒息很久进入水里的鱼,大口大口吸着空气。
梁夏嫌弃地“呸”了两声,用手背直擦嘴:“真恶心!”
褐色液体行成一条线径直浇在头上,酒水顺着弧度滑过下巴,何野抹了把脸,一把夺过刘悦可手里的酒杯。
“嘭——”
她捡起一片碎玻璃,不小心划到了拇指,鲜红的血顿时染红了手。
所有人没反应过来时,她一把掐住刘悦可的脖子,目光狠厉,步步紧逼。
刘悦可眼里闪过一丝恐慌,一步步倒退,直到脚碰到了沙发,腿一软坐到了沙发上。
何野的手抵着刘悦可的下颚,死死卡着脖颈,却丝丝颤抖着。
“你别欺人太甚。”她将玻璃抵在刘悦可脖子的皮肤上,眼里漆黑一片。
“何野!”祁麟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离了困境,被梁夏搀着喊。
“你不敢的。”刘悦可双手抓住掐着脖子的手,仰头盯着她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你的手在抖。”
“我现在没什么不敢。”
何野说着又按下去了一点,玻璃上的一丝血迹染上脖子,透着冷意。
“我不在一中了,”她说,“我没什么好失去的。”
何野感受到掌心的皮肤动了一下。
刘悦可紧张了。
过了会,刘悦可说:“你确定吗?”
“放我们走。”何野说,“你不想受伤的话。”
“何野,”刘悦可却松开手,弹了弹何野耳垂上的耳钉:“我们来日方长。”
“知道吗,你以前霸凌我的音频,视频,照片,”何野偏了偏头,“我一样没落下,都存在手机里,而且不止我的手机。”
刘悦可一顿。
“你这么聪明,应该也知道这些东西一旦流传到网上,你爸会遭受多大的舆论压力。”何野说,“你要是想让你爸处在风口浪尖上,就继续。”
刘悦可难以想象地看着她:“怎么可能?”
“你以为我身上没手机,就真没带么。”何野在这一场对决中终于胜了一筹,“刘悦可,我说过你看低了自己。”
一滴血珠出现在玻璃片上,刘悦可皱了皱眉。
作为校长的女儿,再娇纵也是人精。刘悦可衡权利弊后说:“我放你走,那些删掉。”
“晚了。”何野说,“要么我走,要么你的名字明天出现在热搜头条上,标题我都帮你想好了,就叫‘平遥一中校领导女儿多次校园霸凌’怎么样?”
“我无所谓了。”何野看着刘悦可欲言又止的表情,“毕竟,你的前程似乎比我更光明一点。”
刘悦可目不转睛凝视她,却松开了手说,“好啊。”
“何野,我真没想到你还留了这一手,是我大意了。”刘悦可举起手,“我承认,这把我输了。”
何野没动。
“放心,这次不会拦着你。”刘悦可似笑非笑。
何野松手。
玻璃片掉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她沉默着转身离开。
“但你也没赢。”刘悦可靠在沙发上,抹掉血珠,在脖颈处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第85章 她仿佛只是做了一个窒息而冗长的梦。
酒吧外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何野钻进一旁的小巷子,靠着墙。
掌心被玻璃划破了,血顺着指尖滴下,好在够冷,已经冻得感受不到疼,她捏紧裤子止血。
“梁夏,你先回去。”何野说,“很晚了,你爸该急了。”
“急就急,你有事没?”梁夏急急地问。
“我能有什么事。”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着,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口吻,“不过刚那一口真牛逼,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会咬人。”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梁夏嘿嘿一笑。
何野头抵着墙,低低地笑了一声,眼泪却不由自主从眼角滑落。
梁夏也算是捧在手里心长大,虽然老是说她爸喜欢揍她,到底也不曾受过这种委屈。
如今为了她,还咬人。
刘悦可也算说对了一半,跟她做朋友确实倒霉。
“等叶迟迟出来我们也打车回去了,你一个人留在这么?”她装作不在意地抹了抹眼角,“打电话叫吴叔来接你。”
“好吧。”梁夏走到角落去打电话。
裤子好像被血浸湿了,贴在大腿上又冷又腻。
祁麟靠着对面的墙,和她两两相望,相顾无言。
老远就能听见吴叔语重心长地说教,还有梁夏不耐烦地应付着。
梁夏打完电话过来说:“吴叔让我打车,去我爸厂子那接我。”
“快走吧,再不走你爸都要提着刀问我要人了。”何野又补了一句,“对了,帮我问一下老王明天能不能出来,我想当面谢谢他。”
“我帮你问问,不过我觉得老王不会来。”梁夏依依不舍地道别,“那我走了。”
何野点点头。
梁夏一步三回头:“我真走了!”
何野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挥了挥。
出租车到了跟前,梁夏都钻进车里了,还探出一个脑袋冲她喊:“明天我去不了少年宫,你加油!”
话还没说完,出租车就风一样地开走了,留下两道无情的车尾灯。
何野看着黑暗处的祁麟:“你怎么样?”
“挺好的,”祁麟耸耸肩,“四肢健全。”
“功夫不到家,”何野说,“跟谁学的?”
祁麟说:“我爸。”
“不过挺厉害,比我的野路子强。”何野打趣,“改天也教我两招防身。”
“小迟应该快来了。”祁麟撑着墙,“扶我一下。”
她上下打量祁麟,有点紧张地问:“你刚不是说挺好的?”
“那酒度数不低,”祁麟揽过何野的肩,轻轻靠着,“有点晕,找个车,上去等。”
她们也拦了辆出租,坐进去等了一会,叶迟迟终于来了。
何野叫住了从面前路过的叶迟迟,“你不看路么?”
“没注意。”叶迟迟坐进副驾驶,扭头看她们,“我在监控室都吓死了!你们没事吧?”
“没事。”何野说,“司机,去夜市佳人酒店。”
出租车缓缓启动,将酒吧远远抛在身后。
“要不是你朋友,我还进不去监控室。”叶迟迟说,“你俩真厉害,二对十几个人,还没怎么落下风。”
何野有点喘不上气,把车窗开了条缝。
“小迟,别说出去。”祁麟闭着眼睛说,“视频发我们一份,我睡会儿。”
叶迟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声好。
车内恢复安静。
血应该止住了,何野抬手,就着车里昏暗的灯看了看。
大腿一片濡湿,暗色的布料看不出血的痕迹,她小心避开车座和棉袄,防止粘上血。
她没喝多少酒,眼皮却很累,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累,但睡不着。
她以为离开一中,就脱离了刘悦可的掌控,可这次事情给了她一个狠狠的警告——有些人就能在不经意的转角出现。
不论自愿还是被迫。
“刘悦可”三个字化为无形的藤蔓缠绕住她,将她勒的透不过气。
何野扶着祁麟下车,上楼。
很多人趁着今天好好玩了一天,也差不多都这个点回来,宾馆外到处是附中的学生。
她把祁麟搀进放开,在床上放下,倒了杯温水对祁麟说:“喝不喝水?”
祁麟拍了拍太阳穴,支起身子喝光了水。
接着又倒了下去。
“你是醉了还是没醉?”何野凑过去看了两眼。
“没。”祁麟皱着眉脱掉棉袄,随手丢到一边,“就是晕,头疼,清醒着呢。”
“我昨天也晕乎,你躺会儿,我洗澡。”何野脱掉了裤子,“等洗完再点个外卖,你想吃什么?”
“我没胃口。”
她也没胃口,既然祁麟不吃,她也不吃算了。
热水倾泻而下,随着身体回暖,痛觉也随之而来。
率先觉醒的是掌心,血迹冲掉后能看见好几处伤口,还有几粒玻璃碎渣。接着是各处的淤青,一按就疼。
这些她都习惯了,破了皮的伤口不用管,会自己愈合,淤青也会自己消失。
就是不知道祁麟怎么样。
虽然祁麟说的轻描淡写,十几个人,你一拳我一脚总能踢到一下,肯定不比她好多少。
她匆匆洗完后,出来时祁麟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
她想把被子扯出来,抓了一个角祁麟就睁开了眼看着她。
“你没睡?”何野松开手。
“睡不着。”祁麟坐起来,眼睛比刚刚清亮许多,“不过好多了。”
“哦。”何野坐上自己的床,愣愣发呆。
原计划是看错题,但现在没心情看,也不想打游戏,就想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地愣愣呆着。
空调慢慢运作着,出风口吹出温暖的暖气。
“祁麟,”何野曲起腿,抱着膝盖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好?”
几秒后,祁麟说:“怎么会。”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明明刚还好好的,我还没反应过来,一瞬间就变成了这样。我不想让你们卷进来的,但你们还是进来了。”
她轻轻呼出口气,“好像怎么做都没办法避开,走哪都是死路。”
祁麟沉默着。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退学吗。”何野说着突然勾起嘴角笑了,“哦,对,我没说过,你肯定不知道。”
“她们说我偷东西。”
“我是全校第二,但我坐最后一排。我班主任是个很混蛋的人,谁给的钱多就让谁坐前面,不过刘悦可是个例外,她自己要坐最后一排的。”祁麟没有答复也不要紧,她自顾自地说,“我们班每两星期都要换一次座位,一大组的那样换,就是第一大组换到第二大组那样,一共有三大组。”
她将下巴放在双膝上,“不知道哪一天,刘悦可让她的小跟班把手机放到教室充电,没人敢偷她的东西,所以每次都光明正大的……她跟班不知道换了座位,就把手机放进了我抽屉里。偏偏那么巧,跟班还因为家里有事请假了。”
那一天多么兴师动众啊,明明手机是违禁品,全班却帮刘悦可一个人找手机。
最后在她抽屉里找到了。
刘悦可鄙夷的眼神都快化作实质溢出神情,恶毒又嘲讽地说:“果然,穷人就喜欢偷东西。”
她说查监控,但似乎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真相是什么?是他们认为什么,什么就是真相。
他们认为手机是她——何野偷的,那就是何野偷的。
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她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当然也惊动了那位见钱眼开的班主任。
班主任早就看她不顺眼,在明明有证据的情况下,还向着刘悦可说话:“要不是因为你,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毫无逻辑。
而后,更多的人似乎不满足于此,纷纷举报她:“何野在学校偷偷带手机。”
“何野打人。”
“何野和谁谁谁暧昧。”
“……”
所有有的没的,都套在她头上。
可明明,别人也带了手机。
是他们先打她,她才还手的。
暧昧也不过是强行制造的谎言。
结果却是,班主任大义凛然地制裁:“何野,你违反校规,按照学校规定你要调到普通班。”
多么讽刺。
三尺讲台上教书育人的老师,亲手将她推入深渊。
她心灰意冷,面无表情而决绝地说:“算了吧。”
“我退学。”
于是,在所有人戏谑的目光中,她办理了退学手续。普天同庆的国庆节,她拎着大包小包,离开了这个成就她又亲手毁掉她的地方。
她还记得那天很热,热的大巴车里全是一股汗味。牛肉面很辣,辣的眼泪都掉出来了,只有梁夏隔着手机伤心。女孩子留着干脆利落的狼尾,声音清朗的像春天明媚的阳光,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说:“方便加个好友聊聊么?”
何野说完竟然很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个窒息而冗长的梦。
她分不清国庆前后哪个才是梦。
“没关系,”祁麟走下床,当初那个笑意盈盈问她要联系的女孩子轻轻抱住她说,“没关系了,有我在。”
她靠在祁麟怀里,默默流泪。
“一切都会过去的。”祁麟轻轻拍她的头,一下一下的,“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何野将脸埋进祁麟怀里,咬紧嘴唇轻声抽泣。
“可为什么是我……”她抓住祁麟的衣角,肩膀无力地轻耸,“为什么偏偏是我啊……”
第86章 她仿佛是这场战争中唯一的将军,孤军奋战。
早上第一缕晨曦透过玻璃照进房间,依旧灿烂。
何野好像忘了昨天的事,面色如常地刷牙洗漱,坐在床边等祁麟。
她们很默契,谁都没说一句关于昨天的事。
屋外陆陆续续响起吵闹声,讨论早餐吃什么,哪个学校的学生帅,押注今天个人赛附中会得第几名。
甚至流传到了校园墙。
何野搜了一下,校园墙确实进行了投票,有两个,一个是她们出发前一天发的,一中以百分之九十八的投票人数遥遥领先,附中仅有百分之一。
另一个是昨天紧急发布的投票——
经许多同学反应,上一个投票含水量严重,要求重新投票,特此重新开一个投票栏,请同学谨慎投出自己宝贵的一票。
何野看了几秒,手指默默在附中点了一下。
-恭喜您!您已给“附中”投出了宝贵的一票!请在下方评论区留下您的珍贵意见吧!
一中投票人数:67%。
附中投票人数:19%。
二中投票人数:11%……
……一个连五毛钱都不用交的投票,搞得还挺严谨。
虽然附中摆脱了百分之一的窘境,依然有一半以上的人选择了一中。
祁麟擦着脸,探头过来:“我洗好了……你在看什么?”
何野锁暗屏幕:“没什么。”
“吃饭去,陈青霞说改时间了,十点半开始比赛,九点坐车去,时间绰绰有余。”祁麟靠近着看她,“你脸好干。”
“是吗?”何野摸摸脸,又干又滑溜:“我的面油在学校,嫌麻烦就没带来。”
“嘴唇也干。”祁麟擦着额头,“你先用我的,皮肤太干会裂出血的。”
“应该不会吧?”何野半信半疑。
她活了十几年,第一次知道干裂了会流血,之前顶多手指起倒刺。
祁麟拿起大宝,不由分说在何野手心挤上一坨:“擦上。”
何野随便抹上脸。
她们出去和叶迟迟汇合,去隔壁一条街去吃早饭。
何野不敢吃太多,她怕等会还没开考就吐了,影响发挥,只要了一碗米汤冲鸡蛋。
老板娘把鸡蛋打入碗中,搅和匀,接着舀入一勺浓稠的米汤,接着放入白糖。
何野喝了一口,甜丝丝的,一点都不腥。
“才八点半,你吃这一点够吗?”祁麟端了笼小笼包,又拿了一杯豆浆坐下。
何野一口一口喝着蛋汤:“吃多了坐车会吐。”
祁麟没再说什么。
“今天下午就回学校了,真快啊。”叶迟迟吃了口肉包,感叹道,“我还没玩够呢。”
“以后考上大学,够你玩的。”祁麟夹了一个小笼包,沾上点辣椒,咬了半个。
“这趟真长见识了,我就没见过这么高的楼,还有地铁,下次一定要试试。”叶迟迟眼里闪着光,“我以后要找个一边工作一边旅游的职业,去看看世界。”
祁麟点点头:“导游完全符合。”
“那我还念书干嘛。”叶迟迟喝了口豆浆,“你呢?你以后想干嘛?”
祁麟咽下另外半个小笼包:“不知道,继续打游戏吧……或者继承家产?”
“……我觉得你也要好好想一想了。”叶迟迟说,“明年六月份就到我们高考,还有五个多月。”
不说还好,叶迟迟这么一提,何野有点恍然。
还有五个多月,她们也要高考了。
“之前别人考没觉得什么,现在轮到自己觉得好紧张。”叶迟迟叹气,“希望这一届的考题能简单一点,上一届可难了,咱学校好多人没考上。”
“没事,你要没考上给我当助理。”祁麟说,“有我一口肉吃保准有你一口汤喝。”
“滚啊。”叶迟迟笑了。
她们吃饱后,祁麟又打包了一份小笼包,到大巴车集合将近九点。
上车后何野依旧靠着祁麟睡觉,睡着睡着莫名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包子味?
她仔细嗅了嗅,只有一股车子独有且难以言说的气味,包子味又消失了。
这一路很顺畅,顺畅到心里竟莫名发慌。
因为去少年宫的路上,一辆接送学生的校车都没有。
很奇怪。
大巴车停靠在路边,何野下了车,少年宫门口除了来来往往的家长,一个学生或者老师都没有。
“今天我们这么早?第一个到?”叶迟迟看了眼时间,“不应该啊,都九点四十多了。”
陈青霞皱着眉带领他们往入口走。
何野脸色不太好,早饭只喝了一碗蛋汤,但胃里翻江倒海还是不舒服。
她旁边是个男生,祁麟跟男生说了句话,就插入了男生列队里。
“饿不饿?”祁麟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小笼包,塞进她手里,“赶快吃点。”
小笼包摸着还有点余温,何野说:“怪不得我在车上老闻到一股包子味。”
“快吃快吃。”祁麟摆着手催她,活像一个老母亲,“考试就吃不上了。”
尽管大庭广众又晕车的情况下,她不太想吃东西,不过看着手里还有点温热的小笼包,何野还是勉强吃了一个。
吃进嘴里果然味如嚼蜡,她使劲吞下去,差点没噎着。
刚要还给祁麟,结果对方满眼期盼地看着她,还真有点说不出口。
“吃啊,吃饱了才能好好考试。”祁麟一通催,“快点要进去了。”
何野只能又塞一个,毫无感情地嚼着。
前面突然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翘首以观,远远观望着。
陈青霞似乎在和保安争执,距离有点远,何野听不清。
前面一圈人讲他们围住,现在不仅听不清,连看都看不见了。
祁麟看了眼周围,脸色逐渐凝重。
她拉住何野的手腕往前走:“去前面看看。”
她们站在人群外围,勉强能听见一点。
陈青霞惊讶中又带着怒气说:“我们接到的通知就是十点半开始,十点二十禁止入场,现在没到十点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保安说:“十点考试,谁跟你们说十点半考试的?”
“手机上明明白白写着!”陈青霞举起手机怼到保安面前,“负责人给我发的!”
“负责人也跟我说过九点五十就不能进了!”保安喊。
场面越来越急躁,后面两百多个学生老师纷纷往前走想知道什么情况。
前面一点的同学已经听见了他们谈话的内容,乌泱泱的将门口围了起来。
入口只能容纳两个人的宽度,他们被堵在外面,不上不下。
何野手指一僵,捏碎了一个小笼包。
“怎么办?”她问。
旁边并没有围墙,她们不能翻墙进去。
为什么陈青霞的信息是错的?
按保安的时间算,仅有几分钟就要考试了。
十点一过,她们就真考不了了。
前面陈青霞还在和保安据理力争,祁麟握住她的手,轻声而坚定地说:“有我在。”
接着祁麟又把叶迟迟喊来:“你找人把保安围起来,让我们趁乱进去。”
叶迟迟也没多问,脸上出现紧张又兴奋的神色。
过了大概一分钟,保安周围默默多了几个吃瓜看戏的围观群众。
祁麟脱掉棉袄牵着她,从人群中的缝隙里偷偷溜了过去。
她们牵手跑向考场。
保安看见她们,急得要冲过来:“诶!你们不能进去!”
所有人看到这架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如溃坝之水一股脑涌了进来。
“你们不能进去!再扰乱秩序我就报警了!”
……
何野跑过大厅的窗口,往里面看了一眼,大厅坐满了人,右下角空出的一块显得很可笑。
昨天的女主持人换了一袭大红色长裙,在大厅中央焦急地拿着话筒询问:“离考试还有一分钟,最后问一遍,附中参加考试的同学来了吗?考试开始视为弃权……”
“怎么回事?附中不参加了?”
“不会是怕了吧?”
“不应该,那个叫何野的一个女生很有希望……”
“来了!”清亮的嗓音划破在场所有议论和质疑,祁麟喘着粗气出现在门口,高声喊,“附中到了!”
女主持人松了口气:“快、参加考试的三名同学跟我一起去考场……只有两个人吗?”
何野朝身后看了一眼,空无一人。
“不,”祁麟伸手把何野推了出去。
她被迫往前一迈,独自一人暴露在人们的视野中。
嘲讽、鄙夷、担忧、不明所以……这些或多或少带点恶意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她仿佛是这场战争中唯一的将军,孤身奋战。
“只有她一个人。”祁麟补上没说完的话。
女主持人带着她进入考场,个人赛一张桌子坐两个人,一排四人,往后数一眼望不到头,好在教室够大,能容纳下这么多人。
座位和老师已经准备就绪,第一排依旧是一中,何野看过去,刘悦可抱胸挑衅似的在看她,眼里是明目张胆的轻屑。
刘悦可身后的时启隅看见她进来,明显松了口气。
何野移开视线,捏紧了拳。
老师们的老大拿着金属探测器将她全身上下扫了一遍,才放她进去。
她一路往后走,在最后一排贴着自己名字的座位上坐下。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考试用品,老大用浑厚的声音喊:“此次考试时间为两小时,共五道填空题,十道解答题——考试开始!”
所有人同时拿起笔。
何野静下心,在试卷上写下第一个数字,开始答题。
第87章 她们在人群中穿梭,像阳光下不惧风雨,开得热烈的花,美丽而朝气。
考场很安静,只有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连角落里有人捂嘴咳嗽都听得一清二楚。
何野轻呼口气,抬头看了眼时间,她做完填空题仅用了八分钟。
大厅屏幕给了她一个一晃而过的镜头,却有人眼尖地惊呼:“这么快选择题就做完了?”
“一中的时启隅也写完填空题了!”
“最快的应该是附中吧?”
右下角零零散散坐着几十人,附中的学生并没有全进来。
祁麟紧张的手发冷,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陈青霞收到的假消息暂且不提,酒吧那件事或多或少影响到了何野心态。
就算心理素质再强,总归也会影响到情绪。
昨晚何野辗转反侧,没睡多久,她听得一清二楚。
两件事加一块似乎起到一个作用——搞心态。
何野心算出答案,翻页写下一题。
最后五道大题,还剩一个多小时。
竞赛不仅看成绩,还要对比时长,分数最高用时最短者才是第一。
她注意过之前并没有翻页声,说明目前她是最快的。
写题手感也不错,虽然难,但能写下去。
陆陆续续翻页声传入耳朵,她快速浏览提干,在题目下方仔细写下解析步骤。
她写大题时总喜欢忽略一些简单的步骤,她知道时启隅也是,这几乎是所有学霸之间的通病。
而这些简单的步骤,就是拉开分值的关键。
第一个交卷在一小时过五分,不是她,也不是一中的人,而是二中一个姓程的男生。
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而且这个男生,才高二。
这场竞赛,高手如云,想要脱颖而出,确实很艰难。
何野写到最后一题,她斜前方的一个女生受不住压力,趴桌子上哭了。
另一个男生烦躁地把试卷揉成一团,被老师请了出去,成绩报废。
最后一题压轴,跟前面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何野几条思路都断在中间。
难度和知识点不应该出现在这张试卷中,前面题目也难,好歹涉猎到了高中知识点。
她只能一边推一边猜,写了一半发现思路错了,又换了张草稿纸重新推一遍。
这题对他们而言,肯定超纲了!
期间不断有人叹气,交试卷的响声,扰得她心烦。
而且昨天又失眠了,导致她现在眼睛有点发酸。
她看了一眼,刘悦可走了,只剩下时启隅还在埋头苦算。
何野掌心冒汗,手有点抖。
她做了两套深呼吸,口袋里没吃完的小笼包抵着小肚子,稍稍冷静了一点。
别的学校她不知道,但时启隅没走,肯定也没算出来。
时启隅做不出的题刘悦可肯定也做不来。
她不能自乱阵脚。
何野沉下心,挑了个最可行的思路算下去。
最后她干脆无视时间。
反正已经晚了,不如一股脑冲下去,分数和时长,前者毫无质疑比重更高。
考场人越来越少,只剩下她和时启隅,气氛却越来越紧张。
大厅的观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何野花了半小时解出了最后一题,试卷交给老师,时启隅也不甘落后停了笔。
他们之间只相差几秒。
何野出门后,时启隅站在门口似乎在等她。
“很荣幸能和你全力以赴比一场。”时启隅脸上丝毫没有刚比完赛的紧张,反而洋溢着兴奋,“你最后一题做出来了吗?”
何野想不通,时启隅一个大好青年,不玩游戏不谈恋爱,偏偏整天想着和别人比赛。
她就没见过对学习这么入迷的人,堪称入魔。
时启隅见她不说话,自顾自地说:“我的答案是二分之一,这里面有个知识点涉及到大学,我的辅导老师跟我提过一次。”
果然超纲了。
她看着时启隅说:“零。”
时启隅没反应过来:“啊?”
“有两个最优解。”何野继续往大厅走,“另一个是零。”
她没再理时启隅,路上很多人远远的对她指指点点,何野没理。
大厅聚集着很多人,纷纷想目睹做出最后一题的两人。
她还没走进门就被祁麟拉住了。
“我们先走。”祁麟握紧她的手腕,阳光洒进祁麟眼里,盛满了笑意。
何野心底莫名漏了一拍。
接着心脏咚咚狂跳。
祁麟真的很适合和太阳搭配在一起,阳光开朗,总让人想靠近。
“考得不错,稳赢。”祁麟如鱼得水地穿过人群。
“为什么?”何野问,“我明明最晚交。”
祁麟点了点心脏的位置,开口说:“直觉。”
何野笑笑,心情突然扬了起来:“准么?”
“当然,人送外号麒麟。”
她们在人群中穿梭,像阳光下不惧风雨,开得热烈的花,美丽而朝气。
祁麟拉着她一路小跑,越过重重人海,在最后一辆大巴车后停下。
“干嘛?”何野看了眼周围,没人,跟做贼似的。
除了一小半顺利溜进去的人,剩下没能进去的人只能在车上等,硬生生等了两小时。
祁麟说:“你在这等我一会。”
接着就扔下她一个人上了车。
何野:?
她一脸懵地站在原地,祁麟倒是没一会就下来了,手里提了个眼熟的袋子。
和她昨天送梁夏帽子的袋子很像。
祁麟没多废话,从袋子里拿出一条长长的……围巾?
“送你。”祁麟扔掉袋子,对折后的围巾举着还是很长,几乎要垂到了地上,“觉得这个颜色很好看,和你很搭,而且不容易脏,就买来了。”
“这是昨天没织完的那条?”何野有点感动,拿起来一看,末尾还织了朵暗红色的玫瑰花。
“老太太连夜赶工。”祁麟笑了笑,“加班费可不少。”
“为什么想着织玫瑰?”她摸了摸藏青色下绽放的玫瑰花。
“小王子里有一句,他养的玫瑰在他眼里是最特别的,因为这是他的玫瑰。我很喜欢这段话,就叫老太太绣上了。”祁麟举起围巾,“我帮你戴上?”
何野微微垂下头,“嗯”了声。
围巾一圈一圈缠在脖子上,祁麟不可避免地碰到脑后的头发。
何野的头发不像人那样看着凶,指尖轻轻一碰就能感受到的柔软顺滑,让人忍不住想摸两把。
但她还是忍住了。
她老老实实将围巾两端在面前打了个结,藏青色很衬肤色,将何野的皮肤衬的很白。
和想象中一样好看。
围巾比较宽大,挡住了点下巴,何野摸了摸说:“老太太没骗我,真的很舒服。”
“舒服就好。”祁麟勾起嘴角。
何野将脸埋进围巾里,声音透过厚厚毛线,听着闷闷的:“祁麟,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祁麟嘴角上扬的弧度僵住了。
“我知道你对你的朋友都很好,但你对我太好了。”何野垂着眸子,尾端的玫瑰花栩栩如生,“我就算帮你补习,也没办法还清。”
她搓了搓指尖,眼睛传来涩意,“你别送我东西了,我还不起。”
第88章 祁麟站在不远处,好像一直在看她。
祁麟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
要说什么?我送你东西是因为单纯想送,不用有心理负担。
还是说因为喜欢你,所以才送的。
但她以什么身份说,同学么?同学之间送几百的围巾?
何野说的对,她们才认识不到三个月。
以同学的角度看,她确实越界了。
吵嚷声越来越大,溜进少年宫的人也回来了。
“何野真牛逼!我们学校不是第一应该也能进前几。”
“第一次不是垫底,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从一中退学?”
“校长占大便宜了哈哈。”
“……”
“我……”祁麟人生第一次真切感受什么叫失落,她有点磕巴道,“我让你感觉不舒服了?”
“没有,”何野摇摇头,“我们只是普通同学,你不用特别照顾我。”
只是,普通同学。
祁麟呼吸凝滞了一瞬。
何野成绩好,以后会考上很好的大学,选一个喜欢的专业,去更广袤的天空,遇见比她更好的人。
何野会越来越好。
而她除了打游戏,什么都不会。
何野不过是阴差阳错来到附中,她们在同一所高中上学,之间却有条看不见的鸿沟,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抱歉。”祁麟嗓间发涩。
“何野还没来?”车里有人喊,“赶快打个电话问问!”
“走吧,老师该着急了。”祁麟收拾好情绪,转身离开。
她们上了车,闹哄哄的车厢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闹声。
“恭喜、恭喜你击败一中,勇夺冠军!”
“全场就你和时启隅写出了最后一题!何野——你就是全村人的骄傲!”
“何野,你是我、的、神!”
连陈青霞都一个劲说好。
何野愣愣的被一车人围在中间,耳边左一句“何野”右一句“何野”,吵的耳膜都要碎了。
但她竟然一点都没感到烦。
她被善意围在中间,祁麟不光推她进了比赛,还把她推向了附中以及一班这个小群体。
围巾捂得脖子很暖,甚至冒了点汗,她回头,祁麟站在不远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她。
好像一直在看她。
赛比完了,陈青霞马不停蹄回宾馆退房,组织收拾东西,毕竟二三百号人的房费可不便宜。
何野东西少,就几件衣服,一股脑塞包里就没了。
反倒祁麟收拾了一行李箱,去掉身上穿的还塞了两件棉服、三条裤子、一件毛衣……吹风机沐浴乳洗发水,一应俱全。
不知道来比赛还是度假的。
棉服太厚,行李箱合不上,何野走过去,单膝跪在行李箱上:“我帮你。”
祁麟愣了一秒,应了一声,似乎在想事情。
她们收拾好东西放进底部的行李舱,最后一次乘上大巴车。
沿途的风景快速从眼前掠过,这次没有人对着矿泉水瓶深情唱歌,彼此靠着同伴的肩沉沉睡去。
呼吸声此起彼伏,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声呼噜,这场热闹绚丽入梦一般的旅途正式结束。
竞赛成绩要等一个星期后公布,何野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
又有点哪不一样了。
比如会有除了马萍的其他人来问她问题。
何野送走一个,叶迟迟马上又顶了上来。
“何野,何大神,快教教我这题。”叶迟迟指着一道电学题说,“难死我了,看答案都不顶用。”
她揉揉额角,看了一眼,略有些疲惫地说:“你们拿我当二十四小时不用休息的机器人?机器人还要充电呢。”
“谢谢谢谢谢谢,”叶迟迟抱着她喊了一通,“这题真难到我了,问了马萍也不会。”
何野一叹气,看了眼题干认真讲起来。
她仔细到每一个步骤,偏偏叶迟迟还绕不过来。
“你要不学学生物?在生物上多拉拉分。”何野看了眼书名,嚯,三年高考五年模拟。
嚯,还是模拟卷最后一题。
她真切地说:“这种难度不适合你。”
叶迟迟有点沮丧,“好吧。”
“我帮你写答案,你回去再看看。”何野撕了张用到一半的草稿纸,写下详细的步骤。
“小迟,怎么这么努力了”祁麟抬起头,甩了甩发酸的手。
叶迟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考得好一点,能出去看看。”
何野写完步骤,把叶迟迟送走后,扭头对祁麟说:“单词抄完了没?”
祁麟靠着墙,拿出一根棒棒糖塞嘴里:“休息一下。”
又从兜里拿了一根给她:“牛奶味的。”
何野一边撕包装袋一边说:“前天二十个单词背的怎么样?”
“当然背完了。”祁麟不动声色地换话题,“还有半个月就元旦了,你打算怎么过?”
“等会抽你。”何野咬住糖,含糊不清道,“当然去上班,元旦吃饭的人应该挺多,还有三倍工资。”
祁麟泄了气道:“我是说晚上你睡哪?元旦阿姨要回家过节,寝室不能留宿。”
“不能留宿?”何野咬碎了糖,扎的嘴巴有点儿疼。
“肯定啊。”祁麟说。
叶迟迟半边身子扭了过来,“你不回家么……要不你来我家,我爸妈都不在家。我俩睡一个屋,保证给你伺候好了。”
“不用……我再想想。”何野皱眉思索。
她肯定不回家,也不习惯去别人家,但学校不能住,她能住哪?
找个宾馆住一下?
外面宾馆最低六十起步,不知道这边什么价位。
或者找个网吧凑合一晚。
还有电脑玩,一晚也就十几二十来块。
“祁麟,拿纸笔。”她拿出英语书,念出第一个单词。
第89章 想这么多干嘛,喜欢就去追呗
祁麟嘴上说背了,听写只对了一半,她甩着抄了四百遍单词的手,揽住叶迟迟的肩。
“我问你件事,你答,其他什么都不要问。”祁麟摸了摸肚子,刚吃饱饭,她们慢悠悠往寝室的方向走。
“什么事?”叶迟迟把英语小册子放进校服兜里,觉得句话很耳熟,“不会又要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吧?”
祁麟轻轻拍了下叶迟迟的脑袋,“不是,另一个。”
大庭广众下,俩脑袋凑一块,像说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哦?”叶迟迟饶有兴致地拉长了尾音。
“就是,如果,你喜欢一个人,”祁麟斟酌半天道,“那个人很优秀,长得好看,成绩也好,你追不追?”
叶迟迟激动的一拍大腿:“追啊!干嘛不追?”
旁边几个人听见动静往这边瞅了几眼,祁麟揽住叶迟迟的手紧了紧,“你小点声!”
叶迟迟降低了音量,伸手比划着:“你就说,你有什么顾虑?你长得也不差,游戏打的好,现在都能赚钱养活自己了……哦!我知道了,你觉得女追男不靠谱?”
“我也就打游戏厉害,长得确实可以……”她十分赞同地点头,听到后半句话蓦然回神,“什么跟什么啊,你别打岔。”
她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我就是觉得她太优秀了,我配不上她。”
“那得多优秀,你这么自信的人都觉得配不上他。”叶迟迟大吃一惊,“比时启隅还优秀?”
祁麟脑海中回忆起考试中沉着冷静的何野,点了点头。
叶迟迟小心翼翼地问:“那他喜欢你吗?”
祁麟沮丧地摇摇头:“不知道。”
“这就难办了。”叶迟迟思考了一会,“如果他也喜欢你就没什么,你去打听一下?”
祁麟点点头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她也喜欢我,你觉得我追不追?”
“追啊,喜欢干嘛不追?”叶迟迟迟疑道,“你到底喜欢谁啊?”
祁麟叹了口气:“说了别问。”
“其实我觉得吧,你觉得他很优秀,说不定你俩接触之后,他也觉得你很优秀,觉得配不上你。”叶迟迟说,“想这么多干嘛,喜欢就去追呗,你才十九岁,又不是二十九岁,等想明白说不定都老了。”
祁麟垂头丧气地走上女生宿舍的楼梯,“她以后遇见比我更好的人怎么办?”
“我妈老跟我说,你看谁家的女儿成绩多好、谁家儿子考上了多好多好的大学,”叶迟迟认真地回答,“但他们也比不上一些985、211,后面还有清北。我的意思是,他以后遇见的女生可能比你优秀,但优秀的后面还有优秀,到底多少才算优秀?”
叶迟迟扶着扶手拐了个弯,“而且优秀又不等于喜欢,都说爱屋及乌,相互喜欢就会相互包容。他喜欢你,你做什么他都觉得可爱;他不喜欢你,你怎么努力他都嫌烦。”
祁麟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我是不是说太多了?”叶迟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反正我觉得咱们就年轻这么一回,想就试试,去搏一搏,总比等于零好。”
她看着叶迟迟,踌躇道:“那我……试试?”
“去吧,皮卡丘!”叶迟迟拍了下祁麟的屁股,“勇敢争取自己的爱情吧!”
祁麟条件反射一跳,垂耳微微泛红:“说了小点声!”
叶迟迟哈哈笑起来,笑声在楼梯间回荡。
祁麟去了叶迟迟寝室,室友都是同班同学,她偶尔会来玩一会,都见怪不怪了。
打完招呼后,她窝进叶迟迟的被窝,学校的单人床不大,但睡两个女生绰绰有余。
祁天上幼儿园去了,她爸她妈在超市干活,家里没人烦她,也没人给她做饭,只能孤家寡人在学校凑合一顿。
祁麟登上小号,用小号给何野发了条消息。
-姐姐,在嗎?
虽然何野在背后说她是个人傻钱多的大傻子,她还是想和何野一块玩。
何野这种为了钱忍辱负重舍命陪君子的语气很好玩,特可爱。
何野:?怎么了?
-姐姐陪我玩遊戲好不好?爸爸媽媽上班去了,一個人孤單寂寞,被窩都是冷的。
“进去点,”叶迟迟掀开被子躺下,舒服地叹息一声,“真暖和。”
祁麟往里面挪了挪,何野有发来了消息:你几岁了?
神兽:我十五歲了!是個可以照顧自己的大人了!
何野:……别用繁体打字。
神兽:好、好的!OK.jpg。
手机上面一直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何野编辑了一分钟才发了消息过来:你十五岁?哪来的钱点陪玩?
祁麟轻轻笑了一声,抿了抿嘴角:爸爸妈妈给的,爸爸妈妈除了钱什么都给不了我。
神兽:哭泣.jpg。
何野:……我陪你玩一把,加这个号,只玩一把,玩好了去学习。
何野发来了一个游戏id,应该是代打。
真不错,代打陪玩一块儿,一次赚两份钱。
偏偏她就喜欢这种给喜欢的人送钱的感觉。
叶迟迟窝在被子里背单词,寝室里一些人也都睡了,她拿出耳机戴上,何野的声音通过电流传到耳朵里,有种附在耳边说话的真实感。
“小孩,几年级了?”何野说话时有股漫不经心的随意感,像有根羽毛在耳畔轻轻地刮,听得耳朵酥酥麻麻的。
祁麟在游戏屏幕上打字:初三。
“初三啊……”何野顿了顿,“未成年不是有防沉迷系统吗?你怎么还能玩游戏?”
祁麟:……
她忘了这茬。
何野怎么这么仔细。
她想了想,打字道:用的是妈妈的账号。
“哦。”这个答案何野显然信了,“好好学习。”
沉默半响后,祁麟转到Q.Q里问:姐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耳边响起何野毫无起伏甚至冰冷的回答:没有。
祁麟有点挫败,她想起何野说的“像她这样的人,一辈子不会谈恋爱或者结婚”,决定主动出击。
神兽:姐姐可以尝试一下,毕竟青春只有一次,错过了就真错过了。
神兽:说不定你生命中的那个人就在你身边哦,乖巧.jpg。
何野这次的回答不仅冰冷,还透着碴子,“你才初中,别整天想这些情情爱爱,提升自己去赚钱才是最重要的。”
赚钱赚钱又是赚钱。
何野好像一个除了赚钱其他啥都不懂的木头人。
祁麟嘴角都僵了。
都说情窦初开,为什么何野情窦这么难开!
为、什、么!
她默默躺尸,心在流泪,真切感受什么叫追妻之路漫漫长。
第90章 和一中的刘悦可有什么恩怨情仇
数学竞赛缓缓拉下序幕,争相猜测第一花落谁家。
毫无疑问,要么是一中的时启隅,要么是附中的何野。
直播像素不高,就算有考场视频流出到网上,也看不清题目和答案,只能等一星期后成绩公布。
在此期间,又有一段视频默默在网上流传。
原视频场景昏暗,茶几上堆满了酒水,可以看出场地在一处酒吧的包厢中。
因为有音乐,并不能听见包厢聊了什么。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包厢中的人。
推门进来的女生化着张扬精美的妆容,举手投足皆是矜贵,尽管监控像素比考场还低,但只要是熟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谁。
她就是一中校长最宠爱的女儿——刘悦可。
刘悦可带的人洋洋洒洒进入包厢,当两个女生打牌对弈时,人们以为只是一段普通的视频,后面却令人大跌眼镜。
三个女孩离开之际,刘悦可带的人却一拥而上,将她们团团围住。
没等缓过神,两拨人就打了起来。
虽然一方只有三位女生,却也僵持了挺久,到底是女生,体力跟不上,终是缓缓落入下风。
落败之际,以一位女生凶狠地掐住刘悦可的脖子,刘悦可懒懒举手,败下阵才算结束。
不到十五分钟的视频,和数学竞赛捆绑,一经发出便引起轩然大波。
发布视频者由于匿名,并没第一时间取证考究,而且发布五分钟后就删掉了,经调查是在一家没有监控和经营许可证的酒吧发出的。
评论两极分化,有人猜测是合成视频,也有人称这是明摆的校园暴力。
后专业人士指出,视频无任何PS痕迹。
舆论更加极端。
“平遥一中暴力殴打学生”这一事件事态严重,更是惊动了警方介入调查。
在调查时,又有人发现,其中一个短发女生,和都短视频平台一个叫“麒麟”的游戏主播很像。
脸型、发型、神态,完全就是本人。
而“麒麟”这个账号,更是在一晚上疯狂涨粉十万,最新视频下的评论纷纷是:“为什么打架”“和一中的刘悦可有什么恩怨情仇”“是不是校园暴力”。
舆论再次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有个屁恩怨情仇!”叶迟迟气愤地拿着水杯往桌子上一砸,水花四溅,“哪有恩哪有情他们是瞎了还是说话不过脑子?”
何野关掉手机,胸腔发闷:“怎么会发到网上?”
两道视线同时转向叶迟迟。
叶迟迟盖上盖子,心里一惊:“你们不会以为是我发的吧?”
见两道视线还在盯着她,叶迟迟连忙为自己争辩:“怎么会是我啊!你们都说了不让发,我怎么可能会发啊!”
“那就奇怪了,”祁麟移开视线,皱眉思索,“谁会有视频?”
班里以旧吵闹,却时不时往这边瞟,形成一种热闹又诡异的氛围。
何野深深呼出口气,盯着黑板顿了几秒,“除了你,还有谁在监控室?”
叶迟迟擦掉手背上的水渍,想了想,顿开茅塞:“你那个朋友!他跟我一块进去的!不过他在我后面,那时候我太紧张了,没注意他在干什么。”
朋友屁的朋友,就是一个爱管闲事正义感爆棚的服务员。
谁把视频发网上,不言而喻。
何野闭了闭眼。
她手上有证据,但碍于刘悦可家在平遥的势力,一直迟迟没动。
原本想等有实力后,起码是高考后,再来管这些事。
没想到被人横插一脚。
啧,果然有些人就是闲的没事做。
“现在怎么办?”叶迟迟忧心地问。
怎么办,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网上流传有警察去了一中调查,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只能等,等舆论导向,见机行事。
何野反而扭头对祁麟说:“你号没事吧?”
祁麟怔了怔:“我没多大事,不看评论就行,顶多这几天避避风头。”
何野叹了口气,有点儿愧疚:“实在不好意思。”
她是真不想让附中的人卷进来。
每次都事与愿违。
上课铃响了,陈青霞踩着平底鞋来班上上课,将课本摔在讲台上,正言厉色地说:“上课了!”
学生们顿时慌里慌张回到座位。
“竞赛刚过去没多久就显出原形了?一个两个就看够了世界?”纷纷扬扬的灰尘挡住了陈青霞严峻的脸,“你们是高三,不是初三!初三还要准备中考呢!你们倒好,整天不是玩就是在八卦!”
没人敢动,也没人敢吭声。
“看看你们的期中成绩,考的一塌糊涂!”陈青霞指着黑板旁边贴着的成绩单,“高考比这还难,你们打算全员专科?然后组队去工地搬砖,还是进厂打螺丝?”
屋外乌云大作,狂风四起,预示不久将会下一场大雨。
“好好想想自己以后的人生,”陈青霞语气缓了缓,“想想有什么特长,念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但你们现在除了念书,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教室里回荡着陈青霞说的话。
何野目光沉沉看着窗外被吹得弯了腰的枝丫,手缩进袖子里。
她就像此刻外面的枝叶,被动,漂泊无依。
陈青霞没再继续讲人生大道理,开始讲课,高三无非就是讲卷子,复习知识点。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何野愣了愣。
“别郁闷了,”那只手捏着一个纸巾做的晴天娃娃,晴天娃娃脸上用黑笔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摇头晃脑地说,“让晴天娃娃帮你驱散霉运吧!”
何野埋下头,让堆积如山的书挡住脸,心情好了一点:“你是不是傻。”
“你才傻你才傻。”祁麟夹着嗓子说,“我可是爱与正义集为一体的晴天娃娃战士,拥有这世间最厉害的魔法!”
何野低低地笑了一声。
“我将自己送给你。”祁麟用气音说,把娃娃塞进她手里,“现在你的负面情绪都转移到我身上了,你不要不开心了。”
何野捏了捏,这只是一个用纸巾做的很普通的晴天娃娃,却似乎真有吸收负能量的魔法。
也可能是祁麟本身就有吸收负能量的魔法。
“祁麟!”
一截粉笔精准打在祁麟头上,似乎所有老师都会这项技能。
“不听课站后边去!”陈青霞还捏着另外半截粉笔,举着练习册说。
祁麟没说什么,她本来就是最后一桌,随便拿起一本书站起来。
陈青霞继续讲课,何野点了点一排书中崭新的一本复习册说:“这个。”
祁麟废了点劲儿抽出来。
“三十五页。”
祁麟翻到三十五页。
何野看着陈青霞说:“你好好听课,最起码期末考的好一点,要不然你妈以为我光收礼不做事。”
第91章 阿野阿野阿野阿野……啊——烦死了
网络上血雨腥风,在公布成绩时迎来高潮。
毋庸置疑,第一是此前毫无存在感到没听说过的附中,何野以0.5分之差赢得时启隅。
成绩公布后,事态发酵到最顶峰。
网友对校长、老师等口诛笔伐,曾经靠高达百分之八十九的升学率人人陈赞的一中,此时被无数人唾骂。
不久,有人扒出上学期何野还在一中念书,乃至于国庆之后,才转到附中。
而后,更多人出来作证,一中确实存在有权有势的人指使殴打同学。
所有证据都在指证一中有校园暴力行为。
校长老师也就此停职,接受调查。
一时间,热搜上全是关于“平遥一中校园暴力”“平遥一中老师收礼”“平遥一中区别对待学生”。
就算撤了热搜,也会有新的字条迅速霸屏。
这些字条浩浩荡荡挂在热搜榜第一,稳居不下。
然而,这些都不关何野的事。
此时何野还在苦生苦死跑八百米,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就差身子一倒直接躺地上晕过去。
偏偏祁麟还在身后催她。
“一圈都没有,你就不行了?”祁麟和她并排跑着,喘的气儿都是匀的,“看你打架挺厉害,怎么体力跟不上。”
被强拉来锻炼,何野表示并不想理祁麟。
有这时间,她在教室多刷两套题不好吗?多教祁麟两个单词不香吗?
祁麟可还没学会音标呢。
“你就是体质太差,才发的烧。”祁麟跑快了一点,倒退着操场跑,和她对视说,“看我,身体倍儿棒。”
“这就是我刚吃饱饭就拉我跑步的理由?”何野步伐慢了下来,每抬一步都是靠非人的毅力,“还是不想补课?”
祁麟退到何野身后,推着她小跑:“当然是为你的身体着想!有一个强健的身体何老师才能更好地教我对不对?”
话是这么说,但何野越听越别扭。
尤其是那一声“何老师”,听着挺正常,仔细一回味却有些旖旎。
不知道是她听错了还是怎么回事。
这几天天气潮湿,跑道上湿漉漉的,一脚踩下去能听见“呱唧”一声。
操场没多少人,天寒地冻,只有她俩跟大傻子似的搁这跑步。
何野还是觉得不对味,说:“别叫我老师,听着别扭。”
“那叫你什么?”祁麟曲起手臂,靠近她了一点。
“叫名字。”
“可别人都叫你名字,我不想和别人一样。”祁麟说,“我想叫点别的。”
何野实在跑不动了,慢慢停下来,扭头看着祁麟:“一个称呼而已。”
祁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慢一步停下,两人靠得极近,呼吸交错缠绵在潮湿的空气中,令人脸红心跳。
“何老师也是一个称呼,”祁麟神色柔和地看着她,语气却带着一丝无辜,“你还不让我叫。”
何野呼吸漏了一拍。
有点冷,她的身体却热的冒汗,手和耳朵却冰凉的。
她慌张地移开视线,倒退了一步,气息不稳:“随你。”
祁麟认真斟酌道:“那我叫你……阿野,行不行?”
何野恶寒了一下,走向教学楼:“都说了随你,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那就叫阿野,私底下偷偷地叫。”祁麟心情很不错,也没管何野跑了几圈,绕在她身边叽叽喳喳一通喊,“阿野阿野阿野阿野……”
何野捂着耳朵跑:“啊——你烦不烦?”
教学楼灯火通明,都在准备上晚自习。
何野回到教室,已经有人拿书读了起来,数学竞赛对一些人确实产生了“想出去看看”的影响。
氛围也更像一个高三备考班。
她接了杯水,喝了一口说:“语文英语,今天晚自习你想背哪个?”
祁麟拿起可乐灌了一大口,气儿直呛嗓子,“我能选别的吗?”
“难道你想尝试数学?”何野拿出英语册子翻到中间,就着昨天背的那一页读下去。
“我还是背语文吧,”祁麟拿出语文书,“好歹看得懂。”
何野过了一遍昨天背的单词,思量片刻,喊了祁麟一声。
“嗯?”祁麟抬头看她,“怎么了?”
“你打算考本科还是专科?”何野手指搓动,翻了一页。
祁麟胡乱翻着书,看哪一页的文言文比较简短好背,不甚在意地回:“就我这成绩,专科都要再加把劲,本科肯定指不上。”
“你……”何野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转过来的叶迟迟打断了。
“祁麟,元旦晚会快要到了,”叶迟迟捧着书说,“你打算表演什么节目?”
“这么快就元旦了?”祁麟晃了晃神,成功被叶迟迟吸引了过去,“今天几号来着?”
“都十九了。”叶迟迟说,“还有十一天。”
祁麟毫不留情打击道:“我们高三还能参加元旦晚会?”
“说不准,问问程一水。”叶迟迟望了望,看见了在讲台边聊的真嗨的程一水,她喊了一声,“程一水!”
程一水抬头搜寻谁在喊他,找了半天才看见是叶迟迟:“干嘛?”
“你过来!”叶迟迟招招手,“过来一下。”
程一水不明所以走了过来。
“元旦晚会,高三能参加不?”叶迟迟问。
“我哪知道。”程一水作势要走。
“你不跟水里的鱼似的,天天打探消息。”叶迟迟忙拉住程一水说,“赶紧说说,咱们班好准备节目。”
程一水停下说,“消息也不太准确,校长说不要办,高三以学业为重,副校长又要办,反正稀奇古怪的,等过段时间再说。”
程一水走后,叶迟迟泄了气道:“校长职权比副校长大,我感觉悬……秋游就取消了,这次节假日都不允许我们玩。”
“去年高三应该参加了吧,感觉今年不会取消。”祁麟安慰道,“毕竟是节假日。”
“对!应该往好处想,我们要参加元旦晚会,我们肯定参加元旦晚会!”叶迟迟对自己一通心理暗示,又对祁麟说,“校长说高三参加元旦晚会,你打算表演什么节目?”
祁麟沉默半响道:“……不知道。”
叶迟迟自顾自地说:“还和去年一样跳舞吗?操,一想到运动会张淼学我们就烦。”
祁麟琢磨一会,看了眼正在背单词的何野,“今年换一个。”
“换什么?”叶迟迟问。
“想演话剧。”祁麟说,“最近看了本书,想演那个。”
何野专心背书,丝毫没注意这边在讨论什么。
晚自习上课铃响了,班里的人拖拖拉拉地念书。
“什么话剧?”
祁麟轻笑一声:“《小王子》听过没?”
何野顿了顿,读字母时漏了一个,她又重新背了一遍。
“知道,你想演这个?”叶迟迟想了想说,“不过感觉演不好会很尴尬。”
“我想办法,上课了,你念书去。”祁麟挥了挥手,“好好念,争取考一个好点的大学。”
叶迟迟转了回去。
祁麟没再说话,选了篇李白的《将近酒》读起来。
第92章 我不嫌麻烦,也不嫌路长。
一个晚读,祁麟满脑子除了一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剩下一段都没背下来。
她真想好好记,但太久没背过东西,思维发散,老想别的事情。
何野很投入,她不明白一个人背书怎么能投入到这种地步。
投入到晚读三十分钟,连站姿都没变。
下课铃声响起时,朗读声并没立即停下,还有些人意犹未尽地读完一段才放下书愉快地玩耍。
这种努力学习的氛围不知道能持续多久,好歹起到了短暂性作用。
何野也坐下来喝水,水杯抵着嘴唇,双目无神地盯着一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围吵闹,几十种不同的声音混在一起,混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划破了冬日的夜,藏进深不可见的乌云中。
有雨飘进来,祁麟抬手关掉头顶上方的窗户,将雨声隔绝在外。
她接了点热水捂手,脑袋里跟装了录音机似的,反复循环黄河之水天上来,说道:“下雨了,我没带伞,你带了没?”
何野放下杯子,抿了抿有点干裂的嘴唇:“带了,等放学我回寝室借你?”
“好呀。”掌心热乎了,祁麟又换手背捂着,不着痕迹地说,“希望元旦别下雨,要不然元旦晚会就彻底泡汤了。”
何野成功入套,“下雨跟元旦晚会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一中应该有专门准备活动的房间吧?”祁麟说,“附中可没有,操场露天观影台,刮风下雨看心情。”
“哦。”何野点点头。
下了几天雨,温度骤降,教室嘎嘎冷,水杯里热水没捂一会儿就凉了,祁麟倒了,又装了点热水说:“我们节目还差一个人,你想不想来玩玩?”
“刚晚读不才商量么?这么快人就找齐了?”何野刚听了一耳朵,知道节目是什么,“演小王子?打算飙英语还是飙中文。”
“真看得起我。”祁麟说,“肯定人找全了才来找你的,还差玫瑰花,你来吧,真找不着人了。”
“没人演?”何野怀疑道。
玫瑰可是热门角色,竟然没人演?
“男生觉得这个节目太幼稚,都不来,演的都是女生。”祁麟解释道,“女生也没几个,所以就空下来了。”
何野想了想,皱眉说:“你打算怎么演?全演下来?不要两小时也要一小时。”
“不不不,挑一些,一边解说一边演。”祁麟一通摆手,“这些我来解决,你记一下词就行。”
打闹声盖过雨声,何野摸了摸嘴唇,有点硌手,“我刚跟你聊的,你想过没有?”
“聊什么?”祁麟反应了一会,“黄河之水天上来?”
“你想没想过以后干什么?或者说,你考上大学想念什么专业?”何野说,“我可能不适合和你聊,不过你不能总这么玩吧?”
祁麟愣了一下,耸了耸肩,笑笑说:“那我晚上回去想想。”
何野认真地点头。
“你刚点头了,就当你答应了。”祁麟趁机说道。
何野懵逼地看着她:“我答应什么了我?”
“元旦节目啊。”祁麟顺理成章地说。
何野沉默半响,竖起中指:“你牛。”
“就当放松一下。”祁麟拿出抽屉里的背包,找出一本本子,“正好,我也有道题想请教一下。”
祁麟翻了一页,推到何野面前,紧张地直搓手:“这一题。”
A4纸大小的格子本上,明晃晃写着一道复杂的函数题。
设p是质数,sqrtp的小数部分为x,1/x的小数部分为(sqrtp-15)/37。求所有满足条件的质数p的值(sqrt为根号)。
祁麟字不错,应该特意练过,偏向于网络热门字体,题目看着赏心悦目。
何野只看一眼,拍了拍祁麟的肩:“字不错,题不适合你。”
祁麟懵然地嗯了一声,尾音上扬,以表怀疑。
“我知道刚刚的话题可能打击到你了,你想努力,想奋斗,想一蹴而就。”何野语重心长地劝道,“我也不想打击你,但这不是你现在的实力能做的题,成绩要慢慢提,你先做简单的题。”
“所以,你不打算教了?”祁麟说,“叶迟迟问你的时候你一点都没犹豫。”
“叶迟迟数学可没考十分。”
祁麟悲惨地啊了一声,不死心道:“要不你算算?”
“我算什么,算了你也不会。”何野把本子推给了祁麟,“你要是想学,自己在网上找,数学练习册也有,我给你圈。”
“你试一试。”祁麟一字一顿坚持道。
“没空,我一堆题没写呢。”何野也十分坚持地推回去,“不适合终究不适合,就算写出来了也还是不适合。”
“你怎么就这么犟呢!”祁麟见实在打动不了何野,不由分说把本子塞进她桌洞里,“等你有空再做。”
何野刚碰到本子要拿出来,就被祁麟握住了手,见此她叹了口气:“那先放我这。”
何野说题多不是说说,还真一晚上在刷题。
祁麟看了两眼,嗯,她该瞻仰的题目。
别说做,她连看都看不懂。
明明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她就不会了。
放学时雨还在斜风细雨地下,虽说不大,但骑车回去也会淋湿。
何野撑开伞,躲进不大的伞中,“进来。”
祁麟也躲了进去。
伞只能容下一个人,现在两个人用,空间有点拥挤。
叶迟迟在后面朝她们喊了一声:“麒麟儿,你没带伞么?”
距离有点远,祁麟也喊:“没带。”
“我记得你下午带了伞来啊。”叶迟迟疑惑地挠挠头。
祁麟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你记错了。”
“我记错了?”祁麟说的实在太自信,叶迟迟成功进行自我怀疑,“我伞大,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祁麟手背过身,摇手频率堪比小狗摇尾巴,“你不是要去超市买泡面吃么?咱俩不同路!”
说着她推着何野急急忙忙地走了,留下叶迟迟一个人想,是记错了还是祁麟真没带伞。
雨越下越大,伴随着时不时吹来的风,一把小伞根本不抵用。
祁麟半个肩膀露在伞外,她伸手摸了摸何野的肩,棉袄上覆着层细细的水珠。
“靠进来点。”祁麟搂了搂何野。
“再靠就挤成饼了。”何野说。
她俩靠得很近,伞还是不够用,绵绵细雨顺着风四面八方地吹,打在脸上凉嗖嗖的。
祁麟握住伞把,将伞往何野那边斜了一点,“下次送你把大伞。”
这样还能一块打。
“你别送伞,下次记着带就好。”何野抱怨一句,“省的你还要走到寝室这边。”
“我不嫌麻烦,”祁麟从何野手里夺过伞,将伞往旁边斜了斜,“也不嫌路长。”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缓缓缩短,如此反复,地面上的积水泛起涟漪,她们在绵绵细雨中几乎相拥在一起。
到了宿舍楼下,祁麟目送何野上了楼,美滋滋地往校门走。
她半边肩膀湿了,却不觉得冷,哼着歌儿坐上小电驴。
一股凉意从屁股传来,祁麟一摸,一手的雨水。
……太高兴,忘了车座上有水。
坐都坐了,祁麟也没管,开着小电驴去出租屋,她跟她妈说过今天不回家睡觉。
虽然她妈指着她鼻子骂,天天出去鬼混。
这个月直播时长不太够,她得熬夜播一会儿,要不然会扣钱。
祁麟想到直播,不免想到何野说的话。
——以后干什么,考什么专业。
何野的话像一柄利刃,单刀直入划过要点。
她真没想过以后要干什么。
就目前而言,直播是她工作,但不一定是未来的工作。
她成绩不好,也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事物。
好像除了玩,就没别的特长了。
哎,愁人啊。
她妈也天天嚷着让何野给她补课,都被她拦了下来。
人活一世,她就想安安稳稳玩一生,看看山看看水,看看没见过的风景,或者租一个小房间,和喜欢的人一起养养花种种草。
她不想长大,一长大就有很多烦心事,但似乎所有人都催着她长大。
还是小天好,还是个天真无邪小豆子,虽然跟个小姑娘似的动不动就哭,不过有大把青春挥霍。
学的也简单,什么一加一等于二,不用愁高考,不用愁选专业,毕业找什么工作。
祁麟叹了口气,停下小电驴,拔了钥匙上楼。
要是早几年认识何野就好了,她还没过那个肆无忌惮的年纪,可以横冲直撞地问何野,喜不喜欢女生,喜不喜欢她。
也就不用拐弯抹角地用数学题表达心意。
第93章 这个冬天,真的要结束了吗?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平淡。
何野每天就是刷题背书,背书刷题,在此之外,还多了一个娱乐活动——排练话剧。
她嘴上答应的勉强,心里觉得这玩意儿真挺有意思,叶迟迟念旁白,主演不到十个人,加上她几乎能全文背出来,倒也不太耗费精力。
话剧可能不如唱歌跳舞直接有趣,会有人觉得无聊,但能很好表达更深层次的意义。
祁麟一般午休教室没人的时候练一练,练完就趴桌子上睡会儿,大伙都是自愿参与,没人喊苦喊累。
她的戏份不算多,演完写写题,到时间再睡一会。
巴适得很。
就是祁麟看着挺累,男主角没人愿意演,只能演小王子,还要琢磨哪段旁白要叶迟迟讲,哪章要去掉,出演时间控制在十分钟之内。
“就一个节目,你至于这么认真么?”何野转着笔,速度快到出现了残影。
排练完的女生有的出去谈恋爱了,有的趴下已经睡着了,祁麟枕在胳膊上,偏头看她:“当然至于。”
许是祁麟目光太过专注,何野不自觉停下笔,手指轻点在写完的题目上。
“睡吧,”祁麟抽出她手里的笔,放进纸盒做的笔筒里,“再不睡就上课了。”
何野看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上课。
这么短时间肯定睡不着,她还是趴下眯了会儿。
很安静,只有隐约从教室外传来女生的嬉笑声,何野放空大脑,想着好歹意识混沌一下也行。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要睡着了,有东西碰了碰鬓角。
应该是风吹到了头发。
可是后门已经关了,哪来的风
她恍惚地想,下一瞬发现自己想错了。
她清晰感觉到那是只手。
那只手慢慢勾住了她的鬓发,指甲轻轻刮过皮肤,绕过耳后,接着就再没别的动作。
动作轻缓,又似缱绻。
碰到的皮肤有点痒,何野迟钝地动了动指尖,不想扰了刚起来的困意,于是没出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有道视线一直凝视着她,盯得心里毛毛的。
她想偷偷瞄一眼,还没有动作,意识就陷入了朦胧。
何野是被吵闹声喊醒的。
她从睡梦到被吵醒似乎只用了一秒,下一秒就听见有人大喊:“何野!”
喊的跟她死了一样。
何野烦躁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她晃了晃脑袋,勉强看清了门口的程一水。
“何野!”程一水继续喊,“有人找!”
她又看了眼旁边,祁麟不在。
何野抓了抓头发,拿掉了不知道谁披在她身上的校服外套,带着刚睡醒的鼻音说:“知道了。”
她似乎听见了警笛,走出去,是两个身穿警服的人。
有人探出窗户观望着。
“是何野同学吗?”女警察微微弯腰,温声说。
何野应了一声。
“我们是平遥市公安局的警察,之前见过的,还记得我吗?”女警察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不要紧张,这边有个案子,需要你去做一些笔录。”
何野沉默片刻,跟着他们走了。
上了警车,女警察贴心为她系好安全带。
人影迅速晃过,她淡淡开口。
“是江成海的案子,”她一点都没慌神,似乎已经想到了,“还是网络上那个案子。”
女警察笑着说,“后面的,不过后面的话要留在警察局说,高三课程这么严重,打扰了。”
何野只是默默看着窗外。
警局内,做笔录的还是女警察。
“叫什么名字?”
“何野。”
“性别。”
“女。”
“年龄。”
“十九。”
“据我们调查,你在高一,甚至可能初中就遭受了校园暴力。”男警察的嗓音跟冰块一样冰冷,“为什么不选择报警?”
何野偏了偏头,她摸了摸鬓角,又摸了摸耳垂,似乎在思考。
“不用怕,说出来没事的。”女警察接了杯温水放在何野面前。
“为什么不报警?”她抬眼,刺一样地反问,“你们觉得,我为什么不报警?”
女警察愣了愣。
“配合警方调查,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男警察冰冷冷地提醒。
何野握着一次性纸杯,温热的温度传到手心,她靠在椅子上,歪头质问:“我在一中念书,刘悦可是校长的女儿,你要我怎么报警?”
“没关系,你不想说我们就缓缓。”女警察停下手中的笔,柔声道,“这次事情严重,市里的领导下来调查,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触犯法律的人,也将还给受害者一个公道。”
公道?
何野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搓了搓手指,似乎又摸到了那张粘稠带血的照片,腹部的伤口早好了,却留了一个难看至极永远祛不掉的疤。
她垂着眼,低声喃喃:“……可迟到的正义,真的是正义么?”
房间里安静极了,开水上方升起袅袅水汽。
她好似下了决心,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十指交握,身体前倾,定定地说:“如果我说了什么,你们能保证我的安全吗?保证我的个人隐私吗?”
“当然。”男警察说。
何野依旧盯着女警察,直到对方点头才说:“我手机里有录像录音以及照片,有需要的话可以去拿。”
女警察做好笔录,郑重道:“谢谢。”
何野一下泄了气,瘫在椅子上。
她唯一的底牌,没了。
“我什么都没了,可以放我走了吗?”
何野疲惫地走出警察局,看见了警局外的祁麟。
有点意外,又毫不意外。
“不是还没放学么?”她扯起嘴角,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怎么过来了。”
祁麟抱住了她。
“祁麟,真的要结束了吗?”她把头埋进厚实的棉袄里,防止自己带有哭腔的声音被听出来,“这个冬天,真的要结束了吗?”
长达五年的黑暗,在第六年的冬天,终于要结束了。
五年前,她怀着离开这里信念,去到了一中。
以为是天堂。
现实告诉她,这是另一个地狱。
她如小丑一般挣扎。
五年后,她被折磨得伤痕累累,曾经满怀信念,如今只剩下强撑。
祁麟没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她。
她们身后的标语,明晃晃印着八个大字:忠诚正义,秉公执法。
回到学校,又是程一水冲她们喊:“何野,校长找你!”
刚走了一个警察,又来一个校长。
何野疲惫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母老虎办公室。”程一水补了一句。
她坐下来还没歇两分钟,又去了办公室。
陈青霞办公椅上坐着一个没几根黑发、身形十分圆润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带有褶皱的西装,脚上是一双沾了泥的布鞋。
何野走过去,怀疑地看了看男人:“校长?”
“欸!”
校长应了一声,几乎是跳着站了起来,手无足措地看着何野,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校长。
校长搓着手,激动地伸手想拍她的肩,又捏拳放下了,连连称赞:“好孩子、好孩子,你就是何野吧?长得真标称!”
何野没力气躲,皱眉问:“有事儿吗?”
“哦、噢!对对对,差点忘了。”校长环视了一圈,对邻桌一个男老师说,“小刘!来,给我和竞赛冠军拍张照!”
说着又拿起办公桌上的奖杯和证书,一把塞进她手里:“给!这是你的荣誉!”
力道有些大,何野被推得退了一步。
小刘老师笑着走来,拿起办公桌上崭新的相机说:“不错啊,小同学……来,和郭校长靠近一点。”
“去外面拍!外面光线好!好看!”校长急急忙忙想推何野出去,差一点要碰到时又讪讪缩了回来,“我手脏、手脏,别弄脏了衣服。”
奖杯不重,何野却拿着手腕泛酸。
她被老师们簇拥着离开教室,和校长并肩在走廊站着。
一圈老师围住他们,外围又围了一圈学生,她有点想笑,场面有点滑稽。
又有点儿热泪盈眶。
这个奖杯,多么来之不易啊。
“小同学笑笑,别面无表情,拍起来不好看。”小刘老师眯着眼,指挥着,“站近一点,放松,奖杯不要挡着奖状。”
校长挪着小碎步靠近她一点。
何野左手奖杯右手奖状地举着,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
她看过去,是站在茫茫人群后的祁麟。
真奇怪,明明这么多人挡在祁麟前面,她却一眼看见了。
“来!小同学看镜头!”
何野抿了抿唇,挤出一丝微笑。
眼中闪过泪花。
“三,”小刘老师倒数着,“二……”
人群也整齐划一地喊:“一!”
校长努力直着身子,想要显得严肃,捋不直而上扬的嘴角出卖了他。
“茄子!”他们齐声喊。
一道白光闪过,将她和校长,还有身后不算白的墙一并记录在相机里。
天上飘过淡淡的灰色的乌云,萧瑟的风吹得叶子乱晃。
教学楼上的男孩女孩欢呼着,被各自的班主任催着回教室。
他们奔跑着,嬉笑着,再阴翳的天气也挡不住少年独有的朝气和热血,他们的欢呼穿过乌云,越过大海,卷起落叶,飘向更远的远方。
第94章 我以前很傻,请原谅我吧。祝你幸福……
元旦晚会在十二月三十一号举办,当天学校张灯结彩,贴气球挂横幅,热闹非凡。
同时高三生迎来一个特大好消息,全体高三也能参加,校长终究没能对抗过副校长。
“今天是最后一届元旦,大伙儿情绪都非常高涨,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明后天连放两天假——可以看见我们的麒麟儿选手戴上了黄金闪闪的围巾,看样子已经准备就绪了。”叶迟迟举着手机录像,“当然,作为一个合格的旁白,是不会羡慕嫉妒的。”
叶迟迟镜头一扭,贴着祁麟的脸说:“您好,祁麟选手,可以采访一下您此刻的心情吗?”
傍晚时分,演出后台人多嘴杂,环境简易到有点恶劣,到处是女生拿着小镜子补妆,一堆人挤在两个四角帐篷下,北风一吹,冻得人牙齿打颤。
祁麟推远了镜头,装模作样地摆了摆翠绿色的斗篷,一只手贴在心脏的位置,微微弯腰行了个浅浅的绅士礼,“哦,可爱的小摄影师,我可激动了。”
话刚说完,她倒先笑起来。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装。”叶迟迟转了一圈,镜头又回到祁麟身上,“快说,紧不紧张?”
祁麟仔细回味了一下心情,“紧张肯定是有点紧张的,你不紧张?”
“我也有点。”叶迟迟做了一套深呼吸,四处张望了一下,“咱们的玫瑰去哪了?”
“玫瑰上厕所去了。”祁麟摸了摸校服口袋。
她们没买演出服,一是小王子里的角色cos服没多少卖。二就是贵,不实用,就买了点符合特征的道具,比如她的围巾和斗篷,何野的一支真玫瑰。
花上还撒了水,她拿掉包裹花的网套,花瓣慢慢散开,显得娇艳欲滴。
何野上完厕所回来,兜里的手跟冰块一样,祁麟把花递过她。
“给我的?”花梗上的刺被削掉了,何野接了过来。
她们的指尖在离开的一瞬间碰到了,祁麟摸了摸留有冷感的指腹说:“道具,上台你拿着它就行。”
“要不要对一下词儿?”摄像头对准了何野,叶迟迟走过来,极力劝说道,“你念台词的时候有感情一点,别干巴巴跟背书一样,要声情并茂,要有感情。”
何野摸着暗红的花瓣,触感细腻丝滑,“我不会演戏,只能演成那样。”
“没事儿,就一场表演。”祁麟推着何野,“走走走,排队了。”
演出的人按抽签顺序排好,三十多个节目,她们倒数第二个。
这位置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毕竟她们这节目不适合在前中期调动气氛。
主持人讲完一长串,第一支队伍上台,是一个歌曲串烧。
舞跳得不错,音乐也很劲爆,直接将气氛拉了上来,就是台上c位的张淼多少有点煞风景。
“呕,讨厌张淼。”叶迟迟暂停了录屏,说,“运动会跟我们跳一样的舞,我记一辈子。”
“你说对不对,麒麟儿。”叶迟迟扭头问,哪还有祁麟的身影。
祁麟早拉着何野跑到班级后面,问隔壁班借了两张塑料凳子坐下。
“不叫叶迟迟?”何野问,花还在手上,她怕折了,小心翼翼捏着。
“她的素材还没拍够呢。”祁麟把手套摘下来,握住她的手套上,“等拍完了自己会来的。”
手套已经被捂热了,套手上很暖和,何野把花放进兜里,搓着手说:“你属岩浆的吧?冬天手也暖的跟热水袋似的。”
“说了多运动。”位置有点挤,祁麟勾住凳子往后挪了挪,有点委屈地曲着长腿。
何野不太想在这么美好的地方回忆跑八百米的场景。
主席台下还在热舞,校长破天荒置办了两顶追光灯,可能第一次不太会用,怎么也打不到学生身上,满场乱晃。
祁麟清了清嗓子,倾斜着上半慢慢靠近她,“明天晚上,想好了去哪住没有?”
何野把手夹进腿间,缩着脖子说:“去网吧过一晚。”
有屋,有床,还有被子,关键还便宜。
多棒。
连着下了一个星期的雨,这几天总算放晴了,天色暗得快,天空被雨水洗了一遍似的,干净而透亮,满天星斗。
脚下的仿真草坪还潮湿着,踩在上面有点黏腻的感觉。
祁麟蹭了蹭鞋底,斟酌道:“你要不要来我家住一晚?”
“不用了,我不习惯住别人家。”何野被相声逗笑了,眉眼弯弯地看着祁麟,“不过,谢谢啊。”
有束追光灯打在何野身上,因为距离远,光线白且淡,衬得何野标志性的厌世眼也柔和了许多。
祁麟等这一束光过去,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没事……我外面租了个房间,没人住,你要是不想去我家也可以过去住的。”
灯光有点晃眼睛,何野眯了眯眼,“租的房间?你租房间干嘛?”
“当然是……”祁麟突然附到她耳边吹气,不紧不慢,颇有点欲语还休的意味,“金娇藏屋啊。”
“操——”何野上半身猛地后退,她摸着耳垂,震惊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有病吧?
说了别靠这么近。
她只发出了一个单音节“你”,就看见祁麟那双含笑的眼睛,剩下的话硬生生咽下了肚子。
祁麟跟她开玩笑,她骂人家,怎么想都有点煞风景。
而且她们还是好朋友。
何野使劲搓了搓耳朵,她耳朵敏感,这么一吹又痒又怪。
“开玩笑,我在那屋子直播。”祁麟又退回安全范围,“你要是没地方住,可以借你住一晚。”
何野刚要瞪眼,听见这话不由停下来,迟疑不决道:“不会打扰到你?”
“没事儿,你只要在我直播的时候回避一下就行。”祁麟大方地拍了拍她,“又不干嘛。”
何野认真琢磨了一下。
祁麟租的房子,没人,不要钱,比网吧方便。
对比一下,后者划算实锤。
她终究没抵挡住诱惑,努力挣扎了一下,“那我……请你吃饭,感觉我老蹭吃蹭喝。”
“好啊,就明天,我带你吃炸串。”祁麟说。
约定好后,她们认真看表演。
节目很多,舞蹈唱歌说相声,也很有意思,每个演出并不算完美,跑调、动作错了、笑点没人笑,但每次下场都会有自己班的鼓掌捧场,一点点填满高中时期的记忆。
时间将近尾声,终于轮到她们了。
何野脱掉手套还给祁麟,她们绕过人群进后台,一班的女生已经准备就绪了。
主持人用轻微漏音的话筒介绍入场白:“当我们长大了,会发现人生是一场既孤独又漫长的旅行,会慢慢学会珍惜……接下来,有请高三一班为我们带来短篇故事——小王子!大家掌声欢迎。”
叶迟迟作为旁白打头阵,手抖成筛子。
“不紧张。”祁麟拍了拍叶迟迟,“眼一闭就上去了。”
“我才没紧张。”叶迟迟硬着头皮说。
主持人下场,把话筒给了叶迟迟,叶迟迟视死如归的上场。
第一句话就能听出叶迟迟声音里的颤抖,通过话筒中传到校园每个角落:“六岁那年,我在书上看到一副精美的图画……”
祁麟即将上场,转身对何野说:“围巾歪了没?”
何野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节目,手也抖得不行,她哆哆嗦嗦帮祁麟整理好淡黄色的围巾。
她今天也戴了祁麟送的藏青色围巾,尾端精致的假玫瑰和口袋里的真玫瑰相交映,倒分不出哪朵更漂亮。
“别紧张,就按排练的来。”祁麟也帮她系好围巾,说,“做两套深呼吸就好了。”
“……比起茫茫大海中遭遇海滩在木筏上的水手,我显得更加孤立无援。”
叶迟迟这段说话,祁麟拿起一旁的话筒,站在入口准备上台。
叶迟迟说完下一句,祁麟走上台,用略带乞求的口吻局促地说:“请你……请你给我画只绵羊吧!”
女孩子的嗓音清亮而独特,人缘也好到不行,一出场就是轰鸣的掌声和调侃般的口哨声。
何野趴在边缘,看着祁麟表演。
祁麟刻意更加夸张地演,反倒更符合场景,声音也很有识别度。何野想,要是祁麟在游戏主播干不下去了,还可以去当配音演员。
真是老天爷追着赏饭吃。
一个接一个女生按照事先说好井然有序走上台,演出过半,到她上场了。
她双手举着玫瑰挡住脸,干巴巴又流畅地开口:“哎呀,我才刚刚睡醒,请原谅,我的头发还乱糟糟的。”
叶迟迟不可察觉地扶了下额。
祁麟憋着笑,赞美道:“你可真美。”
“可不是吗?”何野盯着花说,“我出生时太阳正好……”
“不用举这么高。”祁麟把话筒拿远了点,背对观众席,扯住何野的袖子往下拉了拉,接着急忙又对着话筒念词,“我想,早饭时间应该到了……”
玫瑰刚好和下巴平齐,祁麟收回手。
何野以旧面无表情地念着台词,跟其他人一对比,她就像一个毫无感情的台词机器。
玫瑰的戏份不算多,但祁麟一句没删,让她有点惊讶。
演到小王子和玫瑰花分开时的戏份,祁麟模拟洒水的动作,手在她头顶抓了抓。
“再见。”祁麟的嗓音流露出一丝伤感。
何野没说话。
“再见。”祁麟又说。
两束灯光同时打在她们身上,总算对了一次。
“我以前很傻,”何野抿了抿唇,终于开了口,“请原谅我吧。祝你幸福……”
祁麟手里的玻璃瓶停在半空,似乎愣住了。
她们看着彼此,人潮汹涌中,眼里只有彼此。
“是的,我是爱你的,”何野缓缓说出台词,“你却始终都不知道,这是我的错……”
这段台词念完,祁麟愣愣地盯着她,没接话。
场面陷入了诡异安静。
念啊,念台词啊!
关键时候忘词儿了?
何野心提到嗓子眼,正要提醒一下,祁麟把玻璃瓶罩住玫瑰花,念出了下一段台词。
她松了口气。
玫瑰花的戏份只有一场,演完就没她的事了。
她回到观众席,坐下看表演。
接下来一切很顺利,没再出现忘词现象。
她吃了点班费买来的小零食,看见前面在发棒棒糖,顺手拿了两根。
嗯,牛奶和可乐,她不喜欢可乐味的棒棒糖,给祁麟吃。
何野撕开包装,把糖塞进嘴里。
因为删了很多,她们演了不到十五分钟就下场了。
台上的女生把演完的道具带下去,主持人上台,念着最后一场的入场白。
何野全神贯注地咬糖,丝毫没注意身后多了一个人。
“嘿!”有人捂住她的眼睛,掌心温暖,“猜猜我是谁?”
何野抓住那两只手,把糖塞了进去,毫不犹豫道:“祁麟,松手。”
“我就知道你能猜中……”祁麟张开掌心,“塞了什么在我手里?”
手心赫然是一支咖啡色的棒棒糖。
“糖啊。”祁麟熟练地剥开糖纸,放进口中,牵住何野的手说,“跟我来一下。”
“干什么去?”何野咬碎了糖,吐掉棒子,嘴里甜的发腻。
“别问。”
祁麟短促地说,牵着她往教学楼跑,手心很热,还冒着细汗。
心脏在狂跳,她感觉祁麟好像有点紧张,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她会感觉祁麟紧张。
连带她一块紧张。
演出以梦想为主题的合唱收尾,她们将音乐灯光以及人群远远抛在身后,坚定地跑向黑暗。
第95章 她在看烟花,而她在看她。
“嘭——”
门撞击到墙上。
祁麟跑的急,脚磕到了装运动器材的柜子,脸都疼红了。
柜子晃悠了两下,一个乒乓球拍掉在地上,在安静的环境下发出突兀的轻响。
何野听见动静,忙刹步子,只是下半身停了,上半身还处在向前运动的状态,腰一弯,撞上了祁麟的肩膀。
“没事儿吧?”祁麟忍着疼问。
有袄隔着,撞得并不疼,何野摇摇头。
没开灯,器材室里很昏暗,舞台的灯光一下一下透过玻璃窗,稍纵即逝,勉强能在一瞬看清屋里的构造。
“来这干嘛?”何野环顾四周,桌面上有只红色的狮头,在黑暗的环境下,显出一丝说不上来的诡异。
开关在柜子旁,她抬手刚要按下去,就被祁麟按住了。
“别开。”祁麟虚虚握了一下,很快就放开了。
她就着黑暗,弯腰在旁边装器材的纸箱里找着什么。
“你不会要跟我在大晚上打球吧?”何野靠着墙,背对着虚弱的光,处在黑暗中,“我跟你说,我是不会同意的。”
祁麟抱起一个纸箱直起腰,用跟傻子说话的口吻说:“想什么呢,跟我来。”
何野凑过去看了两眼,火药味扑面而来,里面装着小半箱烟花鞭炮。
“你哪儿弄来的?”她很有兴趣地拿了一个仔细瞧。
“家里以前的存货,拿了点出来玩玩。”祁麟抱到外面的空地上,“元旦怎么能不放烟花。”
“小心我举报你。”
“你是从犯,要罚一块罚。”祁麟从兜里拿出一盒火柴,捏出一根,“放地上去。”
何野把烟花放在离她们半米远的位置,又愉快地跑了回来。
火柴头擦过火柴盒子点燃,祁麟蹲着,点燃了火线。
火线呲溜一下,一粒小小的星光似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像一朵朵小花,火药味散在空气中,带起一股新年将至的味道。
“芜湖。”祁麟小跑到何野身边,吹了声吊儿郎当的口哨。
放烟花无论看还是放都很快乐,看着它一下蹦的老高,在空中炸出一朵花,空气中刺鼻但不讨厌的火药味,都令人心情愉悦。
远处的合唱遥远而悠扬,伴随着朦胧的烟,袅袅升起。
“元旦快乐啊,”祁麟看着何野说,“何野。”
何野看着烟花,眼里映出发光的小花,“元旦快乐,祁麟。”
一根不到一分钟就放完了,祁麟又拿了一根将近半米长的烟花,递给何野:“拿着。”
何野脸上画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拿着?”她试探性地问,“拿着放?”
祁麟塞进她手里,“肯定是拿着放呀。”
“……它会嘣到我的。”
“放心,嘣到我也不会嘣到你。”祁麟说着拿出一根火柴擦燃,就要点火线时又顿住了,“你不会没玩过冲天炮吧?就是你手里这种。”
何野两根手指捏着烟花的柄,伸直手臂尽量离远点:“我看过放在天上那种很大的烟花,这种没见过。”
祁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擦燃一根火柴,点燃火线。
火线很短,“嗖”一下就窜到了尾。
“biu——”
一串金红的烟火从烟花筒中窜出半米多高,点点烟花像掉落下来的星星,不过稍纵即逝就灭了。
确认没危险,何野小孩子一样双手捧着,兴奋地冲祁麟挥了挥,脸被烟花的光亮映得通红。
合唱结束,广播里放着散场音乐,七嘴八舌的叫嚷渐渐加大。
场景十分温馨美好。
要是保安不来的话。
附中俩保安,一个看门一抓违纪,一个铁面无私一个坡脚,还是一对哥两好。
“谁!谁在放烟花?!”远处的一个保安一手扶着腿,一手举着电筒照着这边。
祁麟难道爆了声粗口,“坡脚怎么还没回家?”
“怎么了?”何野还举着烟花筒,烟花快放完了,火光肉眼可见开始减弱,最后缓缓熄灭。
“快跑快跑快跑!”祁麟抱起纸箱,腾出一只手牵住她,往教学楼后面跑,“别被老头逮到,他可会告家长了!”
违纪的保安因为坡脚而起名坡脚,出了名的喜欢告家长,不论大事小事,什么上课迟到考试作弊,尤其喜欢在校园瞎转悠,抓小树林里偷偷幽会的小情侣,偏偏坡脚还追不上,往往以失败告终。
保安发了狠劲地追,坡脚到底追不过抱箱子的,再加上学生们都回来了,人多嘴杂,稍稍一绕就甩掉了保安。
祁麟绕着教学楼跑了一圈,又躲进了体育器材室。
她重重关上门,把箱子扔在地上,靠着墙喘气。
何野也扔掉了烟花筒,全身上下都热乎了。
没了舞台灯光,房间里暗极了,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看见祁麟一双极亮的眼睛。
屋外人声鼎沸,衬得房间里越发安静,使两人急促的喘气声更加明显。
一道光突然打在窗户上,祁麟一把拉住她的手,半蹲着跑到柜子后面。
位置太过狭小,她们只能紧紧贴在一起。
“吱呀——”
年久失修的门发出一声危险的哀鸣,一束刺眼的光照进房间。
何野绷直了腿,脚又往后挪了挪,直到脚后跟撞到柜子退无可退才停下。
她背对柜子,面对祁麟,面面相贴,何野隐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可乐味。
是她给祁麟吃的那根可乐味棒棒糖。
保安探头进来看了看。
祁麟的脚又往前蹭了蹭,她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间隙。
她只要稍稍往前一倾,嘴唇就能碰到祁麟的脖子。
呼吸交错,牛奶和可乐混合,形成一道奶香而甜腻的味道。
脖子泛酸,何野慢慢仰头想扭一下,一抬头就撞见祁麟漆黑的瞳孔。
深邃而黑暗。
带着狼一样侵略的危险感。
何野慌张移开视线,低声骂了一句:“怎么还不走。”
她偏开脸,不敢再看祁麟。
手电筒的灯光在屋里胡乱晃了晃,好在保安没进来开灯,见没动静就关上门走了。
何野头靠在柜子上,重重松了口气:“保安走了,你往后挪挪。”
祁麟依言退了一步。
她扭了扭脖子,咔咔作响,正走了一步,就听见祁麟说:“阿野……何野,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何野语气无异,脚步却快了,直觉告诉她要快点离开,“有什么话出去再说,我……”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手腕被祁麟抓住了。
“就现在说。”祁麟不容置疑地打断她。
黑暗中一切都预示着危险。
何野挣扎着要抽回手:“出去说,太暗了……我们出去说。”
祁麟猛地一拉,何野没留神,脚步踉跄地后退,靠着柜子稳住身形。
她们之间靠得极近,祁麟却还在低头逼近她。
“咚”
后脑勺撞到了柜子上,何野没感觉到疼。
她明明能一打五,此刻像被夺舍了一样,一招都使不出来。
“我有很多话跟你说,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口。”祁麟的语气带着紧张,整个人也几不可见地颤抖,一遍遍重复道,“在这个时间点、这个环境下说这个事好像不太好,但我就是突然很想现在就告诉你……真的、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温热的呼吸洒在何野肩窝上,不知道是房间温度升高了还是棉袄捂的,她热的开始冒汗。
她不敢对上祁麟的目光,只能盯着对方的脖子。
视野受阻的情况下,什么都模模糊糊看得不真切,她的脑海中却描绘出了祁麟细且长的脖颈,散落着细碎的头发,旖旎的令人脸红心跳。
“你、你讲。”
一开口,何野发现自己声线也不稳。
“何野,你看着我,”祁麟换了副近乞求的口吻说,“看着我,好不好?”
许是祁麟语气太过可怜,何野咬咬牙,对上祁麟的视线。
对方的目光不再似以前那般带着笑意,如盯上了猎物的狼,透着一股子她没见过的狠劲。
异常危险。
祁麟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没察觉到手捏着何野的腕子生疼。
“我以前很傻,真的很傻,请原谅我。”祁麟低沉而缓慢道,“我以前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想抱你,想亲亲你,想跟你在一起。”
何野眼里的惊恐转变为震惊,她呆呆地愣着,连手腕上的疼都感觉不出来了。
暧昧氛围达到顶峰。
她们在庄严的学校中,楼上是她们的班级,里面还留有学生,在杂乱积层薄薄的灰尘的器材室里,诉说着对心上人的心意。
何野快忘了呼吸,她大口喘气,心脏狂跳。
她也感觉到祁麟的心脏也跳得厉害。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混着不稳的喘息,踩在心弦上。
她慌乱否认:“你、你肯定想错了,你是女生,我也是女生,你怎么可能喜欢我?”
“对,我是女生,你也是女生。”第一句说出口,祁麟干脆就破罐子破摔,贴着她的耳朵,轻声似带蛊惑,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就是喜欢你,我——祁麟喜欢何野,我喜欢你。”
何野微微张着嘴边,愣愣地看着她。
cpu快烧干了,还没反应过来。
“我是喜欢你的,你始终不知道,这是我的错。”祁麟忍不住用嘴唇轻轻碰了碰何野的耳朵,“很抱歉,这么晚才明白我的心意。”
看不见东西,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感,被吻的耳朵像触了电,一点轻微的麻意慢慢传到身体各个部分。
何野下一秒才反应过来,机械地否认:“你不会喜欢我的,你还不了解我,了解我之后一定不会喜欢我的。”
这句话似乎起到了心理暗示,何野更加坚定道:“对,你知道吗?我爸家暴还酗酒,我有个一点都不好的家庭,我……我也不好的!我长得不好看,脾气差,还没钱……”
她自虐般一条一条细数自己的缺点,没发现语气里充满了自卑。
怎么会有人喜欢她?
她这样不好,怎么会有一个完美如祁麟的人喜欢她?
祁麟什么都好,开朗阳光,有钱,有温馨的家庭……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我真的不好的,祁麟,”一滴泪委屈地滑过脸颊,她摇头,带着哭腔说,“你不会喜欢我的。没有人会喜欢我。”
“不会,不会,我喜欢你,”祁麟抱住她,在耳朵轻声说,“我了解你的过去,知道你爸干了什么,真的,你没自己说的那么不堪。”
何野的下巴抵着祁麟,默默靠着。
“你很优秀,你成绩好,坚强勇敢……我真的,我才怕自己配不上你。”祁麟吻了吻她的耳钉,又慢慢吻上耳廓,“何野,我很正式地问你,能不能和我——祁麟,认真谈一场恋爱?”
能不能和我谈恋爱?
能不能和她谈恋爱?
何野满脑子就一句话——能不能和祁麟谈一场恋爱。
她没想过谈恋爱,更没想过和祁麟谈恋爱,这个问题盘踞在脑海中,想的她脑袋都快炸了。
她不说话,祁麟也不说话。
她们就这么抱着,直到楼上彻底听不见有人说话,窗户上没有一丝光亮。
僵持良久,祁麟最后吻了吻耳垂,不舍地松开手说:“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好好想想。”
何野还没冷静下来,脑袋里一团浆糊,丝毫没注意到某人不要脸的胡作非为。
“快熄灯了,我送你回宿舍。”祁麟牵住何野的手,掌心湿濡,她把一张夹了钥匙的纸放进了何野口袋里,“好好睡一觉,明天见。”
何野还是沉默,好像在刚刚丧失了语言功能。
她提线木偶一样被祁麟拉着走路,走楼梯实在太慢,祁麟背对着半蹲在她面前,趁她没反应过来抱住了她的腿。
何野吓了一跳,开口说了沉默后的第一句话:“你干嘛?!”
“你走的太慢了。”祁麟背着人,往上顶了顶,“等会校门关了我出不去,可就跟你一块睡了。”
何野闭嘴了。
祁麟把她送进房间,正要离开,何野开口说:“你等一下,我问你。”
祁麟停在门口,带着疑惑地嗯了一声,尾调上扬,十分愉悦。
“你是真想跟我谈恋爱,”何野在一团乱的线中找出了一个头,“还是为了新鲜感,为了想谈恋爱而谈恋爱。”
祁麟虚虚掩上门,走到何野面前,分外郑重道:“我很负责地说,我真想和你谈恋爱。”
何野抿了抿唇,退了一步。
祁麟亦步亦趋,径直逼进,“阿野,我现在在追求你,你不用急着回应我。但是如果我做什么让你感到不舒服,你一定要告诉我。”
她微微低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何野肩上,略带忧愁地说:“因为就算我追你,也不想让你不开心。”
咚一下,心脏再次重重跳在心弦上。
何野再一次乱了阵脚。
她推开祁麟,打开门,把祁麟推出去,重重关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何野靠在门上喘气。
“那我走了,”祁麟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到何野耳中,像罂粟上瘾的,魅惑人心,“阿野。”
何野弹簧似的跳开。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近及远,最后消失在隔壁寝室纷乱的笑声中。
她愣愣地呆了一会,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祁麟喜欢何野”“能不能和祁麟认真谈一场恋爱”“就算我追你,也不想让你不开心”。
“啊——”何野趴到床上,拿枕头捂住头,“祁麟你是魔鬼吧!”
她拿掉枕头,思考对祁麟的感情。
祁麟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她很惊讶,总体来说,好像并没有“讨厌”这类情绪。
她对祁麟实在讨厌不起来。
甚至现在细细回想,她还有点……高兴?
操……这有什么可高兴的?高兴个锤子。
何野又绕回来。
但她喜欢祁麟吗?她和祁麟一直以“朋友”的模式相处,喜欢不喜欢根本就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她喜欢祁麟,但这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祁麟确实让她产生过“心动”,这是她对梁夏所没有的,但这是恋人之间的心动吗?
何野摸摸口袋,祁麟刚放了东西进来,她拿了出来。
是一根钥匙和一张折成四折的A4纸。
何野把纸展开,发现这竟然是一封……情书!
祁麟竟然给她写、情、书!
她羞愤的把纸扔到一边。
过了会儿,何野还是没忍住,一个字一个字看起来。
ToHeye。
何野噗呲一声笑了,还没学几天英语就来跟她秀。
她接着看下去。
祁麟写的情书和她一样自恋,字里行间时不时透出一股傻气,什么“我对你的喜欢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在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我这辈子逃不掉的劫”。
不知道在网上哪里抄的,也不抄个像样一点的。
结尾还非常正式地写上一句:爱你的麟。
看一遍笑一遍。
笑也笑够了,她仔细一琢磨,还是想不出所以然来。
干脆直接拨了个电话给梁夏。
电话那头响了两声,梁夏轻声细语地说:“干嘛?”
“你干什么?做贼啊?”
“老王查完寝刚走!我现在躲厕所里给你回电话呢!”
“那我问你,”何野丝毫没在意梁夏此刻紧张的心情,“你谈过恋爱吗?”
梁夏懵逼地“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你谈过没有,”何野心里烦,说话也带枪火味,“谈过,或者没谈过。”
“之、之前谈过一次,你问这个干嘛……”梁夏停顿了一秒,吃惊道,“不会有人跟你表白吧!”
没等何野说话,梁夏就一长串地输出:“我跟你讲,你现在可别谈恋爱,高三啊!关键时候啊!而且就你那学校,有几个好男人……我也不是说他们不好。就是你那学校的男生,配不上你,你要找就找一个跟你一样学历高、有眼界的人。”
何野嘟囔一句:“那要是女生呢?”
“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就问你,怎么判断朋友和恋人之间的喜欢?”
“你真别搞我啊,何野,你听好了。”梁夏很认真地劝道,“你好不容易从那个家逃出来,又想被困在另一个地方?为了一个男人,不值当!”
她懂梁夏想表达什么意思,梁夏想要她离开这里,不要被一时的花言巧语和冲动放弃去追求更好的生活。
但祁麟不是男人。
祁麟像个充满能量的小太阳,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帮助她。
“我知道了,挂了。”
她上一秒挂了电话,下一秒梁夏又打了进来。
何野认命地滑过绿色键。
“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何野,你要是谈恋爱我立马坐车去打死那个男人!”梁夏焦急地吼着,“你看我打不打得死他!”
“知道了!”何野等她说完这一句,生怕后面又蹦一句出来,立马挂了电话。
“我怕你舍不得。”她盯着手机屏幕说。
祁麟说的不太对,年龄不太对,阅历等等一切的一切都不太对。
但又太对了。
在最冲动的青春期,做最冲动的事。
祁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牛啊!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手机一直震个不停,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梁夏做什么事都三分钟热度,这个定律在此刻突然消失不见了。
她拿起手机挂断,电话又跳了出来。
只是这次的联系人变了。
屏幕上方,方方正正地写着:宋芬芳。
第96章 “囡囡啊,明天回家吗?”
宋芬芳给她打电话做什么?
自从上次她回去办贫困证明,正巧碰见何建国在家暴,带宋芳芳离开后就没跟她联系过。
何野不想接,手指却艰难地滑过了绿色键。
电话接通,她没说话。
宋芬芳也不需要她说话,自己就先弱弱地开口说:“囡囡啊,明天回家吗?”
“你又回去了?”她一针见血。
宋芳芳弱弱地应了一声,她今晚的心情一下降到最低点,真的很想不明白,宋芳芳明明都离开了,为什么还要舔着个脸回去。
“你又回去做什么?”
宋芳芳噎了一下,过了一秒就自己调整好了语气:“你爸以后不会再打我了,他跟我保证,我就回来了。”
“保证?”何野嗤笑了一声,满含嘲讽,“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别叫我回去。”
“囡囡,你爸真改好了。”宋芳芳苍白地劝道,“就回来吃个饭行么?”
改好了个屁。
“我很忙,要上班,没空。”她捏起落在床上的钥匙,果断放进口袋,“不回去。”
那边没了声息,界面却显示着正在通话中。
何野等了会,对面还是不说话,她率先道:“没事我挂了。”
“囡囡,你在学校还好么?”宋芳芳急忙道,“晚上冷,被子暖不暖和,我给你送床被子要不要?”
她捏了捏薄了不少的被子,回绝道:“别,我暖得很。”
“那你缺不缺棉袄鞋子?”宋芳芳又说,“我送过去吧,天气预报上说过几天还要下雪,到时候更冷,熬不住的。”
“你有空担心我,不如琢磨一下何聪初三毕业能干什么。”何野不耐烦道,“他总不能一直啃老吧?”
说完她感觉不严谨,又改口补了一句:“不对,是啃妈,毕竟也指望不上何建国。”
“囡囡。”宋芳芳无力地叫了她一声,“再怎么样,咱也是一家人。”
“别跟我说什么一家人!”何野决绝地反驳,“狗屁一家人,那是你!”
那边又沉默了,伴随着轻轻的叹息。
一家人?一家人才不会拿刀砍血浓于水的亲人。
是何建国亲手毁了这个家。
她呼吸慢慢平稳,沉着冷漠地说:“我不会回去的,你要受罪一个人回去受,别拉上我。”
她说完,在无边的安静中挂了电话。
头顶上的灯呼一下暗了,只剩下手机屏幕上散发出幽幽白光,映得女孩子毫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
她握住口袋里冷硬的钥匙,坚硬的棱角刺得掌心隐隐发疼。
元旦节,附中要上完两节课才能放假。
这两节都是生物课,一个班的人更加天不怕地不怕,欢快地闹腾,吵翻了天。
何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刻意支着脑袋,后脑勺对着祁麟。
昨晚的事情让她俩确实很尴尬,或者换个说法,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尴尬。
以至于一个上午她都低着头,成功和祁麟一次都没对视成功。
昨晚她翻来覆去没睡着,一直琢磨祁麟到底喜欢她什么。
到最后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想了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世界人口千千万,刚好祁麟就好她这种平平无奇的一口。
生物老师很文静,就算是这种场面也没让她失态,依旧轻声细语地讲题。
非常助眠。
何野眨着越来越眯瞪的眼睛,视线慢慢聚集在坐她面前时不时低头做笔记的叶迟迟身上。
两相配合,她都快睡着了。
脑袋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她十分顽强的又抬了起来,反复好几次,在又一次慢慢不受控制下坠时,她刚要抬起头,有人托住了她的头。
眼睛实在睁不开,她从嗓子里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哼。
“实在困了就睡会。”祁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下课我叫你。”
她实在撑不起将自己硕重的脑袋放在桌面上,况且桌面不如肩膀舒服,也不是第一次靠着祁麟睡觉,何野自我安慰了一番,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两节生物课睡一觉就过去了,她再次睁眼醒来,教室里人走的差不多了。
何野瞬间清醒,抹了抹脸说:“放学怎么不叫我?”
“也没一会儿。”祁麟揉了揉肩。
她看了眼钟,快十点半了,比放学晚了一小时。
“不好意思。”何野说,“太困了。”
“理解。”祁麟从桌面上拿了几张试卷给她,“假期作业,一科一张。”
她随便卷成一卷,教室空无一人,她们无话可聊,很容易就会想起一些事情。
“……我回去了。”何野目光躲闪。
“我送你。”祁麟看着与平常并无二异。
“我回宿舍,又不是不认识路。”
“你认识我出租屋在哪?”祁麟说,“那挺远的,你找不到,我带你去一趟。”
“……好吧。”何野勉为其难道。
一想到又要和祁麟一块呆一两个小时,她就已经开始尴尬了。
单纯的尴尬,多个人都不一样。
就好像以前能聊下去的话题,现在聊感觉就不一样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哪里怪怪的,有股无形的压力。
一路无言地回了寝室,看见有人的地方她顿时松了口气。
到了寝室,又只剩她们两个。
她第一觉得有室友也许不是一件坏事。
前提是室友不作。
“等会你是想先去出租屋,还是先请我吃饭?”祁麟很有分寸感的没进屋,靠着门框说。
“你带我去一趟就行,炸串……等晚点。”
等晚点不那么尴尬了再去。
“行。”
何野很专心地收拾着东西,也没什么好带的,毛巾牙刷还有换洗的贴身衣物,包都没装满。
“我收拾好了。”她单肩跨上包,“走了。”
“我帮你背。”祁麟拿着背包带。
她扯了回来:“不用,又不重。”
祁麟松手作罢。
“我们走路还是坐车去?”何野实在受不了了,打破了安静。
“你坐车,我开车。”祁麟甩了甩车钥匙。
又、没、话、聊、了!
何野噎了一下,撇开脸。
祁麟开的又是那辆震得屁股生疼的三轮车!
你好小三轮,再见小三轮。
死亡微笑.jpg。
“我以为你有很多东西,就开了这个来。”祁麟拧转把手,三轮车缓缓启动,连带着人也一阵一阵地晃。
水泥路还好,就是一些原始的泥巴路,左一个坑右一个水洼,三轮车开上面简直像在蹦迪。
震得何野脸都瘫了。
出租屋和祁麟家根本就是两个方向,路还多,三轮车七绕八拐地开着,要不是有祁麟带,不然真找不到。
祁麟张嘴说了什么,被发动机的声音盖了过去,何野喊了一声:“没听见!”
“我说,前面就到了!”祁麟靠近她也喊,“房间有点小!你凑合一下。”
“哦!”何野偏头问,“你怎么不在家里直播还要在外面租个房子”
“我家里人不让!”
路上一个大坑,祁麟没拐好,两人都飞了起来。
祁麟笑起来:“哎,这地方路不好,搁平时就开电瓶车来了。”
第97章 面包和牛奶,她都想要。
祁麟租的房间确实很小,加上卫生间大概八平米,不过东西不多,一张单人床,一张一米长的木桌子,再加上一个小衣柜,也不显得拥挤。
桌子下方放着两个纸箱子,一张纸的一角从缝隙里透了出来。
何野把包放桌子上,旁边有个台式电脑。
她在祁麟直播间里看见过,是她打游戏的那个电脑。
“东西随便用,”祁麟拉开窗帘,淡淡的阳光立马涌进房间,“就是电脑里的游戏和直播软件别动。”
“我不动电脑。”
何野四下环顾了一圈,墙上贴了几张决战狙击的联赛照片,都是一些比较热门的团队。
“这是ICF的队员吗?”她走过去看了看,图片上一群年轻的男生有点眼熟。
“对,轻风。”祁麟指着人群中一个戴黑框看着比较稳重的男生说,“上一届全国联赛冠军,mvp狙击手,全球赛亚军。”
ICF战队,全名ICEFLAME,中文名冰焰,是决战狙击第一批战队,也是粉丝口中的神话战队,迄今为止第一个在全球赛拿到亚军。
被粉丝称为永不熄灭的冰焰。
但很遗憾,上一届全球赛中,最有希望夺冠的轻风没比过曾一度不被看好的cheetah战队,与冠军擦肩而过。
何野点点头,问:“你很关注这些?上一次在你家里也看到了这个。”
“他们比赛会有一些好的手法和意识,可以学习一下。”祁麟皱皱眉说,“不过ICF最近状态不太好,上一次还没比过香稻花,感觉这次全国赛悬。”
“是吗?”何野不关注这些,对比赛这种事情止步于略有耳闻。
“你什么时候上班?”祁麟也没多聊,换了个话题,“我送你去。”
何野看了眼时间,十一点,这时候店里应该开始忙了。
“你是不是也要去超市?”何野说,“顺路载我一程,不顺路我自己去就行。”
“你要这样说,那我肯定顺路。”祁麟看着她,突然勾起嘴角笑了,“毕竟我现在可是在追你。”
何野一懵。
她都快忘了这茬,祁麟又非常轻易的让她想起来。
她结巴道:“快快快快走吧,彬哥叫我十二点之前到,都快到时间了。”
祁麟昨天有多忐忑,今天就有多厚脸皮,她心情十分愉悦地抛起钥匙,手一抓又稳稳接住了:“急什么,最多半小时,我肯定给你送到。现在时间还早,要不先请我吃顿炸串?”
祁麟说完,见何野脸色渐渐泛红,又补了一句:“……或者,我请你也行。”
“操,说了我请就我请!”何野拿了手机往外走,不知道气的还是羞的,语气冲冲地说,“带路!”
“就在楼下。”祁麟锁好门,小跑两步跟了上去,“欸,你等一下我。”
炸串摊就在旁边,分好类的食物一排排放在货架上,空气中散发出不算好闻的油炸的气味。
买炸串的人居多是小孩,买的是一块钱一根的火腿肠,偶尔富裕的就买两块钱一根的骨肉相连。
小孩们看着她们拿了一盘食物,视线止不住往这瞟,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我跟你讲,这儿的金针菇最好吃,别的地方都炸不出这种味儿。”祁麟拿了四串金针菇,“我每次都能吃两串,今天必须也让你尝尝。”
何野拿了两个脆骨棒,她喜欢吃肉,不太喜欢吃金针菇,这玩意儿太夹牙缝了。
“鸡翅也来两串……你吃几串鸡翅?”祁麟问。
一串有两个鸡翅,何野道:“一串就好。”
“那行,再来两串星星,完美!”祁麟把两盘不算多的食物递给炸油炸的女人,“胖婶,你算算多少钱。”
“好嘞。”胖婶一边把食材扔进油锅里,一边算着,等放下最后一个菜花,她说道,“一共五十六,抹个零头,给五十五就行。”
何野扫码付了过去。
祁麟说:“胖婶,这个分两份,一份多撒辣椒,一份老规矩。”
胖婶欸了一声。
“撒辣椒的重辣。”何野补充道。
她们在店里面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桌面油叽叽的,祁麟抽了张纸擦着。
后面就是客厅,有五六岁的孩子放着嗓子和一个老大爷玩玩具小汽车,听着有点儿闹心。
“是不是太吵了?要不然出去吃?”祁麟说。
“外面有桌子?”何野又探头看了两眼,确定自己没眼花,外面一张桌子都没有。
“当然是蹲着吃。”祁麟习引为常道,“最多把凳子搬出去坐着,桌子不能搬,胖婶不让。”
“……那还是算了。”何野也抽了张纸擦着面前的桌面,“外面灰多大,车跑过去全成吃灰了。”
容易熟的素菜率先端了上来,胖婶平均分成两份,一份外边裹满了辣椒,一份撒了点辣椒,还淋了番茄酱。
胖婶走后,祁麟悄悄地说:“其实这个早裹上灰了,这儿都不盖盖子的。”
她当然知道,何野拿了一串撒了番茄酱的包菜塞进祁麟嘴里,“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祁麟咬住包菜,美滋滋地哼哼一声。
何野喂她吃东西,真好。
祁麟拿了很多蔬菜,摆盘子上看着一大盘,油炸后全缩了水。
何野吃了口韭菜,看了两眼对方盘子里的番茄酱:“你又加辣椒又加番茄酱,不怕拉肚子?”
“这样好吃,”祁麟说着,放下吃到一半的香菇,重新拿了串新的递到她嘴边,“你试试。”
何野下意识张嘴要咬下去,牙齿还没碰到香菇,又一点点退了回来。
“我自己来。”她捏住祁麟手里的签子。
祁麟也没多说什么,很快松开了手。
她咬下一个香菇,入口是番茄酱的酸酸甜甜,等番茄酱吃完了,又漫出一股淡淡的辣味。
确实没想象中那么黑暗,口感很丰富。
“挺好吃的。”何野三两下吃完了一串。
“那当然,我给小迟吃,她觉得可难吃了。”祁麟说,“一点都不懂欣赏美食。”
胖婶把剩下的肉食端了过来,依旧分了两个盘。
她应了一声,盯着裹满辣椒面的鸡翅定定出神。
梁夏说的没错,不论祁麟是男是女,她高三,祁麟也高三,她们的时间都耽误不起。
现在最重要是学习,考上大学。
之后才是喜欢什么人,和谁在一起。
祁麟随性惯了,不懂事,但她不能一块不懂事。
昨晚被冲昏了头,要不是有梁夏,她指不定还乱着。
吃完炸串,祁麟开车载她去火锅店。
路上还是很震,屁股都震疼了,不过她没心思管。
连到了地方都没注意。
一只纤长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何野回过神,看了眼周围,人声鼎沸。
“到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祁麟下了车,钥匙扣套在手指上转着圈儿,“我一路飙来的,快到十二点了,你快进去吧。”
“祁麟,我有点事跟你说。”何野跨下车,“你等会儿。”
祁麟抛起钥匙,又伸手握住,散漫道:“什么?”
“就你昨天说的事,”何野有点艰难地开口。
话没说完,祁麟心头一紧。
神色不由自主认真起来。
耳边人声嘈杂,她却能很清楚听见何野在讲什么。
突然间,她有点后悔,为什么不带何野去安静一点的地方,这种场合并不适合说这种事情。
“不好意思啊,”何野说完剩下的话,心里升出一股愧疚感,“我不能答应你。”
祁麟顿住了。
“我们高三了,目前最重要的是考大学。”何野想握紧拳,却发现身体没了力气,她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的,我真的、真的很想离开这里。”
“这里实在太痛苦了。”
她不敢抬头看祁麟什么表情,祁麟实在对她太好了。
面包和牛奶,她都想要。
但面包没了,她会死的。
她不想死。
形形色色的人越过她们,与她们擦肩而过。
她们不知道,下一个擦肩而过的会不会是她们之中的一个。
过了许久,祁麟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十分苦涩的笑。
“对,对,我忘了,我怎么能忘了呢,哎,对不起啊。”祁麟眼里漫出淡淡的血丝,内疚而难过,“我昨天还说,不想让你不舒服,不想让你不开心,这么快就失言了。”
何野艰涩地开口:“祁麟,我、我真的……”
“没关系的,是我的原因。”祁麟打断她,“你快去上班,都过了十二点,到时候彬哥该说了。”
何野咬了咬下唇:“对不起。”
“没关系,你快去吧,快走吧。”祁麟催促着,“真的,我还得去帮超市上货。”
何野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
可惜对方转过身,她看不见祁麟什么表情,只是这么匆匆一眼,她咬咬牙走了。
“唉……”
接着,她听见了身后一声深深的叹息。
何野加快脚步,去了火锅店。
直到何野的身影融入人群,再也看不见,祁麟收回视线。
她蹲下来抓了抓头发,重重呼出口气,胸口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喘不上气。
她把头埋进臂弯里,早上好不容易出了点太阳,此时又被乌云遮住了。
灰蒙蒙的天,刮着透着凉气的风。
平遥终于要下雪了。
第98章 “别讨厌我好不好?”
元旦吃火锅的人很多,妈妈带着孩子,男人聚在一桌互相吹牛,一块儿攒钱来的学生,从中午一直轮到晚上,座无虚席。
何野一进店里就开始忙,她有自己负责的座位,不用跟着于林了。
这样忙着也好,一忙什么都忘了,可以不用胡思乱想。
三号桌两瓶白酒、五号要上菜了、二号要加菜……还要注意时不时从脚边蹿过去的小屁孩。
何野忙成狗,成功在火锅店练成了失传已久的凌波微步。
“小野!”于林喊了她一声,小跑过来,“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太晚了不安全。”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差一分钟九点。
城镇普遍睡得早,这会儿店里的人比高峰期少了不少。
“行。”何野解开围裙后面的绳子,“那我先走了。”
“这段时间你也挺辛苦的,明天早点来,彬哥请吃火锅,我们也放松一下。”于林说,“有时间吧?”
何野想了想,点点头。
“那行,你路上小心。”
她离开火锅店,往出租房的方向走。
出租屋跟火锅店是反方向,天太晚了,也没三轮车。
一个小时不知道能不能走到。
夜里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整个世界都消音了。
还很黑,啥都看不见。
她打开手电筒照着地面,数着走了几步。
第一百五十九步的时候,一束淡淡的光从身后照过来。
她往路边靠了点,那束光还不远不近地照着她。
何野又走另一边,还照着。
操,搞什么。
尾随?
小心她一拳把人打趴下。
何野不耐烦回头,刺眼的光涌进眼里,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
她眨眨眼,适应了一秒,看清了这是辆电动车。
刚起的火气立马散了。
“还以为你不打算回头了。”骑电动车的女孩儿颔了颔首,手一拧,电瓶车开到了旁边,“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
她沉默地跨上车。
“刚去店里没看见你,于林说你走了,我就追过来了。”
祁麟的语气并无二异,像忘了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她把后视镜上的头盔拿下来给何野,“戴上。”
头盔有点窄,里面有层保暖用的海绵,何野费了点劲戴上。
她注意到祁麟的头盔跟她不一样,是夏天用的。
祁麟的耳朵露在外面,隐约的光亮照出她耳朵通红。
应该是冻的。
电动车平稳行驶上路。
“这么远的路你打算走过去么?”祁麟看了眼空荡荡的腰侧,“你抓稳点,小心摔。”
何野抓住电动车上的杆子,闷闷地嗯一声。
“你厉害。”祁麟拐进小路,她小心避开泥巴路上的坑,“明早我去接你。”
“谢谢。”
祁麟静默了会,脸被吹僵了,实在做不出表情,“你要真想谢我,就别说谢谢,我不喜欢听。”
凛冽的寒风灌进棉袄里,手指没了知觉。
何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谢谢好像没别的词可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于是她什么都没说,干脆当个哑巴。
安静的夜里,家家户户亮着一两盏灯,人影透过窗帘隐隐印在窗户上,不知道在忙碌着什么。
眼前的女孩儿不算高大,削瘦的肩却让人很心安。
何野合上眼,垂着脑袋,额头慢慢贴近祁麟的背,仅仅是小心翼翼地贴着。
她不敢让祁麟知道。
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到了地方,祁麟刹住车。
何野跨下车,脚也冻麻木了,下车时还踉跄了一下。
“……我上去了。”她把手插进兜里,兜里也是冷的,“你早点休息。”
“去吧。”祁麟单脚撑地,稳住电瓶车。
何野低着头往楼上走。
走到一半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祁麟还没走。
“阿野。”祁麟突兀地叫了她一声。
何野上台阶的脚顿在原地。
“你讨厌我吗?”祁麟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问出这个问题。
她张了张口,喉间干涩。
她想说没有,不讨厌,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像有东西堵住了嗓子。
“别讨厌我好不好?”祁麟快速地眨了下眼睛,嗓音发哑:“我可以等,等高考后,你再给答复。”
何野握紧拳,手臂细细颤抖着。
理智告诉她,不能回头。
上午,她亲手推开了祁麟。
现在,也只能往上走。
她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过每一个楼梯,从没觉得二楼这么远,时间这么漫长。
她拿出钥匙,颤着手,迟迟捅不进去。
最后几乎花光了所有力气才进了门,消失在祁麟的视野中。
祁麟垂着眸子,心里空落落的。
明明只隔了一个楼梯的距离,她们之间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手里的头盔残留着女孩的体温。
她轻轻哼着之前在KTV里唱的歌:“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女孩子清亮的嗓音流淌在如墨的夜色中,心境和第一次唱完全不一样,带着淡淡的忧伤和哀愁。
“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直到再也听不见了,何野关上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倒在床上,把手搭在眼睛上。
她不想吊着祁麟,最重要的一点,她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这种状态最磨人,心朦朦胧胧的,像隔了层看得见摸不着的纱。
她不能耽误人家。
何野起身走到桌面拿包,脚踢到了下面的纸箱子,那张夹在缝隙处要掉不掉的纸终于掉在了地上。
她捡起来,打开箱子准备放进去。
里面全是花还有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
-麒麟,我是你第一批粉丝,真的很喜欢你!希望你能一直坚持下去!加油!【爱你】【爱你】【爱你】
纸上这样写着。
另一个信封里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
-我姐姐生病了,她很喜欢这款游戏,但现在打不了了,只能看直播,谢谢你——念。
又一张纸上写:
-姐姐,我能和你双排吗?好喜欢你呀你呀你呀,我的id叫蠢蠢蠢蠢的春,球球了,群里老踢不到我,只能写纸上寄来。
每一张纸上的文字都充满了善意,箱子里有许多粉丝亲手做的小礼物,祁麟也很好地收着,保存在不大的出租屋里。
她不太明白,祁麟好像从来没有过负面情绪,虽然成绩差,但很乐观,连脾气都很少发。
明明只是一个女生,却拥有巨大的能量。
完美的像一个……不真实的人。
虚无缥缈,手一碰就散了。
何野一张张看完了,有很多啼笑皆非的发言。
中二,又令人心生艳羡。
第99章 “祁麟,你为什么老帮别人”
为了避免尴尬,何野没让祁麟来。
她把蓬松的被子叠好,装着礼物和信封的箱子推回原位,将钥匙放在桌上的电脑旁,收拾好房间背包离开了。
早上载人的车很多,她搭了一辆,琢磨要不要斥巨资也买一辆,没车实在不方便。
当然,是自行车。
当然,最好是二手的,便宜。
火锅店平常十一二点开始营业,于林也没说几点来,她提早了两小时,九点就到了。
一些后厨员工已经在准备蔬菜和肉,于林也到了,端着锅底,看见她来还小小惊讶了一下。
“于林姐。”她礼貌地喊了一声。
“这么早就到了?还没弄好呢。”于林端着锅底往楼上包厢走,“正好,你把菜拿过来,等人齐了就可以吃了。”
何野去了后厨拿了个托盘,端了五六盘。
肉有很多,丸子鱼丸子鱼片虾滑……
菜也很多,菠菜香菇小青菜,还有seeyoutomorrow。
你好金针菇,再见金针菇。
她把菜全了端过来,实在没事做,坐在角落里盯着锅底等人。
锅底分两种,辣锅和番茄锅,火开得有点大,没一会就咕嘟咕嘟冒小泡。
她调小了点火,撑着脸发呆。
于林选了一个最大的包厢,圆桌子能坐十几个人,不知道够不够。
粗略一算,服务员四个,后厨外加收银员四个,彬哥是老板,不知道会不会纡尊降贵跟他们一块。
彬哥来了也没事,反正她就是蹭顿饭,早饭加午饭正好一块吃了,省两顿。
就是目前状况有点艰难,肚子咕咕叫,食物近在眼前,却不能吃。
包厢外渐渐响起一阵讲话声,何野咽了咽口水往门口看去,嗯,于林来了。
还有其他服务员,纡尊降贵的彬哥,祁爸祁妈祁天还有……祁麟。
祁麟?!
不是说员工吃火锅放松吗?
无关人员怎么也来!
何野脸都僵了。
缘分总是突如其来,躲都躲不掉。
包厢顿时挤满了人,纷纷找座位坐下,一派其乐融融。
何野低着头,努力降低存在感。
她旁边坐着于林和另一个叫小方的服务员,祁麟跟她爸妈一块坐,两人面对面,抬头就能看见对方。
比杀了她还难受。
彬哥自然坐主位,举起一盏空酒杯说:“今天元旦,我们也一块吃顿火锅,大伙想吃什么自己拿,也没那么多规矩,开心就好。”
一个后厨胖大厨拍手鼓掌:“好!”
稀稀拉拉一阵掌声过后,彬哥摆摆手坐下,夹起一个丸子放进锅里,算是正式开吃。
一帮人伸长了手臂夹菜,把菜一股脑放进锅里,还没等烫几秒生菜就被夹了个一干二净。
周围聊得热火朝天,一点没有老板在场的拘谨。
“老祁,你上次那个杨梅酒,怎么没带过来?”彬哥意犹未尽地咂吧了下嘴,“还是杨梅好喝。”
“喝完了。”祁爸拿着酒壶满上。
“祁天!你再吃手指,”祁妈妈揪着祁天耳朵喊,“小心我在这揍你!”
四面八方都在讲话,只有她和祁麟沉默着。
辣锅转到了另一边,她只能食之无味地吃番茄锅里的虾滑。
祁妈妈倒了杯椰子水塞祁天手里,暂时安顿好了小孩,她夹了个鱼片说:“小野过节没回家?”
突然被点名,何野反应了一秒。
祁妈妈拍掉祁天不安分的手,自顾自道:“你们今天下午上学吧?正好你下班来我家吃顿饭再去学校,别饿着。”
祁麟往锅里挤虾滑,压低音量喊了一声:“妈!”
“小野一看就是大学霸,上次还拿了奖,可大的奖呢!十里八村都知道!”祁妈妈对着祁麟上下扫了一眼,语气不自觉带上一点嫌弃,“再看看你,让人家给你补课说不定也能踩个狗屎运。”
“说了不用,我的成绩我清楚。”祁麟不耐烦地扔掉包装袋,“你不烦我都嫌烦,人家也听烦了。”
“吃饭就不用了,谢谢阿姨。”何野连连摆手,筷子晃出了残影,“我在学校都帮祁麟讲题,她也挺认真的。”
“真的吗?”祁妈妈将信疑信,“上次期中考成那个鬼样子,我都要气死了……小天,别学你姐,好好学习,将来才能挣大钱。”
祁天懵懵懂懂点头。
“对对对,别寄托希望在我身上。”祁麟把锅底转了半圈,“你越说我越讨厌。”
何野夹起虾滑,终于吃上了心心念念的辣锅。
“小野,有空来家里玩,反正也不远,让祁麟开车载你来。”祁妈妈责怪地看了祁麟一眼,扭头看向何野的眼神——欣赏和喜爱都快化成实体蹦到她身上,“就是麻烦你多教教她,哎,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何野摆摆手:“我会的,其实祁麟挺聪明的,有些题一讲就会。”
“是吗?”祁妈妈总归是妈,听见别人夸自己女儿还是止不住高兴。
一顿饭下来,她菜没吃几口,净跟祁妈妈瞎掰扯。
勉勉强强吃了个半饱。
时间不够,马上要上班了,她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坐这吃。
只能望眼欲穿地盯着撤下去的锅底,叹了口气。
彬哥和其他人走了,留下她们几个服务员在这收拾。
祁麟挪着脚后跟蹭过来,帮着一块收拾,“刚不好意思啊,你是不是没吃饱?”
“你别动,等会给你衣服搞脏了。”她拿过祁麟手上的碗,“吃饱了,吃得饱饱的。”
“眼珠子都要黏火锅上了,我还不知道你?”祁麟又去拿别的菜碟,“这应该算中午饭,等会我打电话,你记得接,就说去上厕所。”
何野端着碗往门口走:“不用,忙的时候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等不忙的时候你过来。”
“祁麟,”她停下脚步看着祁麟,“你没自己的事情做吗?”
祁麟举着盘子,伸直了手臂远远拿着,垂着眼皮,咬了咬嘴唇说:“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像只被抛弃的可怜小狗。
何野一噎:“……不是。”
“那普通朋友间正常的关心,都不能关心一下?”祁麟巴巴地说,“我也经常送小迟东西。”
“……好吧,随便。”
她就是不想让祁麟关心她,人情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了。
不过好像也不差这一次。
哎。
中间祁麟给她打了个电话,她实在忙得脚不沾地,匆匆回了句“没空”就挂了。
来吃火锅的大部分是学生,将近五点才空下来。
还有一个多小时上课,她匆匆忙忙换下围裙。
店里很暖和,单穿一件卫衣都不冷,一走出门冷风嗖嗖往脖子里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屋外满目的白。
空中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不远处的房屋若隐若现,隐没在雪中的青松,美的宛如一副画。
何野才发现下雪了。
而这场雪中,唯有逐渐靠近的黑伞是唯一不同的颜色。
祁麟穿着纯白的羽绒服,拉链扣到了最上方,遮住了下巴,几乎融入了这片白色。
她们隔着漫天大雪对视。
“雪太大了,我妈叫我来接你。”祁麟说话时哈出的雾气混着雪色,烟雾缭绕得看不清脸,“时间好像正好。”
何野低头走进伞中,看了眼祁麟被冻红的手说:“太冷了,下次记得戴手套。”
祁麟歪了下手,伞偏了偏。
她往里靠了靠。
祁麟轻声说:“好。”
纷飞的雪淹没了两人的身影,只有一点黑色在雪中时隐时现。
接下来几天祁麟跟没事人一样,倒也不算特别没事,也会来问她题目,不过言语间总流露出一股客套的生疏,仔细一琢磨又琢磨不出来。
跟以前不太一样,又说不上来哪不一样。
明明是她想要的结果,反倒她先不自在起来。
日子还是一样的过,临近过年,先前努力学习的冲劲儿被冲淡了不少,时不时就要陈青霞出面鞭策一下。
“离高考只剩一百四十八天!整天心思不花在刀刃上,净想着过年!”陈青霞面红耳赤使劲拍了拍黑板,上面倒计时的数字都快震掉下来了,“也该玩够了,高三哪有寒假?高三的寒假就是用来冲刺的!今天你不冲,明天别人就能超过你!”
“高考一分比一个足球场的人还多,自己想想多考一分能超过多少人!整天跟个游魂似的,不知道该干嘛。”陈青霞锁紧眉头,苦口婆心,“现在不努力,还要到什么时候努力?等毕业找工作的时候再努力?多想想以后要干什么,朝这个目标出发,又不是让你考清华北大。”
台上老师唾沫横飞,台下学生头点成小鸡啄米,昏昏欲睡。
陈青霞目光一扫,掰了一截粉笔,举手扔出去。
粉笔滑过一道圆润的抛物线,精准砸到了祁麟头上。
祁麟抓了抓头发,艰难抬头,眼睛还粘在一块。
“自己好好想想,以后得人生是你们自己走,谁也代替不了你们的哪一个。”陈青霞目光犀利地看着角落里最后一排,“你说对不对?祁麟。”
祁麟支着脑袋缓慢地点点头,嘴里含了块糖似的说不清话:“对对。”
陈青霞的脸色从“恨铁不成钢”丝滑切换成“朽木不可雕也”,她留下一句下课,走出了教室。
“你都睡了一节课还睡?”叶迟迟眯着眼睛,看样子也困,不过她还是坚持把练习册放到了何野面前,指着上面的一题简言意骇道,“学神,这题。”
“没办法,一听老师讲课我就困。”祁麟揉了揉眼睛,“从小就这样。”
“也就你厉害,敢在她课上睡觉。”叶迟迟下巴抵在桌子上,眨眼速度一下比一下快,“麒麟儿,你以后想做什么?”
“随便选个专业吧,我真不适合念书。”
祁麟话还没说话,叶迟迟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何野把解析在草稿纸写好,夹进书里:“真拼。”
“是啊,小迟这回受的刺激可大了。”祁麟倒是不困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自从上次竞赛回来就嚷着要考出去。”
“考出去也好,比待在这里强。”
叶迟迟趴她桌上睡着了,没地方写字,何野把桌上的书往抽屉里塞。
不知道什么东西抵在里面,怎么压都压不进去。
祁麟支着脑袋问:“那你呢?”
“什么?”何野分心问,她把东西抽了出来,是一本A4大的本子。
本子很精致,一看她就买不起。
“我是问,你想学什么?”祁麟问。
她翻开第一页,没名字。
“不知道。”何野随意翻了翻,“没想过。”
她没想过要学什么专业,也没想过要考什么学校,唯一确定的是离开这里,只要离开这里,去哪都无所谓。
学什么?学赚钱的。
哪个赚钱学哪个。
一本翻完了也没看见哪页有字,何野又从头翻一遍,想了想说:“祁麟,你为什么老帮别人?”
“明明有些人跟你都就不熟。”
中间有一页写了字,她一页一页翻回去。
一道题目占据了整本本子的唯一一页-
设p是质数,sqrtp的小数部分为xI1/x的小数部分为(sqrtp-15)/37。求所有满足条件的质数p的值(sqrt为根号)。
……好眼熟的题目。
貌似在哪见过。
第100章 “囡囡、囡囡,妈妈求你了,”宋芬芳扯住她的衣角,楚楚可怜道。
简简单单的几行已知条件勾起了何野的回忆。
噢,她想起来了,这是祁麟之前问她的题目,因为太难没教。
本子收起来后她就忘了。
祁麟勾出桌洞里的有线耳机,耳机线乱成一团,她边拆边说:“看到了有空就帮,反正也不碍事。”
何野鬼使神差又把本子塞了回去。
她有点想做一下这道题。
第六感告诉她,这题对有问题。
“你不怕碰瓷?”她干脆把放不下的书全扔地上,满满当当一摞快有凳子高。
祁麟终于勾出了一个耳机头,又专心去拆另一个,“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堂堂一个一米七的高三生,会怕碰瓷儿?”
“真遇到就麻烦了。”何野说。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祁麟把耳机插到手机上,指尖在屏幕上轻滑,“外面都传我爸混**,其实我爸就是个收老赖钱的,他就看着凶,不爱讲话,人是挺好的。”
何野想起祁爸令人胆寒的脸,还是前者更符合他的气质。
“他知道自己长得凶,所以兜里老揣着糖,碰见被他吓哭的小孩就给颗糖吃,小孩就不哭了。”祁麟似乎觉得挺有意思,嘿嘿笑起来,“还是我妈跟我讲的,要不然我都发现不了我爸还有这么铁汉柔情的一面。”
确实看不出来祁爸喜欢在兜里揣糖……
她实在想不出一米九几的大糙汉,用暴力手段处理完欠钱不还的老赖,在老赖的哀嚎声中,还能从兜里掏出糖面无表情地安慰被吓哭的小孩。
似乎更恐怖了。
“我爸也老帮别人,他还经常给彬哥送酒。”祁麟戴上一只耳机,把另一只给了她,继续说着没说完的话,“所以我就想,帮一下也没关系,万一别人是真困难,也算做了件好事。”
何野缄默一秒,戴上了另一只耳机:“……你不说,真有点看不出来。”
祁麟点开音乐,舒缓的前奏流淌在两人耳间,无辜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传着传着就变成我爸是**老大了,明明我爸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该交的税年年都不少。”
听完祁爸爸的个人经历,何野竟然有点想笑。
“你写作业吧,我琢磨一下数学题,起码期末考试不能再考十分了。”祁麟拿出初中数学知识大全,一页页往后翻,“咦,昨天看到哪儿来着?”
耳机里的女声唱着简单平缓的英文歌,音量不大,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很适合做题的时候听。
何野拿出了桌洞里的本子,又认真看了一遍。
对她来讲,题目要说难也不是很难,就是做着挺麻烦。
她一个个代入通分整理,耐心算下来,得出k等于22。
祁麟的意思是——她很二?
何野懵逼的又看了眼题目,哦,她看错了,是算p的值。
她把k带入先前的公式,在草稿纸上算答案。
p=521
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她一点都不惊讶,甚至还有点猜到了。
啧,怪不得一直叫她做,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当初还以为祁麟没有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能力,要来挑战这种题。
何野把这一页撕下来,正要扔掉,有人叫了她一声:“何野。”
她阴差阳错把纸张插进了数学书里。
马萍站在讲台上说:“学校门口有人找你。”
有人找她?
何野琢磨半天也没想明白谁会来学校找她。
她摘掉耳机,走上讲台问:“你知道谁找我吗?”
马萍推了推眼镜,厚重的镜片看不清眼里的情绪:“不知道,不过保安说是个女的。”
女的?
何野更迷茫了。
她道了声谢,离开教室去校门口。
上自习课了,一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前几天下的雪化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些堆积在房梁上的还没化完。
都说化雪比下雪冷,她把脖子缩进围巾里都有细微的风灌进来。
好在今天出了点儿太阳,路过女寝她抬头撇了一眼,阳台上晒满了五颜六色的被子。
校门口除了进出的老师和保安,空荡荡的大门口一个人都没有。
何野往保安室里瞅了一眼。
只一眼,脚尖一偏,她就想走了。
“囡囡,你来了。”宋芬芳穿着她认为最得体的一件亮黄色棉袄,袖子还缝了处补丁,她脸上堆满了笑,身边站着一个巨大的化肥袋。
被看见了,何野无奈走进去。
“我给你带了被子,还有棉袄,你冷不冷?”宋芬芳笑得很用力,眼角的皱纹压深了不少。
“还行。”何野低头看了一眼化肥袋,里面是床厚厚的被子,面上还有个大大的“喜”字。
宋芬芳抓住她的胳膊捏了捏,“穿这么点还不冷?”说着又仔细端详她的脸,“又瘦了。”
何野不想表演母慈子孝的戏码,她挣脱开宋芬芳的手说:“这些东西你带回去,我不要。”
宋芬芳说:“囡囡,这些你带去学校睡,这种天气很容易着凉的。”
“我不会要的,你还有什么事没?没事我走了。”
“你要嫌重我拎上去铺好。”宋芬芳拽着化肥袋跟着走了几步,“你住哪里?我给你带上去。”
何野不耐烦回头,目光冷厉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拿不动,是不要何建国的东西,我不要你们的东西。”
宋芬芳低着头,依旧跟在后面。
“这是用我的钱买的,你拿去睡。”
“妈!”何野压着音量喊了一声,“你到底来干嘛?!我说了不要!”
宋芬芳握住她的手,她摸到了对方满是老茧的手背上的冻疮。
“囡囡啊,妈妈心疼你。”宋芬芳说,“以前你一个人在一中,我照顾不了你。现在你离家近,能照顾一下就照顾一下,要不然我心里不好受。”
何野没挣开手,语气软了下来,叹气道:“你这是干嘛啊。”
“妈就是怕你着凉,生病,”宋芬芳说,“被子带过去行不行?我帮你铺好。”
“不用,被子我带走。”何野问,“还有什么事没?没事我走了,教室还有一堆事没干。”
宋芬芳在兜里掏了掏,拿出几张红色大钞塞进她手里,“你爸知道以前是他不对,这些是他叫我给你的,他让你拿去用。”
“我不要!”何野听见“何建国”三个字手一甩,几张一百掉在了地上,她警惕地看着宋芬芳,“何建国有这么好心,猪都能上树。”
宋芬芳连忙蹲下身捡,“真的,你爸真改好了。”
“我管他改不改好,反正我是不会要的。”何野扯着化肥袋退了几步,讽刺笑道,“就他那副死德行?”
宋芬芳点了一遍钱,确认没少站了起来,欲言又止:“囡囡……我们好歹是一家人。”
“要不是‘一家人’,我早走了。”她强硬道,“还有事没?没事走了。”
“你过年……回家吧?”宋芬芳彷徨地看着她,哀求似地说,“元旦不回来就算了,过年起码得回家吧?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也不放心。”
有完没完了。
何野耐心耗尽,扯着袋子往外走:“再说吧。”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过年要是不回家,她能去哪儿。
不过去哪儿都好,就是不想回家。
看何建国一眼能要她半条命。
“囡囡、囡囡,妈妈求你了,”宋芬芳扯住她的衣角,楚楚可怜道,“过年回家住几天,行不行?”
“……”
她们僵持着,保安没听见动静探头看了一眼,看完又缩了回去继续巡逻。
何野无声叹口气。
她真的、实在受不了,宋芬芳用这幅求人的语气求她。
谁让她欠宋芬芳。
摊上这么一个妈,这么一个家庭,真是上辈子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