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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情侣套餐这么体贴的男孩子可不多见……

    学校里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俩人很快便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可沈念毫不在意,她像牛皮糖一样黏哥哥黏得紧,抱着哥哥温热的腰肢不肯撒手。赵涟清拿她无可奈何,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

    “马上就初三了,怎么还像小朋友一样?”

    “在哥哥面前我永远是小朋友。”她瓮声瓮气地撒娇:“不行吗?”

    他忍俊不禁:“行。”

    死缠烂打一向奏效,这是沈念屡试不爽的一招,主要是她身上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可爱,就算刻意嗲着嗓子也不刺耳,让人听得耳根酥软。

    赵涟清最吃她这一套。

    他愿意让她黏着,在家里黏着,在外面也黏着,最好是时时刻刻地看着他,只看他,心里和眼里只有他。他也只要妹妹就好,彼此一颗心都满满当当,被对方彻心彻骨地侵占了。

    这种说不上正常的念头,时常闪过少年的脑海,尤其是在她像取暖的小猫一样依偎着他的时候,赵涟清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已经只剩一半,另一半要用她的灵魂融合,才算圆满。

    过了一会儿,下课铃突然响起,一大波学生吵吵闹闹地走了过来,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异常显眼。赵涟清想了想,索性带她去找个能坐下的地方,吃点东西。

    ……

    峰南政法的大学除了食堂以外还有一条商业街,学生下了课走出教学楼,再过条马路就能抵达。

    商业街的生意很红火,有两三家奶茶店,还有好几家在卖煎饼果子、鸡翅包饭、炒酸奶。很多学生吃腻了食堂,就来这里买个煎饼果子、粢饭团或者烤冷面换换口味。要是去图书馆呆到很晚,赶不上食堂饭店,很多人也会在这边凑合吃一顿。

    赵涟清带沈念来了二楼的一家咖啡厅。这里相对清静,来来往往的学生不多。

    因此来这个咖啡厅的,大部分都是情侣。

    沈念跟着赵涟清一进去,便看到一对男女坐在沙发上,互相用一个勺子喂对方吃饭。她有些面红心跳地移开视线。

    赵涟清找到前台,正在看菜单。沈念凑到他旁边好奇地打量。这里的价格都很实惠,主要面向学生,一杯鲜磨美式咖啡就六块钱,一份意面十块,披萨十五。

    赵涟清大致扫了眼菜单,刚想问她要不要吃披萨,便听到老板娘殷切开口:“要是不知道怎么点的话,我们这边有活动套餐,很划算,要不要了解一下?”

    “什么套餐?”沈念问。

    老板娘瞄了二人一眼,笑得意味深长:“马上不是520了吗,我们有个情侣套餐,特别划算。两份饮品,卡布奇诺还是拿铁二选一。一份12寸披萨,外带一份慕斯蛋糕,一共才25元。要不要点一份?”

    赵涟清尴尬道:“我们不是……”

    “有卡布奇诺?”

    小姑娘的声音同步响起,打算了赵涟清欲要解释的话,眼巴巴地看着老板娘。老板娘点点头:“嗯,我们家的卡布奇诺可是招牌,口感特别醇厚,比外面的都好喝,建议你试一下哦。单点一杯就要十块呢。”

    这下子,沈念的眼睛彻底被点亮了。她仰头看了眼赵涟清,水汪汪的杏眼眼里满是期待,赵涟清叹了口气,心想她到底有没有听到这个套餐的名字?

    算了,她想喝就买。这么实惠的套餐,估计也不会只有情侣才会点。

    顺利点单付款后,他们去后面的沙发找了个位置坐下。这个位置在角落,正好能避开空调的直吹风,既凉快又不会吹到脑袋。

    “今天应该是周五吧,这么突然跑过来?”两人面对面坐下,赵涟清便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下午没课吗?”

    沈念一副‘你终于想到问我’的表情:“下午我们班运动会,我本来想报名,但语文老师让我认真准备古诗文,所以这次就没上场。”

    不上场的学生可以在现场加油助威,也可以直接回家做作业。初中的自由度比小学高一些,大部分初中生也不像小学生那样好拿捏,老师一声令下,都像乖宝宝似的不敢回家。

    沈念本来是要留在学校里背古诗的,但她总想到赵涟清,想把自己拿到一等奖的事情尽快告诉他,便找了借口溜走了。

    得知事情来龙去脉的赵涟清有些哭笑不得:“你要是想跟哥哥说,直接打手表电话就是。”

    “这件事情我想亲口告诉你嘛。”

    “那你这次不和大家一起背诗,到时候进度跟不上这么办?”

    “不会的啦,周末我会抽出时间好好补上,就五十首古诗词而已。”小姑娘伸出手,做了个发誓的动作:“不然哥哥晚上不要搭理我。”

    这是个很毒的誓了。

    无论是让赵涟清不理她,还是让她不能和赵涟

    清说话,都是严峻的挑战,足以证明小姑娘的决心。

    “念念说到一定能做到,哥哥相信你。”

    发誓就免了。赵涟清心想,他可做不到。

    那么可爱的妹妹在自己面前,他这么能忍住视而不见?

    谁知,小姑娘坚决地摇摇头:“有志者事竟成,我肯定能背完的。”

    话音刚落地,老板娘端着盘子走了过来,上面是他们点的两杯饮品。一杯是沈念的卡布奇诺,一杯是赵涟清的拿铁,都是常温的,不是很烫。

    赵涟清端起杯子,往沈念的杯子上碰了一下。陶瓷的声音“叮”地作响,清脆好听。

    沈念问他:“你干嘛呀?”

    “恭喜念念同学拿了全校第一。”少年轻轻挽起唇角,温柔的桃花眼中溢满了光亮:“哥哥相信你能做到,无论是什么事,无论遇到什么困难。这次古诗文大赛难度很高,你能拿第一,是实至名归,哥哥为你感到骄傲。”

    原来是这件事。

    她其实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过来,就是为了亲口告诉他这个好结果,也为了亲自听到这句话。如今听到了,她觉得心满意足,整个人都冒着幸福的泡泡。

    “你刚刚不是在电话里说过了嘛……”

    赵涟清道:“这句话我也想亲口告诉你。”

    沈念“嘿嘿”傻笑,心花怒放地举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香甜的味道涌入口中,带着一丝鲜奶的醇厚。

    等等,牛奶?

    那口卡布奇诺还没来得及咽下去,沈念立刻就尝到了牛奶诡异刁钻的味道。这个味道不亚于在香喷喷的番茄火锅里煮了一包臭酸笋,整个锅都不能要了!

    但大庭广众之下,沈念只能捂住嘴巴,硬是“咕噔”一口咽了下去,脸蛋皱得像是吃了口苦瓜。赵涟清立刻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起身帮她要了一杯水。

    “慢点喝。”

    温热的水送到唇边,小姑娘就着哥哥的手,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总算缓过来了。

    赵涟清把水杯放到她手边,回到对面坐下:“怪我刚才忘记提醒你,里面加了不少牛奶。好点了吗?”

    沈念点点头:“好多了,没关系啦,是我一直想喝。这次喝了以后就不想了。”

    不知是被哪部偶像剧影响,她一直想尝一尝卡布奇诺是什么味道。如今喝到了,没有特别喜欢,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小姑娘一向不钻牛角尖。

    这时,老板娘又端着一大份披萨和慕斯蛋糕过来了。披萨是经典意式风味,披萨边薄脆,上面撒了一层萨拉米香肠和几片芝麻菜,看起来红彤彤的十分有食欲。而慕斯蛋糕小小一只,只有巴掌大,却做成了精致的爱心形状,盘子上还用草莓果酱写了「LOVE」。

    果然是情侣套餐。

    沈念看着那个小巧浪漫蛋糕,有些无从下手。要是情侣之间分享一只倒还好。但是她和哥哥怎么能一起吃呢?就在这时,只听哥哥道:“蛋糕你吃吧,就当是庆祝你拿了第一名。”

    她摇摇头:“我吃不了那么多,要不我切一下?”

    “那样寓意可不好,”老板娘把一杯果汁放到了沈念面前:“一颗心切成两半,可不就是分手的意思?所以我们这个蛋糕只给你们勺子,不给你们餐刀。”

    “不切两半,该怎么分?”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

    老板娘笑了笑,示意她往旁边看去。只见隔壁正好坐了一对小情侣,模样羞涩地吃着和他们同款的慕斯蛋糕。但是两个人是你一勺我一勺这么吃的,看起来非常腻歪……

    沈念只觉得面如火烧,立刻扭回头,惊恐万分地看着赵涟清。赵涟清显然也明白了,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将蛋糕推到她面前。

    “你先吃吧,吃不掉哥哥再吃。”

    只能这样了。

    沈念点点头,目光又落在面前的橙汁上。她连忙将老板娘喊住:“对了,这个果汁不是我们点的……”

    老板娘笑得眉眼弯弯:“刚才看你喝不习惯,这位同学又过来帮你加了杯果汁。这么体贴的男孩子可不多见啊。”

    说罢,她冲沈念眨了眨眼睛,施施然离开了。

    怎么感觉误会越描越深了……

    错过了解释的时机,就很难再把话说清楚。沈念只好忍着尴尬把果汁拿过来,就着吸管喝了一小口。

    “好喝么?”

    赵涟清看着她,好似没听到方才老板娘那些话,神态坦然如常。沈念突然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有些不堪,局促地点点头,又把脸埋进果汁里。

    奇怪。

    哥哥怎么一直在看她?

    平时他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吗?

    有些不确定,沈念又小幅度抬起头,朝对面看过去。果不其然地撞入一双琥珀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好似含了一汪春水,浸泡着她捧着果汁的小小身影。

    他就这么专注而又温柔地只看她一个人,仿佛她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第52章 古诗文决赛今天就是……特别地想哥哥……

    沈念顿时乱了呼吸,面庞燃起一层火辣辣的燥热。

    她和赵涟清从小一起长大,赵涟清见证了她各种各样的模样,丢人的、吵闹的、欢欣的、粘人的,她把他当作自己最亲最爱的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是不知怎么了,最近她面对他的时候,心境却悄然发生了些许变化。

    一种不知该怎么形容的慌乱感和羞赧占据了她的情绪,连心脏的跳动声都有些不安,这种感觉很陌生,也让她很郁闷,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哥哥产生这么别扭的想法。

    小姑娘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把,甩了甩脑袋,把糟糕的情绪甩走。她用力吸了口果汁,又拿起一块披萨大快朵颐起来,吃着吃着心情果然变好了许多,胃里充实之后脑袋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两个人就这样慢慢吃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沈念第一次来他的大学,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她问哥哥平时都在哪里上课,是不是那个人工湖后面的砖红色教学楼?赵涟清点点头,说栋楼里上课最多,但有时候也会去别的教室,比如上计算机课、选修课的时候。

    “周三上午是最恐怖的一天。”赵涟清道:“那天不仅有早八,课间十分钟还要换到别的教学楼,我们都得一鼓作气冲刺过去,不然准得迟到。”

    “大学生也怕迟到吗?”

    少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迟到要扣平时分。”

    沈念觉得很新奇。

    她眼里的赵涟清大多是哥哥的角色,要么在厨房里做饭,要么就是周末的时候带她去超市采购,生活的气息极浓。但是来到这所大学,放眼望去都是与他差不多大的同龄人,她这才意识到他也会坐在教室里,和她一样过着普通的校园生活。

    她还没见过赵涟清上课的样子,是那种标准的好学生吗?带着纸和笔,一节课都默默地记笔记,从来不玩手机也不说悄悄话,一下课就去图书馆。还是像电视剧里那样参加很多的社团,平时没有课的时候便参加各种比赛,淹没在女生的尖叫声之中……

    想着想着便走了神,赵涟清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么了,在想什么呢?”

    “在想……哥哥的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子。”

    “和高中也没什么区别,上课、吃饭、放学回家。”

    “那没有课的时候呢?”

    “在想你。”他勾起唇角,理所当然道:“在想念念呀。”

    扑通——

    心脏的跳动像是大珠小珠落盘,丁零当啷,响彻胸膛,吵得耳膜都感到刺痛  。

    小姑娘瓷白的小脸渐渐染上一层薄粉,像是被水彩刷轻轻点缀了两笔似的,透露出一种浑然的可爱。赵涟清忍不住伸出手,食指轻轻在她脸颊上蹭了蹭,指尖顿时触到了一抹温软。

    好像小猫一样。

    柔软乌黑的发丝像是小猫光滑的皮毛,纤瘦的身体像是小猫一样小巧轻盈。还有她眉目中流露出来的天然的依恋,像被主人长久养在膝间的猫崽一样,对他百分之百地信任着、依恋着。

    她如此天真、温热、懵懂,被他捧在手心里紧实地护着。别说离开她,哪怕生命中有一分一秒不曾想着她,他都要觉得荒度了。

    “哥哥。”

    “嗯?”

    小姑娘抬起头,黑葡萄重的眼中闪过一丝羞赧:“我能不能坐过去?”

    少年愣了愣:“好啊。”

    “我坐里面吧。”

    他往外面挪了挪,留出里面的空位来。小姑娘立刻闪现过去,屁股刚坐下来,便立刻抓住他的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的手臂抱在了怀中。

    然后,像是树獭一样,沈念将软软的脸蛋贴在他的胳膊上,轻轻舒了口气。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赵涟清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已经落了她大半的重心。他忍俊不禁:“好端端的吃着东西,这又怎么啦?”

    “没什么。”

    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苦恼:“今天就是……特别地想哥哥……”

    想到一见他就扑到了他怀里,想到方才听他那么讲心脏几乎要化成一滩蜜糖,像是饿急了的小猫见到了鱼,脑海里只有抱住哥哥这么一个念头。

    她好粘人,她是不是太粘人了?但是哥哥方才不是说一有空就会想她吗?

    是不是意味着,哥哥也和她一样,不停地不停地想要见到她、靠近她、亲近她?想要这样贴近着像两只小兔一般贴在一起?

    沈念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哥哥的神情。哥哥果然在看着她,眸光里倾注着满满当当的温柔神色。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静静地任由她紧紧抱着,像是两个无声挨在一起的雪人。

    原来哥哥也一样。

    小姑娘释然地心想。

    原来他也那么想念她。

    ……

    虽然沈念同学对古诗文大赛很有信心,但也明白市级比赛的竞争激烈,这几天放学后她天天都和陈雅路一起背古诗词。

    偶尔王老师给俩人开开小灶,给他们圈圈重点,顺便加油鼓气。时间久了,俩人也与这位小老头混熟了,背累了就听他讲讲年轻时的故事,时常被逗得哈哈大笑。

    “你们不要紧张,我对你们要求也不高,”王老师喝了口茶,慢悠悠道:“一个人拿一等奖,一个人拿二等奖就好。”

    市里的比赛其实就是决赛,从各个学校晋级的优秀学生中,选出一二三等奖共十名。一等奖一位,二等奖三位,三等奖六位。所以她其实与陈雅路也存在某种竞争关系。

    但两个小姑娘压根没往这上面想,互相督促、互相帮忙,准备得热火朝天。

    陈雅路向来伶牙俐齿,闻言道:“那坏了,我俩要是都拿第一,岂不是没达到王老师的要求?实在不行,我就拿第二吧。”

    “你个小滑头!那第一让给沈念?”

    “当然咯。”

    被突然点名的沈念迷茫地抬起头:“啥?”

    “我说念念要拿第一名。”陈雅路笑了笑:“你不是说拿了名次让你哥哥带你出去玩?”

    “哦,那第三名也行的,我哥说不一定非得争第一。”

    陈雅路闻言哈哈大笑,老王被俩小姑娘气得“哼哼”两声,拧开茶壶又闷了一口茶水。但是玩笑归玩笑,俩小姑娘还是认认真真地准备着,还都是抽得课余时间。

    比赛在六月份,那时候正好赶上分班期末考试,他们可不敢松懈。

    于是在连轴转的两个月后,6月28号,古诗文决赛这天到了。

    这天是个周末,赵涟清不用上课,一大清早起来就把沈念送到了考点。

    决赛是线下书面的考试,考场在一个比较偏远的小学里,早上九点钟开考,不少住得远的家庭都会在附近找个酒店住一晚。

    好在从家属院过去有直达的公交车,他们早上七点半从家里出门,不急不忙地便过去了。

    “紧张吗?”

    公交车上,小姑娘脸色有些苍白,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她第一次参加市里的比赛,平时都是学校里的小打小闹,规格都不一样。虽然赵涟清没有给她什么压力,但王老师和陈雅路那紧张兮兮的模样,她也避免不了被感染了。

    身侧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赵涟清转身从背包里掏出来什么东西,塞到了她的怀里。她这才发现是蛋黄。

    蛋黄衣服上绣了“加油”两个殷红的字,绣线歪歪扭扭,但能看出来是下了功夫,针脚很密实。

    “哥哥……”

    小姑娘把小猫抱紧,扬起雪白的小脸,眼巴巴地瞅着哥哥。赵涟清笑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沈念变成了一只黏糊糊的大米年糕:“没有哥哥我可怎么办呀。”

    小猫一样的小姑娘抱着小猫公仔,对着他肆无忌惮的撒娇,毛茸茸的脑袋枕在了他的肩头。赵涟清只觉得清晨的阳光都清透几分,照得世间坦坦荡荡,光彩如新。

    他勾起唇角,微微侧过脑袋,脸颊在她的头顶上轻轻蹭了蹭。

    不一会儿,考场就到了。

    这个小学的大门前黑压压一片,全都是焦躁的家长。几个小孩还在拿着A4纸便边走边背诗词,眼睛也不看路,全凭家长牵着走。

    沈念同学受到了蛋黄的鼓舞,士气大振,变成了整个考场最酷的小孩,冲赵涟清潇洒地挥挥手便扭头走了进去。

    其实她准备得很充分,陈雅路本来就是尖子生里的战斗机,语文老师老王又经验丰富,有这两位大佬助力,平时想偷懒摸鱼都很难。这两个月可谓是艰苦卓绝,日日披星戴月,就算最后拿不到名次,她也问心无愧了。

    这世间,除了生死以外,都是小事。

    想到这里,沈念的心情平静了很多,坐在考场上的时候竟然一点也不紧张了。

    没过多久,监考老师进场,站在讲台上,语气亲切地告诉大家考试的时间和规则。

    盛夏的燥热和暑气尚未侵袭,奶白色阳光透过大大的玻璃窗流淌进来,将教室照得温暖亮堂。

    在这个初二学期末的清晨,一切是如此静谧安和,风和阳光都刚刚好。

    ……

    一周后,市级古诗文决赛成绩公布。

    和之前历届的情况一样,前十名皆被实验中学包揽,这其中大部分的名次又被一班拿去。

    但二班这次出了一匹黑马,拿走了最有含金量的一等奖。

    “让我们用掌声恭喜沈念同学!”

    班主任杨老师公布完成绩后,整个教室掌声雷动,前后左右的视线纷纷涌来,落在了沈念身上。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从方才杨老师公布获奖名单起,她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市级古诗文大赛一等奖,实验中学八年级二班的沈念。

    “恭喜你呀念念!”拿了二等奖的陈雅路比她还高兴,直接在座位上抱住了她,大喊道:“你拿了一等奖,真是太棒啦!”

    掌声依旧在噼里啪啦地响着,好久都没有消散,沈念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聋了。但是她不介意,她的心脏兴奋地跳动着,无与伦比的喜悦和成就感,像是倾盆大雨一样把她这块小海绵注满了。

    感谢哥哥,感谢蛋黄,感谢窗边喋喋不休的麻雀和周末清晨突如其来的雷阵雨,感谢走夜路时慷慨奉献光亮的路灯,和天上那轮坑坑洼洼的月亮。

    她拿第一名了,真好啊!

    她现在可真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幸福的小孩了!

    第53章 真相涟清他确实为了你,放弃了保送名……

    当天放学后,小姑娘久违地迎着灿烂的晚霞,赶在日落前到

    家。

    赵涟清已经回来了,他换下的鞋子整齐地码放在鞋柜上。沈念心里一喜,将书包往沙发上一丢,便一头扎进厨房迫不及待地公布这个大好消息。

    结果厨房空荡荡的,人不在这里。

    卫生间里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沈念凑到门前,试探地问:“哥哥,你在里面吗?”

    水声停了一下,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念念回来了?”

    “嗯。”

    “厨房有洗干净的葡萄,先去吃点吧。”

    小姑娘满口应下,跑到厨房去,果然看到了沥水篮里躺着一串紧实饱满的绿葡萄。她拿了几颗,放在嘴里嚼,满口清脆甘甜。

    “对了哥哥,你什么时候洗完澡呀?”她一边咯吱咯吱地嚼,一边在浴室门口转悠:“我有事情要跟你说呢。”

    “五分钟就好。”

    “哦,那我再等等。”

    赵涟清一般不在这个时候洗澡,也是今天倒霉,公交车上被人撒了半杯拿铁。幸好咖啡是冰的,皮肤没有烫着,只是衬衫作废了,整个人身上也都是一股奶香夹杂着苦涩的味道。

    他紧赶慢赶地回到家,立刻就扎进浴室里把身上先洗干净。

    拿铁里有牛奶的味道,沈念不喜欢。

    他用沐浴露来来回回洗了好多遍,一丁点味道都不能残余才行。

    对此毫不知情的小姑娘坐在餐桌上,一颗又一颗地吃着葡萄,听着耳畔边淅淅沥沥的水声,有些百无聊赖。就在这时,餐桌上的手机亮了亮,滋滋的震动声刺破了一室宁静。

    沈念凑过去,发现是几条微信信息。

    “滋滋滋——”

    可那微信消息像是开闸泄洪,一下子又来了足足四五条,好像急得不行。沈念犹豫地看了眼浴室,不知道要不要把手机递过去。

    不过,五分钟的话,应该不会耽误什么事情吧?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里闪过,一通电话突然间杀了进来,“叮叮当当”的默认铃声像是平地一声炸雷。小姑娘顿时慌了神,急急忙忙地拿起手机,打算给赵涟清送进去。

    结果不知怎么的摁到了绿色的接听键,“滴”地一声后,对面立刻传来了声音。

    “涟清,你听我说,求求你……”

    急促的声音响起,声音好似冷得发颤。沈念愣了愣,下意识问:“叶琦姐姐?”

    对面骤然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过了好几秒,才再次开口:“念念,怎么是你接电话?”

    “是我。”小姑娘的声音欢快道:“我哥哥在洗澡呢,你要是找他,五分钟后再打过来吧。”

    对方似乎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手机里传来一阵气流的细微声响,好似打了个哆嗦。

    叶琦姐姐很是奇怪,竟然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你说,他在洗澡?”

    “是呀,他还没洗完呢。你是有急事吗?”

    “嗯,有点……不,不急,也不是很急。”对面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像是被车轮碾碎的玻璃渣一样,变得细碎而尖锐。沈念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想问她这么了,便听到她说:“念念,姐姐能不能求你帮个忙,好吗?”

    “好呀,什么忙?”

    “你拿着手机,找个安静的地方,姐姐有话要告诉你。”叶琦又重复了一遍:“找个安静的地方,两三分钟就好,念念,你帮姐姐这个忙吧,姐姐实在是没办法……”

    “好的好的,你别急。”小姑娘连忙拿起手机,走到客厅里,小大人一样凛然地坐在沙发上:“叶琦姐姐你说吧,能帮上忙的,我肯定帮你。”

    “好的,谢谢……谢谢你。”

    ……

    在那之后,沈念很多次都忍不住想,如果那天自己没有接到叶琦的电话,又或者没有答应她的请求,她和赵涟清会不会走到这一步?

    那个盛夏的傍晚,灌满了成就感与喜悦的傍晚,天空的晚霞如同记忆里一样灿烂而绚丽。漫天的云彩折射着夕阳璀璨的余晖,在这个小小的客厅里洒下满地的碎金。

    才刚刚拿到了第一名的小姑娘坐在沙发上,听着手机里沙沙作响的话语声,缓缓睁大了眼睛。

    那颗清澈的瞳仁颤了颤,晶莹的光芒倏忽熄灭在眼底,像是灰烬里迸溅出来的一两滴火星,化为一缕灰白色的冷烟。

    “念念,你还在听吗?喂?”

    小姑娘捏了捏鼻子,垂在脑袋,低声回应了一句:“嗯,在的。”

    “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念念……但是涟清他确实为了你,放弃了保送名额。他的综合分数和绩点都是年级第一,本来该去北津大的夏令营的,他应该也没告诉你吧?”

    “没。”

    叶琦又深呼吸了一下:“我就知道,这也……这也太傻了!北津大!谁不想去北津大?他……他怎么能这样拎不清!”

    那他该怎样呢?

    沈念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的瓷砖,雪白的砖面十分光滑,但仍然不可避面地夹杂了些许黑色的杂质。她心想,她马上好像要被这块瓷砖吸进去了。

    “可是哥哥说,他的成绩差,不能保研。”小姑娘听到自己开口,语速非常缓慢:“而且就算读了研究生,不也是要工作吗?现在工作和三年后工作,有什么不一样?我们还能在一起,这难道就不重要?”

    似乎没意料到她这么冷静地反问,电话彼端的人沉默了两秒。

    “他是这么告诉你的?”

    沈念没有答复,她几乎要溺死在那奶白色的瓷砖里了。

    “念念,我知道你和涟清关系很好,你们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可是我,我也认识了他快二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呢?他是你的哥哥没错,可他也是我的朋友,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重要的朋友。涟清他对我来说,和对你而言一样的重要。”叶琦咬紧牙关道:“我不会害他,你懂吗?我和他一起长大,我比你更知道他有多优秀,他的天地有多广阔,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朋友放弃自己的未来!”

    可是叶琦姐姐啊,你所说的未来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他说了,他说要和念念永远在一起才快乐,他说念念去哪儿他也去哪儿,因为他们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他不要去北津,不要去申城,他只要陪在她身边就好了呀,为什么你要那么信誓旦旦地抢走他不可呢?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也在颤抖呢?

    她想反驳,想把心底涌上来的大片大片的话反驳出去,淹没她。可是喉咙干涩得像吞了刀片,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知道叶琦没有撒谎,她可悲可怜地发觉,叶琦说的其实也是某一种真相。

    该怎么办呢?

    她该怎么办呢?

    小小的人坐在沙发上,像是一片凋零的落叶,连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只有小小的一团。

    “而且你知道吗,念念,他原本的梦想是去读北津大或者申大的法学院,因为这是他的心愿。”叶琦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那时候我们还在读高中,他有一次模考的时候,理综拿了满分。其实那时候离高考也没有多久了,他的总分也好,理综也好,都是全市第一,全市第一啊……多么了不起,比我足足高了三十多分!念念,我可是全市的第二名,我也不差的呀。可,可是他把我甩了那么远,他就是所有人眼里的天才。结果我去读了北津大,他去了读了峰南政法,这怎么可能呢念念?这不可能啊对不对?”

    “我……”

    沈念拼命地挤出一丝声音,握住手机的手心已经开始冒出冷汗,抖个不停:“我不、我不知道……”

    “不怪你,姐姐都说了,你那时候太小,他肯定不会告诉你。既然如此,这个恶人不如就让我来当。你恨我也好,以后决定与我决裂也好,涟清是我的朋友,我无法阻拦他的决定,但是我希望……我希望除了我之外,还能多一个人可以拦住他……不

    要让他……”

    她说到最后,还是哽咽了,哭泣的声音像是一团棉花塞进喉咙里:“不要让他再像高考那时候一样,做出错误的决定了。他和我一样大,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哪儿有孩子要为另一个孩子放弃人生的?他太苦了,他太辛苦了,念念,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我受不了了。”

    电话里传来了哭泣的声音,不一会儿,那压抑的哭泣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抽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了一场潮湿而又恐怖的雷雨。

    沈念仿佛也尝到了两年前遗憾的味道,带着些许发霉的气息,苦涩得令她红了眼睛,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她终于明白,高考结束那年,为什么那天叶琦会在家门口找他,哭得泣不成声。

    为什么赵涟清要让她进到卧室里去。

    为什么那个暑假自己去叶阿姨家练琴,叶琦姐姐总是躲着自己。

    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细微的线索都被珠子串起来了,又恶狠狠地勒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狠狠地掼倒在地,摔得鼻青脸肿。

    哥哥为了她放弃了高考,又为了她放弃了保研。

    那只本该展翅翱翔的飞鸟就这么折断了自己的翅膀,带着浑身淋漓的鲜血飞回自己的身边,告诉她不要怕,他会永远陪她圈在这个拥挤简陋的鸟巢里,再也不会贪图蓝天。

    第54章 回忆今晚我想和哥哥一起睡

    电话是怎么挂断的,她已经忘了。

    周围的空气阴冷而又潮湿,像是置身于一片荒草连天的沼泽地,脏污的泥水一点点从脚踝淹没至头顶,整个人都浸泡在彻骨的凉意之中。

    赵涟清还在洗澡。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个不停,像是她最讨厌的梅雨天。小姑娘把手机放回餐桌,扭头看向浴室的大门,漆黑的瞳孔像是灭了灯的夜晚。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知道了如此沉重的真相,一个才上初中的孩子下意识的想法,只有逃避。

    她不敢面对哥哥了。

    她怎么敢再出现在他面前?

    沈念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仿佛那浴室里藏着什么吃人的妖怪,即将要将她抓走,撕得四肢稀碎,作为她造下罪孽的惩罚。

    直到她退到了餐桌背后的白墙上,“咚”地一声,背脊传递来密密麻麻的痛。

    与此同时,浴室的水声停了。

    世界戛然而止。她扶着墙壁,一路摸索到主卧,拧开门闪身躲了进去。

    夜色初现。

    蓝灰色的云朵一角藏着半抹银白色的月亮,透过玻璃窗洒下轻盈的光辉。

    主卧没有开灯,依旧明亮而宁静,里面的陈设都如同老赵走的那天一样,丝毫未动,不染纤尘。

    这个房间的装潢很简单,正中央是一张一米五的双人床,右侧是衣柜,左侧是书桌。书桌上摆放着老赵常用的笔和水杯,还有一张相框。

    上面是一张全家福。

    沈念走过去,拿起来,目光如同手指般抚摸过画面上的每一寸,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是生活尚在正轨,平稳而美好的时刻,天空中的夕阳时常温柔地洒在楼道里,人一走进去就染上了铺天盖地的金色。

    照片上脸蛋圆圆的自己尚且年幼,笑得灿烂且傻气。老赵穿着崭新挺阔的白衬衫,正襟危坐,神采奕奕,浓眉微蹙地看着镜头;另一侧是将手搭在老赵肩头的,笑容清爽的赵涟清。

    那时候的赵涟清还在上高中,刚刚拿下模考全市第一的桂冠,神情之中都是掩藏不住的意气风发;现在他似乎更瘦了,下巴尖巧,眸光平静,仿佛被生活搓磨出了如同岩石抛面般的的坚硬。

    画框干净而洁净,没有落灰,很明显经常被人擦拭。她用指尖抚摸着光滑的木质画框,仿佛感受到了哥哥残余的温度。

    他一定经常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在自己未曾注视着他的时候,他拧开了主卧的大门,在这里重新成为三年前那个被父亲疼爱着,无忧无虑的赵涟清。

    不行,不行了。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下去了,沈念。

    她听到了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垂下眸子,才发觉自己的右手正剧烈地颤抖着,画框被捏出断断续续的惨叫。她呜咽了一声,左手死死攥上了右手手腕,迫使那可怕的颤抖停下来,像是拼命拉下手刹一样。

    但是她做不到,她一看到照片上意气风发的哥哥,她就心如刀绞,连气都喘不上来。

    平静的房间此时此刻终于露出狰狞的真面目——这里并非是寂静的栖息地,而是寂寞,疯狂生长的寂寞,无处安放的寂寞,不为人知的寂寞,统统朝她倾泻而下,像是泼了一层刺眼的水银。

    他和她都蜷缩在回忆的温床上闭上眼睛,渴望寻找一丝宁静。但是换来的却是更加冰冷的现实,无法回头的现实。

    她该怎么办呢?

    今天本该是美好的一天——她拿了古诗文比赛第一名,哥哥可能会带她去吃麦当劳,她想点一个儿童套餐,因为最近的套餐会送一只番茄公仔钥匙扣,她想送给赵涟清。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快乐过,荣誉加身,风风光光地回到家里。

    也从来没有如此难受过,猝然得知的真相宛如匕首般穿过了她的身体,让她毫无准备,不知所措。

    哥哥是怎么想的呢?高考明明是那么残酷而又重要的独木桥,他小心翼翼万分专注的走到终点,为什么要那么决绝地走回去,去找她呢?她的古诗文大赛重要程度不及高考的万分之一,假使她在考场上除了任何意外,她一定会大哭一场的。

    可从始至终,赵涟清都没有掉一滴眼泪,他甚至什么都没有告诉自己,在心底藏的严严实实,把那份痛苦藏得严严实实。

    沈念拼命回想着三年前的那个冬天,他们都沉浸在失去老赵的悲伤中,他眸中闪过那么多哀切的悲伤,她分不清究竟哪一抹是因为放弃了申城和北津。

    她的脑海里都是古诗词,只有古诗词,她不记得任何东西了。

    不知道是什么从眼眶里脱落,冰冷而又潮湿,一滴接着一滴地落在她的衣襟上。她茫然地看着幸福的一家三口,眼前的一切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只有一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着——她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让生活如此刻薄对待?

    还没想出答案,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念念?你在哪儿?”

    哥哥洗完澡出来了,他在喊她。

    那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朝着大门望去,中间几步之遥的距离好像化为了一条时间的银河,她被困在三年前,而他站在残酷的现在。

    得不到回应,赵涟清开始找她。他打开了一扇又一扇门,又关掉了一扇又一扇门。紧接着,呼唤的声音逐渐靠近,脚步逐渐来到主卧了。

    小姑娘放下全家福,朝大门处走了过去,拧开了门把手。

    “吱呀”一声,大门从里面打开,少年果然站在门前,似乎正要推门而入,眸中满是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发丝上还带着潮湿的水汽,散发着熟悉的青柠香,像是刚刚饮完水的小鹿。沈念听到自己说:“我突然想看一看全家福,没什么事儿。”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她仰起头,看到赵涟清古怪地蹙着眉头,眸中的光芒闪烁颤抖,像是被木浆划开的映在水面上的月亮。

    怎么了?

    为什么要用这种表情看着自己?

    “为什么哭了?”

    小姑娘愣了愣,抬起手摸了摸脸蛋,满手都是冰凉和潮湿。她竟然在哭,她都有意识到自己在哭,眼泪像是止不住一样掉下来,越擦越多,一眨眼手掌便被淋透了。

    “我、我……”

    她说不出话来,因为喉咙很痛,胸口很痛,悉数被粘稠的悲伤塞满了。赵涟清伸出手,轻轻帮她擦了擦眼角,温声道:“没事的,没事的。”

    “我……我只是看到了一只蟑螂……”

    “嗯。”

    “好大,好大的蟑螂……”沈念哽咽道:“我好怕哥哥,我好怕,我好害怕……”

    “别怕,有哥哥在呢,哥哥去把它捉走。”

    沈念点点头,哽咽着,颤抖着,将脸颊埋入他的掌心之中。

    哥哥啊,全家福中笑得温柔善良的你,彼时朝着璀璨未来阔步前行的你,有想过会被所热爱生活伤害至此吗?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要对她做到这个地步?他能为她做的牺牲,难道她不能做吗?

    他们彼此之间的爱谁更多,谁更少,谁又能分得清呢?

    是啊,谁又能分得清,到底是谁更爱谁。

    ……

    那个晚上,小姑娘趴在他怀里哭得筋疲力尽,哭完眼睛肿成核桃一样,连嘴唇都肿起来了。后来还是他带她去洗脸,小心翼翼地用凉水帮她消了消肿,又给她泡了杯润嗓子的蜂蜜水。

    赵涟清没有问她为什么爆发似的大哭,她也没有说。

    因为兄妹俩对那张全家福都心照不宣,那是他们心底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这三年来他们避而不谈,似乎已经将惨痛淡忘。但谁都知道,只要推开主卧的门,那伤疤便连皮带肉地揭开,他们将无法控制地陷入到痛苦里。

    既然情绪需要发泄,那便发泄吧。

    少年心想,反正有他在,她想哭一哭也好,真的遇到了可怕的蟑螂也好,他总归能帮她什么。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沈念的情绪已经基本恢复,只是有些心事重重,随便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

    时间才刚刚来到八点半,小姑娘便说想休息,去浴室里洗澡。平时她做了作业,洗漱完,还得像小尾巴似的四处黏他一会儿,十点多都睡不上觉。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奇怪。

    这时,手机突然“叮咚”一响,来了条新消息。少年拿起手机,打开一看,是条垃圾短信。

    他微微蹙眉,锁定前看了眼微信,上面果然有十几条未读,基本上都来自叶琦几个小时前发来的。赵涟清叹了口气,迅速地打出一段话发了过去,“嗖”地一声发送成功后,那便陷入一片死寂,竟然没有立刻回应。

    她这么要强,应该对自己的选择无话可说了吧。

    赵涟清退出微信页面。手机屏幕再次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

    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后,小姑娘默默地抱起自己的小枕头,敲响了书房的大门。

    “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书房亮着温暖的橙色灯光,像是一团火焰在夜色中燃烧着。

    少年还在复习期末考,迟迟未睡,表情带着几分疲惫。看到她后,眉目间拢起松散的笑意:“怎么啦,睡不着么?”

    小姑娘摇摇头。

    “我的古诗文大赛拿了一等奖。”

    她冷不丁地开口。

    赵涟清眼睛倏忽一亮,柔声道:“念念做得很好。你付出了努力,这就是你的成果,恭喜你。有想好要什么奖励吗?哥哥尽量满足你。”

    这就是她下午想要告诉他的事情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小姑娘有些奇怪,下午放学回到家的时候明明那么雀跃,现在却平静得有些诡异。

    他就着眼前的灯光,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妹妹,发现她好似哪里有了变化,又仿佛只是一瞬间长大了。

    “今晚我想和哥哥一起睡。”她抱紧了怀里的枕头,仰起小脸问他,“可以吗?”

    第55章 后悔的事窄小的床铺勉强塞下两只枕头……

    一起睡?

    听到这话,赵涟清愣了愣,很快便看到了小姑娘怀里的枕头,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方才没有听错。

    少年叹了口气:“念念,这个哥哥不能答应你。”

    沈念已经十三岁了,虽然在他眼里还是小屁孩,但身体已经开始发育,算是个大姑娘了。在这个时候,和他睡在一起是绝对不合适的。

    尽管她的目光湿润而懵懂,像极了一只天真的小动物,但他作为她的兄长,亦是她的家长,必须得让她明白和异性接触的边界感,哪怕那个异性是他,也不行。

    沈念垂下目光,似乎早有预料,看起来有些失望。

    她今天蔫巴巴的,吃饭的时候也心不在焉,仿佛有什么沉重的心事。小姑娘向来藏不住事,什么心情都表现在脸上,但是她不肯说,他也不能直接逼问,毕竟青春期的小孩心思要敏感些。

    赵涟清想了想,还是松了口:“要是睡不着,可以先在哥哥床上躺一下。我还要看会书,暂时不会睡。”

    沈念点点头,抱着怀里的枕头,进了这个小小的书房。

    书房里摆放的是一张单人床,宽度只有一米二,小时候沈念经常来书房骚扰哥哥,他做题,她就躺在床上看故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长大后,她的课业压力也大了起来,再也没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看闲书,也没有再在那张单人床上睡过觉。

    沈念有些怀念地看着小床,走过去,将哥哥的枕头移到一边,将她的小枕头放在另一边。窄小的床铺勉强塞下两只枕头,看起来有些拥挤,像是她和哥哥的拥抱一样。

    床铺发出“咯吱”一声惨叫,坐在书桌前的少年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睛,看到妹妹已经爬上床,像是一条软绵绵的年糕一样,背对着自己躺下了。

    明明是夏天,她却把被子裹得很紧,整个人像是一只蚕蛹。

    “盖那么严实,热不热?”

    “不热,我喜欢盖被子。”

    闷闷的声音传来。

    她应该是困了。

    少年无奈地笑了笑,低头继续复习。

    时针卡擦卡擦走过,催熟了窗外的夜色。墨蓝色的夜幕中挂着一轮莹润的明月,应该是快到农历十五了,月亮不再是瘦巴巴的倒钩,逐渐丰腴饱满。

    这个暑假结束,再次开学,就是大四了。

    他认认真真地做了简历往招聘软件上投递出去,收到了不错的反响,都是峰南当地几家小有规模的律师事务所。虽然开的工资不高,但是好在离家近,事情少,等念念上高中了,他还能时不时回家帮她做饭,晚上也能抽时间给她补习。

    到时候她要是考上了大学,不管是要哪儿,他都能和她一起去。到时候他也有了三四年的工作经验,要跳槽也是方便。

    当然,这些只是计划,未来肯定会有变化。但唯一不变的,就是陪在妹妹身边。他无法离开他的念念,那个蜷缩在床铺上枣核一样的小姑娘,是他生命的全部重心。

    赵涟清想到这里,忍不住再次抬起头来,看向床铺上睡着的小人儿。

    她睡起觉来可真安静,也很乖,像只蚕宝宝一样裹着被子一动不动。那双琥珀般的眸子顿时浸润上一层潮湿的柔软,眼珠子亮晶晶的,像撒了一把糖似的。

    他悄步走过去,凑到床边,缓缓俯下身,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后脑勺。

    毛茸茸的发丝滑过手背,像是毛发柔软的小猫,如此的温顺无害,而又敏感细腻,让他心尖儿都被可爱得发颤。

    他真想像对待小猫那样,将其拎起来后把脸埋在暖烘烘的肚皮里滚上一遭。但他又要忍着,毕竟他是哥哥,要稳重,要成熟,要成为她的依靠。

    于是在最后,赵涟清只是在她散落于枕上的发梢上吻了吻,嘴唇相当克制地落在打着卷的发尖儿,像是在隔着一条马路问好一样。

    温热的吐息仅停留了一瞬,便从她身上离开了。

    少年心满意足地起身去洗漱,脚步声逐渐从书房里走远。

    与此同时,躺在床上的小姑娘缓缓睁开眼睛。

    怀里盈满的青柠香在此时像是某种令人上头的烈酒,让她心动不已。但想起下午叶琦的那通电话,她又感到自我唾弃,不忍直视哥哥的面容。

    可是怀里抱着暖烘烘的被子、躺着身下柔软的床单,又好似沾染了夜里哥哥的体温,如此亲昵无间,像是小时候被哥哥裹在怀里睡觉一样,让她感到罪恶,又感到心悸。

    ……

    赵涟清洗完澡回来后,沈念似乎已经睡熟了,呼吸均匀而安静。他轻轻呼唤  :“念念?”

    沈念没有回应。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将人从被窝里抱起,目光在妹妹熟睡的面容上打量了几秒,笑意不由自主地染了上来。

    好乖,好乖的小姑娘。

    像熟睡的小猫一样,像藏在天鹅绒里的玳瑁纽扣一样,她什么都无需做,只要呆在他身边,他就觉得幸福得不可思议。

    他打算抱着她回卧室,刚一走动,沈念便睁开了眼睛。

    “哥哥抱你回去睡,好不好?”

    沈念的嗓子有些沙哑:“好。”

    已经十三岁的小人儿,胳膊腿都开始生长,纤长漂亮,已经有了几分小大人的模样。赵涟清默默叹了口气,心想这小人儿究竟是什么时候长大的,明明天天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怎么一眨眼人就变成大姑娘了呢?

    时间过得可真快。

    到了侧卧,他把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小姑娘没有再睡觉,眼睛一直盯着他,他便走不动路了:“今天是有什么话想对哥哥说么?”

    沈念点点头。

    “哥哥。”

    “怎么啦?”

    “你有没有过后悔的事?”

    赵涟清愣了愣,陷入沉默。

    脑海里顿时又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雪天,锅里已经放凉的菜,和冰箱里冻得硬邦邦的生日蛋糕。少年的面色有几分苍白,温声道:“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沈念挤出一抹笑来:“不知道,就……突然想知道。”

    果然是有遗憾。

    怎么能不遗憾呢?

    那么好的大学,那么灿烂的未来,那么多年的寒窗苦读,在最后一刻自断前途。

    如果换成是她,如果是她的话……她不敢想自己该如何调理,这三年来又该是什么心情。

    但她可以肯定,为了赵涟清,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沈念看着哥哥的眼睛,希望从里面看出些让自己心安的答案,可是哥哥却垂下眸子,避开她打量的视线:“活在世上都会有遗憾的。”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心口再次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整个人几乎要被窒息的潮水淹没了。

    赵涟清似乎不愿多讲,叮嘱她别胡乱想早点休息,然后便离开了。大门被关紧后,沈念突然觉得黑暗铺天盖地地袭来,将她的手和脚都捆绑起来,整个人被凶狠地吞噬殆尽。

    她抱着薄薄的被褥,被褥没有哥哥的温度;她躺着身下的床单,床单也没有哥哥身上的气味。

    她一个人如此孤单、如此寂寞地躺在这张小床上,任凭黑暗像是牢笼一样将她锁住,一闭上眼睛,便是那张全家福上,笑容灿烂,意气风发的少年。

    也曾经前途无量,未来如此光明璀璨。所有人都说他注定要在打大城市展翅高飞。

    如今拘在这个小小的峰南,生活一眼望到头。

    他也会遗憾吧?

    不然方才,怎么会流露出那么悲伤无助的神色?

    她该怎么办啊赵涟清,她该怎么办才好?她想和他永永远远都在一起,她想成为他身上的被褥,他亲手系上的纽扣,他身上原始的血和肉,她想和他连皮肤都融为一体撕扯不下来。

    但是她真的能这么自私吗?再次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大好人生拒之门外?

    沈念,不再懵懂无知这一切的你,真相已经翻开的你,真的还要像从前那样将他困在身边吗?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这个答案让她浑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豆大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濡湿了枕边,与被窝中的蒸腾的热气一起打湿了她睫毛和发鬓。

    她蜷缩在被褥里,捂着嘴巴,剧烈地抽泣着、哽咽着。浑身上下都疼痛得不可思议,像是吞下一整座嶙峋的山峰,悲伤的酸涩滴滴答答地落满了这张小床。

    这个令诗人折腰的盛夏的夜晚,月朗星稀,微风如涓涓水流,在此时统统惨遭冷落——真是可惜,她用眼泪浪费掉了一个如此美好的夏夜。

    ……

    第二天醒来后,小姑娘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冷静。人一旦下定了决心,那么脆弱的情绪便不会那么轻易击垮她了。

    她神情正常地吃完早餐,和哥哥告别后,和陈雅路一同骑车去了学校。

    一路上,两个小姑娘有说有笑,聊着马上要到来的暑假,和拦路虎一般的期末考。俩人的成绩都还不错,如果发挥正常,肯定还能呆在二班。

    到了学校后,沈念把车子停好,“咔擦”上了锁。

    “对了小路。”

    “嗯?”

    “假如你家里人以后不让你当心理医生,你会恨他们吗?”

    陈雅路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不让我当?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呀,他们凭啥阻拦?”

    “只是说假如……”

    陈雅路沉思了一下。

    半晌,她摇摇头:“不知道。家人之间应该没有真正的恨意吧,我可能会从他们发火,抗争,尽力去争取实现我的梦想。”

    “那如果不得不放弃呢?”

    “你是说遇到了特殊情况?那可没办法。家人总是排第一位的嘛,是吧?”陈雅路道:“所以说万一哦,我是说万一,真的到了梦想和家人二选一的时候,我会选择家人。”

    沈念露出一抹奇怪的、干涩的笑容。

    “但你会遗憾,对不对?”

    “会超级遗憾好不好!所以,那天一定不要到来,老天爷还是对我好点吧。”

    第56章 温柔的人她别过了脸,脑海里全都是赵……

    期末考从上午考到了下午,考完后,整个人已经是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到了最后一节课的自习课,许多同学困得直点头,时不时站起来甩甩脑袋,才能继续刷题。

    沈念昨天哭到了大半夜,一整日下来竟然精神还好,像是被打了鸡血,脑子里除了学习、考试以外再也不愿去想别的东西。

    她用一个自习课的时间刷了两张英语教辅试卷,效率远高于平时,放学铃响起的时候,她还有些依依不舍,屁股粘在椅子上不想动弹。

    “你不走吗?”陈雅路问。

    沈念“哗啦啦”翻着试卷,摇摇头:“我对下答案再走。”

    这很不正常,这小姑娘一到放学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拾书包,赶回去找她哥哥。结果今天不知道咋回事,竟然不慌不忙,不急不躁。

    俩人这是吵架了?

    真相扑朔迷离,然而陈雅路同学背负着补习的重担,见状也来不及说什么,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后便马不停蹄地去参加补习班了。

    小姑娘一个人磨蹭了足足半个小时,才背起书包走出教室大门。

    天空中弥漫着一片绚丽的火烧云,最深处是宛如土鸡蛋黄般浓烈的橘红色,炙烤着云层下的地面。来来往往的人、车和茂密如扇的树冠都包裹上一层毛绒绒的金边,仿佛步入一副色彩浓郁的油画。

    她背着书包,推着自行车朝大门走去,冷不丁一抬头,突然看到了一个人,脚下顿时像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那个人站在校门外不远处,四处张望着,看到她的一瞬间,视线便突然有了焦点。

    “念念。”

    被喊住了。

    沈念语气生涩:“叶琦姐姐。”

    叶琦勾起唇角,傍晚的风吹动着她及腰的长卷发,看起来成熟动人,引来了不少瞩目。

    “有些话我想还是当面说比较好,所以我特地来找你了。”她笑了笑:“我们顺便一起回家,好吗?”

    ……

    自行车轮缓慢地碾压着平整的柏油马路,在地上投下闪烁的掠影。

    两个人都住在家属院,回去的确是百分之百顺路。只是一路上,

    沉默占据了主导地位,往家的方向走了约莫两三百米后,她们还没有怎么开过口。

    最终,还是叶琦主动道:“今天你们是不是期末考了?考得怎么样?”

    “还行。”小姑娘惜字如金。

    “挺有自信的啊,你哥说他平时帮你补习,按理来说,你的成绩肯定差不到哪儿去。能不能考上峰南高中?”

    峰南高中是峰南当地的重点高中,大部分的生源都是实验初中考上来的,基本上能进实验中学的尖子班,考上重点高中也不在话下。沈念闻言,只是点点头,没有回应。

    叶琦微微蹙眉。

    “念念,你是不是在生姐姐的气?”

    沈念犹豫了几秒,小手握紧车把,骨节泛着青白。

    最终,她坦诚道:“是……也不是。”

    说到底,叶琦只是从自己的立场出发,为了赵涟清好才选择把真相告知她。她作为赵涟清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两家的交情都很深,绝对不愿意看着他葬送前程。

    可是,她怎么能做到不埋怨呢?

    叶琦姐姐在告诉她真相的那一刻,不也选择将她作为牺牲品吗?

    一想到这里,沈念便垂下脑袋,眼睛只看着面前空荡荡的车框,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叶琦叹了口气,突然停下步子:“沈念。”

    她字正腔圆地喊着她的名字,语气中已经带着几分北津的口音,令她想起了舒凡。

    “我被保送本校研究生了,虽然最终结果还没公示,但基本上十拿九稳。被保送后,我后面可能还会参加美国麻省理工的联合培养的项目,到时候可能就留在美国,不会再回来了。”

    在这个学期,他们大三的学生早早地考完了试,提前一周就放了暑假。她怀揣着某种必达的使命,拒绝了一个大厂的实习offer,买了今天最早的一张火车票回了峰南老家。

    她要展翅高飞了,未来还有可能飞到大洋彼岸去,她的人生即将更宽阔、更多页,那么赵涟清呢?她要给他看看,看看她现在的模样,问他是不是后悔,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沈念听她说完这段长长的话,不太明白什么公示、什么联合培养,因此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叶琦深吸一口气,吐出来。

    “你觉得我说的话,很傻,对不对?其实你想的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回来,明明在北津实习,可以再帮我镀一层金。但是念念,我一想到他还在这里,我就好想回来,你能懂吗?你能懂吧?”

    她的心在这里,沈念明白,因为她的心她的人生她所有的一切,也都在这里,在赵涟清一个人身上。小姑娘的眼神逐渐变得黯然,轻声道:“昨天你给我打完电话,我想了很久很久。”

    叶琦看着她。

    “我想,你,你说得对……”

    她不知为何,开始结巴了,心脏胡乱跳动着,喉咙里滚上一团棉花似的哽咽:“哥哥本该有更好的人生。”

    叶琦瞪着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她,抿紧嘴唇等待下文。

    “我都不知道他竟然为我做了这种事,他从来不会告诉我,也不会与我商量。如果他跟我说,他要放弃高考,去读一个这样的大学,叶琦姐姐,我说什么……说什么都会拦住他的,因为虽然我心里很想和哥哥在一起,但是我爱他,真的远超过爱我自己……”

    所以宁愿自己痛苦,宁愿自己吞咽刀锋,宁愿自己寂寞地在时光中枯萎。

    她想让他幸福。

    正如他也想让她幸福。

    叶琦听到这段话似乎有些惊讶,她本作好了耐心劝导的准备,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这个仅上初中的小屁孩明白成人之美的大道理,但谁知沈念比她想象的要聪明得多,也敏感得多。

    小姑娘看起来一副天真浪漫的样子,她那两个小伙伴也比她表现得成熟。但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定是昨晚一个人想了许久,想破了脑袋,终于想得通透。

    要想明白这个事情,很不容易。

    要下定这个决心,更不容易。

    赵涟清是如何珍惜他这个妹妹,叶琦一直都看在眼里。这个小姑娘如何粘她的哥哥,叶琦也都明白。所以昨天她脑子一热和沈念说了那么多,说完便后悔了。

    她是成年人,也是大人了,有那么多方法可以和赵涟清沟通,哪怕她今天回来好好和他谈一谈呢?哪怕让父母作为长辈出面,给他点帮助,让他继续研修学业呢?

    这么小的孩子,不该承担成年人决策的后果。

    想到这里,叶琦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小姑年的肩。

    “要不要喝奶茶?”

    话题转变的这么迅速,沈念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啊?”了一声。叶琦笑了笑,指了指前方的奶茶店:“今天姐姐请客,走吧,我们去店里喝一杯。”

    ……

    这几年,峰南的奶茶店遍地开花,什么价位的都有。有几块钱的甜雪冰城,也有十几二十几的悦茶。

    叶琦手头还有些生活费,大手一挥请小姑娘喝了悦茶的新品,里面有非常少见的芭乐,颜色也粉粉嫩嫩的,十分好看。

    两人在店里找了个双人位置坐下,一人叼了根吸管,咕咚咕咚地大喝几口,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叶琦一口气干掉三分之一:“郁闷的时候果然还是得喝点甜的。”

    沈念点点头。

    她的那杯芭乐果茶也下去了一小半,小姑娘嚼着果肉,脸蛋鼓鼓的,和仓鼠没什么两样。叶琦笑眯眯地托起下巴,看着她。

    “怎么了?”沈念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呀,看到可爱的小姑娘,就忍不住多看几眼。”叶琦道,“这是人之常情。”

    话虽这么说,但沈念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喝奶茶的速度也文雅了许多。叶琦道:“我其实能理解你哥。”

    “什么?”

    “他其实不愿把你掺合进来,因为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下的决心。你可能也知道,涟清这个人其实并不算得上坦率,很多事情不会告诉你,但我和闻荣呢跟他认识的久了,偶尔能看出来他的心思,当然也是偶尔,这个家伙心思太深了。”

    “他不是心思深,他只是……”沈念苦思了一会儿,想了个措辞:“比较温柔。很多时候他不愿意袒露心声,可能只是不想让对方有负担。比如高考这件事。”

    一谈起这件事,叶琦脸上的笑容便消散些许,淡淡道:“你说得没错,我说得也没错。赵涟清,的确是我认识的最温柔的人。”

    温柔是最强大的武器。

    北津大学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有刻苦耐劳炼就的全能之才,也有在某项领域已经登峰造极的天赋选手,这些人不仅聪明至极,还可能家境超群,更可怕的是比你还要努力。

    她见识了太多太多,大一刚入学的时候还会惊艳、自卑,郁郁寡欢了许久,连放假都不舍得回家留在学校学习。后面已经坦然。

    毕竟她叶琦能考进来,也不是吃素的。

    可就在那么多那么多熠熠闪光的人里面,她发现自己依旧喜欢赵涟清。

    她曾站在北津的秋天里,脚下是如碎金般的银杏叶,构成了深秋里难得的明亮的颜色。那时候,她刚交往一个月的前男友正在给她系围巾,突然便侧过头,要亲吻她。

    而她别过了脸,脑海里全都是赵涟清。

    “你知道吗念念,我和你哥哥认识的时候,我们才上幼儿园。那时候,我只有四岁。你哥哥、闻荣都和我一般大,所以我们都在一个班。”

    和你的舒凡、陈雅路一样,我们三个人,也有着最稳固最长久的友谊。

    我见证了他从单纯无邪的孩童,变成了失去母亲的少年,从少年变成了大人,用肩膀撑起和妹妹两个人的小小的家。

    我见过他在母亲的灵堂前倔强地抱着遗像,滴水未进守孝的样子。我见过他青春期长个

    头,烦恼自己骨头痛的样子;我见过他情人节收到情书被班主任撞见,手忙脚乱差点从楼梯踩空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我见过他有梦想的样子,谈起北津大和申大法学院时闪闪发光的眼睛,和拿了模拟考全市第一畅想未来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些,都是你未曾见到过的,我和闻荣独家珍藏的回忆。

    叶琦自己都没察觉到,此时此刻她的神色有多温柔。

    她整个人好似一片平静的湖面,上面明月融融,散发着皎洁明亮的光辉,宁静而动人。她看向沈念,眸中潋滟着一层薄薄的水光:“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了赵涟清。我想你也和我一样,能和他相识,成为他生命里的人,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你想想,每天他走在马路上要同多少人擦肩而过,能有多少人知道他是这么好呢?”

    沈念点点头:“我明白。”

    她的哥哥,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了。

    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垂下暗淡的眸光:“我明白的。”

    第57章 停电她甚至没有和他血脉相连,只是名……

    那天下午,叶琦给沈念讲了许多赵涟清小时候的事情。比如说他们刚上幼儿园的时候,赵涟清已经很讨老师们的喜欢,经常被喊到办公室里给他塞糖塞点心,他收到后便会分给小伙伴,从来不会独吞。

    又比如他去家属院食堂买菜,打饭的阿姨会多送他几片五香素鸡,老赵还以为是他偷拿了,回到家后还凶了他一顿,差点拿皮带抽他屁股,后来他偷偷拿自己的零花钱给食堂阿姨补上。

    上小学的时候,他母亲病重,一连好几天都没来上课,也错过了叶琦的生日派对。叶琦给他打了十几通电话也没接,气得她一见到他就把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他没有急着解释,反而柔声安抚了她的情绪,答应她一定会把生日礼物补上。

    那个生日礼物是手工做的树叶书签,做起来很费功夫。她一直都好好地保存着,在北津压力大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然后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沈念好奇地听着,听得十分入迷。叶琦口中的哥哥和她认识的哥哥好不一样。在她眼里哥哥是无所不能的,遮风避雨的,但是在叶琦嘴里,哥哥也有过调皮的孩童时光,他也弄脏过衣服让老赵很头疼,他也是个喜怒哀乐样样都有的活生生的人。

    他也是赵涟清,是她没能参与的那一段人生。

    “你瞧,你哥就是这样的人,轻而易举就让我喜欢了十年。”或许是回忆太美好,叶琦的眼底不知不觉中积蓄了一层薄薄的泪意,明亮的大眼睛宛如波光粼粼的海面:“真的很难不去不喜欢他,对不对?”

    沈念点点头,勾起唇角,苦涩而又认同地笑了起来。

    叶琦也笑了,她弯起眼睛的瞬间,晶莹的眼泪迅速落下,速度快得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颗星子。沈念拿起一张纸巾,凑过去,给她轻轻楷掉脸上的泪痕。

    “谢谢你。”叶琦说。

    沈念摇摇头:“是我谢谢你,把哥哥的故事都讲我听。这样等他离开了,我也有很多时间去品味。”

    “沈念。”

    “嗯?”

    “对不起。这件事情,其实不该牵扯到你。”

    “但我总要知道真相。”

    “没错。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也要坚强。所以我是因为将你牵扯进来而道歉,并非是因为你的决定而感到抱歉。”

    小姑娘似乎想笑一笑,努力扯起唇角,后面又放弃了。

    “他是我哥哥呀,叶琦姐姐,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亲最爱的哥哥,我们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他是亲自看着我长大、亲手把我养大的人。他对我的重要性不比你和闻荣哥少。我希望他可以过得好,哪怕我会难过。”

    他们在峰南也会幸福,但是代价就是在这个小镇中用柴米油盐蹉跎一生。而且,几十年的光阴太漫长了,她害怕在某个时间点里,赵涟清会对今日的选择冒出丁点悔恨。

    更何况,他心底已经有了遗憾。

    叶琦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握着奶茶的手背上,温热的体温将她冰凉的小手暖热:“没事的,念念。你做了正确的选择,你很勇敢,很聪明,你比很多大人做得都要好。”

    听到这话,沈念眼前已经模糊一片。

    她想哭,鼻子好酸,眼睛好胀,眼泪积蓄在眼底无处释放。可是她不能再哭了,昨天下午和晚上她已经哭得太多,眼睛都已经哭痛了。

    她宁愿不聪明,不敏感,不去当那个比大人做得还要好的小孩,她想和哥哥在一起呀。她想每天放学都能见到哥哥,每天晚上都能赖在哥哥的书房里看书,每天都能看到他的面容,听到他的声音,靠近他温热的、散发着青柠味洗衣液的身体。

    如果她是哥哥身体里的一部分就好了。

    他们可以共生共死,同生同长,不管去哪里都能一起。

    可惜她不是,她甚至没有和他血脉相连,只是名义上的妹妹而已。

    她那么轻易就会失去他。

    ……

    那天晚上回去后,赵涟清还没有回来。熟悉的房间昏沉一片,像是野兽合拢起来的血盆大口,窗外的月光给客厅泼了层冷清寡淡的灰色。

    她蜷着腿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电视里播放着新闻联播的结束语。十几年了,新闻联播的主播陆续换了新面孔,但是音乐一直都没有变。

    滚动的字幕结束,不一会儿便开始插播广告。有白酒广告,有保险广告,还有一些她小时候喝过的豆奶广告。她不爱喝牛奶,老赵怕她缺钙,经常给她买来冲着喝。

    豆奶甜甜的香香的,干吃奶粉也很好吃,她经常把上面飘起来的没有冲均匀的奶粉泡泡用勺子挖出来,放到口里含着吃。

    后来老赵不在了,就是赵涟清给她买豆奶。

    挂钟“卡擦卡擦”走动着,很快广告就结束了,天气预报准时接入。今天的主持人是个长发的漂亮姐姐,其实她喜欢看天气预报,原因之一就是主持人姐姐可以留长头发,她小时候问过老赵哪个节目的主持人最好看,老赵老实巴交地说是天气预报。

    同样的问题她扭头便去问赵涟清,赵涟清想了想,说主持人有出镜要求,其实都很漂亮。但是念念长大后一定也会和她们一样漂亮。

    老赵听完他的回答,眼神里充满了敬佩。

    “今明两天,我国北方依旧是阳光灿烂,气温均在30度上下。长江以南地区将有普遍降雨出现,尤其是申城及东南部可能会出现雷阵暴雨,外出需随时携带雨具……”

    天空突然闪了闪,一道闪电应景地劈了下来。不一会儿电视突然“嘣”地一声黑了屏,沙发旁的立式风扇“吱吱呀呀”地停了下来。

    停电了。

    夏季,用电高峰,家属院的电路已经老化,偶尔支撑不住了便要罢工。这个时候停水往往和停电一起到来。沈念立刻从沙发上起身,跑到卫生间,找到一只塑料大桶,接点水备用。

    水龙头哼哼唧唧的抗议,流出的水柱越来越细,最后索性全没了,只有水滴淅淅沥沥地滴下来,桶里的水才刚过半。

    不多,但洗漱用也够了。

    她将水费力地提起来,放到了角落里放好,不知为何往水桶里看了一眼。

    阴暗可怖的水面上,倒映出一抹憔悴惨白的影子,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无助地看着她。

    她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让脸颊恢复了几分血色。

    就在这时,大门处传来了钥匙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立刻分辨出来是赵涟清回来了。果然,几秒钟后,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喜悦。

    “念念,哥哥回来了,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哎,怎么停电了?我说外面怎么黑漆漆的……”

    黑暗中的脚步声比平时更加清晰。赵涟清把买的吃的放到餐桌上,塑料袋发出细微的吵闹声。他在客厅没看到小姑娘,卧室也没有,来到洗手间的时候,终于发现了

    她。

    “怎么在洗手间,也不锁门?”

    万幸洗手间的光线很昏暗,他看不清她的脸色,只是觉得她有些呆呆傻傻的,像是刚刚睡醒。沈念开口:“停水了,我来接水。”

    赵涟清点点头:“估计过几分钟就能来电。先洗手吃饭吧。哥哥买了烤鸭,我们一起尝尝。”

    烤鸭是刚烤出来的,还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陪着甜酱、黄瓜和葱丝,用薄薄的小饼一卷,刚刚好塞进嘴里,一咬下去满嘴流油。

    赵涟清卷了两只,都夹到了她的碗里。看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才满足地给自己卷了一个。

    “好吃吗?”

    “好吃。”

    “怎么今天有气无力的,是不是哥哥回来晚了,念念不开心?”

    沈念冲他摇摇头,挤出一丝笑意来,看起来有些勉强:“没事。我……我就是想问你……”

    她似乎有些结巴了,这很奇怪,因为小姑娘一向是伶牙俐齿的。赵涟清把筷子放下,柔声道:“慢慢说。”

    黑暗的房间似乎有些寂寞,很多事情都被放大无数倍,喜悦是,痛苦是,罪恶感也是。沈念坐在木头餐椅上,角落里的备用手电筒忠心耿耿地发出刺目的白光,将她的脸照出几分惨白。

    “三年前,你……”

    “啪嗒”一声,她的话才冒出一个小小的话尖儿,电就来了,房间顿时灯火通明,电视机哗啦啦地放着电视剧,风扇开始嗡嗡地吵闹。

    赵涟清的瞳孔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闪了闪,似乎有些没有适应,他稍微闭了闭眼睛,再回过神来,便看到沈念又开始往嘴里塞烤鸭,似乎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了。

    “三年前?怎么了?”

    “没什么。”沈念垂下眸子:“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后面我再问你吧。不过哥哥,今天怎么想起买烤鸭呀?”

    说到这里,赵涟清才想起来,的确有件好事要跟她公布。

    少年端坐了身体,酝酿了一下措辞,缓缓开口:“念念,我找到工作了。”

    “啪嗒”一声,筷子连同被咬了一口的烤鸭卷,一起掉进碗里。

    沈念的脸上全然没有他预料的惊喜之色,反而有些慌张和难过,他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念念?”

    她眨了几下眼睛,回过神道:“什么工作呀?”

    “你知道家属院里的郭阿姨吗?”

    “嗯。”

    郭阿姨的老公在派出所,她本人是律师,在峰南最好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赵涟清说到这个份上,她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前些天放学,我在公交车上刚好遇到了她,她跟我说律所这几日在招人,就把我的简历要过去了。今天哥哥回来这么晚,就是在和他们的人谈薪资。目前谈下来实习工资3000多,拿证后会翻一倍,到时候就好过多了。”

    3000块的工作在峰南这种小地方算是蛮不错的待遇,再加上五险一金,事少离家近,拿证后还不强制坐班,的确是个还不错的工作。赵涟清仔细考量了一下,便先答应了。

    律所的人速度也很快,谈妥之后,过了一个小时,offer就发到了邮箱里。没有意外的话下周去做个体检,就能先进去实习,拿到三方后签正式协议。

    “所以今天我们先简单吃点烤鸭庆祝一下,等到哥哥正式入职,我带你去旅游,怎么样?你看看想去哪儿,这两天定下来,我做一做攻略。这次去远一些的地方也可以……”

    他描绘着幸福的未来,眼睛亮晶晶,唇角挂着满足的笑,仿佛要去的不是一个月薪三千、成立年纪比他还老的小镇律师事务所,而是大洋彼岸的美国顶级名校。

    而后者本该成为现实,本该成为真正的现实。

    她的心痛如刀绞,顿时红了眼睛,哀戚地看向他。

    第58章 寒冷的夏夜三年前你高考的时候,是不……

    察觉到她异样的情绪,赵涟清顿了顿,将她的筷子捡起来放好,伸手握住了她蜷缩在餐桌上的手指。

    她的手指那么凉,明明是燥热的盛夏,指尖却像泡了冰水一样。他帮她轻轻摩挲了好几下,变得温热后依旧没有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念念,我们之前约定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哥哥,你还记得吗?”

    沈念当然记得,赵涟清跟她说过的话,她都在心里记得一清二楚,像是被匕首凿上去似的。

    她点点头,又抬起眼睛,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他小小的影子。

    她的哥哥啊,眼里还带着踏上人生新阶段的期许,心满意足地坐在她身边。如果没有遇到叶琦,如果没有得知三年前那次高考的真相,如果不知道他拿到的这份offer是放弃了保研名额,这个夜晚本来可以很幸福。

    他们像寻常一样坐在融融的灯光下,吃着烤鸭,彼此之间永远有说不完的话。

    可她马上就要说出一些残忍的话了。这些话大概要敲碎他脸上的笑意,让满室轻松的气氛毁于一瞬。一想到这里,她就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她不想看到他难过,她是这么爱他,他若是难过,自己更是心如刀绞。

    可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彻头彻尾地变成一个自私鬼,把赵涟清捆绑在自己身边一辈子,让他因为她而变成一个碌碌无为之辈?

    这更让她害怕得发抖。

    或许是她沉默太久,赵涟清又有些不忍心,想让她后面再讲也可以。就在这时,小姑娘突然开口了。

    “三年前你高考的时候,是不是因为我故意压了分数?”

    话音落地,室内骤然陷入落针可闻的寂静。赵涟清似乎连呼吸都停顿了一下,整个人像是被定帧的画面一样。

    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在这个寒冷的盛夏夜晚,命运终于暂停不前,朝他们投来遥遥一瞥。沈念的嘴唇动了动,又继续说道:“你本该去北津大或者申大,按照你原来的成绩来说,这两所好大学完全不是问题。你本该……你……”

    “没有。”

    干脆利索的回答。

    沈念哑然地看着他,只见他脸上浮动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任谁看来这幅笑容都很完美无瑕。但是沈念却觉得百感交集,那更像是赵涟清的防御机制,他从未在她面前使用过的,逃避的面具。

    “高考的事情,我知道你很遗憾,但是哥哥也尽力了,那就是哥哥的分数。毕竟,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我当时在考场上没有控制好心态,对分数有很大的影响。”

    “你是真的这么想的,还是为了我?”

    赵涟清唇角的弧度更深:“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念念,我们现在也很好。哥哥很满意现状。”

    他没有正面回答那个问题,绕了一大圈,绕得云里雾里,让她几乎被说服了,觉得既然如此那么便不用再纠结,毕竟他们兄妹俩在一起才是幸福。但是很快她又觉得不对劲——那么他为什么要放弃保研?

    如果真的是因为心态原因影响了高考,那么保送研究生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那你为什么要放弃保研?”

    她追问。

    “哥哥,为什么要放弃保研?你明明是专业第一,为什么骗我说自己成绩不好?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为什么?”

    这次,他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像是火上浇油,将她架了起来,活生生地炙烤着。

    于是声音开始发颤,鼻尖开始发酸,她控制不住地模糊了泪眼,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停不下来:“北津大不好吗,还是申大你不喜欢?你去北津也好,去申城也好,这两座城市哪里不好?为什么要放弃啊哥哥,为什么?你的前途是玩笑吗,你难道就不遗憾不难受不后悔吗?你告诉我好不好,不要瞒着我了,不要再瞒着我了,我……我真的好难受,我看你这样好难受……”

    她说着说着便哭了出来,反握着他的手,哭得浑身都发抖,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看不到赵涟清的神色,看不到面前香喷喷的烤鸭,也看不到自己落在餐桌上、积蓄的眼泪的水

    汪。

    赵涟清依旧在沉默。他看着她情绪失控,耳朵里满是警报一般的轰鸣,吵得他无法思考,也无法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少年哑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重要吗?”沈念皱紧眉头,哽咽道:“事到如今,我是怎么知道的重要吗?比你放弃保研的原因还重要吗?”

    “是,重要,很重要。”赵涟清道,“你是我妹妹,念念,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们只要在一起不管过什么样的生活我都愿意,不要听信旁人的声音,也不要离开哥哥,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她被真相压得已经喘不上气了,从皮肉到两扇肺都已经要爆炸了。高考、保研,这四个字多么沉重啊!对于这片土地的学生而言是多么重要啊!怎么能让他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代价,怎么能让她心安理得地享受代价换来的陪伴?

    她看着自己的眼泪,那都不是透明的泪液,而是鲜血,是十年苦读后被折断的翅膀,从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流出来的鲜血!

    “哥哥,我也想,我也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如果让我去做选择,我也会为了你放弃一切,但是哥哥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看着我放弃大好前途,为了你甘愿留在小小的峰南,你心里会怎么想?你感觉如何啊?你心里不痛吗?不会痛不欲生吗?”

    沈念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是心脏跳动的位置,像是被一把刀子贯穿了一样,说一句话便要刺痛一下,布满了密密麻麻汩汩流血的小洞。

    她抽泣着,哽咽着,声音沾染着血腥味的哀恸,像是满地四分五裂的瓷片:“我很痛,我真的要痛死了……哥哥,哥哥……我该怎么办才好?”

    下一秒,餐椅被“吱呀”一声推开,她被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身子被人紧紧地抱住了,像是要把她嵌进怀里似的,勒得她骨头都在痛。赵涟清没有说话,他的手臂将她箍紧,生怕她消失一样,带着恐惧,带着不安,带着几分蛮横,和绝望。

    她闻着他衬衣下摆的青柠香气,眼泪汹涌而出,将他的衣服打了个湿透。

    “念念,不要再说了。”

    哥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像是被大雪压住的梅枝一样抖动着。

    “不要再说了。”

    ……

    那天晚上,他们什么都没有沟通出来。

    关于高考,关于保研,赵涟清没有再多解释一个字,两个人抱在一起,抱了许久,烤鸭已经慢慢凉掉。

    情绪冷静下来后,他才将人松开,一脸如常地叮嘱她去洗漱。因为第二天还要上学,他们刚考完期末考,得上几天自习课才能回家。那几天期末成绩就会公布出来,他祝她名次和总分都进步。

    沈念在情绪爆发后,像是被掏空的木偶,连眨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点点头,拖着僵硬的身体起来,去浴室洗漱。

    九点半,小姑娘洗完澡,躺在床上,眼睛无神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上面空荡荡一片,除了一顶吊扇、一截灯管以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盯着天花板盯了许久,盯着盯着,心底又被塞满了灌饱水的棉,沉甸甸、湿漉漉一片。就这么过了半小时,小姑娘起身,抱着枕头,打开了卧室的大门。

    拧开大门的瞬间,她看到了站在门前的赵涟清。

    客厅里已经关了灯,漆黑一片,只有外面的月光洒进来,投下清冷的光辉。少年沐浴在冷冰冰的月光下,像是漂亮的银铸的小人儿。

    他看到她开门,脸上并没有被发觉的惊讶,反而面色平静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你去哪儿?”

    沈念给他看自己的枕头:“去找你。”

    赵涟清突然勾起唇角,笑了笑:“原来那天你就知道了。”

    “嗯。”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睡着。”

    “没关系,哥哥也不知道。”

    “对不起。”

    “哥哥……”

    他的声音又颤抖了起来。沈念有些慌张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凑近他,摇摇头:“哥哥,没事,没事的,今晚陪我睡可以吗?今晚也不迟呀。”

    “好。”赵涟清接过她的枕头,牵起她的手,将两人合拢的手掌放在胸口处:“今晚我们一起睡。”

    她需要他,他也需要她。如果今晚要分开的话,第二天的太阳也不知道该如何升起来。因为这个黑夜尤其寂寞且漫长,让人变得脆弱,变得无助,变得无法忍受一个人活在世上的切肤之痛。

    两个人回到书房后,一起挤在那个狭窄的单人床上。

    沈念睡在了里侧,背对着墙壁。赵涟清睡在了外面,背对着书桌。两个人面对面地躺下,却没有闭上眼睛,依旧在看着彼此,像是在记住彼此的眉眼,彼此的神色,以及这个夜晚里彼此的模样似的。

    过了一会儿,赵涟清抬起被子,盖在了两人身上。

    夏季被铺上的瞬间,沈念顿时有了几分踏实的感觉。有了被子阻挡月亮的视线,她终于可以伸出手,和哥哥紧紧抱在一起。

    他们肆无忌惮地抱在一起。

    薄薄的被褥下,窗外的圆月看不到的地方,两个人亲密无间地依偎着,像是两只取暖的小动物,全靠彼此的陪伴才能躲过残酷的命运,全靠彼此的体温才能从寒冷的夏夜中存活。

    第59章 体温赵涟清,去北津吧

    那个夜晚和寻常的夜晚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略微拥挤些。

    赵涟清抱着妹妹,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前,一只手将她的肩膀揽住。兄妹俩热乎乎地依偎在一起,像是下雪天躲在树枝下的两只小鸟似的。

    但是,他们谁也没有睡意。

    窗外的月亮静悄悄的,瞪大着好奇的眼睛,注视着这稀奇古怪的人间。时间在此刻凝固不前了。这对沈念来说是件好事,因为第二天太阳升起,她和哥哥在一起的日子又少了一天。

    以后要这样过日子了,像是撕日历一样,过完一天便撕掉一张。撕到最后撕出一场告别。

    她至今为止依旧是个小孩,不知道哪天会发生什么,她又要怎么样做,才能像大人那样体面,不至于哭得鼻涕眼泪一起淌,哽咽得抬不起头来。

    就像今天她在餐桌上那样。

    “哥哥。”

    “嗯。”

    “我睡不着,要不要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我说一个词,你来造句。就像小时候你教我写作文那样。”

    “好。”

    “春天——”

    “是生机盎然的。”

    “冬天——”

    “是白雪皑皑的。”

    “小狗——”

    “有湿漉漉的鼻子。”

    “小兔——”

    “有长长的耳朵。”

    “蘑菇——”

    “有孢子。”

    “草莓——”

    “有很多籽。”

    “月亮——”

    “离我们很远。”

    “大海——”

    “载着小小的船。”

    “你——”

    “是聪明乖巧的。”

    “我——”

    “是爱你的。”

    沈念笑了笑:“念念——”

    “是我最重要的人。”

    “赵涟清——”

    少年顿了顿,没有接话。

    那双琥珀一样的眸子哀伤地看着她,瞳孔像是一滴晶莹的松脂,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见他不肯开口,沈念只好自问自答了。

    “赵涟清,去北津吧。”

    ……

    七月初,盛夏最躁动不安的时候,梧桐树上的蝉鸣叫得撕心裂肺。

    很快,期末考的成绩便出来了。在放暑假的前一天,小姑娘看到了班级公告栏里张贴出来的雪白的成绩单。她从上往下看,第一名是陈雅路,班级第一,年纪第10。

    第二名是沈念,年级第20。

    陈雅路看到这个排名后,高兴地直跳。进入年级前35名,意味着初三就可以进入到一班,全年级最好、最拔尖的示范班。

    能进去的学生,半只脚已经踏入重点高中的门槛,高考的压力也会减少很多。

    没有意外的话,她和沈念都能进去。两个人又能成为同班同学,来年说不定还能考一个高中呢!

    为了庆祝,两个小姑娘决定去小卖部买烤肠大吃特吃。结账的时候陈雅路大手一挥,把沈念的烤肠钱也付了,说沈念成绩进步飞快,她为自己这位最好的朋友感到骄傲。

    青春期的小孩正是

    长个头的时候,俩人又逢了喜事,吃得心花怒放,满嘴油光。一整根烤肠很快便吃完了,然后一边恋恋不舍地往回走,一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暑假生活。

    这个暑假结束,就是初三了。传闻中可怕的、压抑的初三,和令所有家长都闻风丧胆、高中录取率仅有50%的中考。

    在峰南,中考这座独木桥比高考还要窄一些。因为在这里大家的人生已经开始走向分水岭了——50%的人被普通高中录取,50%的人要去读职校。不管你想走哪条路,在中考成绩面前都没得选。

    因此很多初二的学生在这个暑假将饱受煎熬,有的马不停蹄地补课提前学完九年级的课本,更卷地已经开始刷中考题甚至高考题,提前一年进入到备考阶段。

    陈雅路是二者结合,又要补课,又要刷题。她在放假第二天就和沈念打了电话,哭着说她这个假期再也不能出去玩了,她的爸妈给她制定了密密麻麻的行程表,排的课程让人两眼一黑。沈念十分惋惜,表示自己会替她多多睡懒觉,多多吃麦当劳,多多出去玩。

    通话被陈雅路无情挂断了。

    小姑娘放下电话,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外面灿烂的阳光。

    暑假总是很热,蝉鸣吵闹,即使开了风扇晚上也会热醒,不由自主地把被子踢到一边。于是一个晚上,哥哥不知道醒来多少次帮她盖被子,虽然当时很困,但是她还是听到了几声叹息。

    这就是早上起来发现自己被裹成了蚕蛹的原因嘛?

    一想到当时哥哥脸上无奈的神情,她便忍不住想笑。那抹笑意不一会儿又淡了下去。她将脑袋依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

    赵涟清要考北津大的研究生了,自从放暑假以来一直在备考。研究生考试在明年年底,虽然时间充分,但是考研的竞争激烈程度远非保研可比。但好在他知识都很扎实,全神贯注地备考个一年半,希望还是很大的。

    北津啊……

    舒凡到了那里已经了无音讯,三个人的约定仿佛也不作数了。所以北津真的那么远吗?远到连一条微信消息都发不出去,连他们之间的友谊都消磨殆尽吗?

    如果哥哥到了哪里,会不会也忘记她?

    小姑娘想到这里,心里突然一阵钝痛,连忙甩甩脑袋,将这个糟糕的念头甩出去。

    哥哥一定不会的,他们相依为命,不仅仅是简单的友情。更何况,是她让哥哥考北津大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让他去北方最顶尖的学府,就要承担这沉甸甸的寂寞。

    可是寂寞,从现在便开始了。

    它无处不在,如空气一般将她包裹着。

    每一个充满了赵涟清身影的地方,都是寂寞的安身之处,它疯狂地滋生、繁殖,还未等他们的离别到来,痛苦便先行一步,将她折磨得惶惶不安。

    如果赵涟清真的走了……她该怎么办才好?她能正常地坐在空荡荡的餐桌上用餐吗?她能睡着吗?她能从无边无际的思念中存活下来吗?

    北津真的好远,她身上的钱,甚至不够买一张单程票。

    怀揣着这种恐惧,这种寂寞,这种不安,她自打暑假的一天起,便不得不和哥哥一起睡了。他们挤在一张小小的单人床上,盖着同一张被褥。哥哥抱着她,她环住哥哥的腰肢,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她能察觉到,赵涟清和她一样的寂寞。

    不然他也不会容忍她的入侵,反而将她抱得那么紧、那么深,仿佛化身为一片幽深的海域,将她揽在怀里,仿佛含在层层叠叠的波涛之中。

    ……

    于是,这一整个暑假,没有旁人打扰的两个月,沈念和赵涟清一直都呆在一起。除了采购必要的生活物资,他们极少出门。

    白天赵涟清在书房备考,沈念在客厅里写暑假作业。晚上他们便挤在一起睡觉。头顶的风扇嗡嗡地开着,扇得令人昏昏欲睡,洗完澡的两个人身上带着同一款沐浴液的香气,睡衣上是同一款洗衣液的青柠香。他们睡在同一张被褥下,同一张小床上,枕着同一个枕头,抵抗着同一份寂寞。

    即使这么做是不对的,他即将大学毕业,她也有十四五岁,算是个大姑娘,就算是亲哥也不合适躺在一张床上。

    可她没有办法。

    最后的这段时间,她没有办法离开赵涟清。她需要每天都和他黏在一起,即使两个人的内心饱受道德煎熬,即使在无数个夜晚她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朝着他的下唇迫近,她的心跳声同他的交织在一起,但是他们依旧只是拥抱着,没有跨越什么不能跨越的红线,像是小时候那般纯洁。

    一个暑假下来,她最大的收获,就是熟悉了他身上的体温。

    胸膛比手指的温度要热一些,但脖颈处贴近耳根的地方最热,她用鼻尖蹭上去的时候,会有被灼烧的感觉。他的锁骨很凉,大抵是睡衣的领口有些大,脸颊冷不丁贴上,会让她有一瞬间的清醒。

    她和哥哥,好像真的融为一体了。

    无法分开,无法离开彼此的视线,即使在同一个屋子里,看不到彼此五分钟,都要喊出对方的名字。这是正常的吗?大抵是不正常的吧,可是不正常又能怎样?

    有什么是比即将到来的离别更令人痛彻心扉的?

    在暑假的最后一天,沈念照常躺在哥哥的怀中,窗外是漫天灿烂的星子。

    “哥哥在想什么?”

    “念念。”

    “这么巧,我也在想哥哥。”

    她抬起头,玻璃一般的眼珠看向身侧的少年,眼睫眨了眨,像是蝶翅一样颤抖着:“你考试准备得如何了?”

    “应该问题不大。”

    “嗯,我对你也有信心。”

    “到时候我每周回来看你,好吗?”

    “车票太贵了,算了。”

    “哥哥可以找兼职,如果课业压力不大的话。”

    “真的?”

    “真的。”

    沈念闭上眼睛,疲倦而又依恋地将脑袋埋进少年的怀里,整个人几乎贴在了他身上。两个人的距离这么近,呼吸纠缠不休,她的嘴唇只要刻意地去寻找,立刻就能吻上他睡衣未能遮住的、那泛着凉意锁骨窝。

    可是唇瓣在最后又刹住了车,在那片白皙的皮肤的极近处停了下来。

    小姑娘轻轻嗅了嗅,将那抹淡淡的青柠味吞吃入腹,脸上泛起一丝餍足的神色。

    这样就够了,够了。

    她不能奢求更多。

    在离别已成定局的时候,在他们终有一别的时候,她不能看清自己的心。她必须这样茫然而迟钝地活下去,直到他们再次重逢的那天。

    ……

    第二年四月,北津大公布硕士招生拟录取名单,赵涟清榜上有名。

    同年七月,中考成绩可查询。沈念以全市第十的名次考入峰南高中。

    第60章 高中但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确定没问题吗?”

    行李箱已经放上了出租车后座,沈念往前探着身子,扒在副驾驶座上,雪白的小脸上挂满担忧:“要不要再给学校确认下,万一错过报到时间取消你的录取资格咋办?”

    副驾驶座上的少年穿着深棕色的长袖衬衫,头发比寻常人的颜色更浅,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枚枫叶。他闻言,从遮阳板里的镜中看了眼,笑了笑:“确认过了,帮我延期到了8月31号,刚好还有一周的时间。”

    “那你车票买好了吗?”

    “嗯,买了明天9点的班次。不用担心。”

    沈念这才松了口气,坐回座位上。

    一旁的出租车司机发动了车子,忍不住插了句嘴:“你们俩是

    兄妹?”

    赵涟清点点头。

    “长得不像啊。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小情侣呢,愣是不敢随便猜。”

    少年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司机没有得到回应,一路上便没有开口,平平稳稳地将车子开到了峰南高中。

    8月底,峰南高中的学生开始陆续报到,9月1号当天就正式开学。沈念申请了住校,需要提前把行李搬了过来,收拾好宿舍。

    赵涟清这个时候本来应该已经在北津,但妹妹第一次住校,他不放心,和学校发了个封邮件说明情况后,将他的报到日期延期到了8月31日。

    北津大对学生的管理十分人性化,再者研究生本来也已20出头,年纪不小,没必要像管小孩子一样管着他们。

    于是今天一早,他便叫了辆出租车,送妹妹去办理入住。

    峰南高中亦是他的母校,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依旧没什么变化——挺阔的南大门后是三栋哈佛红砖教学楼,分别是高一、高二和高三。高三在最里侧,较为清净。高一在最外侧,隔壁就是食堂。食堂另一侧便是宿舍区,平时男女分开,只有报到这几天允许异性进来,方便家里人收拾行李。

    沈念被分配到了2栋602宿舍。

    602就是在6楼,是顶层,宿舍楼比较老旧,所以也没有电梯。赵涟清拎起那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手提行李,一口气也没停地提了上去。沈念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上楼梯,到了602门口时她已经气喘吁吁,看了眼哥哥,发现他面色白皙莹润,连曾薄汗都没出。

    男女之间的体力果然有差别……

    “钥匙领了吗?”

    “嗯。我来开门。”

    “卡擦”一声,大门在小姑娘手中应声而开,一片灿烂的阳光倾泻而下,映入两人的眼睛。

    这是一件4人宿舍,上床下桌,墙面漆得干净雪白。最外面是一个小巧的阳台,正好朝向学校南大门的方向,外面没有什么遮挡,采光非常充足。

    干燥爽朗的阳光将满室照得明亮,看得人莫名心情很好。

    沈念选了靠近阳台的床位。

    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抹布,跑进跑出地擦拭着写字桌和床铺,干净的毛巾很快变得脏兮兮、灰黢黢的。另一边,赵涟清把她的行李箱打开,把里面的衣服放进了她的衣柜里,叠得整整齐齐。

    基本上收拾好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其他的几个舍友也来了。其中一个是陈雅路,她选了和沈念离得最近的床铺,靠近大门,另外两个小姑娘也是峰南本地人,看起来有些腼腆,也是来了一堆家里人,忙里忙外地收拾得热火朝天,一时间也没来得及互相寒暄。

    沈念找了块肥皂,正在阳台上的水槽里搓洗毛巾,打算再擦一下椅子,这时身后的推拉门“哗啦”一声被人推开了。

    她转过身,发现是陈雅路。

    “小路……”

    “哎哟,怎么一看到我就哭丧着脸?”

    小姑娘撇撇嘴:“我明明是感动。”

    陈雅路嘎嘎直乐:“你就是矫情,咱俩的关系有啥好客气的。”

    赵涟清被北津大录取后,沈念决定高中住校。但她没有住校过,一想到要过集体生活,心里就有些犯怵。

    临近中考的前一个月,或许是压力太大,或许是赵涟清的原因,她总是在午休的时候偷偷跑到厕所里哭,直至被吃坏了肚子偷偷溜出来上厕所的陈雅路发现。

    于是,陈雅路也和家里争取了一下,拿中考全市第一的成绩,换来了爸妈的点头同意。

    她来陪她最好的朋友一起住校了。

    能有陈雅路一起,沈念顿时觉得高中生活总算有了些许希望的微光。如今又成为了舍友,她死气沉沉的内心终于起了一层小小的波澜,像是被掀开的被单的一角。

    水龙头呼啦啦地流着水,将抹布上的泡沫冲了干净。

    陈雅路的行李不多,基本上已经收拾完,索性在阳台上陪她聊天。聊着聊着她朝屋内看了一眼,便看到赵涟清正在帮她仔细地铺着床铺,把被单仔细地掖进床垫底下。

    阳光洒在他身上,有一种近乎梦境般的朦胧感,白色的衬衣仿佛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只白鸽,从宿舍楼里飞出去。

    “对了,你哥啥时候去北津?”

    “明天。”

    “时间过得可真快。”陈雅路感叹了一句,“所以说他今天就是专程来送你的?”

    “嗯,其实他开学比我早,但是不放心我一个人来收拾宿舍,所以和学校申请了延期报到,先帮我把这边搞定。”

    陈雅路闻言,忍不住挑了挑眉,又往屋内看了一眼。这一眼正好与少年的目光撞上——他正好也在看过来,俊秀的眉目间扫过几缕棕栗色的碎发,发梢被暑夏的清风轻拂而过。

    在此之前,陈雅路从来不相信会有人的目光,会想小说里那样,可以让时间变成浓稠的实质。

    但是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连同周遭的世界,都变得黏稠透明起来。

    赵涟清看着沈念,目光流连在她的一举一动,带着思念,带着挂念,带着满满的依依不舍和充沛丰盈的爱,如同雨季生长得郁郁葱葱的野草。

    所以这两个人为什么要分开呢?

    她没有得到答案,或许永远也不知道答案。因为这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很快,少年又收回目光,仿佛一切都没发生那样继续帮她收拾床铺,动作仔细且耐心。

    沈念毫无察觉地垂下头,将毛巾拧干最后一滴水分。

    “小路。”

    “嗯?怎么了?”

    “谢谢你陪我。”沈念轻轻道:“不是要跟你客气,是真心的。”

    陈雅路看着她,没有再说什么,安抚般伸手在她背后顺了顺。谁知她的背脊薄得像一张纸,手掌轻轻一碰便摸到了骨头,比记忆里瘦了这么多。

    ……

    收拾完床位,采买好日常用品,正好到了晚饭的时候。

    赵涟清轻车熟路地带着沈念去冲了饭卡。跟他上学的时候比,食堂的变动不大,依旧是两层楼,一楼是自选菜,二楼有米面粉,还有煎饼、肉夹馍这些风味小吃。

    这些两个人决定就在食堂解决晚饭。

    沈念选菜选得眼花缭乱,最后吃了份鸡蛋煎饼,拿了碗红枣银耳甜粥。赵涟清选了一份葱油拌面,加了份雪菜毛豆,香气扑鼻。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或许是有些累了,兄妹俩没怎么说话。其实很多话在昨天晚上出发前已经说完,他们几乎一夜未眠,依偎在书房的那张小床上,唇角触碰着彼此的发丝,在耳鬓间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细碎毛躁的话。

    “拌面好吃吗?”沈念突然问。

    赵涟清刚刚拌好,每一根面条都裹上了亮晶晶的葱油。闻言,他给沈念夹了一筷子,卷成了面条卷,送到她唇边。

    沈念很自然地张开嘴,一口吞了下去。

    “味道竟然还不错。”

    “这个拌面很受欢迎,等后面开学了,每天都要排队的。”

    小姑娘笑了笑,她的眉眼略微又长开了些,有了几分少女的亭亭玉立,像一朵将要绽放的花蕾。

    “还有哪些菜比较好吃?你快给我安利一下。”

    距离高中时代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赵涟清一时半会也真记不起来,他想了想:“唔,应该还有生煎包、皮蛋剁椒盖饭、酱油蒸蛋……”

    沈念眼睛亮了亮:“竟然有蒸蛋!”

    “对,一小盅,上面有一层小葱花。应该是你的口味。”

    “肯定比不上哥哥做的。”

    他轻笑着摇摇头:“味道应该都差不多。”

    “不一样,你做的我尤其喜欢。”

    “那哥哥就留下来,天天给你做,好不好?”

    明明是在温暖的室内,少年的声音却有些微微发颤,像是被寒风吹过的枯叶。

    小姑娘埋头咬了口煎饼果子,用力嚼起来,嘴巴鼓得像小仓鼠,仿佛没有听到。

    过了半晌,她将那一大口咽下去,才道:“不好。”

    赵涟清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我是你妹妹,但我绝不是你的绊脚石,”她淡淡道:“我希望你可以得到你本该得到的人生。”

    即使这样我会痛苦,会孤单,会枯萎死掉。

    但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希望你幸福胜过自己的私心。

    “这真是念念想要的吗?”

    “是。”

    “即使北津很

    远,我们或许只有寒暑假才能见面……”

    “是。”

    她不敢再继续听下去,仓促而又慌张地打断了他的话,眼睛死死地看着碗里如同树根盘虬的面。赵涟清的眸子暗了暗,唇角却挽起一抹温柔的笑。

    “我知道了。”

    说罢,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稳稳夹起面条,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吃得平静而缓慢。

    像是在咀嚼一段枯燥而又乏味的光阴。

    ……

    夜幕低垂,天空变成了静谧的深蓝色,一轮象牙白的圆月挂在空中,冷冷地打量着世间。

    赵涟清要离开了,要坐公交车回去。沈念送他来到校门口的公交车站。

    学校在郊区,公交车亭四周了无人烟,冷清得有些可怜。两个人站在站牌附近,等着公交车从远处深浓的黑暗里驶过来。

    “明天记得早起,不要担误了高铁。”沈念道:“哥,你的行李收拾完了吗?这几天一直都在收拾我的。”

    “嗯,都收拾好了,东西也不多。”

    “那就好。北津很冷,你记得带点厚衣服。”

    “嗯。”

    “冬天也很干,注意保湿。我给你塞了几片面膜,记得用哦。”

    赵涟清的语气有一丝无奈:“什么时候塞进去的,我怎么都没发现?”

    小姑娘语气欢快得有些刻意:“特地藏在你的衣服里,你当然找不到啦。”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笑。

    “你就不用担心哥哥了。倒是你,我不在,谁来照顾你?”

    熟悉的大手轻轻覆在了她的头顶,揉了揉,温柔而又熟悉的力度。这一瞬间,沈念浑身抖了抖,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飞快地伸出手,攥住了他白玉般的手腕。

    八月底,热浪翻卷,暑气蒸腾。哥哥的皮肤却泛着一丝微凉。

    像是昨天晚上她偷偷睁开眼睛,用嘴唇轻轻厮磨过的、他蜷缩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