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们别打了啦 (已修改)哪来的呛鼻子……
尉官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讶然道:“这是东四十九区,这几年这个地区被污染物侵扰最严重,所以这里一般不会安排新人去,都是有经验的老人负责值守。”
沈清崖笑道:“秦上将怎么不算有经验的老人呢?”
“啊……秦上将自然是既有经验又有实力还有天赋, 秦上将来我们阿蒙驻边是叫我们蓬荜生辉了——”
“别拍马屁了。”秦曜淡淡道, “既然这个区域对安保需求最高, 那就分配我们过去。你难道真把我们……我当刚出学校的小鬼安置么?”
尉官挠挠头——他自然不可能把秦上将当普通新人,主要是上级昨天特地吩咐了,说秦上将被军事法庭停职被迫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来,心里估计憋了一肚子火气, 让他别往枪口上撞,怎么轻松、怎么像度假怎么给秦上将安排。
这么看来他这上司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于是这么一通沟通, 秦曜跟沈清崖就被安置到了东四十九区。
两人收整了行李,准备开车前往驻扎地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有人呼喊:“秦上将, 米兰, 请稍等一下!”
秦曜跟沈清崖回头, 只见刚才的年轻尉官一路小跑追过来。
“一个驻扎地需要至少三人成行, 原本我们寻思东四十九区危险了些, 既然二位希望过去, 那就当做是特殊安排, 别的新兵就算了。但是有人也志愿参与, 军部这边综合评估他的能力可以胜任,所以安排他加入二位的小队。”
“……谁?”秦曜眉头紧锁,有一种不妙的预感,语气已经隐隐透出危险。
“是我。秦上将。”
野性的卷发跟小麦色皮肤,是撒共灿烂的日光沐浴下长大的青年应有的样子。
奥斯卡大步走来, 朝秦曜点点头,太子殿下很确定自己看到了对方眼底的那一丝敌意。
以及……雄竞感。
这位来自撒共的A级Alpha很显然也并不在意太子殿下对自己是什么看法,微笑着跟金发的Omega打招呼:“米兰,以后又要请你多指教了。”
“啊……”沈清崖站在悬浮车副驾前,张了张嘴,想说他就是因为东四十九区最危险才选的这里,没有想要带上别的新人一起的想法——这块驻地对于像奥斯卡这样没有经验的新人来说还是太过危险了。
他寻思奥斯卡大约也是出于跟米兰的情谊才想要跟他们一起,但他不能确定奥斯卡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毕竟风险是未知的。
沈清崖还在思索有没有什么能婉拒奥斯卡的话时,秦曜先开口了。
“八百六十七人。”
另外三人——沈清崖、奥斯卡以及年轻尉官一同看向突然说话的太子殿下。
只听太子殿下继续道:“——这是东四十九区这两年来折损的兵力。这个区的常驻兵力是三千七百人左右,也就是说平均每年会因为敌袭折损将近百分之十二的兵力。”
他冷笑一声,充满蔑视地俯首:“而这些兵力——即便是折损的兵力——也都是整个阿蒙综合素质第一档的。你这样的……”
太子殿下十分刻薄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奥斯卡,“……你这样的,怕是今天入驻,明天来了污染物侵袭就一波带走了。”
“是么。”
奥斯卡看看秦曜,又看看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不知所措的米兰,神情同样沉了下来。
“殿下作为一个刚被军部停职处置的‘前上将’,未免管得有些多。于情于理,我的分配都与殿下没有任何关系。至于我的安全问题,自然也不用殿下挂心!”
他的目光最后停在金发Omega的身上,眼底仿佛染了两簇小火苗。
“——更何况,殿下如果一个人去,我自然是不会去凑这个热闹。但米兰是我青梅竹马的好友,殿下如果执意要带他涉险,我实在不放心,唯有亲自前去,护他安全了。”
沈清崖:“…………”
哪来的呛鼻子的火药味儿?
只是分配个驻扎地,怎么这俩人就一副要决一死战的架势了呢?
第52章 暴雨日 有了希望再失望,比从一而终的……
东四十九区离军部所在的位置距离很远, 几乎是在人类聚居区的最东端。坐普通悬浮车的话,车程大约需要两小时。
这一路,车里的气氛都相当诡异。
悬浮车是智能驾驶系统开的,本来沈清崖想坐后面, 一转头却看见秦曜跟奥斯卡都争着往后座挤。秦曜明显火大了, 想撵人, 谁承想奥斯卡也是个犟种,梗着脖子站在门边一步不让。
沈清崖无语片刻,自己开门下车,坐上了前座, 把后座让给这两只斗鸡。
“……”
“……”
秦曜跟奥斯卡默然对视,那边沈清崖安全带都已经系好了, 两个Alpha只能自认倒霉,一左一右上车,中间恨不得隔出一道银河系, 仿佛对方身上有什么脏东西。
车子就这么一路沉默地开了两小时, 他们不说话, 沈清崖也乐得自在, 自顾自刷终端看最新的时政要闻。
第一条时政就让他拧起了眉头。
“……内阁在上周的新会议中提出了重新立储的议案?殿下, 您知道这事么?”
秦曜靠在窗边看窗外, 视线都没有收回, 懒洋洋应声:“知道。”
“帝国建国这么多年, 没有出现原则性问题,哪有莫名其妙重新立储的道理?”沈清崖说。
“他们搞这一连串动作,不就是为了这事么。”秦曜嗤笑,“现在我被发配边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正是方便他们搞小动作的时候。”
沈清崖沉默,又把新闻页面往下翻了几页,直到看完这篇报道。
“还行,这个议案没通过。”沈清崖宽慰秦曜。
“通过与否不重要,这事就跟第五星试炼事件一样,只是个开端罢了。他们想做这么大的改革,总得要先试探一下。试探个几次,也就差不多可以真正执行了。”
沈清崖点头,想了想,又忍不住为秦曜鸣不平,小声道:“真是没良心。这么多年了,你为帝国做的还不够多么?不过是为了一个虚名……怪没意思的。”
他这话是有感而发,秦曜却终于将视线从窗外收回。
太子殿下透过前排座位的缝隙,定定注视了Omega的左后侧脸几秒:“……看不出来,你倒还挺关心我。”
沈清崖没注意到秦曜语气里的一丝幽怨,又继续去看别的新闻了。
边看边随口道:“我只是站在正义的那一边。”
两人说话,奥斯卡想插话却插不进,显得有几分局促,秦曜抬着下巴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又继续看窗外去了。
三人就这么偶尔有一搭没一搭说两句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
两小时后,悬浮车终于停在了东四十九区的军用停车场。
东四十九区临海,驻扎地就建在偌大的白色沙滩上,放眼望去一片空寂,灰黑的天与灰蓝的海平面勾缠在一起,无端地压抑。
沈清崖见奥斯卡下了车以后就盯着远处的海平面发愣,便解释道:“很多时候污染物都会从海上开始侵袭,因为有相当一部分的污染物是海陆两栖或者只能在水中行动的,所以人类聚居区附近海岸线的防守是重中之重。”
奥斯卡点头,神色有些复杂:“我曾经以为你长大以后会去读Omega专修学校,毕竟你当年从来没有表现出过你对军事有兴趣……”
“唔,这么多年了嘛……人还是会变的。”沈清崖打哈哈。
总部安排了东四十九区的驻地军来接待三人,给他们各自安顿好。
前线驻扎地的条件跟总部不能比,太子殿下再也没有豪华套间可以享用,驻军给他和沈清崖安排了一间比较大的宿舍,宿舍的窗子能看见海,其他设施不提也罢——甚至连双人床都没有,床是临时把两张单人床拼到一起的。
等外人一走,沈清崖立马把两张床拉开了。
“不愿意跟我挨着?”秦曜道。
“我睡相差,掉中间缝里事小,把殿下您推缝里事大。”
“……”
秦曜看了一眼那两张各据小房间一方的床,未置一词。
他记得曾经的沈元帅最开始睡相确实不怎么样,两人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就挤过一张小床,当时沈清崖在床底下放了个小盆放洗漱用具,秦曜经常半夜迷迷蒙蒙惊醒,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砸在了沈清崖的盆旁边。
而他的好学长一只腿伸在床沿,还在呼呼大睡。
后来两人睡得多了,也就磨合出了一些经验来。
沈清崖早睡早起睡眠规律,秦曜跟他正相反,作息不稳定,总熬夜,睡了也睡不沉,本来就很难好好睡个整觉了,还要被睡相不佳的沈清崖荼毒。
想必是沈清崖也不好意思了,两人再一起睡的时候,潜意识地就收敛了很多,不怎么踹秦曜了。
那之后,沈大元帅也就只有晚上喝了酒时,才会重新回归他豪爽的原生睡相。
秦曜终究是没说什么,转而道:“你过来。”
“?”
沈清崖便小步小步挪了过来。
太子殿下执起他的手,将手指虚虚搭在他的手腕上。
“殿下要为小人把脉么?”沈清崖嘴角抽了抽。
“你说呢。”
嘴上这么说,秦曜却没给沈清崖说话的机会。随着他的动作,金发Omega的周身散发出熟悉的荧荧绿光,少顷,再生树的小苗苗就又显现了出来。
秦曜眯着眼睛打量再生树那岿然不动的两片小嫩叶。
“一点没长大。”
沈清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可能是我情绪太稳定了,不太适合做污染物的容器,它没准觉得我是个人机,吸不到人气,自然长不大。”
“你知道么。”秦曜根本不搭理他的鬼话,目光定定地注视着漂浮在半空中的再生树,淡淡道,“我先前觉得,我可能是被那个萨波尔族的老头忽悠了,再生树的使用方法根本就不像他说的那样。”
“那是怎样?”沈清崖配合地问道。
秦曜看他一眼,眼神有点让人毛骨悚然:“比如——种进谁的身体里,直接就可以把死去的人的魂魄招进那个人身体中。”
沈清崖讪笑:“殿下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小人可不是什么夺舍的孤魂野鬼,我命很硬的。
“而且,再生树又不是什么许愿树,哪里知道是谁许的愿,又要招谁的魂呀,殿下相信这些那岂不就跟相信圣诞节会有圣诞老人来送礼物的小朋友一样嘛。”
秦曜没搭他的胡言乱语:“——后来我觉得应该不是这样,是因为我找不到一个准确的、所谓‘魂魄附生’的时间节点。”
沈清崖干巴巴地:“都说了那种事不可能……”
“因为你的行为、表现,似乎是从一而终的,打从一开始,你就是有意接近我——一个逃婚Omega,恰恰巧巧地逃去了阿斯蒙帝斯,恰恰巧巧地混进了拍卖会,又恰恰巧巧地,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丢了抑制贴引起混乱。”
滴答滴答,雨打窗沿的声音。
窗外不知何时聚拢了积雨云,海上潮生,隐有闷雷。
从中午在总部食堂时就酝酿的那场暴雨终于噼里啪啦落下来,从最开始的淅淅沥沥,不过数分钟的时间,就发展为雷鸣电闪,暴雨如瀑。
走廊上有人蹬蹬蹬地跑,大约是临出门又回来拿雨具的守卫军,嘴里嚷嚷着“还没走的快拿防雨罩!大暴雨,大暴雨!”
沈清崖跟秦曜却既没看向窗外,也没看向门边。
金发Omega不自主地紧张,轻咬下嘴唇,便在灯光下衬出下巴上那颗棕色的、鲜活的小痣来。
这样柔弱的、易碎的、美丽的、花瓶一般的一张脸……
却在无数个瞬间,不断与曾经那位帝国最高军的领军人、与他纠缠爱憎了数年的元帅重叠。
是他吗?
一定就是他吧——
秦曜在心中不知多少次诘问,许是近乡情怯,许是人在局中反而困顿,即便告诉自己多少次他有90%以上的把握,但哪怕是百分之一的不确定,都使他不敢迈出最后一步。
他只有这么一根浮木,寄托了太多太多的情绪。
有了希望再失望,比从一而终的绝望更令人心死。
“……殿下,您可能最近太累了。西树菇触须对脑部的刺激可能会有后遗症,毕竟之前没有过记录,您还是多休息比较好。”
秦曜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金发Omega,敛去眼底呼之欲出的情绪,也敛去了八年的求索和眷恋。
他没有回话,往后退了几步,终于跟Omega拉回了安全距离。
再生树的嫩苗也重新回到了沈清崖的体内,荧绿色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宿舍内陷入长久的静默,唯有越来越大的雨声敲打玻璃窗。此时放眼再看去,雨幕太湍急,已将窗外的风景完全隔绝在如瀑的雨帘后。
“咚咚咚”的敲门声。
沈清崖整理了一下情绪,让自己不再陷在秦曜刚才的眼神中,拔高声音问:“哪位?”
“是我,奥斯卡。”
奥斯卡作为跟秦曜和沈清崖一道来这个驻扎地的新人,宿舍很自然地被安排在了他俩隔壁。
Alpha的声音再次在门外响起,“米兰,队里说给我们办了个简单的迎新活动,一会儿就要开始了,你收拾好了我们就过去吧……哦,还有太子殿下。”
最后一句话加得轻飘飘混不在意,又难掩隐隐的敌意。
充满了对太子殿下的挑衅意味。
秦曜这会儿恢复正常了一些,闻言挑眉毛,看向沈清崖,眼里写着“你要是敢答应就死定了”几个大字。
“…………”
刚才有些诡异又凝重的气氛一下就被破坏了,沈清崖不知道这两只斗鸡到底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只能无奈道:“殿下,人家都准备了,我们是新人,总不能放别人鸽子。”
“那就等这里的军官自己主动来找。”秦曜道,“派个中间商来传话是什么意思?”
门外奥斯卡又开口了:“米兰,殿下是不是不同意你去?哎……其实也不是我非要逼你……和殿下去参加什么迎新宴,我也只是受长官的委托。我知道你性格好静,从小便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场合,更不会喜欢应酬,所以你要是不愿意去,我也绝对不会非要拉着你。
“但是米兰,作为最珍视你的朋友之一,我还是希望你的所有决定都是出自于自己的意愿,而不是被任何人——尤其是所谓‘你的Alpha’所胁迫,好吗?
“如果能看到你幸福,我才会幸福。”
秦曜受不了这个绿茶Alpha了。
他对沈清崖道:“你这‘竹马’倒是关心你,你还跟多少人这么情比金坚呢?嗯?是每个人都像这黑炭一样这么关心你么?”
“……”沈清崖心想这简直是无妄之灾,“……殿下,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秦曜随手给沈清崖扔了个防雨罩:“既然他那么想叫我们去,那就去——一个毛头小子,也是时候打碎他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第53章 异变 陛下驾崩,恐有异变,老师多加小……
屋外暴雨倾盆, 雷鸣电闪,银色闪电自漆黑的云端劈将而下,直至海平面,如同天裂。
海上巨浪翻滚, 数道龙卷风将潮水吸出海面, 风声与雷声交织应和。
秦曜储物囊里的都是好东西, 包括乍看平平无奇的防雨罩。因此这一路狂风龙卷,沈清崖跟秦曜身上都滴水未沾,跟其他狼狈奔走的驻军形成了鲜明对比。
进入设宴的大厅的时候,除了沈清崖跟秦曜二人, 其他人——包括奥斯卡——全淋成了落汤鸡。
一身干爽的沈清崖不由有一丝丝尴尬,有种他跟秦曜不接地气搞特殊待遇的微妙。
前来迎接他们的人却丝毫不介意, 不止是不介意,阿蒙东四十九战区的驻地军官胸口的军徽反射着大厅的光线,脸上都在油亮亮地反光, 看不清样貌, 只能看出满脸堆笑, 疾步走来, 吓得沈清崖退了半步。
“秦上将!您好您好!欢迎您加入我们东四十九战区!您的莅临让我们东四十九战区蓬荜生辉!我们热切地期盼您的到来!心潮澎湃!情难自已!”
军官走近了, 沈清崖和秦曜才看清楚, 来人是一个女性Alpha。
相比于男性Alpha, 女性Alpha的数量要少很多, 同样级别的女性Alpha和男性Alpha身体素质上并无差异,但在行为举止和审美打扮上,总体来说,女性Alpha还是要比男性Alpha讲究些的。
眼前这位女A却丝毫看不出一点“讲究”的影子。
她身材很高大,只比秦曜矮了一个头顶而已, 身上穿的是阿蒙军部守卫军统一的海蓝色军装,但上衣跟裤子都短了一截。
双排扣的海蓝色军装上衣扣子扣错位了,左边长一点,右边短一点,里面的白色衬衣也没有好好塞进裤子里,里长外短,不修边幅。
站在从头到脚都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太子殿下跟前,别说长官,给秦曜铺地毯太子殿下估计都嫌弃她有碍观瞻。
秦曜正跟女Alpha大眼瞪小眼,女Alpha旁边的副官用胳膊肘推推她。
咬耳朵:“——自我介绍。”
听得一清二楚的秦曜和沈清崖:“…………”
“噢噢噢,对,对!秦上将,还有这位……呃……休……休……”
“休汀。米兰·休汀。”沈清崖好心提醒。
“啊对对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汉裔,从小记这些别的族裔名字就记不清楚。休兰先生您好!我们已经恭候二位很久了!”
“休汀。”沈清崖说,“……算了没事,要不您先自我介绍吧。”
“好的好的!二位好!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是阿蒙东四十九战区的指挥官兼军事统领——免贵姓步,步千秋。”
秦曜瞥了一眼她的肩章样式:“步上尉。”
女Alpha惶恐,连连摆手:“秦上将叫我小步就好,什么上尉不上尉的——啊啊啊,先不说这个!为了好好招待秦上将和休兰先生,我们从下午听说二位要来咱们东四十九区后就立刻开始准备,几乎全员参与!准备了这个迎新宴,希望二位能宾至如归,宾至如归!”
步千秋说完就殷勤地将他们二人迎上了大厅正中的主位,完全没留意他们身后半步的奥斯卡,弄得奥斯卡十分尴尬。
所幸步千秋的副官注意到了他,微笑着将他领到了主位侧边的位置上,同样也是大厅内最核心的位置。
先后进来的其他吧东四十九区军士也纷纷落座。
沈清崖抬头打量这间“宴会大厅”。
他上辈子没来过东四十九战区,现在的战区划分是在第三次阿蒙守卫战之后慢慢重新划的,除了阿蒙的军事总部以外别的地区早已跟当年差之千里。
原本只看宿舍环境还没觉得太糟糕,现在看这个明显是被临时征用临时布置的宴会厅,才能感受到这里的条件之艰苦。
拼拼凑凑的桌椅,桌上的餐具都是不成套的,光是杯子就高矮胖瘦玻璃陶瓷什么形貌的都有。
外面的暴雨持续下,一声惊雷劈下,大堂里的灯瞬间便熄灭了。
但所有人都仿佛已经习惯,连一声惊呼都没有,淡定地等到灯亮,继续该干嘛干嘛。
步千秋殷勤热络又谄媚地给他和秦曜拉好椅子,伺候着他俩坐下,又往他们的餐盘里布了菜,一抬头看见沈清崖的神情,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这位年轻的女Alpha上尉讪笑道:“我们东四十九条件……呃……确实比较有限,嘿嘿,但是二位放心,我们这顿饭用上了最好的厨子,味道不赖的!”
“…………”
秦曜用看智障的眼神瞅了步千秋一眼。
沈清崖问:“东四十九区的财政很紧张吗?”
步千秋给秦曜和沈清崖桌前的杯子——秦曜的是高脚杯,沈清崖的是马克杯——分别倒上红酒,边倒酒边说:“也不能说财政紧张吧,军部该有的拨款都有。甚至因为我们东四十九敌袭问题比较严重,拨款是整个阿蒙最多的。”
“那为什么会……”
宴会厅右侧墙上的玻璃窗忽然“哗啦”一声碎了,顿时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大厅风中凌乱,雨水漫天。
坐在窗边的军士在疾风暴雨中爬起来,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块新玻璃,熟练地组装拼接密封,把敞开的窗口封上了。
金发被打湿糊在脸上的沈清崖:“……”
步千秋同样头发衣服都湿了,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随手拿桌上的餐巾抹了一把脸:“——不够啊!”
沈清崖和秦曜同时抬头看她。
步千秋的副官看样子是个Beta,戴一副细边眼镜,斯文又冷淡的模样。
她替她的长官解释道:“我们东四十九敌袭频繁,这两年更是几乎已经到了每个月都要经历一两次敌袭的程度。
“每遭到一次敌袭,驻扎地都会被大面积破坏,很多建筑和设施都要重建。我们向总部提交过报告想申请更多财政支援,用以建造更牢固更现代化的边防建筑,但总部以别的军区从没有这么‘狮子大开口’过为理由拒绝了。
“我们这里,无论是资源还是人力折损得都很快。总部一直说给我们派来的都是精英,但再多的精英也赶不上折损的速度,更何况……“副官的笑容有几分苦涩,“——更何况,整个阿蒙守卫军部队里,连B级Alpha都不多,跟别的军区不能比。即便是整个阿蒙最精锐的部队,在大规模的污染物侵略面前也不够看。
“说实话,我们也没有想到,秦上将会选择来我们东四十九战区。”
顶上的灯又闪了两下,秦曜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红酒。
他听明白了。
东四十九战区捉襟见肘的情况持续已久,对他的态度如此殷勤,是把他当救星了。
步千秋这次有眼色了,瞧见秦曜酒杯里的酒空了,立马又给他满上。
“不用了。”秦曜一抬手,示意步千秋不用再倒酒。
“不不不,秦上将不要跟我们客气。我们东四十九虽然财政上紧张了点,请您和您的伴侣喝个红酒总还是请得起的。”
“我不是客气。”秦曜没好气道,“——太难喝了。”
“……哦,好的,对不起。”步千秋停下手,像霜打的茄子。
在步千秋和秦曜说话的时候,沈清崖又环视了一圈宴会大厅坐得密密麻麻的桌椅。
东四十九区的驻地军都在埋头扒饭。
沈清崖问:“现在东四十九战区的人员是什么情况?驻军人数还是记录在军部档案里的三千七百人左右吗?”
“早就没有这个数了。”步千秋老实道,“这段时间污染物侵扰太频繁,减员太快,数据库没有更新到最新,现在的驻军数量大约只有三千出头,包含后勤支持。
“如果是真正能战斗的前线军人的话,大约只有一千四百人,其中A级两人,B级二百零六人,其他全是C级和C级以下……所以……”
步千秋说到这里眼神飘了飘,知道自己图谋不轨得太明显了。
“所以,你们希望太子殿下这次的到来,能助你们一臂之力吗?”沈清崖道。
女Alpha眼巴巴地瞅着秦曜和沈清崖,身上衣扣错位的军装显得有几分滑稽。
沈清崖和秦曜作为在军部待了这么多年的人,都了然。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战区,会过来的往往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无门无路,只能捡别人挑剩下的;还有一种就是满脑子理想主义为国为民的愣头青。
步千秋看起来应该是属于后者。
他们都不讨厌这样的人。
“放心吧,殿下既然来了,自然会尽好驻军该尽的职责——你说是吧,太子殿下?”沈清崖笑道。
秦曜的回答是一个冷眼,然后也不管杯子里的红酒多难喝了,直接一饮而尽。
“一整个战区,指望我一个人也不现实。”太子殿下喝完酒,实话直说,“一千四百个人就一千四百个人,临时培训一下,也不是不能上。”
步千秋高兴得整张脸刹那间阳光灿烂起来:“殿下要帮我们培训驻军吗!”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可以开课培训,具体能短期内把兵力提升到什么地步,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大堂里各自吃喝的驻军中其实很多都在竖着耳朵听,一听到这里,也顾不上屋外的雷鸣电闪,齐齐欢呼起来!
——管他太子殿下风评如何,脾气如何?
这可是全国仅有一位的、S+级的Alpha!
步姐说得没错!他们东四十九可算有救了!
是夜,大家吃吃喝喝十分尽兴,步千秋得到秦曜的允诺后也很高兴,喝得多了些。
她喝完最后一口酒,靠在窗边,喟叹道:“舒爽啊——就是不知道,下一波污染物到底什么时候来?”
是下周?还是下个月?
没有完全的规律,即便驻守这里这么多年,她也无法确定。
当初一腔热血,主动接下这个别的军官都视同烫手山芋的烂摊子。她没后悔过,只是夜深人静时,时常愧疚于自己能力不足,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战士在一次次敌袭中丧命。
所以尽管这辈子都没干过献殷勤抱大腿的事,做起来也显得十分笨拙可笑,她还是迫不及待想抓住这个机会。为了她的战区,也为了她手下的战士们。
但愿能收获一个令人满意的成效。
也但愿之后不要发生什么意外。
秦曜喝得也有些多了,喝多了就趴在桌子上,眼皮半垂,双目无神。
“殿下?您如果累了,我们就回宿舍睡觉吧。”沈清崖伸手想扶他。
修长白皙的手指还没碰到太子殿下的手腕,倒是被后者反手抓住了,化被动为主动。
秦曜就这么抓着沈清崖的手腕,盯着他的双眼,痴痴看了一会儿。
然后扭转头看向一边坐着的奥斯卡。
奥斯卡在今天的整场宴会中也没没机会插上几句话——他被视作普通新人看待,完全小透明的待遇,这让他相当郁闷。
但是在秦曜看过来的时候,Alpha还是梗起脖子,气势上不愿意输。
甚至还挑衅地想去拉沈清崖的手:“……米兰,殿下喝醉了,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免得他照顾不好你。”
秦曜睥睨着他,短促地一笑。
下一刻,沈清崖惊呼一声,手腕没被奥斯卡拽住,反倒是被秦曜猛地一扯,再回神时已坐在了太子殿下怀中。
酒过三巡的太子殿下身上的沙利叶花香隐隐绰绰,飘到沈清崖的鼻尖。
秦曜大约是真的喝多了,他的双臂铁钳一样紧紧箍着沈清崖。毕竟是公共场合,沈清崖尴尬,用力推,却怎么也推不开,鼻尖都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红。
太子殿下出口就是胡言乱语,对着不远处小麦色皮肤的青年:“你叫……奥斯卡是吧?”
奥斯卡挑眉,不回话。
“你跟米兰·休汀认识几年了?”
奥斯卡眯眼,不知道秦曜是何意:“我们十二年前就在撒共相识了,虽然中间分开了许多年,但我对米兰的心意、想照顾他的决心这些年来从未减少过。”
“十二年啊,也挺久的,跟我们当年一样。”秦曜却并不理会奥斯卡的一番剖白,哼笑一声,抬头看天花板上仍时不时闪烁的顶灯。
他忽然驴唇不对马嘴道,“但是算上中间这八年,我跟沈清崖认识已经有二十年了,大概比你活的时间还长吧。”
奥斯卡:“?”这殿下疯了?说什么东西?这事跟沈元帅有什么关系?
沈清崖听着秦曜酒后的胡言乱语,感受着喷到自己耳边的沙利叶花香,微微怔了怔。
秦曜忽然语重心长道:“小崽子,别跟我比了。你这辈子加上下辈子也别想比过,他不会喜欢你这样乳臭未干的,他喜欢成熟的,还有床上功夫好的,你不行的。”
沈清崖:“…………”
“知道了就自己想办法回去睡觉,明天乖乖跟别的驻军一起来上我的培训课。”
“……”奥斯卡面无表情道,“那殿下打算——?”
秦曜双手横抱着金发Omega站起了身,沈清崖再次惊呼了一声。
随后风涡在秦曜的脚下涌现,Alpha抱着Omega,踏着风涡腾空而起。秦曜炫技似地驱使着风涡在大厅内飞速转了几圈,却没有刮倒哪怕一片纸巾。
他得意地俯视风涡底端的奥斯卡,风涡一卷,便带着他和沈清崖冲入门外的雨幕中,但风涡比防雨罩更坚固,一滴雨都没沾到沈清崖的身上。
“这就是殿下说的‘打碎奥斯卡不切实际的幻想’的方法?”
黑沉天地间,沈清崖在极速移动的风涡中面无表情说道。
什么小学生行为?
秦曜轻哼:“他要是这样还不萌生退意,我还多的是后招。区区一个毛头小崽子,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而且跟他青梅竹马的是米兰·休汀,又不是……”
又不是什么,被吞没在了雷雨交加的阿蒙东海岸的夜晚,被吞没在飓风和海浪潮涌中,双方都没有接续下去。
太子殿下的尾音亦同样消散在风中。
酒醉后酣然迷蒙的双眼掠过怀中Omega的金发和侧颜,秦曜双唇微抿。
或许是时候,用最快的速度去探查真相了。
即便是万一……万一……——
不,不会有这个万一。
沈清崖。
沈大元帅……
他的怨侣……
他的情人。
他不惜一切要寻回的;他还有许多许多话、许多许多质问尚未来得及抓着他的手臂问清楚的;
他往后余生也想与他一起度过——无论是相依相偎,还是怨增纠缠的……
他此生唯一不想放开的那个人。
会是你吗.
入驻阿蒙东四十九战区的第二天开始,奥斯卡看向沈清崖的目光掺杂了些许的黯然神伤。沈清崖对他感到很抱歉,但也只能由得他去。
初恋就是这样的,伤人,还伤身。
这点他自己就很有发言权。
与此同时,秦曜也在这个条件有限的战区开启了对所有人的加急培训。
沈清崖同样在参与培训之列——他亟需在较短时间内提高他这个Omega身体的所有机能。
所幸一直没有遇到大规模的污染物侵袭,沈清崖正感慨他们运气不错之时,忽然收到了一封来自莉莉丝的加密信函。
【陛下驾崩,莉莉丝政局动荡,恐有异变,老师多加小心。】
署名:【您的爱徒,希尔因,褚晏】
第54章 殿下的逼近 祝大家永远不会遇到生死关……
帕罗迪斯帝国, 第三星,莉莉丝。
皇城。
凯撒大道人流熙攘,车水马龙,这一日, 就如同莉莉丝每一个平凡的工作日, 并无任何异样。
面容清秀的青年排队买了一块巧克力星星草口味的可丽饼, 咬一口嚼吧嚼吧尝了个味儿,紧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青年有着一头亚麻棕色、质地柔软的短发,被风拂起时发丝末端扫过脸颊,刘海被吹开, 露出一双绿色的眼睛。
“不好吃?”他身边高挑颀长的黑发青年问道。
“……你尝尝。”前者把可丽饼丢给他。
黑发青年浅咬一口:“还行吧,甜了点。”
“是霹雳无敌爆炸恐怖甜好么?太可怕了, 沈老师那么伟岸一人,怎么会喜欢吃这种黑暗料理!卖得还这么贵!”
“甜食吃多了以后阈值会提高,逐渐变得越来越对糖分上瘾。”黑发青年淡淡道, “沈老师口味一贯如此, 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呵呵。也对。”绿眼睛的男青年扒拉了两下身后的不锈钢围栏, 从比地面高出一截的马路牙子上跳下来, “就像有的人, 从来不干好事, 对阴谋诡计阈值高了, 心眼子就越来越坏。”
黑发青年没接他的话茬:“沈老师回信了么?”
“……没有。今天看了好几次信箱了, 一封新邮件都没有,不知道是担心加密信函被破解还是……在阿蒙遇到了什么麻烦之类的。”
这两名青年正是沈清崖的两个学生——希尔因和褚晏。
两人眺望凯撒大道另一端的帕罗迪斯皇宫,宫外从三天前就开始戒严,任何人——包括皇室——都不能随意出入皇宫。
至于什么阅兵、参观访问一类的活动更是完全取消,除了两天前放了一名内阁大臣进宫以外, 已全面封锁。
皇室的任何动向都需要向民众阐明原因,这次戒严皇室就派了二皇子秦昀出来做传话人,在这几天的新闻中解释:皇宫戒严是因为陛下病重,需要好好休养。
“绝对不可能。”希尔因皱眉道,“只是因为病重就封锁皇宫?陛下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也不是第一次病重了,从鬼门关熬回来那么多回,没见过哪次皇宫全面戒严的,唯独这次陛下要‘好好休养’了?
“按照皇室一贯谨慎小心的行事作风,陛下要么是处于弥留之际,要么就是已经驾崩了。但他们出于某种原因,不能让大众知道这件事。”
至于这个“原因”是什么嘛——
很明显了,但凡是个大概知道皇室什么德行的人都能轻易猜到答案。
——现在的储君,未来的皇帝,并不是皇室和内阁真正希望继承皇位的人选。
希尔因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仰头望天:
“希望沈老师不会被秦曜那个混蛋家里的破事给卷进去。阿蒙那种地方……实在是不好说啊。”.
奥斯卡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一只手托腮,一只手握笔,望着讲台上的金发Omega发怔。
他还记得小时候在撒共就读的公立学校旁边开了一家漫画书店,他常常去借阅,然后跟身边小小的金发男孩共同分享一本漫画书。
忘记在哪本漫画书里看到过的说法: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靠窗位置的,都是主角。
小麦色皮肤的青年放下笔,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眼底那团燃了许久的火将熄未熄。
难道他就不能是主角了么?他不甘心。
自从秦曜答应了为东四十九战区做培训后,以前每天早上的固定训练课就变成了“太子大师班”。另外除了太子殿下开设的战斗培训课外,太子殿下带来的Omega伴侣也帮忙带一些必要的理论知识课。
最开始有人反对——一个刚刚成年的小Omega来给他们这些阿蒙守卫军中的精英上课,他们不能接受。
“反对的人可以跟我去训练舱1V1挑一把,能赢就不用上课,输了就来上。”
人家都这么放话了,Alpha们的情绪自然被挑起来了。
于是几个不服气的Alpha相继进了训练舱,每个人躺进去之前都还笑呵呵地跟Omega放话:“用指导模式就好,把我数值削一半跟你打。”
训练舱的指导模式一般用于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实战指导练习,可以调整双方机能数值,以把原本不在一个能力水平线上的人拉到一个水平线,方便进行指导。
这个建议被Omega婉拒了。
东四十九战区的现况不好,Omega是天降的救星太子殿下带来的,大家对他还是很尊重的,但如此一来还是有人摇头,觉得这年纪轻轻的Omega口气太大,太过不自量力了。
……
然而最后这些人全都被打服了。
米兰·休汀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战斗不止是需要发达的四肢,也需要灵活的大脑哦。所以大家,还是乖乖来上我的理论课,丰富一下大脑吧。”
如是,米兰·休汀的理论课顺利展开,每天座无虚席。
而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奥斯卡忽然怅然发现——原来他和米兰之间的距离,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要大。
“历史上以阿蒙为主舞台发生的三次战役中,规模最大的就是十五年前的第三次阿蒙守卫战。”
金发Omega斜靠在讲台旁边,阿蒙的教室没有阳光,只有顶灯散射的白光,窗外是黑沉沉的永夜。
“第三次阿蒙守卫战持续三年,参战兵力将近四十万,死伤超过五分之四,阿蒙大部分地区在战后被夷为平地,平民伤亡惨重,活下来的也流离失所。
“参加过当年战争并且存活下来的军人很多都患上了严重的心理障碍,选择退役离开军队,这是一场对整个帝国打击都非常大的战役。”
奥斯卡收回心神,听讲台上的Omega娓娓道来。
第三次阿蒙守卫战开始的时候他才四五岁,什么都不懂,关于这场战争的事是在战争结束后才从父母和各种媒体报道中得知的。
但因为战争胜利了,战后大家都沉浸在喜悦中,大肆宣扬的是当时还不是元帅的沈清崖的英雄事迹,听得奥斯卡心驰神往,从此以后坚定了以后要参军的信念。
很少有人提,这场战争的经过是多么的残酷,死伤又是多么的惨重。
金发Omega继续说:“我上的是实战理论课,不需要大家去讨论评判史实,所以我只说我们从第三次阿蒙守卫战里吸取到的教训,以方便下次如果再有类似的大规模污染物侵略情况,我们能更好地守卫阿蒙。”
米兰·休汀转过身,拿起一支马克笔,在白板上画起了战略概览图。
“首先是东海岸线——我们东四十九战区就在这条线上——易攻难守,一旦被海上降临的污染物冲破,内陆接连8-10个战区五天内就会失守。所以我们要怎么做?”
奥斯卡皱眉思考,抬首间却见太子殿下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进来了。
恰好他后排还有个位置,秦曜便走过来坐下。
没人回答,Omega就自己继续说下去:“强守,拖,等增员。我知道你们是整个阿蒙能力最强的部队,但守卫战一旦打响,最重要的是‘守卫’两个字。这种时候,就用最笨的方法,能多守一天是一天,能多护住平民一刻是一刻。”
有战斗热血分子不赞同Omega的这一理论,待要跟他辩论,Omega只虚虚扫过他一眼,就又开始了下一个话题。
“从现在的观察结果来看,污染物会进化和迭代。所以不能完全以曾经的眼光去看待他们,敌袭时要随机应变,别被污染物耍得团团转。”
“……污染物哪有那个智力把人‘耍得团团转啊’?”有人有异议。
“曾经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谨慎谨慎再谨慎,以大部队存活为第一要义,才应该是接下来守卫阿蒙的根本。”
满堂唏嘘感慨。
这些东四十九战区的驻边军或多或少都有过击退敌袭的光辉时刻,更何况驻边这么多年,虽人员有折损,但没有哪次不是顺利击退前来进攻的污染物的,因此他们实在很难苟同Omega这套怂之又怂的理论。
金发Omega不理会大家的反应:“还有最后一点。”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从后排秦曜的脸上扫过,二人对视了一瞬间,Omega笑了笑,继续若无其事道,“关键时刻,生死关头,相信自己的判断,不管别人做了什么,你的直觉会救你。
“——就这么多了,祝大家永远不会遇到生死关头的两难抉择。”
步千秋给人的初印象大大咧咧不修边幅,乍看很不靠谱,接触得多了才发现,她是个难得有军事天赋的将才。
于是秦曜将东四十九战区的军士分为了两队,一队自己带,另一队交给步千秋,后者表示绝对不辱使命。
仿佛东四十九区的将领不是她,而是太子殿下。
沈清崖删除了希尔因和褚晏发来的密函,一直没有给他的学生们回信。
秦曜说:“皇室跟军部那些酒囊饭袋还没本事监视我们,我的安保级别是整个军部最高的——超过温礼。”
“谨慎一点,总没错。”沈清崖望着阿蒙窗外灰蒙蒙的天色,“现在全国没有任何关于陛下驾崩的风声,如果希尔因和褚晏的结论是真的话,那他们在直到消息公布之前的这段时间内,估计会想办法除掉你哦。”
秦曜不置可否,半晌,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对我的敬称怎么没了?”
“……殿下这么需要被小人尊敬么?是小人僭越了。”
其实沈清崖听秦曜这么说,也是意识到自己被太子殿下的奸计带沟里了。
人与人之间相处方式不同,曾经秦曜用对待“忽然冒出来的小贵族家庭Omega米兰·休汀”的方式对待他,他也会下意识地去扮演米兰·休汀。
然而当秦曜引导性地用回上辈子对“沈大元帅”的态度,每每人一放松下来,又或者心思在别的更重要的事情上时,沈清崖也会被带回到上辈子熟悉的相处模式中。
秦曜没回话,低头在终端上敲了一行字,发送出去。
【破解军部系统还要多久?尽快。】
终端两秒后亮了亮,收到了一封匿名回复:【一周之内。OK。】
太子殿下无视胸口急促激烈的心跳——那种感觉就像即将以九十九比一的概率开盲盒,打开之前,心中有再大的把握,始终还是惶恐于最终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
极致的期待与极致的惶恐,拉扯着这只薛定谔的猫,秦曜双目沉沉地凝视着沈清崖。
许久,他忽然道:“难得回阿蒙,我想去看一位老朋友。你陪我去吧?”
“……老朋友?”秦曜在阿蒙哪有什么“老朋友”,倒是他自己,还有几个挂念的人。
“嗯。”秦曜看了眼时间,“不开车了,直接开风涡过去,二十分钟。如果莉莉丝的人要搞小动作,等战局开始了,就很难挤出时间去了,趁现在吧。”
第55章 我出发的地方(二更) 【1000营养……
老式电视机没有虚拟现实技术, 攀挂在墙上,屏幕里在放晚间新闻,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围坐在电视机前的地毯上,聚精会神看新闻。
新闻主持人播报了几条关于污染区调查军的新闻, 最后总结陈词的时候追忆了一番当年在污染区调查事业中做出了卓越贡献的沈元帅。
主持人:“即便沈元帅已经离开了我们, 但不论是对帝国, 还是对帝国的人民而言,他就如同帕罗迪斯皇冠上最闪耀的那一颗明珠,将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被永远铭记, 历久弥新——”
“黎莎姐姐,沈元帅是大英雄吗?”
“当然是呀。”
“所以沈元帅是大好人咯?”
“那肯定呀, 这还用说!”
扎马尾辫的小女孩抬头看了看电视旁边的书柜,书柜顶端放了一排相框,里面放着的照片都是这些年各届孩子们的大合影。其中有一张照片放的位置很靠后, 这张照片同样是一群孩子的合影, 和其他照片不一样的是, 大多数孩子的脸都被涂黑了。
包括靠在院长身边的黑发男孩。
小女孩撇撇嘴:“好人要都是这种下场的话, 那谁还要做好人啊?我前几天刷星网的时候才看到一句话:好人不长命, 祸害遗千年!那我要当祸害, 当渣女, 略略略~~”
她旁边的少女给了她脑门一个爆锤。
“……疼!!QAQ黎莎姐姐你好过分!!!”
“叮咚叮咚叮咚——”门上的风铃随着大门被推开摇晃作响, 沈清崖跟秦曜一进来就看见了此等暴力景象。
“谁呀?”少女黎莎手肘撑地,头都没回,“院长还没回来呢,如果找院长有事的话请稍候哦。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请回吧。”
她话还没说完, 手里好不容易逮捕归案的马尾辫哧溜一下滑出来了。
待马尾辫扭头看清来人,忽然“嗷”的一声欢呼,飞奔过去。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你终于来啦!!”
马尾辫飞扑进秦曜怀里,太子殿下顺手卡住小孩儿肩膀接住了,小丫头下一刻就跟一只攀上了藤蔓的小猴子一样往秦曜身上爬。
“诶?太子哥哥?”
黎莎这才回头看,瞪着眼睛看清楚形势后,匆忙拉着地上躺的、趴的、爬来爬去的弟弟妹妹们站起身:“真的是太子哥哥,快起来,跟太子哥哥打招呼。”
一群小屁孩不情愿地从地上爬起来,还是秦曜及时摆摆手,扛着已经爬到了他肩膀上的马尾辫小女孩,另一只手拍了一把沈清崖后背,示意他跟他一起上前。
黎莎这才看见站在秦曜身后的金发青年,“咦”了一声:“太子哥哥今天怎么还带了别人一起来?这位哥哥是——?”
秦曜身上扛了个多动症,好不容易走到了大厅中央,随口道:“米兰。我的Omega。”
黎莎瞪大了眼睛。
只见少女上上下下打量沈清崖许久,甚至以他为圆心绕了一圈,点评:“哥哥好漂亮,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Omega。”
沈清崖没回话,事实上,他望着眼前的少女,陷入了些许的恍惚。
这种感觉就跟当初回到莉莉丝后,初见希尔因和褚晏时很像。但也不完全一样,比起当时,还要再深入一些。
八年前他身死时,希尔因跟褚晏已经是半大少年,而今再见,最大的变化也就是身量长高了,性别分化了,其他也就没什么了。
而眼前的少女身形挺拔,高挑纤细,还没到分化的年纪,却已是跟上辈子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形貌大相径庭。
沈清崖环视屋里其他孩子,大部分都跟秦曜肩上的小猴儿一样,是生面孔。
本来也该如此,阿蒙养护所的孤儿在第三次阿蒙守卫战以后数量翻了几翻,后来这些孩子又相继离开。如今十多年过去,孩子们换了一批也是正常的了。
如果说阿蒙钢筋铁骨的食堂让他怀念,那么再次回到阿蒙养护所,就是令他鼻子跟眼睛都不可自已地微酸了。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
黎莎对待秦曜的态度很随意,随便拖了两张椅子出来邀请他们二人坐下,其他孩子乌泱泱围过来,问秦曜有没有带好吃的零食来。
这也算是个奇景了——整个帝国谁见了太子殿下不是怂如鹌鹑?反倒是这些养护所里的孤儿跟太子殿下没大没小。
“没带,我是被军事法庭发配来这里的,带不了那么多吃的东西。”秦曜一屁股坐下,拿出储物囊,“吃的是没有,不过带了点别的。”
只见太子殿下在储物囊里一个接一个地掏出了好几样东西,在桌上码成一排。
沈清崖每次看见秦曜从储物囊拿东西都很感慨,到底是洁癖强迫症,在浩如烟海的储物囊里找东西是字面意思上的“探囊取物”。
不像他,每次都要翻找好久,还找不到自己想要的。
秦曜的“礼物”没有包装,就那么显而易见地袒露着,他从放在第一个的拿起。
“这个是给小枝的,小枝今年该上学了,工欲善其事就先利其器,好好学。”秦曜把手里的一整套学习用品递过去,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欢天喜地地领走了。
“这个给汤姆。”第二份礼物是一包厨具,有锅有铲有勺的,拎起来互相碰撞,叮咚作响,“条件有限,你先拿这些练着,以后有机会去发达星球读个厨师学校——不读也行,自己琢磨也一样,英雄不问出身。”
汤姆是个微胖的小男孩,一头细软金发,看到这堆锅碗瓢盆眼睛都在肉脸上眯成了两条缝:“太子哥哥,等你以后做皇帝了雇佣我去皇宫里做厨子呗?那就忒风光了。”
“呵,行,答应你了,等我当上皇帝就来给你发offer。”秦曜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然后是莉莉的——这个你别自己来搬了,沉。”秦曜指了指后面的几大摞书,全是硬壳的精装本,在这个大家都读电子书的年代,这种东西也就只有钟情于纸质书的收藏家才会买了。
秦曜手指一勾,一缕流风便刮了过来,风如绳索般将书缠绕,托起,放到了电视旁的书柜里贴着【莉莉】这个名字的那一格。
一个绑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开心得原地跳了两下。
太子殿下就这么一个接一个的分发礼物。
都不是非常贵重的东西,种类跨度却很大。
手工艺品和材料包;画具;漫画书跟周边产品;甚至还有——
沈清崖一脸问号地看见秦曜掏出一个硬纸盒,盒子的封面上印着偌大一个美男子的脸,笑得邪魅狂狷,手拿镶钻麦克风,正对着镜头的方向wink。
沈清崖:?
嘛玩意儿?
仔细一看,盒子右下角还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太鬼画符了,看了也看不出来这哥叫啥。
只听“嗷”的一声尖叫,一个戴眼镜的清秀小女孩猛虎扑食一般一个猛子扎过来,尾音都颤抖了:“太子哥哥哇哇哇哇我爱你!!!!你最好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爱豆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清崖:“…………”
小姑娘迅速而又小心翼翼地拆开盒子,里面花里胡哨的一大堆东西就展开在眼前——杂志、专辑、不明所以的小本本、贴纸、小卡、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周边……
沈清崖脑袋有点晕,对秦曜:“你上哪买来的这东西……?”
“天王歌手的出道周年限定粉丝向礼盒。”秦曜淡然地说着仿佛被夺舍了一般的话,“还挺难抢的,菲尼斯蹲了一个多月才在二手网站上溢价收来的,好多粉丝没抢到呢。”
“……”沈清崖默然瞥了一眼高兴得恨不得当场跳一段的小姑娘,想跟秦曜再说点什么,又欲言又止。
沉默许久,沈清崖才道:“你……是经常来阿蒙养护所看这些孩子么?”
秦曜拿礼物的手顿了顿,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也还好,有时间了就来一趟,反正我有星舰,又不麻烦。”
当他傻呢?沈清崖心想,来一趟阿蒙,即便是自己的星舰,进行几次跃迁,少说也得十个小时。
秦曜跟阿蒙养护所并无关系,唯一的联系……也就是曾经他们二人毕业后一道在阿蒙守卫军的时候。那会儿每到节假日,他就拖着秦曜一起去养护所。
他还记得,秦曜第一次跟他回养护所的时候,养护所门口的牌匾都掉了,一群孩子跟院长一起七手八脚地钉牌子。
手忙脚乱,一个没钉好,木头牌子砸在了太子殿下尊贵的脚前。但凡他再往前一点,就得砸他脚趾上了。
当时秦曜沉默许久,抬头,淡淡道:“这就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
沈清崖只能尴尬地笑:“对不起啊……殿下……条件有限,你将就下呗。”
秦曜第一次来养护所是很嫌弃的,嫌弃这里破败的装修、皲裂的墙壁、油腻的餐桌、吵嚷的野孩子。
后来沈清崖便不好意思再带他来了,然而当秦曜发现他收拾东西大包小包要带去养护所时,每每总会默默起身跟上。
然后在养护所一坐就是一天,像一座沉默的石雕,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到底想干嘛。
院长常常看着太子殿下发笑,跟沈清崖说:“你小子,眼光还不错。”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时光轮转,此去经年,再来阿蒙养护所,气氛仍是和乐融融。只是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不尴不尬不愿融入的太子殿下,竟也成了热热闹闹的画中人。
第56章 灾厄的前奏曲 看见卡拉德里乌斯,意味……
沈清崖太久没有回来了, 如今以另一副面貌回到阿蒙养护所,大家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像招待客人,反倒是秦曜,和养护所的孩子们打成一片, 这种感觉还挺奇异的。
他坐在桌边, 黎莎给他端来了一杯热可可, 放在他的手边,他抬目看她,少女也在悄悄打量他,两人目光撞上, 黎莎倒也不觉得尴尬,大大方方一笑。
“嘿嘿, 我就是有点好奇,太子哥哥的伴侣到底会是什么样的——这个问题我想过很多次呢,但总也想不出来。”
“为什么想不出来?”沈清崖问。
“就是……”黎莎摸着下巴思考了半晌, 边思考边组织语言, “因为我小时候太子哥哥其实就经常来的, 但都是跟清崖哥哥一起——哦哦, 清崖哥哥就是沈元帅, 这个称呼你们应该更熟悉一点吧。
“——可能就因为我印象中的太子哥哥总是跟清崖哥哥在一块吧, 所以一直想象不出他身边有其他人的样子。”
小姑娘似是陷入了回忆,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话对于太子哥哥真正的伴侣来说太过冒犯, “啊,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我觉得你们俩很般配的!真的!超级超级般配!果然Alpha还是得跟Omega在一块啊。”
沈清崖噗嗤笑了:“话倒也不是那么绝对。”
阿蒙养护所算是个挺特别的地方,帝国别的星球不会有这样集中性的孤儿照护组织。
以现在帝国的科技和生活水平,绝大部分的孤儿生存没有任何问题, 都统一走领养程序,就算是社会抚养,也早就有定制化的家用AI机器人,帝国会统一分配给孤儿,给予一对一的母爱,比孤儿院这种旧时代的集中抚养机构要人性化很多。
但阿蒙不一样,阿蒙战乱频繁,孤儿数量也就尤其多。阿蒙当地政府财政力量无法支持给数量庞大的战争孤儿都提供定制化机器人,所以才有阿蒙养护所的存在。
“下午茶时间到咯!”
一群孩子正围着秦曜叽叽喳喳,养护所的阿姨摇着铃铛过来,叫大家去吃下午茶点心。
下午三点吃点心,阿蒙养护所的规律作息时间安排表已经持续了几百年了。
沈清崖忍俊不禁。
秦曜跟沈清崖也跟着去吃点心了,简单的餐前祷告后开吃,戴眼镜的小姑娘手里还抱着她的宝贝爱豆周边,小孩子们边吃边叽叽喳喳,很热闹的场景。
“太子哥哥,为什么我老看到有人说你跟沈元帅是仇人啊?你们真的是仇人么?那为什么黎莎姐姐说,你以前总跟沈元帅一起来这里玩啊?”
沈清崖手上的叉子一顿,偷偷觑了秦曜一眼。
他有点好奇秦曜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金发Omega掩饰性地咳嗽一声,低头假装喝红茶。养护所的红茶加了不少方糖,还挺好喝的。
自从军事法庭事件以来,他跟秦曜的关系确实就有些微妙——他能感知到秦曜的怀疑,秦曜想必也能感知到他的隐瞒。
两人每天对着演戏,你进我退,哪怕踩着对方的脚了也只能当做若无其事。有时候他以为自己毫无破绽,但秦曜的眼神却洞悉一切;还有的时候,他自己都愧疚于自己的演技之拙劣,偏偏太子殿下又点到即止地装瞎。
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糟糕演员和盲人观众的默契。
就像上辈子最后那几年,细细想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
是情人么?
他们确实是每天都在上床,但秦曜不可能爱他,秦曜恨他都来不及。
那是仇人么?
好像也称不上,首先他不恨秦曜,他不想跟秦曜做仇人。秦曜……虽然恨他,但至少没有真的做过什么跟他鱼死网破的事,不是么?
沈清崖记得第三次阿蒙守卫战彻底结束后,帝国收整战局,重建阿蒙的主城;养护所收留在战役中失去父母的孩子;而他和秦曜回到莉莉丝以后,向军部述职。
彼时秦曜当着整个军部最高领导层的面,站在主席台上念他的报告。秦曜的报告写得很细,细致到每周具体在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样的污染物,污染物有何特性,己方的应对方法和结果……几乎没有遗漏。
沈清崖就站在台下听他读,每每想着“下一段该说到我叛变临阵脱逃了吧?”最后听到的却还是千篇一律无聊的战争流水日记。
那场阿蒙守卫战后,军部跟皇室联合,大笔一挥,将他破格提拔为最高军总元帅,他近乎站上了历史最高的舞台,鲜花掌声和崇拜者无数,秦曜这位太子殿下相形见绌。
可明明,那场战争中,坚持到最后的、带领着最后仅剩的、少得可怜的军队护住阿蒙的最后一道防线的人是太子殿下。
沈清崖觉得自己从来就没看懂过秦曜这个人,上辈子是如此,这辈子同样也是如此。
秦曜说:“都以前的事了,提它作甚。你不是想进帝国最高军么?那就少八卦多学习。”
“噢……”八卦的小孩垂头耷脑。
沈清崖和秦曜在阿蒙养护所坐了一下午,院长不知去忙什么了,一直到临晚也没回来。两人在东四十九区还有事,就提前告辞准备回去。
踏出门前,沈清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养护所大厅,视线掠过书柜上那张大多人脸都被涂黑的合影,又掠过黎莎,错后了秦曜许久才跟着离开。
两人还是乘风回去,秦曜的风涡速度比所有陆上交通工具都要快。
秦曜操控风的异能就是十多年前在阿蒙守卫战后获得的,沈清崖站在风涡的最顶端,忽然问:“获得异能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他上辈子其实就想问这个问题,但一直没有机会问。
毕竟在阿蒙守卫战之后,两人就已经决裂了。那之后他们几乎没再有过心平气和对话的时候,他也是从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一向懒得多言的太子殿下,阴阳怪气尖酸刻薄起来也是很厉害的。
也是好笑,上辈子没机会问的问题,现在披了一层皇帝的新衣,反倒可以互相演着戏,随意地问了。
“不知道。”秦曜一只手揽着金发Omega的腰,防止他掉下去,“当时昏过去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浑身疼,一看才发现腿都被污染了。身子被沙子埋了半截,想出来动不了,快死了的时候被一阵风托出来了,才发现有异能了。”
异能这个东西,曾经费兰度博士也研究过,但并没有研究出什么确切的结果,只知道这是一种特殊的污染反应。
污染可以视作生物的错误方向进化,如果用编程来解释的话,可以理解为被病毒入侵。
人类对这种“病毒”的接纳能力比动植物差很多,因此动植物被污染后很多变成了现在的“污染物”,而人类一旦被污染,多半都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死亡。
其中极少数没有死亡的幸运儿,得以与“病毒”共生,而这些幸运儿中的顶尖幸运儿,则能反过来驱使“病毒”,成为了所谓的异能者。
军部曾经有过批量产出异能者的计划,当时被命名为X项目,被列为最高机密等级,当时项目的主负责人就是费兰度博士,不过项目很快就以失败告终。
费兰度事后跟沈清崖抱怨,说军部太过异想天开了。
“本质上来说,人类的基因对于污染的接受程度就是非常低的,想要人为操作根本不可能。我理解的异能进化类似回光返照,只有在濒死体验中才能侥幸获得,不仅需要此人本身身体机能高、对污染的排异程度低,还需要有极其顽强的求生意志。
“想批量造异能者?啊呸!他们根本就不懂异能!”
所以上辈子沈清崖对于秦曜获得异能一事感官有些复杂,他能猜到,太子殿下一定是在鬼门关跟前狠狠绕了一遭。
那是什么东西支撑他顽强地活下来,战胜了身体对污染的天然排异呢?
……是对他的恨意么?
沈清崖站在风涡顶端,抬头看天,觉得眼睛涩涩的,像进了阿蒙旷野中粗犷的砂砾。
此后一路无言,二人回到东四十九战区时差不多快到饭点了,驻地军都在三三两两往食堂走,只有步千秋一个人还在海岸边对着靶子练枪。
高大的女Alpha连发子弹速射,半秒内二十个靶子全中红心,她眉毛都不抬一下,又自动换靶,继续下一轮。
沈清崖乘着流风从半空中落下,身上白袍翻飞,在一片黑暗的阿蒙傍晚像一只飘然而落的白鸟。
“你枪法很不错。”沈清崖道,“我记得你是近战机械手?枪法这么好,怎么不做狙击手?”
步千秋放下肩上的枪,老实答道:“狙击手要在后方,我觉得我作为领军得以身作则冲在前面稳定军心。”
此时秦曜也从天上落了下来:“人还是得做自己擅长的。沈清崖也是狙击手,不妨碍他做元帅——虽然做得不怎么样吧。”
步千秋张大了嘴巴:“我是可以跟沈大元帅相提并论的吗?”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秦曜道。
“那……那我试试……?”
“给。”沈清崖掏出他的八倍狙击枪——这就是先前他在秦曜的仓库里拿出来的,比不上永恒的轮舞曲,也是个好东西,“试试看。”
“好。”
天边一声似鹤唳的尖锐鸟鸣,沈清崖和秦曜同时抬头。
海边黯淡的灯光下,头顶云层中巨大的翅膀若隐若现,从海平面的顶端飞过,如传说中的鲲鹏。
“是卡拉德里乌斯……”沈清崖喃喃。
很多人都知道卡拉德里乌斯是一种无害的污染物,体型虽大,外表虽丑陋,却不伤人,吃了它的肉还能治愈伤口。
但常年游走在污染区的前线军队里却有一种说法——看见卡拉德里乌斯,意味着灾祸正在降临。
沈清崖沉默许久,忽然道:“也不知道莉莉丝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秦曜同样目光一沉,摇头。
第57章 殿下的密函 关于您要查的事情,现在已……
莉莉丝的情况称不上十分明朗。
这几天陆陆续续有好几个调查军团从污染星回来, 凯撒大道阅兵不断,皇宫却依旧戒严,皇室成员一个都没有露过面。
从宣布陛下病重开始到现在,连头带尾已经戒严了有近一个月了, 这种情况从现在的陛下继位以来还从未发生过, 民间难□□言四起, 揣测纷飞。
皇室对所有的流言蜚语视若无物,不理睬不回应,媒体记者在皇宫门口拥挤成一片,恨不得从外墙爬进去给自己赚个独家——当然, 都被皇家骑士拦回去了。
这样光堵不疏的日子久了,民众难免会阴谋论, 继而往某个最可能的阴暗方向猜测:
是不是陛下早就已经驾崩了,只是皇室现在不愿意公布,才一直拖着?
这个疑问在又一周过去后, 终于得到了皇室的回应。
这天天气晴朗, 莉莉丝的盛夏即将来临了, 皇室一如既往戒严, 门口也一如既往堵满了安营扎寨的记者, 在午后昏昏欲睡之际, 皇宫厚重的雕花六开大门缓缓打开。
从门内走出来的是二殿下秦昀。
记者们的困意霎时飞散, 蜂拥上前。
“二殿下!二殿下!陛下到底怎么样了?!”
“皇室可以回应一下关于陛下驾崩的传闻吗!皇宫戒严这么久到底是为什么?当真是因为陛下病重吗?”
“如果是因为陛下病重戒严, 那您现在出宫见客,我们是否可以理解为陛下的病已经没有大碍了?”
问着问着,又逐渐安静下来一些,因为大家都发现,二殿下的面色分外苍白和憔悴。本是一张充满胶原蛋白的娃娃脸, 此刻眼下青黑,精气神不同往日。
只听二殿下嘴唇颤抖着缓缓说道:“父皇……生命垂危,已在弥留之际。现在医生正在全力施救,而我只想尽量满足父皇最后的愿望,让我们全家人团聚。
“我将去阿蒙亲自迎回我那犯了错的兄长,共同送父皇最后一程。很抱歉,这件事很着急,所以我没有时间接受各位的采访。”
秦昀艰涩地说完,就在皇家骑士的开道下离开了皇宫,留下原地傻眼唏嘘的记者们,个个脚底抹油准备回去立马开始写今天的重磅新闻。
另一边,莉莉丝军院教学区的走廊上,希尔因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趴在栏杆旁。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
希尔因飞快地瞥了倚在墙边看书的褚晏一眼,压低声音:“沈老师……回来的事,挺不可思议的,对吧?但也确实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只能说是一件小概率事件发生了。”
“嗯。”褚晏放下书,“灵魂转生这种事在很多玄学秘术的古籍里都有记载,何况污染战以后谁也不知道现在各种各样的污染物都有什么奇异的功效,第八星现在的生态就像炼蛊,像传说中的再生树这样的污染物到底还有多少种,说不清。”
“是啊。可是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想老师是不愿意再让更多人知道的,不然只会节外生枝。”
“你的意思是?”
希尔因叹了口气:“上次我们用了军部最高权限的密码联络指挥部,我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我怕因为我们把老师的事情泄露了。这事儿吧,我总觉得是个雷,就怕它迟早有一天会炸。”
“还是先专注于眼前的事比较好。”褚晏道。
二人说话间走廊前方经过一个人,他们默契地双双闭嘴,等那人走过去。
然而来人路过他们身前时,狠狠剜了他们二人一眼。
希尔因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是个老熟人——休汀家的老小艾伦,沈老师现在的身份米兰的弟弟,也是休汀家除米兰外三兄弟里唯一一个从第五星试炼中幸存下来的人。
艾伦这人虽是个Alpha,但似乎没什么主见,凡事一直唯哥哥们马首是瞻,因此存在感不强,此时却难得地具有攻击性,只见他高抬下巴,满眼愤恨和怨毒地睨着希尔因跟褚晏二人。
“你们就跟着米兰那个下贱的骚货继续抱秦曜大腿吧。”说到这里他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神愤恨中又夹杂了幸灾乐祸,“毕竟你们也没有几天可支棱的了,过不了多久,秦曜,米兰,还有你们,就会全部一起完蛋了——”
希尔因跟褚晏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希尔因从走廊栏杆上支起身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快你就知道咯。”艾伦嘿嘿直笑,“谁让你们要跟那个恬不知耻的米兰站队一起跟着秦曜的,你们可真是选错人了。”
这人讲话像打哑谜,打得又不怎么聪明,令人十分膈应,希尔因冷笑,“锵啷”一声,枪刀合一的灵猫刀刃出鞘,艾伦还没嘿嘿嘿地笑完,灵猫已经抵在了他脖子口。
艾伦:“!!!”脸瞬间绿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数到三,你要是不说清楚……”希尔因把刀往前推了半寸,艾伦的脖子开始滴血,吓得他刚刚的气势全没了,惨叫着抱头。
“没什么!没什么!!你别别别——我就是听我爸说……说说说说皇室要生变!而且好像阿阿阿阿蒙也要出乱子了!我我我瞎说的!”
希尔因放下了灵猫:“……滚吧。”
艾伦飞快跑了,跑出去二十米又忍不住回头对着他们二人啐了一口。
“你怎么看?”希尔因问褚晏。
修长斯文的Alpha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平安符,缓缓摩挲。
这平安符是八年前沈老师上战场前随手扔给他们俩的,他跟希尔因一人一个,现在已经很旧了,边缘有些脱线。
“从之前第五星事件,到军事法庭对太子殿下的判决、对我们引导式的审问也可以看出,背后是有推手在陷害太子殿下。
“如今陛下出事,殿下和老师一同在阿蒙,天高皇帝远,背后的人要操作起来也很容易。”
“什么‘背后的人’?”希尔因嗤笑,“你就直说是二殿下呗,这两个家伙,真是狗咬狗一嘴毛。要不是之前试炼时候出了乌龙害老师被临时标记了,老师也不会被卷进他们姓秦的家务事!”
“老师自己可不见得是这么想的。”
希尔因咬唇,心中极为不甘,但却又不得不承认褚晏说的或许是对的。
从头至尾,似乎只有他在单方面地敌视秦曜,认为太子是个天大的祸害,可老师一直都是站在秦曜那边的。
甚至军事法庭一事中,不惜一切地要将证物送至,为秦曜脱罪。
希尔因面无表情道:“喂,该不会老师也是假的吧?”
褚晏无语地抽了抽嘴角:“你最好还是接受现实——说正事,目前来看老师还是有意隐瞒着太子殿下他的身份,这可能是他有自己的考虑,我们先不用管。
“但是如果这次针对于太子殿下的围剿确实存在,并且还在继续,那我们就务必得帮着老师一起瞒住他的身份,不能让皇室和军部知道。
“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已经忌惮太子殿下的力量已久,却又无力完全拉拢太子殿下为己所用。
“一个已经去世的沈元帅很好用,他们可以将之奉为英雄奉为神明,激起群众狂热,也让群众仇视跟沈元帅有仇怨的太子殿下。但一个活过来的、跟太子殿下坑瀣一气、甚至作为Omega被太子殿下标记了的沈元帅,是他们绝对不想看到的。
“难缠的眼中钉如虎添翼,不过如此。”
希尔因沉默片刻,锤了一把墙壁:“除了当个锯嘴葫芦以外,就没有什么别的我们能为老师做的了么?”
褚晏道:“现在,只能等。个体的力量,在庞大系统的面前是很渺小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为老师保守秘密……以及不给他添乱。”
两人说到这里后各自都沉默了许久,希尔因看楼下的风景无趣,褚晏手里的书也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们都心系沈清崖的安危,又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懊恼。
直到一个温和到有些木讷的声音在二人背后响起:“你们在做什么呢?”
“林奈?”希尔因讶然。
来人打扮朴素,苍白的皮肤,戴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没什么存在感的模样,的确是沈老师现在的室友——林奈·奥菲罗。
他们二人跟林奈不算熟悉,只知道他跟奥菲罗家关系一般,是个在机械方面十分有造诣的死宅Omega。
因为沈老师对林奈的评价很高,所以希尔因跟褚晏对他也有些好感。
“没什么,就是在讨论皇室最近的事。也不知道陛下现在怎么样了。”希尔因含糊道。
林奈点头:“的确令人担心。”
三人随口寒暄闲聊了几句,林奈忽然道:“你们的终端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怎么了吗?”
“机械制造课的期中考试我打算做一个直接连接终端操纵的战斗用机器人,现在在测试不同机型终端匹配情况。啊,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希尔因和褚晏先后把终端给了林奈。
“谢谢,我半个小时后就还给你们。可以吗?”
“好的,不客气。”.
阿蒙的夜晚和白天似乎没有很大区别,海风卷起流沙,在沙滩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砂砾陷落的坑洞,无尽下淌,如流沙地狱。
外面昼夜不分的环境对沈清崖没有什么影响——毕竟他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长大的——Omega的生活依旧规律:早起训练,吃早餐,给东四十八区的军队上课,午休,下午训练,吃晚餐,上课,睡觉……日复一日地循环。
晚上十一点多,金发Omega已然沉入梦乡。
他侧睡着,后脑勺对着床外延。秦曜坐在桌前,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Omega灿金的长发。
在阿蒙呆了也有两个多月了,Omega的头发又长长了不少,原先只是及肩的金发,现在已经长到后背,两人一起睡觉的时候,秦曜常常压到Omega的头发,Omega每每痛呼,醒了抱怨两句,又继续睡。
这种琐碎的日常让秦曜时常恍惚,仿佛他和Omega已经这样流年平稳地在一起度过了很漫长的时间。
秦曜放下了手中的笔,对着Omega的后脑勺发起呆来。
“嗯……不要……不要再给我可丽饼啦…………太撑了…………唔……”
秦曜:“……”
金发Omega嘴里喃喃着乱七八糟的梦话,终于翻了个身面朝他来,空气中渐渐飘起了若有若无的清甜香味,是Omega信息素的味道。
秦曜皱眉。
果香味的信息素里糅杂的沙利叶花香已经很淡很淡,几乎快要闻不见了,又变回了几近纯粹的Omega的信息素。
也是,临时标记通常的持续时间是三个月,从他们在第五星临时标记以来到现在,算下来还有一周左右,时间就要到了,他的临时标记马上就要过期了。
他很快就不能再理直气壮地称米兰·休汀为自己的Omega了。
无端地烦躁,秦曜放下手里的笔,忍不住开始思考现在立马扑上去按住床上正好梦酣然的Omega直接强行唤起对方易感期,做彻底标记的可能性。
……可他还不能完全确定,Omega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秦曜皱眉,拿出终端,没有新的消息,只能在触屏上胡乱地点来点去,以排解心中并不平稳的情绪。
正在乱按,终端忽然震了一下。
秦曜手指一顿,盯着发件人的名字:【林奈·奥菲罗】
他内心中腾起一种强烈的、剧烈震荡的、令他浑身颤抖的预感。
身形高大的Alpha不禁坐直了身体,紧张,激动,惴惴不安,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脚在瞬间变得冰凉。
Alpha颤抖着手,打开了那封加密邮件。
林奈·奥菲罗:【抱歉殿下,现在才给您回复,黑进军部系统费了一点时间,关于您要查的事情,现在已经有结果了。】
“……”秦曜无语,心想这人为什么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全。
他只觉得自己已经悬到了顶端的心脏像海盗船一样在空中慢悠悠晃了几晃,却也没顺利落成地。
咬牙切齿地噼里啪啦一通按:【什么结果?】
这条密函发过去以后秦曜双手几乎要把终端捏出裂痕,一双眼直勾勾盯着终端,如果眼神有温度,终端可能已经被融化了。
却左等也不回,右等也不回。
秦曜恨不得一个电话给林奈·奥菲罗打过去。
所幸五分钟之后,那头总算慢悠悠回了一封新的加密函来:【殿下跟我保证过,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伤害米兰,这事还作数吗?】
秦曜冷笑,也不迂回:【那要看你怎么定义“伤害”了。】
好家伙,又不回了。
这个可恶的Omega!
他做同性恋果然是对的,要不是因为这是他在黑客论坛上费了千辛万苦才联系上的人,秦曜就算打死也不会想到要找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Omega来办这件事。
又过了三分钟,秦曜实在憋不住,再次紧追不舍发消息过去:【你快说,再不说这次佣金尾款别想要了。】
大约是金钱的威胁太过简单直接……且正中要害,林奈·奥菲罗最终还是回复了。
最后一封加密信函,没有一个字,只有一个小小的符号。
林奈·奥菲罗:【○】
第58章 我掉马了 如同锁链,将他两只手牢牢扣……
宿舍房间里开了一盏光线微弱的台灯, 映亮秦曜的一方桌台。
终端的屏幕也散发出幽蓝的微光,秦曜定定看着那个小小的“○”,等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有一分钟没有呼吸了。
大脑就像这个空心圆一般, 一片空白, 宕机。
太子殿下勉强缓过呼吸, 颤抖着手,打字:【○是什么意思?】
林奈·奥菲罗这次回复得很快:【就是殿下想的那个意思。好了,您的委托已经完成了,尾款请在三个工作日之内打到我的账户上, 账户信息您知道的。谢谢惠顾。】
Omega发完这最后一封公事公办的密函后就没有了声息,空余太子殿下对着终端发怔。
终端屏幕从幽蓝转为一片黑暗, 进入了待机模式,秦曜的大脑才堪堪重启。
先是狂喜,四肢百骸所有的血流似乎在半秒之内同时涌上颅顶, 手脚冰凉但全身发烫, 兴奋得仿佛所有的毛孔都打开了, 心脏跳得快要突破临界值, 像发动机一般在胸腔怦咚作响。
那个令他日思夜想, 叫他昼夜难安的男人就在眼前!睫毛颤动着, 呼吸着, 散发着香甜的信息素——
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之后冷却, 大脑又渐渐宕机僵住,所有奔流的情绪、意念渐渐回归沉寂,眼前一切,亦真亦幻。
他缓慢地、机械地将视线从终端屏幕上,挪移到了床上。
阿蒙无日月, 偌大空间内唯一的光源便是那盏小小的台灯,一点灯的余光洒在床上金发Omega的侧脸上,映出隐隐绰绰的、柔和的线条。
他怔怔地,木然地盯着他,仅剩本能和潜意识在运作。
他是米兰·休汀——
他是沈清崖……?
他是……沈清崖……!
秦曜的双眼渐渐睁开,瞳孔渐渐放大。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秦曜设想过无数次他确认此人身份后的场景。
他觉得自己应该会质问他,质问他在八年前那场战役中到底经历了什么;质问他对自己又到底还有什么隐瞒;更要质问他,究竟是如何起死回生,把自己当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却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边看自己的笑话。
他觉得自己会愤怒,会揪着沈清崖的衣领和长发,目眦欲裂地怒吼:你知道我这八年是怎么过来的么?!你知道个屁!
是啊,他知道个屁。
他也不关心。
沈清崖只不过想耍他玩罢了,没准他看见自己在阿斯蒙帝斯像个傻子一样花费重金拍下那棵再生树,又愚蠢地把再生树种进他体内时,内心笑得花枝乱颤,骂自己是个傻逼呢。
八年前,八年后。
从他第一天步入莉莉丝皇家军事学院,在悬崖边的军旗杆旁的惊鸿一瞥开始,是不是就注定了他一辈子都要做这么个傻逼?
沈清崖……沈清崖…………他的好学长,他的好情人……
二十年,两辈子,每当他沾沾自喜地,自以为那人的目光终于落在自己身上了,自以为他们终于是世上最亲密无间的爱侣时,沈清崖都无一例外地再次抛下他,先行一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半片云彩。
却带走了他那一颗只为那人而激烈搏动的心脏。
秦曜的手指牢牢抠着桌沿,目光似鹰隼类动物,紧盯床上好梦正酣的金发Omega,双目渐渐赤红。
这八年他过得魂不守舍,沈清崖的遗体不知所踪,他从最开始恨不能以一己之力将第八星翻个底朝天,寻找沈清崖的遗体,到后来无尽的期望终于零落成泥碾作尘,化作失望,不得已只能另觅他法。
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子里,但凡从任何渠道,获得一丁点消息、一丝丝希望,他都要追寻到底,不惜时间、不惜财力,不惜任何代价——
他只求沈清崖能回来,尽管他知道,希望比阿蒙不见天光的无尽夜更渺茫。
可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要一试!
有时候秦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执拗些什么,于情,他跟沈清崖自从第三次阿蒙守卫战之后就早已不复从前,裂痕再难弥补,信任也再难追回;于理,所有人都知道无异于愚公移山的行为,坚持的意义是什么?
他说不明白,他也不想深思。
他只想沈清崖回来,八年,每一个日夜,唯有这一个夙愿。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终于听到了他这份过于强烈又过于偏执的愿望,这才拨乱反正,让一切重来,让那个本该离开的人回到他的身边。
可这人就这么在一旁冷眼看着、或许还嘲笑着他这种种执拗的行为,就如上辈子一样,将他远远拦在安全距离之外,不为他敞开一丝心门。
沈清崖可以将真相告知那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学生,大概率也告知了那个科学怪人一样毫无常识毫无情商的科学家老头,就是独独不告诉他。甚至还伙同其他所有人,将他隐瞒得死死的。
秦曜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也咬紧了嘴唇,他是那么愤恨,愤恨中又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丝近似于委屈的情绪。
沈清崖的心太硬了,太冷了,两辈子,二十年,怎么都捂不热。
也或许,只是单单针对他秦曜这个上赶着非要捂的小丑吧。
常年在战场前线拼杀的人五感是很敏锐的,包括直觉。
沈清崖在梦里感到一阵局促,皱眉,缓缓睁开了眼睛。
屋里太黑了,一个将醒未醒睡意朦胧的人,自然也未能察觉不远处紧盯着他的视线有多么灼烫,多么激动,多么愤恨,又多么难以释怀。
他只是撑起上半身坐起来,揉着眼睛:“……唔,几点了?殿下您怎么还没睡?”
少顷,秦曜冰冷的声音响起:“还要对我用‘您’么?”
“?”沈清崖虽然现在还没睡醒,但他的的确确清楚地记得前段日子是这个人阴阳怪气地质问他为什么对他不用敬语了,现在这又是闹哪出?
真是太子心,海底针。
金发Omega身上着了一件米白色的丝绸睡袍,睡袍的V字领口很松散,随着他刚刚起身的动作滑了下去,右边襟口堪堪挂在他平直削瘦的肩上,露出了一整边的锁骨。
再微微偏头,视线就能顺着锁骨的弧度绕一圈,落在后颈处某个被发丝覆盖的隐秘之地。
那里已经几乎没有了属于Alpha的气味。
秦曜目光紧锁住Omega,舔唇,沈清崖莫名地脊骨发寒,往后缩了缩。
“…………殿下?”
台灯的微光像火焰,微微晃动,男人线条锋利冷峻的脸忽明忽暗,危险如有实质。
沈清崖彻底清醒了,如芒在背,他不知道秦曜究竟是怎么了,但直觉地感到极端不妙,干笑:“殿下,很晚了,你是不是太累了,要不……来睡觉?”
他拍了拍身边的床褥,动作有些许的僵硬。
“你在邀请我?”秦曜道,幽冷的语气。
“……”沈清崖的笑容快挂不住了,“我就是……叫你来睡觉。呃,硬说的话也算是在邀请你?”
太子殿下微微低头,那点微弱的光彻底从他脸上消失了,面容隐在阴暗处,沈清崖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却更明显了。
生物本能的战逃反应让他想立马冲出去。
身体刚试探性地弓起准备逃逸,太子殿下就轻轻抬手,屋内霎时流风涌动。
沈清崖感到自己的发丝被拂起,扫过脸颊,痒痒的。
他便想伸手去挠,顺便把碍事的长发理一理,却惊觉两只手都抬不起来。
流风不知何时汇聚成了强韧的气流带,不伤人,却压力巨大,如同锁链,将他的两只手牢牢扣在了床榻上,动弹不得。
Omega的瞳孔不自觉放大,又试图去动双腿,果不其然地发现,两条腿也被风链锁住了。
“殿下,你…………”
至此,即便再是迟钝,也该察觉到情况十分不妙了。
何况沈清崖也并不迟钝。
某些埋藏在心底的回忆被唤起——那也是沈清崖这辈子刚回来时对秦曜隐隐恐惧的来源。
上辈子,第三次阿蒙守卫战后的那一两年,秦曜就像变了一个人。他性格变得极端,变得偏执多疑,也变得阴暗暴戾。
他开始沉迷酒精,喝醉后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沈清崖翻些陈年的旧账,然后一言不合就滚到床上、桌上,甚至是厨房的流理台、玄关的置物架上,开启充满原始感的□□。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沈清崖光是想到秦曜的脸就头疼腰疼哪儿都疼,于是在外拖延不愿意回家,一直拖到很晚了,实在没办法,才硬着头皮回去。
但不管再晚秦曜也是不会睡的,常常是沈清崖鬼鬼祟祟地刚一推开门,就看见Alpha翘着腿坐在桌前,目色阴戾地看着他。
那些日子里,有时候两人闹得狠了,秦曜生气,沈清崖也不想配合,太子殿下就会将风凝成风链,让沈清崖衣袍鼓胀翻飞,四肢却被牢牢焊在原地,无处可去。
然后一步一步地逼近。
就如现在一样。
沈清崖上辈子Alpha的身体都挣不开秦曜的风链,这辈子更不用说,索性直接放弃了挣扎,目视着秦曜跟他之间的距离随着Alpha的步步逼近而越来越短。
Alpha走到了床前,双手撑在床沿,手臂上突出的青筋似乎暗示着,这手臂的主人身体内蕴含着无限的、澎湃的力量,可以轻而易举掐死所有忤逆这股力量的人。
沈清崖艰涩地咽了一口口水。
他隐隐猜到大致发生了什么——这不应该是秦曜对待米兰·休汀的态度。
这是秦曜对待他上辈子的学长、情人、仇敌——沈元帅的态度。
“我……你……——”嘴唇微张,一时却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这一刀终究是要砍下来了么?
又一缕游风打着卷流过,轻抚上沈清崖的脸颊,擦过他的颈项,在屋中游弋一圈,最后游到台灯前。电流滋滋,然后“啪”的一声,灯灭。
屋内终于沉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唯余二人的呼吸。
一个紧张,一个粗重。
第59章 八年后的我们 “我感觉你好像想听我道……
“殿下…………”
纸是不可能包得住火的。很简单的道理, 沈清崖一直都清楚。
只要他还好好活着,没有复活即暴死,那么他的身份迟早都是回曝露的——更何况他还打算进军部、上前线,那他就更没法避过秦曜这个人。
那个莫名其妙存在的系统只不过是加速推动了这件事罢了。
眼下看样子是纸破了, 火着了。
经过最初的慌乱后, 心情却又奇异地随着熄灭的灯光平静下来。
沈清崖透过面前的一片黢黑“凝望”Alpha, 彼此都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和神情,但能捕捉到对方的呼吸。
愤怒的、焦灼的、暴戾的……却又如同困兽般的、躁动不安的呼吸。
沈清崖无声地叹息。
黑暗中,人的感官更敏锐。
沈清崖听到床单窸窸窣窣的声音,无限放大, 如在耳畔;感受到对面灼热的呼吸在逼近;又闻到了仿佛忽然在鼻尖炸裂一般的、铺天盖地而来的沙利叶花香。
他从未闻到过这样浓烈的沙利叶花香,即便是阳光下铺陈万里的沙利叶花海, 即便是密室内最为浓郁的熏香,都不会有这样让人晕眩的芳香。
对,晕眩。
上辈子两人都是Alpha, 情事激烈时被彼此的信息素气味环绕, 那气味在沈清崖看来也不过是更自然更清新……更具有攻击性一些的香薰罢了。
如今则全然不同, Alpha信息素的攻击性无孔不入, 侵入他的皮肤、侵入他的大脑……也侵入他后颈的腺体, 酸胀。
沈清崖开始晕晕乎乎——他被Alpha的信息素唤起了。
现在即便是没有风链的存在, 以他虚软的身体也再难站起身。
金发的Omega调动起所有还没被信息素的力量冲晕的脑细胞, 思考生理课本上的内容。
临时标记后, 更有利于双方的性唤起;
性唤起后,会催动结合热;
结合热延续一段时间,易感期就有可能提前来临;
易感期来了,就可以进行……最终标记。
沈清崖头皮又开始发麻了——别的都可以,最后这个绝对不行。
其实因为他的信息素躁乱症, 医生曾经建议过他可以早点完成最终标记。有了稳定的标记和AO关系后,可以大大减少、减弱信息素躁乱症的发病率跟病情。
可这件事,还是太难以接受了。
全然的依赖,全然的臣服,全然地失去自我。沈清崖觉得这比要了他的命更让他难受。
“殿下,你冷静一点。”沈清崖控制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
秦曜却像没有听见,滚烫的、雄性气息明显的身躯逼近,一只有力的手抓住沈清崖的手臂,又顺着手臂向上,按住了他后颈的腺体。
Alpha欺身向前,Omega顺势向后倒下,卧倒在床上,Alpha的鼻息就在上方。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清崖本就穿得松散的睡衣被Alpha指尖轻轻一带,向下滑去。身体曝露在阿蒙带着凉意的夜晚的空气中,轻颤。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也开始源源不断涌出,回应与他联结的Alpha。
秦曜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时不时紧紧攥住沈清崖的手臂,又或者握住他的侧腰,挺疼,想必都充血发红了。
他像在完成某种沉寂压抑了许久的仪式,呼吸沉重而短促,心跳愤怒又虔诚。
沈清崖也说不上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他感受着体内不受控地涌动着的信息素,对着空茫的黑夜中某个点发了一会儿怔。
最终轻叹道:“殿下,对不住。”
秦曜手上的动作一顿。
沈清崖自己也没想清楚自己为什么忽然跟秦曜道歉,他只是觉得,太子殿下、他的学弟、这个一直一厢情愿追逐着自己脚步的男人,大约等他的一句道歉等了很久。
只是,现在已过了最恰当的时候。
果不其然,秦曜听见他的道歉似乎更生气了,他压在沈清崖身上,Omega能清晰感受到上位者胸膛急促的起伏。
下一刻,那只原本掐在他侧腰上的手就掐住了他的下巴,Alpha的声音冰冷:“你道什么歉?你有什么需要和我道歉的?
“嗯?米兰·休汀?”
最后这个名字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被喷吐出来。
“我也不知道啊。”沈清崖软软地笑了笑,积极示弱,感觉到手腕上的风链松懈了,便抬起手,哄小孩似地拍了拍秦曜的脸颊,“我感觉你好像想听我道个歉,殿下——”
他又道,“对不起呀,殿下。”
秦曜眼睛发红,所幸阿蒙的夜晚是如此漆黑一片,Omega根本无从捕捉他的神情,亦无从捕捉他的情绪。
一句“对不起”,轻拿轻放,能补救他们之间磕磕绊绊的二十年么?
他们之间似乎总是如此,乍看上去,他总是步步紧逼,而沈清崖节节退让。凡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沈大元帅态度比糯米团子都软,从不吝于示弱。
可沈大元帅的情绪永远平稳,无波无澜,即便他再怎样过分,也激不起沈清崖真正剧烈的情绪,反倒是他,沈清崖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能在他心里一石激起千层浪。
沈清崖甚至不需要去思考,他到底为什么要等他的这句对不起。
两人在床上僵持着,屋内信息素的浓度在节节攀升,但谁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谁也没有率先揭开横亘在他们之间八年的那层纱。
他们都清楚,一旦他们的身份不再是太子殿下和小贵族之子米兰·休汀,而是变回莉莉丝军院的双子将星秦曜和沈清崖,那他们的这笔烂账就真的怎么也算不清了。
所以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继续僵持,除了秦曜的手还在Omega温热的躯体上游弋,衣衫被褪了一半,终于,沈清崖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开口道:“……殿下,冷。”
他现在的体质可不比从前,扛不住阿蒙的寒气。
“…………”秦曜沉默片刻,刚要开口说话,宿舍大门忽然“咚咚咚”地被叩响。
这种事进行了一半,换作哪一个Alpha也不会愿意停下,更何况是阴郁暴戾的太子殿下,更何况是他等了八年的人。
秦曜放任着不予理会,火热的掌心游走于身下微凉的肌肤,激起一阵阵的战栗。
他以为他不搭理,门外这个不识相的人自然也就很快会走了。
谁承想,敲门的人不但没走,敲门声还更急促,更响亮了:“秦上将!休汀老师!你们在里面吗!!”
怒气和精虫一起上脑的太子殿下:“……”
又拖了一会儿,外面的人始终不走,敲门声也一直在持续,直到沈清崖弱弱地开口:“殿下,你还是理他一下吧,不然我觉得他可能不打算走了。”
秦曜在一片黑暗之中狠狠剜了沈清崖一眼,咬着牙,不甘心地僵持,最终还是抵不过外面越来越急促的敲门声和执着得过分的人,气急败坏地起了身。
沈清崖感到脚踝上缠绕的风链也随着秦曜起身的动作消散,化作游风,重新打开了宿舍内的顶灯。
光线乍然洒满整个空间,眼球十分不适应,沈清崖恍惚地眯起眼。
“衣服穿好。”
秦曜已经下了床,没有回头看他,只扔下这么句冷硬的话。
两人此时一个衣冠楚楚地站着,脚上的军靴都是笔挺的;另一个瘫倒在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的床褥上,衣襟大敞,身上还满是掐痕。
这个场景让沈清崖感觉自己像被嫖了,这个嫖他的人还拔吊无情不认账。
内心苦中作乐地自己打趣自己,沈清崖一边坐起身,揉了揉被秦曜掐疼的手腕,把衣服拉起来,穿戴整齐。
秦曜没有回头看他,在门口十万火急的敲门声中去开了门。
“什么事?”
沈清崖在里间都能听出秦曜的语气有多风雨欲来。
嘴上说的是“什么事”,画外音是“如果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老子现在就一枪崩了你”。
好在这位来人很没有眼色,又或者是此事实在太过紧急,让他分不出一丝心思来察言观色。
只听来人连个招呼都没有跟太子殿下打,一见秦曜开门,立马倒豆子般急促道:“秦上将!指挥部发来急报:东边海上有污染物群攻来,数量庞大,速度很快,大约在2000km/h,照这个速度,两小时之内就会抵达东部海岸线!从东四十三战区到东五十四战区全都在受侵范围之内!”
秦曜皱眉:“2000km/h?什么污染物,速度这么快?海洋生污染物?”
来通报的小兵士嗫嚅:“这个……指挥部也没有做出指示,应该是暂时还无法确定……秦上将,请您做出指示——!指挥部说这次情况非常严峻,规模很大!我们……我们从来也没有遇到过规模这么大的污染物侵袭——”
“行了,慌什么。”秦曜抚平军服上衣上的褶皱,扣上顶端刚才没来及扣好的两个扣子,“阿蒙守卫军本来就要随时做好应对污染物侵袭的准备,不然养你们有什么用?——步千秋呢?还睡着呢?”
“步上尉已经在战略指挥室进行部署了,他还让我来叫您一起过去……”
“那就去呗。”
秦曜说完,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就见金发Omega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穿好了军装,来到了他身后,面容有些微的憔悴。
太子殿下的话锋一顿,下意识抿唇。
“我也去。”沈清崖道,脸上早已看不出刚才信息素暴涨中的情迷意乱,只是苍白。
他抬头和秦曜对视,眼神有一瞬的躲闪,不过很快恢复了自然。
“要小心,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我没有猜错,你那个弟弟可能也在过来的路上——或者已经来了。”
秦曜挑眉。
沈清崖道:“他要声誉。大概率还要没有任何争议的、在万众景仰下登上皇位,从而在登基后一力扭转皇室现今在军部跟内阁夹击下的弱势地位,回到从前君主一言抵万金的盛世。
“那样的话,他只是在莉莉丝静静等着你‘殉国’是不够的。”
秦曜冷笑:“嗯。这出戏,我的好弟弟要演到极致,不然怎么能把所有的功劳和高光都揽到自己身上,收获如同沈大元帅曾经一样的万众景仰呢?”
说到“沈大元帅”的时候,Alpha的手又用力在Omega手腕上捏了一把。
沈清崖吃痛,脸皱了一下,默默缩回手腕。
他对前来报信的兵士说:“走吧,去战略指挥室找步上尉。”
三人一道出门,沈清崖始终维持着微微错后一步跟在秦曜身后的步速,避免与太子殿下并肩。
两人也避免对视。
沈清崖低着头,正思考自己要不要来一针信息素抑制剂的时候,太子殿下头都不回地抛给了他一支针剂。
是抑制剂。
只听秦曜冷冷道:“打了,别到时候在战场上发//情,没人能救你。”
“……好。”沈清崖敛目。
又沉默片刻,太子殿下再次冷冰冰道:“既然有那个水平,那该用的时候就好好用,就算是Omega也一样。”
“嗯。”沈清崖很淡地笑了,那一丝笑意又很快消散在阿蒙的无尽夜中。
他们之间,还有太多死结没能解开。
但是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至少对于沈清崖来说,永远有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要优先考量。
他相信,秦曜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
第60章 无声轰鸣 他有太多不能放下的事物,而……
步千秋在战略指挥室内来回踱步, 一个劲地捋头发,擦拭脑门上不存在的汗珠。
“步上尉,冷静。”副官给她递了一杯凉茶,面无表情道。
年轻的女性Alpha勉强停住脚步, 深吸一口气, 魂不守舍地喝了一口, 差点没对准杯口,把半杯茶倒地上去。
副官:“…………步上尉,不至于。”还好他倒的是凉茶。
而步千秋不语,只是对着虚空中的虚拟地图直愣愣地看。地图上其实已经做了很多标记跟注脚了, 但她还是拿不准,不住地继续写写画画。
“确实不至于。”
森寒金属质的声音自门口而来, 步千秋一听见这个声音,哧溜一下就站直了,如同条件反射, 立正站好, 抬头:“秦上将, 您来了!”
秦上将在他们东四十九战区当了两个多月的活阎王——不, 战斗训练导师, 威望极高, 谁见了都得立正站好, 就算是他们东四十九区的最高领导人步千秋也一样。
步千秋往秦曜身后看了一眼:“啊, 休汀老师,您也来了。”
金发Omega朝上尉军官简单点了个头,三人默契地没有寒暄,直接飞速进入主题,开始商讨作战计划跟派兵部署。
这方面秦上将倒是没有说太多, 反倒是跟随他而来的米兰·休汀看了一眼步千秋的战略图,点头:“你已经部署得很完善了,就照这样执行就可以。只是应对海上来的污染物,东四十九区算是很有经验的了,没问题的。”
步千秋得到了休汀老师的肯定,总算缓解了一些紧张,连连点头:“其实在您和秦上将来之前两周,我们刚迎击了一波污染物,那次战役人员折损很小,如果这次也能延续上次的经验的话,对东四十九来说是一个大进步。”
“可以的,相信自己。”金发Omega道,“你是一个好将领。”
战略方案的核对速战速决,步千秋在指挥台前向手下的各个小队发布了详细指示。
全部部署完,一回头,瞅了眼秦上将和米兰的脸色,一贯粗枝大叶的步上尉都忍不住试探道:“你们……是吵架了么?”
Omega刚要说话,被太子殿下抢了先:“步上尉,你很闲?还有心思关心这些?”
“……”感觉自己好像祸从口出了,步千秋立马闭嘴,讪笑,“没有,没有……我瞎说的……医生动手术的时候不都要聊八卦缓和气氛么,我寻思军队战斗之前可能也需要一个类似的环节——”
“我是你play的一环?”秦曜道。
“…………”望着太子殿下玉面罗刹般的脸色,步千秋再不敢多一句嘴,迅速将话头转到接下来如何应敌上去了。
这才没有引起太子殿下的迁怒。
……
作为秦曜怒气的源头,沈清崖聪明地站得离太子殿下远远的,只在战略方案有问题的时候偶尔插一句话。
他跟秦曜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真正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面对此等紧急情况,两人都丝毫不慌乱。
又跟步千秋一起核对了一遍细节方案,再事无巨细部署下去,战略安排就此完毕。
步千秋想了想,提出:“我这段时间练了很久枪法,要不然,这次我做狙击手守后方吧?我……相信我的兵士们,就算我在后方他们一定也能守好前方战线。”
“行。”秦曜道。
说完他顿了顿,头都不偏,对着前方的空气说道:“……你跟我过来。”
“……”沈清崖感觉太子殿下大概是在跟自己说话,就在秦曜往战略指挥室旁边的小房间走的时候,默默跟上了。
门关上,屋内只剩他们两人,太子殿下终于将目光移到了他身上,冷冷盯着他。
沈清崖不知道秦曜打算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跟秦曜现在,好像已经又变成了多说一句话都多余的尴尬关系。
果然秦曜也一句话都没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就低下头,从储物囊里拿了一样东西出来。
随着那样东西一点一点展现在沈清崖眼前,Omega的眼睛越来越亮,像是被它通体雪白闪耀的光辉映照出了神采一般。
永恒的轮舞曲,整个枪身雪白莹润,明明是金属质地,却闪烁着钻石般耀眼的光辉,比起枪械,民间的许多收藏家更愿意将之称为艺术品。
它是武器大师莱茵博尔顿身死前的最后一个杰作,老人的遗嘱不长,生前身后事,洒脱至极,唯一的交代就是将这把通体雪白的、美丽的狙击枪送至沈元帅的手上。
【我用它为我的一生画上句号,对此我很满足。灵感是像火花一样转瞬即逝难以琢磨的东西,随着年纪增长,越来越难以捕捉,好在我最终还是捕捉到它了。
【按照我原本的计划,我应该要更早离开的。但是看到沈元帅后,我忽然觉得我垂垂老矣的生命还有一丝价值。于是,我将我穷其一生追寻的理想融入到这个作品当中。在打造它的这段日子里,我是很开心的,我感到我在人生的最末端,二次焕发出了生命最原始的、纯粹的光彩。
【我将它命名为「永恒的轮舞曲」,浮生轮转,花开花落,周而复始,我不迷信永恒,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将永恒赠予沈元帅。】
莱茵博尔顿先生的这封遗书后来一直被展览在军械博览馆内,秦曜见到的时候,在展柜前驻足许久。
“真不知道你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好,让蠢货们念念不忘。”
也不知道这句“蠢货”究竟是在骂谁。
沈清崖接过了永恒的轮舞曲。
恰巧他之前从秦曜那儿拿来的枪给了步千秋,这么一来倒是正好补上缺了。
到底是老伙计,手感跟别的枪械都不可同日而语,捧在手中仿佛要与自己融为一体。
“殿下怎么……把它带来阿蒙了?”沈清崖轻声问道。
“临走前觉得可能会派上用场,就带了。”秦曜语气无波无澜,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直觉性的、偶然的决定。
而不是他刻意带上狙击枪,期盼着能认回它的主人。
“……嗯。呃,挺好。”
“……”
两人又无话可说,小虫子察觉不到空气的凝固,不管不顾地飞过来,落在沈清崖肩头。秦曜看见了,惯性地抬手替Omega拂去。
沈清崖一僵,秦曜也后知后觉地一顿。
无意撞进彼此的眼中,太子殿下冰蓝色的眸子里,情绪是那样的汹涌,如无声暗潮。
二人却在汹涌的暗潮中相顾无言。
上辈子那最后几年,有时候沈清崖会荒谬地觉得,跟秦曜一碰到一块就激烈地做/爱……也挺好。
沉浸在无边的情//欲之中,大脑一片空白,谁也无法思考;唇舌都用来喘息呻/吟,吐不出一句伤人的话。
挺好。
就那样沉溺在其中,不知今夕何夕地、浑浑噩噩地任一生如此这般地飘摇过去……如果对象是秦曜的话,那样也很好。
可是不行啊。小时候沈清崖也曾憧憬着,一生自由,听凭心意,随心所欲地过活。渐渐长大才知晓,原来人终究是不能随心所欲地活着。
他有太多不能放下的事物……而秦曜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叹息。
“看样子,你应该也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了。”相顾无言许久,秦曜终于开口,“那就走吧。前线应该已经部署好了,污染物大军预计不到半小时就会抵达东边海岸线,去做好准备。”
他说完,率先转身踏出去,临了想了想,又淡淡道,“小心些,别逞能,你这副身体经不起逞能,别把自己弄死了——死在阿蒙防卫线的第一波很丢人,你好歹是我带来的人,我丢不起这个人。”
“……好,我会尽力。”
秦曜冷笑:“倒也不用太尽力,活着回来就行,你可是我的Omega。”最后几个字像毒蛇蜿蜒吐出的信子,黏腻,“——在你给我生八个小孩之前,你要是敢出什么幺蛾子,你就完了。”
如果是从前,听到太子殿下说这种话,沈清崖多半会无语又哭笑不得,“是是是”“好好好”三字经式应对。
然而现在,看着太子殿下几次想率先出去,又如何都不能放心地踏出门槛,一再回头对着虚空说一些乍听恶毒的话,他心中却酸酸沉沉的,压抑。
那些插科打诨没个正形的话到了嘴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清崖又想起那几年总提着酒去他的衣冠冢前“看望”他的秦曜。
彼时的太子殿下就和现在有点像,嘴上不着四六,可酒精作用的醺醺然下,这个男人周身又笼罩了一层怆然。
沈清崖低下头,敛目。
他跟秦曜两人虽在步千秋等人面前表现得很淡定,但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次敌袭没有那么简单。
在污染物迭代进化的可能性下,一切都不明朗。
最终沈清崖还是没说什么,安抚地拍了拍秦曜的背,带着永恒的轮舞曲前往前线。
秦曜深深看了Omega一眼,也去到自己该去的位置,准备迎敌。
沈清崖、步千秋,还有其他所有东四十九战区的狙击手一起在海滩边的森林外围找好掩体,端好自己的枪,静候污染物大军登陆。
海边战壕埋伏了众多兵士,乍一看空荡一片,其实几乎所有掩体后都藏满了人,就等污染物一来,立马先发制敌。
空荡荡的海滩上,只唯我独尊地矗立了一个人。
海滩上的灯开了,灯光将男人背后的影子拉了很长。
千丝万缕的风自八方而来,万物吹拂,海上潮生,风暴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