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偏爱
林家老宅从外面看很古朴,灰墙青瓦,古董点缀得恰到好处,和张扬高调的暴发户王家不同,处处透露出老牌世家的低调优雅。
大门推开,红地毯一路蜿蜒至金碧辉煌的大厅。
佣人们刚将林心佑迎进去,悄悄咬耳朵聊起大小姐的生母。
真假千金被抱错向来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虽然林岚严禁大家谈论此事,但在宅邸宴厅外总抑制不住八卦之心。
当林岚吩咐要邀请林心佑来参加家宴时,连管家都有些惊讶。
若是放在以前,林岚绝对不会同意这种事情,管家还记得最初派人去寻找亲生女儿的下落时,林岚对另一对妻夫的称呼是“人贩子”。
孩子被调包,妻子的病因为没能得到血亲的细胞移植而耽误了治疗,哪一条都是不共戴天之仇。
按照林岚的作风,何庄和林心佑能留一条命都该偷着乐了。
但这么多年她们竟然能保持相安无事,甚至还邀请对方来参加家宴,管家都暗自猜测这位“林女士”一定是个厉害角色。
——虽然看着温柔可欺,但骨子里蕴着一股韧劲,为了孩子什么都能做。
如此看来,林心佑和温千雪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挺像的。
二小姐林清婉回来后依旧喊林心佑妈妈,林岚也没有制止过她。
管家不去揣测家主是什么意思,可管不住下人们是怎么想的。
林舒星虽然脾气很差,但实打实的是个美人胚子,从小精致到大,哪怕是重病在床也有一种破碎的美,不少人好奇她的生母会有多漂亮,才能让林岚这种铁石心肠的人让步。
但林心佑——
大家的看法都和方奕初见林心佑差不多。
如果不是特意说明,完全看不出来她才是大小姐的生母。
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长裙,简单戴着一对珍珠耳环,平凡得就像市井上自由生长出的雏菊。
当她从迈巴赫上踏下来时,明显有些局促不安。
直到林清婉牵住林心佑的手,她那些胆怯的情愫才找到了可以安放的地方,但很快又被隐隐的自卑取代。
如果不是林清婉和温千雪真的很像,大家几乎要怀疑所谓的“抱错”是不是林岚找了个借口,把新欢和私生女接回来了。
豪门世家最淡薄的就是感情,像林岚这种级别的,哪怕她是想养着没名分的情人,都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
可温千雪好像把林岚为数不多的情绪全部带进了坟墓。
以前不是没有人找到长得像温千雪的人送到林岚的床上,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美人计。
在温千雪的忌日,林岚多喝了几杯酒,回到房间就看见了**的女人。
第二天,幕后主使者林岁被发现投湖自杀。
从那以后,任何一个林家旁系想要回老宅都必须要经过层层审批,就连过年也不被允许擅自回来朝拜。
聪明人倒是从八卦里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悄悄出声提醒,千万不要从表面判断一个人。
管家从暗处幽幽出现,冷声呵斥:“主家的事情,是你们能议论的么。”
聚在一起的下人们悚然一惊,连忙讨饶,但刚刚话最多的几个还是被押去休息,换了另外一批嘴严机灵的上来。
大门再次打开,佣人们恭恭敬敬抬眸,看见了——两只卡通小熊。
方奕的穿着总是和林家格格不入,今天依旧如此。
但她身边的大小姐挽着她的胳膊,两人的衬衫合起来是两只小熊在转圈圈,还怪可爱的。
林舒星的卷发随意垂下,编了一道红色发绳,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摆,那件小熊衬衫也被她穿得很贵气,让人怀疑是不是哪家牌子做了新的联名款。
远远看见林清婉精心装扮的身影,方奕凑到林舒星耳边,疑惑道:“她干嘛穿成这样?不是家宴吗。”
方奕还没经历过这种阵仗,林舒星怕她又变身教师家访,前一天晚上就定下了这套小熊情侣装,又哄她,家宴家宴,就是一家人简单在一起吃饭嘛,穿那么严肃正经干什么?
“可能没人通知她吧。”少女偷着笑。
管家亲自把她们领进去,引导着落座。
依旧是林岚高居首位,两位千金分坐两列,林心佑坐在林舒星身侧,方奕则被安排在了林清婉的边上。
今天只有她们五个人,菜品也摆得很近,水晶灯光一照,显出一种少有的温馨。
“姐姐!”
林清婉已经有很多天没见到林舒星了,在她进去时立刻就眼前一亮。
林舒星掀起眼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酒窖恶作剧三人组,只有林清婉一人摘得很干净。
“姐姐。”
林清婉的眼尾搭拉下去,看起来可怜兮兮的,随着林舒星偏转的视线,又像是才注意到方奕一般,扭扭捏捏地喊了一句,“方奕姐姐。”
方奕被她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手搓了搓胳膊。
“星星,小婉。”林心佑看出几个孩子之间的气氛不对劲,也站起身,有些担忧地注视着她们。
她并不知道林舒星考前生病的事情,仍在担忧林舒星和林清婉会生出什么间隙。
以前林心佑是被允许定期去见林清婉的,却不被允许见林舒星。
林舒星的许多近况,林心佑都是从林清婉口中得知,贴心的孩子还会拍很多林舒星的照片给她看。
对于两个孩子,林心佑都很愧疚。
她愧疚于对林舒星的母爱缺失,也愧疚于耽误了林清婉的童年。
如果说混沌奔波的前半生有什么真正让林心佑值得欣慰的事,大概就是姐妹俩的关系还不错。
上次在校门口,她清楚地看见面对发疯的何庄,林舒星是将林清婉护在身后的。
这一场景,每每回想起她都想要流泪。
察觉到女人的不安,林舒星这才掀起眼帘轻轻“嗯”了一声,对着林清婉点点头,态度软下来。
“妈妈,我可以和你换个位置吗?我想和姐姐坐在一起。”
这种姐妹情深的行为,林心佑当然不会拒绝,但她也知道像林家这种地方的位置分布一定大有深意,于是请示性地看向林岚。
林岚微微颔首。
“好耶!谢谢妈妈。”林清婉向两位长辈撒着娇。
她转向林舒星,小心翼翼地拉了她的衣角,“姐姐,上次的事情对不起,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林清婉拿出一个纯白色的盒子,轻巧地一拉,箱盖缓缓打开。
红丝绒上躺着一条价值不菲的蓝宝石手链,中间最大的那一刻被雕刻成了星星的形状,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方奕注意到,林清婉自己的左手手腕上也戴着一条几乎一模一样的,只是中间的不是星星,而是月亮。
她如此嚣张地将它展示出来,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得意与骄傲,亦或是说,挑衅。
方奕微微皱起眉,偏转开目光。
刚看过很多书还没消化完的系统大怒,尖叫:【呔,乱臣贼子!竟然是情侣款,真是世风日下,太骨科了!】
方奕:……你能别新学一点词就乱用吗。
“方奕姐姐,我只给姐姐准备了礼物,你不会生气吧?”
林舒星眨着大眼睛,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全场的视线都扯到了方奕脸上。
“因为我没想到你也会来,这一对是独一无二的设计,等以后有适合你的,我再送给你呀。”
“主要是考虑到你平时工作很辛苦,不怎么戴这些饰品,也担心送了你会不喜欢,毕竟蓝宝石好像不是很适合你,所以……”
不等方奕回答,她已经自顾自说了一堆的解释,一手抓着裙角,十分忧心忡忡的模样。
方奕修长的身形杵在她面前,像一堵沉默的白墙。
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静静看着少女演戏,在感受到两位母亲压低的视线后,挑了挑眉,无所谓地笑了一下。
“方奕。”
温热触感轻轻攀上指尖,林舒星拉住方奕垂下的手,捏了捏,“没事,哪个设计师做的?我让她们再复刻一条就是了。”
她可以不在乎,但她不能不在乎她。
“啊,对不起。”
少女愣了愣,脸上流露出慌张,“我是不是让方奕姐姐不高兴了?它确实是情侣款,但我当时只是看中了它的设计,很适合姐姐,要不然,把我这条给方奕姐姐好了……”
她伤心地抿着唇,一边小心地用余光去偷看方奕的反应,一边解开手上那条链子,无措得像被猛兽追赶的小白兔,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林岚眉间微蹙,但还不等她开口,林心佑已经快步走过去,压下林清婉颤抖的手,温柔哄道:
“小婉,没事的,方奕还没说话呢,这种设计很常见,也可以是姐妹款呀。”
女人的视线转向方奕,带着一点婉转的哀求:“小奕,你是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不会计较这种小事的,对吗?”
“一条手链而已。”
高位上的林岚终于开口,她垂在桌面上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点了点,管家心领神会,往方奕面前放了一张无限额黑卡。
管家恭敬开口:“一点心意,您喜欢什么小饰品可以直接买。”
方奕既然会收下库里南的钥匙,就说明她不是真的那么无欲无求。
作出让步,一张黑卡,聪明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
方奕感觉林家的水晶吊灯真是有些刺眼。
她确实不会计较这种小事,太幼稚了。
但两位母亲如临大敌、如此郑重的感觉还是让她莫名其妙的有些不舒服。
就好像这一幕曾经发生过很多次。
别人的家长总是将小孩护在身后,无底线地袒护,即使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值得一大群人站在她的对立面,用各种眼神揣测。
大人未必不知道真相如何,她们只是想表达一个态度。
——这是我的孩子。
而你身后空无一人。
打架也好,被污蔑偷东西也罢,最简单的口角纠纷……反正总会解决,她从来不会吃亏。
林心佑轻轻将手搭在林清婉的肩膀上,方奕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
小时候住校,她拿了顶额奖学金,那些不如她的人就骂她是孤儿,她妈妈是傻子,她奶奶是跳大神的。
原本气势汹汹扬言要给孩子做主的家长,在从老师口中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就变得羞愧,支支吾吾起来。
她们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分得清是非对错,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所以最后方奕得到了两箱牛奶,一大篮水果,对面的阿姨也是用和林心佑如出一辙的眼神看着她。
但让对方站在讲台上公开道歉的要求被拒绝了。
理由是要维护孩子的自尊心。
她们并不是坏人,只是人之常情的偏爱。
被打得嚎啕大哭的家伙躲在妈妈身后,明晃晃对着方奕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
那户人家是镇子上最早的万元户,投机倒把起家的,改革开放后叫成功的商人,在镇子上有好几套房,根本不缺那一点奖学金。
后来那个阿姨向班主任要了家长的联系方式,想资助方奕的伙食费。
电话拨出去,藏在方奕自己口袋里的小灵通响了。
那时候方奕正好在上语文课,端着一张三好学生的脸,让老师想骂又没忍心,接完电话才没收。
好莫名其妙,又赚到了。
方奕伸手捡起餐桌上的黑卡,甚至有点想笑。
看见她接受了“和解”,林心佑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方奕,抬手。”少女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舒星将手链从盒子里拿起来,无视了所有人的反应,径自系到了方奕的手腕上。
冰凉的触感落下,方奕瞳孔骤缩。
少女牵起她的手,蓝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修长的指节格外的白。
在林舒星骄傲的注视下,她手背上那些痊愈后留下的细碎伤痕也不像瑕疵,淡淡的粉色,比周围的肉色稍淡一些,恰如天然形成的玉石纹路。
明艳少女眉眼弯弯,对着方奕的手看了又看,非常满意。
“好看,以后你应该多戴,喜欢这个款式吗?再给你定几条其他颜色的,正好搭配衣服。”
她一手抚着方奕的下巴,转向林清婉,“既然送给我了,我怎么处置都可以吧?还是说我把钱打到你账户上。”
少女的手很软,压在下巴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占有和保护欲。
方奕恍然闻到了一种很香的味道从她的掌心传来,像牛奶滋养长大的玫瑰花,把她笼在最柔软的花心,向着外界摇曳那些尖锐瑰丽的刺。
明目张胆的偏爱。
林清婉的笑容瞬间变得很僵硬,但很快就遮掩住眼底浓烈的恨意,轻声说:“当然不用,姐姐,我们是一家人呀。”
刚刚卡在喉咙口的情绪变成了一道抑制不住的气音,方奕抬眸,向着林清婉轻轻一笑。
我也有。
第62章 老女人
手链的小插曲很快便过去,林舒星还是给了林心佑面子,默许了交换座位的事宜。
如愿坐到林舒星身边后,林清婉表现得非常乖巧,只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看着林舒星笑。
两位母亲其实都有私心,但爱意重叠的片刻,整个家宴的氛围也显得异常和谐。
她们聊起孩子成长过程中的一些趣事,彼此拼拼凑凑,也勉强能凑出一片童年。
说起林舒星的成长经历,林岚还是挺骄傲的。
毕竟林舒星从小就争气,拿奖拿到手软,秘书每个月都会做汇总表格,写明大小姐的成绩和获奖情况。
林岚的记忆很好,好到让林舒星都有些惊讶。
在那些刻意忽略的漠然背后,这双高高在上的眼眸竟然曾经真切地看得到她努力的身影。
很多她自己都早就忘记的事情,又被林岚一桩桩提起。
从林岚的薄唇里吐出那些糗事,惹得林心佑的笑意就没停下来过。
林心佑的视线始终在两个孩子上徘徊,她缺失了她们成长中的重大部分,尤其是对于自己的亲生女儿林舒星。
以前林岚不让她见孩子,她完全理解她的顾虑。
谁会愿意让自己精心养大的孩子被别人认走呢?何况,她还有一个何庄那样的丈夫……
精打细算,善于伪装的何庄是她仔细筛选后留下的重要伪装,那时的社会远没有现在这么开明,缺少一个名义上的丈夫,许多事情都会变得很困难。
即使这个丈夫毫无用处。
但林心佑需要这个废物,作为自己融入社会的社交筹码。
为此她曾长期忍受着那些琐碎的磋磨,喝醉酒后喋喋不休吹嘘的何庄、那些讨人厌的低俗亲戚……最过分的一次是,何庄酒后竟然想打林清婉。
男人动手的时候林心佑在厨房洗碗,听见自己幼小的女儿惊慌失措地哭起来,连声喊着妈妈。
她出去时看见小小的林清婉躲在桌子下,只从桌布下露出一双泪汪汪的眼睛。
那是林心佑第一次对何庄动了杀心。
她带着丰厚的嫁妆嫁给何庄,为的就是让他能够对女儿好一点,哪怕是装给外人看的。
男人好面子,他在人前总是装作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
最初林心佑也是被他那副样子给骗了,竟也期盼过平静的生活,只为孩子能健康长大。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她的求饶并不会让男人心软,唯有握紧菜刀的时候男人才突然酒醒,跪下狂扇自己耳光,祈求她们的原谅。
——晚了。
林心佑温柔地让他站起来,同时也告诉他,记住今天。
今天,是你死期的倒计时开始。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林家的人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突然找上了门。
一切发展都恍如一场梦。
是场美梦。
Z市,再没有比林家老宅更安全的地方了。
她不必再每夜胆战心惊的入睡,垂在床垫外的手时刻准备抽出藏在暗柜里的枪支。
林岚不允许林舒星回来,在冷静分析后林心佑反而感激地想要流泪。
林岚舍不得林舒星,多好,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还有人会爱她,保护她。
林心佑理所当然地觉得,天下所有母亲都和自己一样,即使表达爱的方式不同。
就像她也舍不得林清婉的离开一样。
乳汁是血的演变,她们用自己的血肉养大了自己的孩子,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如今再听林岚提起林舒星的成长经历,她更加坚定自己当初的选择没错。
对两个孩子放手,是放她们停驻在更广阔的天地。
听着她们的话题竟然更多的是关于自己,林舒星唇角的假笑变得有些奇怪,垂下眼眸,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叉子去戳牛排。
林岚从不会像正常家长那样询问她的近况,她本来以为林岚会很尴尬,只能说一些假大空的场面话。
她甚至恶劣的期待着,林岚一问三不知的局促,而林心佑会惊讶且心疼,大声斥责她。
这种碾在她心脏上的笑话并没有发生。
林岚竟然能和林心佑聊得有来有回,唇角甚至带着一点温柔的笑意。
原来你都知道吗?
原来你曾经有那么注视着我吗?
林女士……妈妈。
这个只敢在心里一遍遍呼唤的称呼,忽然在迟来的许多年后具象化了。
她以为她是恨林岚的,就像林岚讨厌她一样。
可她的恨、她的讨厌都好廉价,只要女人几句关心的话就能土崩瓦解。
“姐姐,”林清婉小心翼翼地搭上她的手背,小声说,“我们是一家人,妈妈她只是嘴硬心软,你知道的,她其实一直很在意你。”
“以前的事情或许无法改变,但请你相信我,以后我会照顾好你和妈妈的。”
林清婉说得很真挚,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这个讨人厌的小哭包居然说出了“照顾好你们”这种话。
林舒星吸了吸鼻子,“谁要你照顾,”她的语气并不凶,像在牛奶里泡软了的饼干。
林清婉注意到她态度的软化,立刻放下餐具,水汪汪的眼睛里全然倒映着林舒星的影子,“可以原谅我吗,姐姐。”
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卑微祈求的原谅中究竟蕴藏着多么巨大罪孽的。
林舒星只当她是在说想在酒窖里对方奕恶作剧的那件事。
这张和温千雪有七分相似的脸像小白兔一样温良无害,女孩咬着唇,又放低了一点眉眼,撒娇似地唤,“姐姐,我发誓,我一定会对你好的,爱你,补偿你……”
“好了,下不为例。”
林舒星终于还是心软了,伸出手,戳了戳她鼓起来的脸颊,“但你对你嫂子也得放客气点,你得像尊重我一样尊重她,能做到吗?”
这个嫂子,当然是指方奕。
林清婉眼底滑过一瞬间的晦涩,但很快就自动无视掉她的后半句,自顾自抱紧她的胳膊欢呼,激动得又流出几滴泪。
“最喜欢姐姐了!”
“你能不能别老哭啊,我最讨厌别人动不动就哭,”林舒星嘴上嫌弃的说,但还是抽出纸巾,给她擦了擦。
林岚抿了一口烈酒,幽幽开口:“我记得某人小时候也挺爱哭的。”
林舒星红了脸,很自觉的对号入座,“哪有!我从来不哭的好吗。”
林心佑唇角笑意愈深,温柔道:“小孩子天性如此,谁小时候不哭呀?长大就好了。”
方奕静静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林舒星,唇角也沾染上一点笑意,但并不深,银叉握在手中,那块肉被利落的一分为二。
系统叉腰:【我宿主小时候就不哭!Kingnevercry!】
【King你别吃了,也喂我两口,还有硬菜没上呢。】
【我不要吃这个,有青椒,我要吃肉,你刚刚吃的那个。】
小东西,还挺挑食。
方奕没有把系统关进自习室,准确来说,是特意留着它在外面聊天的。
她对这场家宴有些无所适从,亲情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下饭菜,贸然咽下去容易营养不良。
林岚表现出的究竟是爱,还是愧疚,亦或是两者都有?
但这道温馨的菜本来就不是为她准备的,林舒星喜欢,这就够了。
自从宴席开始,林舒星的视线经常在林岚、林心佑,牛排和偶尔的林清婉身上打着转。
合家欢的场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总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不包括方奕。
她无时无刻不在思考那些潜藏的危险和冲突。
穷思竭虑并不是一个好习惯,即使为此披上“未雨绸缪”的幌子。
但她其实拿不出任何解决方案,更不可能拆穿这来之不易的欢馨。
林舒星喜欢的,她喜欢现在这种氛围。
在听见那些幸福的成长话题时,方奕也会跟着流露出一点发自内心的笑意,但更多时候,她只是像一个拙劣的群演。
她夹了一片生姜,慢慢放下去,颇有耐心地骗系统:要荤素搭配。
【你骗人!生姜算什么素菜啊!我可不笨,别想拿生姜当土豆骗我,哼哼。】
就在一人一统拉扯对峙的间隙,管家借着上菜的功夫忽然靠近。
方奕察觉到脚边多了什么东西,一低头,两双圆溜溜的眼睛从深渊中和她对上。
桌子下面多出了一个豪华猫包,两只黑脸猫猫齐齐抬头看着方奕筷子上的肉。
管家俯身,偷偷给方奕塞了几根猫条,低声说:“请不要给小小姐们吃肉,太咸了。”
林清婉猫毛过敏,但是为了让林舒星能够留在家里还是做出了重大让步。
猫猫可以呆在专门的空间,她们可以互不打扰。
作为完美管家,为主人解决一切困扰是她的职责。
管家注意到了方奕的疏离和漠然,特意将猫送过来陪她。
毕竟她看起来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
方奕克制的情绪就像夏夜晚风,轻飘飘地旁观着别人的幸福。
她并不参与其中。
正常人见到这种场景,多少也会跟着产生一些情绪起伏,但方奕黑白分明的眼眸就像一台老式放映机,缓慢地闪烁着,没有泛起任何涟漪。
她只有茫然和克制,一盘盘的往下转。
“喵。”
小猫跳起来,在方奕急速收回的手势下没能讨到便宜。
“喵!”
小鲸鱼有些气恼,浮空向着女人挥出一拳。
另一只小一点的猫咪仰着那张黑脸,在确认了这人是自己的妈妈之后亲昵地凑了上去。
不知道两只猫猫是怎么交涉的,但在我方小逻辑猫提出严正抗议后,小鲸鱼的嚣张气焰明显弱了下去,晃着脑袋,用爪子去扒拉方奕垂下的手。
方奕垂眸逗着它们,脸上终于也沾上了一点正常人应该有的鲜活。
她用手指圈着小猫的脑袋,轻轻捏捏的时候它们会发出很可爱的嘤咛声。
把耳朵往上推,小猫就变成了兔子。
家宴的氛围已经进阶到流眼泪的白热阶段了,方奕浑身不自在,正好提溜着猫包,悄无声息地尿遁离开。
不然要是猫毛飘出来让林清婉过敏了,又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烦。
方奕心想,纯粹是想给林心佑一个面子。
正好解脱,出去撸猫!
别墅里有专门给猫咪玩耍的房间,管家温声介绍说外面还有小猫游泳池。
房间里划分了不同风格的专区,在最中央的是一片小森林。
小鲸鱼作为山大王立刻蹦到“高山之巅”,对着方奕喵了几嗓子。
小小猫支棱在方奕面前,对着小鲸鱼怒目而视,要不是方奕弯腰抱得及时,两只猫咪差点打起来。
系统警觉:【宿主,胖的那只骂你是笨蛋!】
方奕惊叹:你还懂猫语?
系统:【嘿嘿,骂人的脏话各个物种的都学了一点。】
方奕:……还挺实用的。
方奕将自己亲手抱回来的小猫搂在怀里,感觉它在林家生活的短短几天就长大了很多,托着屁股,沉甸甸的。
小鲸鱼看见方奕不理自己,生气地跳起来咬她的衣角。
系统又翻译:【她说,笨蛋!把小妹放下来!】
方奕挑了挑眉:真的假的,她们刚刚还要打架,你不会是机翻吧?
系统委屈:【请苍天!辨忠奸!加上脏话我就听得懂,是这种机制。】
方奕:……
怀里的猫忽然有些不安地转了转,方奕摸了摸它柔软的毛,声音也不自觉变得很温柔,“饿了吗,给你开根猫条?”
房门被推开。
林清婉出现在光中,向着方奕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方奕姐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
她的视线停顿在方奕手腕间的蓝宝石手链上,翻涌的妒恨更加明显。
“是不是因为意识到了,自己很多余呀?”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好意思来我们的家宴的,明明你和姐姐并没有结婚吧。”
“你自己没有家吗。”
方奕抬起眼眸,依旧在给小猫顺毛,平静地回应:“有啊,然后呢?”
“我们才是一家人!”少女咬着唇,彻底被方奕漠然的态度激怒了,“你休想把姐姐抢走。”
以前方奕住在林家,一切都还在掌控之内,可现在,林舒星竟然提出要搬出去和方奕住在一起。
这里才是她们的家呀,妈妈都作出让步了,她为什么还想要离开?
“你只是一个冲喜的工具人,应该清楚自己在位置,以前是我和妈妈犯了一些错误,才会让你乘虚而入。”
“可是我现在回来了,姐姐身边有我们就够了。”
“我查过你的资料,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既卑劣又暴力,这样温柔成熟的伪装,你能维持多久呢?”
“如果姐姐看见你的真面目,她还会喜欢你吗?”
方奕眼中终于泛起一点涟漪,抬起冰冷眼眸,捂着小猫的耳朵,问:“说完了吗?”
少女敏锐的抓住了方奕情绪的突破点,当即意识到她们的感情并不是一块铁板,激动得嗓音都有些颤抖:
“承认吧,你不过是温情的廉价替代品。”
“钱,珠宝,奢侈品,这些只是我们随手就能施舍的东西,姐姐给这只猫花费的钱都比给你的多,可是只要我讨厌猫,它就会被送走。”
“如果你还有一点自知之明,就应该清楚,你能轻易得到她的宠爱,就也会轻易的失去。”
林清婉走近,歪着头与方奕对视,仔细观察着她对于每一句话的反应,就像排雷工作者那样细致。
不过她并不是要拆除这些深埋于心底的炸弹,而是要牵动它,引爆它。
“她只是贪恋年长者的关爱啊,是谁其实都不重要。”
看见女人骤然收紧的指节,林清婉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扬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更进一步地扬起音调。
“你觉得你们是正常恋爱关系吗?可还有段若溪这个替补,随时都可以取代你呀。”
“不过你真的很聪明,我都有点敬佩你了。”
“第一次来就以退为进,说是要退婚,先装出冷酷的态度,再摆出温柔的面孔去安慰她。”
“仗着一个小女孩的依恋步步引诱,不知道等姐姐醒悟过来,发现你只是个无趣粗鄙的老女人,会不会感到恶心呢?”
这些尖锐的话就像一根针,即使方奕漠然的防御再怎么坚固,也会从最脆弱的眼睛里扎进去,撕扯开神经,直直刺入心底深处。
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就这么血淋淋地被挑明,暴露在灯光下。
……
不是这样的。
胸膛间有一汪翻涌的海,在沉默中沸腾,方奕徒劳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可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
第63章 过往
方奕并非一直这么沉默。
以前的她和现在完全天差地别。
自从踏入Z市,她才真正找到了自己想要追寻的东西。
这一路走来,她迷茫过,失败过,跌跌撞撞才将棱角磨平。
奶奶靠所谓的民俗巫术在农村里讨生活,想要养活一家三口却也很不容易。
最穷的时候方奕也想过辍学去赚钱,好身手是她最大的倚仗,上辈子丰富的作战经验对付那些小混混完全绰绰有余。
她算过的,义务教育没必要全部按部就班的全上,太浪费时间了,攒够钱跳几级,也不是没有先例。
什么地方来钱快?那些城市边缘的灰色地带。
这些东西她可太熟悉了,和废土的丛林法则相比,现代社会简直温驯得像小绵羊。
于九凤总说“你不要担心钱”,但她越是这么说,方奕就越清楚家里快没钱了。
意外救助的夏奶奶帮着她们举家迁移到了镇上,让她能和她孙女一样接受更好的教育,但开销变大了,*找于九凤“看事儿”的人却变少了。
夏奶奶是因为成分问题被下放的知青,她在冬天教两个孩子“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还会念报纸给她们听,是方奕最早的启蒙老师。
搬到镇子上后夏奶奶开了一家医馆,聘请于九凤和方奕的妈妈方缘帮忙看店。
其实顾客也不多,那个年代穷,即使夏奶奶收费不贵也没多少人光顾,有时候还不如于九凤的偏方邪术受欢迎。
夏奶奶身份不简单,方奕从一开始就知道,但她偷听她们谈话时得知开药店的钱是抚恤金,夏奶奶的孩子都牺牲了,只给她留下一个孙女夏问洲。
夏问洲比方奕大六岁,却比中二期的方奕还幼稚,自我介绍说她名字的意思是问鼎九州,以后必将改变世界。
这个名字作风让方奕想起来上辈子,隔壁基地一个很出名的神经病。
后来发现真是她。
老乡见老乡,难免有些不一样的感情,夏问洲非要请她打一架,仗着多活了六岁的身体压着她,就好意思让方奕喊姐。
听说方奕缺钱,夏问洲立刻大手一挥表示你不如和我一起去宴京参军吧,虽然你年纪小点儿,但咱们天生就是干这个的,你去把咱奶迷晕,我来联系人,今晚就走,你知道我妈是谁吗?
方奕有些被她唬住了:不知道。
夏问洲仰天长啸:我也不知道。
方奕:……
虽然夏问洲看着不靠谱,但当夜小镇上竟然真来了一辆吉普车。
当一条和上辈子几乎一模一样的路摆在面前,方奕却又犹豫了。
大车灯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站在破破烂烂的街道,恍然又回到了上辈子硝烟弥漫的土地上。
夏问洲说,我们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你永远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正常人是怎么生活的?
方奕不知道。
很多事情她总想要个答案,可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本来就没有答案。
随随便便,糊弄一下,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想那么清楚干什么?
把困惑和痛苦剖析,更近乎于一种自虐。
但方奕就是控制不住的去想,她必须要有安全的方案才会允许自己降落。
包括未来,包括死亡,包括……爱。
到底什么东西才是爱?
这种复杂的东西以前对她来说很遥远,但当林舒星抱住她的时候,她真的考虑过很多很多。
比那一天,被吉普车的大灯照着眼睛时想得还要多。
太亮了,她不喜欢太亮的东西,容易看不清前方的路。
总叫人怀疑会不会存在陷阱,一脚踏空就是万劫不复。
如果有一个人,在你最伤心落魄的时候出现,强大,温柔且坚定地一步步带着你走出困境,你会爱上她吗?
废土的三位最高领袖都是这种人,她们的存在会叫人相信只要还有一息尚存就有希望,无数人为此甘愿前赴后继的献出生命。
她们是灯塔,是领袖,是精神可以安栖之所。
当时的人们将之称之为信念,而不是爱。
方奕太清楚年长者的魅力所在了,所以对小网站上所说“依赖转移”也毫不怀疑。
或许她自己也是潜移默化地在拙劣模仿,模仿她所期望的指明灯。
在一片孤寂的黑暗中,她希望自己发光。
第一次与林舒星对视的时候,她就隐隐有一种感觉,她们是同类人。
所以她帮她。
她曾握紧又失去的、渴望而不得的,她统统都想给她。
那些心愿任务,并不仅仅是系统要求。
如果方奕不愿意去做,谁都无法强迫她。
她窥见林舒星的内心时,她好像总是在哭,不论是在废弃工地一起看扬尘似雪,还是在浴室倾斜的冷水下。
她们的相遇好像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一眼就看见了归宿。
在幸福的同时也感到了寂寞,在靠近的刹那总在思虑离别。
方奕骤然沸腾的情绪又快速冷静下去,握紧成拳的手很快就松开。
林清婉扬起一个属于胜利者的笑容,轻声强调:“我是好心劝告你,离姐姐远一点,你们是没有未来的。”
方奕静静抬眸,忽然开口:“我知道。”
“不过那些都无所谓吧,不论她是把我当成依恋的对象还是,别的什么。”
“只要她需要,我就在,如果某一天她感到……厌倦,我会离开。”
方奕咽了咽口水,和着刀子才把恶心两个字咽下去,在心头搅得一片血肉模糊,才换成相对温和很多的词。
“只要她有未来,就够了,这也是我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只要林舒星能够活下去,她们都将抵达自由的彼岸,至于其他,和活着相比都太渺小了。
方奕刻意放缓的清冷声线听起来很平静,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就像在朗诵最无聊的法规,厚厚一本凝聚成薄薄两行的宣誓。
“你这些幼稚的把戏,根本毫无意义,你希望我做什么呢,恼羞成怒对你动手吗,然后顺理成章地把我赶出去?”
“但你有没有想过,真发生这种事情,你伤害到的其实还是林舒星。”
“你太自私了,完全是一个得不到心爱玩具就大声哭闹的小屁孩。”
方奕咳嗽了一下,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
怀中的猫猫不安地抱紧了她的手指,尾巴绕上她紧绷的下颚线。
在她黑曜石般透彻的注视下,林清婉无措地张了张嘴,被揭穿后的羞愧和震惊让她不自觉地失去了声音,只能死死盯着方奕。
无法理解,她完全无法理解方奕。
人总要有所图谋吧,尤其是像她们这种的聪明人。
如果结局一定是失败,那么一切都将毫无意义啊?!
为什么方奕能够将亲密关系说得那么轻松,为什么面对渴望的东西她竟然不会去抓紧,而是虚虚托举?!!!
林清婉完全无法理解,无法理解方奕的爱到底是轻飘飘的不在意,还是沉重地浸入海底。
方奕笑了一下,但很难说那是笑,毕竟她的整张脸上没有任何愉悦的情绪。
她抱着猫往外走,对着林清婉龇牙咧嘴的小鲸鱼立刻跟上,缠在方奕脚边,喵喵叫着。
大门并没有关,方奕把小鲸鱼也抱起来。
现在她的怀里有两辆小型坦克了,她将所向披靡。
小鲸鱼坦克此刻出乎意料的乖巧,轻轻舔了舔方奕的手指。
它又喵喵叫了两声,这次不用系统翻译方奕也能听出来,一模一样的音节,它还是在叫“笨蛋。”
很坏的一只猫,都这样了还骂人,应该送去挖煤。方奕屈指敲了敲它的脑袋,恶狠狠把脸埋下去,蹭了蹭它。
“笨蛋。”
这次清脆的声音很明显,而且很近。
猫说话了?她有些茫然地抬起脸。
“你在拿它擦眼泪吗,笨蛋方奕。”
少女的声音更近了,醉人的独特香味倏忽间将方奕包裹。
“我都听见了。”
林舒星一手一只,将小猫提起来,然后无情地放到了地上。
这个位置是她的。
“你……”你都听见了。
方奕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染上尴尬的红晕,迟来一步的情绪尽数涌在眼底起伏。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下一秒,少女踮起脚尖,一瓣柔软的唇贴了上来。
林舒星钻到她怀中,挽着她修长的脖颈向下,所有难以言说的话全部凝聚在了这一个深刻的吻中。
她的吻技比之前有所提升,乌黑睫毛一眨,顷刻间就将人拉下爱河,泛起激荡的涟漪。
方奕有多冷清,她就有多热烈,恨不得从唇齿间渡一团火,将她那些多余的理智和思考统统烧个干净。
“你为什么会有那些可笑的错觉?”
少女动人的声音擦着方奕的耳畔,带着微微喘息,像一瓶打翻了的香水或者果酱,尽数淋在了方奕身上。
“你太高尚了,高尚得让我想把你打碎。”
她拉着她的手,环抱住自己,要她感受最真实的温度和悸动。
方奕的手下意识扶住少女柔软的腰肢,僵硬地任由她香甜的气息扑撒在脖颈间。
“都这样了,你还觉得我对你的感情只是依赖吗?”
“上一次你拒绝我,不会也是害怕这个吧?因为我提到了妈妈,你觉得我是缺爱?”
少女笑起来,眼角都渗出泪来,又去轻吻方奕由于羞耻而紧绷的脸颊。
“宝宝,那我叫你宝宝,你怎么会这么可爱?如果非要说是有人引诱在先,那也是我,而不是你。”
“告诉你一个秘密。”
少女柔嫩的手指轻轻攀上方奕的耳朵,激起一整酥麻,她姣好的身段又贴近了几分,彻底和方奕粘在一起。
方奕感受到她柔软的胸膛随着轻笑不断软绵绵的颤动,甜腻的气息将周围的空气尽数侵占,有些呼吸困难,可视线完全无法从她盈盈闪烁的脸上移开。
她光是一动不动就很可爱,睡着的时候像个小天使,倚在云朵上俯瞰人间,但她现在挂着明晃晃的恶劣笑意,毫不遮掩自己炽热的想法。
“我啊,和你的高尚截然相反,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想睡你。”
有什么东西轰一声在耳边炸开。
少年人的青涩和大胆混合在一起,是青苹果味的炮弹,将女人难得袒露的真心牢牢锁定,充满蛊惑性地更进一步。
“你好装啊,手指夹着银币,用这张清冷的脸突然对着我笑。”
她经常透过玻璃往夹娃娃店里看,与其说是在看娃娃,其实更多的时候是在看方奕。
粉红色灯光下,女人简单扎着一个高马尾,高挑身形被那可笑的小熊工作围裙罩住,但她搬动那些巨大的娃娃时,白衬衫下会浅浅露出一截白皙的胳膊。
她冷淡的气质和周围格格不入,要上货时总是很主动去做那些体力活,搬动摆放巨大的娃娃,将它们放到柜子的最上层。
上层是用来吸引顾客的。
而方奕总是踩着梯子爬得很高,然后唰一下,潇洒地跳下来。
她就像是这个店里最高级别的通关奖品,但是夹子落下的时候会躲,很难抓。
林舒星不是没有看到过有其他女孩去找方奕要联系方式,她看起来呆呆的,给了店里的官方账号,扫码还能送十个游戏币。
林舒星一度怀疑这是店长的阴谋,但她还是踩了进去,并且反向博弈,把这个大奖给钓了出来。
“那时我就在想,看起来冷冰冰的你抱起来一定会很舒服。”
“我梦到你,在很多次的梦里,有柔软温暖的手臂。”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叫喜欢,也叫——”
林舒星牵起方奕的手,睫毛轻挑,再次咬上了她湿润的唇,那两个混沌的音节在唇齿间相触,最亲密无间、毫无保留的传递。
“欲望。”
第64章 伪装温柔
长廊里铺了地毯,踩下去软软的,在短暂相拥后彼此好像也在下坠,坠入柔软的红色果冻海。
林舒星捧着方奕的脸颊,压住她下意识想要去触碰鼻尖的手。
“你是我未来计划的一环。”
“所有绝对不会允许你离开。”
少女说得很认真,琥珀色瞳孔全然倒映着方奕的影子。
“你是我的……”
心心念念筹谋多时,方奕的降临是林舒星给自己准备的十八岁礼物。
少年人的告白总是炽热,如此强势热烈的逼近,不给她留下任何可以逃避的空间。
原本弥漫着的陈年木质清香完全被林舒星身上的花香取代,摄入香氛太多让方奕感觉鼻子有点痒,还有点酸。
林舒星带着明媚笑意的表情太过耀眼,恍然让她又看见了路口分叉的探照灯。
好明亮,好温暖,她是跃动着的焰火。
拥抱着她的怀抱在发烫,脸颊也在发烫,整个寂寂长夜都燃烧起来。
对于这个世界,方奕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在这个世界活了二十三年,掰着指头数其实也很短暂,还要排除掉混沌不明的童年,迷茫的青春期。
她以旁观者的视角度过了二十三个春秋,在群体性的欢悦中也会跟着勾起一个笑,目睹悲剧时也会触碰到如烟雾般的惆怅。
但这些感情总是很淡,就好像这个世界和她永远隔着一层屏障,她的灵魂轻飘飘飞在天上,俯瞰人间的悲欢。
她写过遗书,准确来说应该是遗产分配。
并不是悲情绝望地想要轻生,她知道生命很珍贵,否则当初历经千辛万苦一遍遍投胎的时候就应该放弃。
只是例行公事般的留下一些保障,应该做什么,留下的东西要怎么处理,和普通的任务计划书区别也不大,权且算作最后的计划。
她存了一些钱,在上大学前独自去开办的银行卡里,虽然不能保证奶奶和妈妈一生顺遂,但养老活下去总不成问题。
保险受益人填的是妈妈,房租的钱预存在了另一张储蓄卡里,白事一条龙已经付过定金,提前下单还附赠连续三年的烧纸钱活动,挺优惠的。
于九凤主持过很多次葬礼,这种事儿也颇有讲究,方奕小时候看过很多次。
那时候还不兴火化,人们把尸体打扮的漂漂亮亮,要在生前常住的村子里转上几圈,最后再看一看这片土地,好走得安心,就不会再想家了。
白事的席很热闹,大棚往水泥地上一支,敲锣打鼓,还有专门哭丧的人。
太吵了,方奕不喜欢那种,也不想要于九凤主持自己的葬礼。
上学的时候她坐大巴离开,她们已经站在外面目送她离开很多次了。
离乡的大巴上老有人在上面偷偷的哭,或者从窗户里探出头夸张的挥别,方奕抱着书包看她们痛哭流涕,唯一能想到的事情是,不知道卖两块钱一包的餐巾纸会不会有人买,还能小赚一笔。
她对故乡没什么归属感,于九凤说她是个小没良心的,没有扎根在黄土地上,便也找不到家,容易离魂。
她总说一些神神叨叨的话,方奕长大之后就不怎么信了。
最初降生的小村庄印象中总是灰蒙蒙的一片,村头蹲着爱抽旱烟的老光棍,衣服永远脏兮兮的,有人路过就会斜着眼睛去看,笑出一口大黄牙。
从离开村庄的第一天,方奕就告诉自己绝对不会再回去。
她在小镇上度过大半个青春期,但不会说方言,即使户口迁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却也不能算是故乡。
故乡,故乡,念起来反倒是废土的那片星空最为符合,毕竟她曾长久地凝望。
在第一次捣鼓出全息投影后,她席地而坐,仰望星空,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宁静。
这种宁静就像推开家门看见热气腾腾的饭菜,关上安全屋房门的刹那,心沉下去,思绪完全放空,什么都不必去想。
现在,她垂眸,再一次看见了星空。
在林舒星的眼睛里,是这个世界的星空。
没有庞大到恐怖的天体,星星也不像钻石那样锐利闪烁,而是很柔和的,像丝绸一样铺展开,会接住所有坠落的情绪。
在孑然独行了二十三年之后,方奕终于随着一颗流星降落在了这片土地上。
“你在看什么?怎么不回应我。”
少女嘟起嘴,对她的沉默很不满意。她都这样热切的表白了,方奕最起码也应该说,说……
方奕轻轻回答:“在看星星。”
她如此温柔地注视着她的星星。
林舒星的唇动了动,原本嚣张、充满侵略性的笑容肉眼可见的软下来,瞳孔剧烈颤抖着,泛起红晕,掐着方奕衣角的手不自觉收紧。
可恶!这个回答竟然比她所期望的还要好!!
但林舒星又突然发现,当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总是自己的说,而方奕只是听着。
她的话总是不多,四两拨千斤地回应,带着年长者特有的游刃有余,轻飘飘就能接住她游弋的情绪。
方奕从不袒露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忧虑,她像是铁了心要端坐青云上,居高临下俯瞰人间。
如果不是林清婉恰好刺痛了方奕,她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木头姐究竟在纠结什么问题。
方奕永远维持着稳重可靠的模样,厚涂的色彩渐渐覆盖了她本身。
“休想这样蒙混过关,”林舒星咬着唇,“你向我隐瞒了很多事情。”
她其实也调查过方奕,但冷冰冰的档案可以伪造涂抹,关于那些晦涩难明的过去,她更想听她亲口说。
她已经大方地将自己的爱向方奕展示,可方奕却依旧对她有所保留。
这不公平。
“你不会想知道的。”
方奕看着她,平静道:“如果我说,我确实暴力卑劣又粗鄙,温柔和好脾气都是装的呢。”
林舒星喜欢油画,钢琴,诗集和时尚杂志,这些东西方奕完全一窍不通,她们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的沉默很多时候是在思考,模拟暴力解决问题的可能性,即使在接受现代教育之后她也总是浮起杀意,但尸体不好处理,代价太大,想想还是算了。
林舒星总是充满期待地谈起未来,她对自己人生的规划一直很明确。
方奕喜欢她的坚定。
在漫漫人生路上多划分几个阶段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能够让生活充满期待。
方奕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自己的目标,以前是灵镜项目,现在加上一个林舒星。
如果非要说得具体一点,那就是,她会把林舒星的名字也加进自己的遗嘱。
听起来一点儿也不浪漫。
温柔是装的,那不是更好吗?林舒星压下笑意,眉心蹙起一点,指尖在方奕并不柔软的掌心画着圈,挑衅似地向着她挑眉,“我不信,除非你亲口告诉我那些——”
少女的唇饱满红润,微微上扬,漂亮眉眼间带着一点生动的威胁。
不等她说完,在“亲口”二字结束的间隙,女人已经俯身,清冷的薄唇吻上来,将她矜贵的音节卷入舌尖。
她的双手搭在林舒星的肩膀上,将她完全圈在怀中。
与之前温柔克制的吻截然不同,少女颤抖的脊背被迫抵在墙壁上,金色暗纹在皮肤上压出浅浅印记,灯影下,摇曳重叠的影子越来越近,几乎融为一体。
“唔……”
林舒星被亲得腿软,只能破碎地发出一些可爱的哼唧声。
如果不是那只顺势滑过蝴蝶骨、停顿在腰间的手,她恐怕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空气被掠夺,神魂也被掠夺。
林舒星琥珀色的眼瞳变得湿漉漉的,像凝了一汪银色山泉,浅色瞳孔几乎有些无法聚焦。
察觉到怀中少女柔弱无骨的手抵上胸膛,方奕并没有松开,而是顺着肌肤滑上她的腕间,握住,拇指轻轻摩挲着,感受着她的加快的脉搏在掌下跃动。
直到最后一丝氧气也被吞噬殆尽,迷离灯光在眼前无限放大,这缠绵的吻才终于断开。
好香,好软,在某个失神的瞬间,真的好想把她吃掉,就像吃掉世界上最后的草莓。
矜高骄傲的大小姐在怀中融化,用那样迷乱的眼神看着她。
她笑起来好看,眼角含泪的样子更好看,可是又舍不得让她哭。
“这样,可以吗?”亲完后,方奕感觉唇齿间又青涩又湿润,倒是又慢慢收敛起疯狂的一面,很礼貌地提问。
林舒星眼眶微红,瞪着面前的女人时还在抑制不住地喘息。
“你……”
少女摸上红肿的唇,几乎有些怀疑方奕是不是双重人格。
像野兽一般掠夺完,又用这样充满磁性的禁欲音调问询,简直……太讨厌了!
非要她说可以吗,身体明明已经回应她了不是吗?难道还要她亲自说喜欢这样?
少女白皙的脸颊上后知后觉地浮起羞恼,再看方奕浅含笑意的唇,不由得怀疑她一开始就是在逗自己。
方奕的余光向外一瞥,忽然往前跨出一步,低头认真帮少女将散乱的发丝整理好。
林清婉站在门边,不知道看了多久,面色惨白的呆立着。
“林舒星。”她愣愣喊出林舒星的名字,这次十分刻意的,没有喊姐姐。
林舒星慵懒地从方奕怀中探出视线,完全不在意被她看见,微微挑眉,冷声训斥道:“没大没小,怎么不叫姐姐了?”
“你,你听见了吗……”林清婉快崩溃了,她痛恨自己看见的一切,可动情后的林舒星就像湿漉漉的红玫瑰,叫人完全移不开视线。
林舒星缓了缓,走向林清婉,又被方奕拦下。
方奕握住林舒星的手,低声说:“没事的,她说的那些话,我并不在乎。”
“不要中了她的圈套。”
她还在担心她们会起冲突,两位母亲会如何处理呢?
“让开,和你没关系,”林舒星向她莹莹一笑,“我说过,再有这种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是家务事。”
在林舒星的坚持下,方奕只能无奈地退开一步。
她看着林舒星冷冷命令林清婉跟着她走到没有摄像头的暗处,背在身后的手随时准备上前阻止。
如果林舒星扇了林清婉,岂不是很容易再走‘原剧情’中的老路?还是因为自己……
方奕又想起上次的酒窖事件,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但即使她凝神静听,走廊里也没有浮起任何冲突性的声音。
过了片刻,林舒星明艳的脸再次出现在了灯光下,向着方奕招手。
方奕走过去,听见林清婉很小声的喊了一句。
“嫂子。”
这实在太有违常理,方奕瞳孔骤缩,幻听了?
“大声点,刚才骂人的时候不是很会说的吗?”林舒星勾起她垂下的一缕头发,“好妹妹。”
林清婉哆嗦了一下,眼睛里蓄起屈辱性的泪水,死死拽着衣角:“嫂子,对不起。”
林舒星回到方奕身边,重新挽上她的胳膊,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还差不多。”
少女挽着方奕离开,缱绻眼睫遮挡住漫不经心的寒意。
方奕问:“怎么做到的?”她太好奇了。
林舒星眉眼弯弯:“和她讲道理,讲一讲尊卑有序,你是我的,只有我才能欺负你。”
在她们身后,林清婉始终死死追逐着林舒星的身影,直到她们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扶着墙咳嗽起来。
在被乌黑头发遮挡住的脖颈下,有一圈被掐出来的红痕。
林舒星柔软的手指刚才深深陷入她的肌肤,靠在她耳畔呢喃耳语。
快要窒息了,喉咙好痛,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濒死时生理性地开始发抖。
林舒星不断收紧手指的片刻还在对着她笑,轻佻眉眼,漂亮得像致命的罂粟,那些威胁性的话也像爱语。
她们也靠得这样近,这样亲密……
林清婉回到房间,撩起长发,对着镜子仔细看。
虽然被掐红的地方又被揉开,没有留下非常明显的痕迹,但某一处林舒星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一片小小的指甲印。
林清婉颤抖着手轻轻摸上去,眼中的恐惧渐渐消退,变成了难以言说的狂热。
她打开相机,将这一亲密接触的证据拍下来。
为了让它能够更加明显,少女低低露出一个笑,将拇指扣上去,用力刺破肌肤。
血珠顺着手指滑下去,将掌心命运的轮廓描摹得很清晰。
她拉开抽屉,里面密密麻麻,赫然是林舒星从小到大的照片。
第65章 红色高跟鞋
“晚饭不吃了,没有特殊情况不要来打扰我们。”
林舒星吩咐完,径自拉着方奕回到房间。
卧室厚重的窗帘缓缓拉起,将暖黄阳光隔绝,屋内只留了一盏云灯。
方奕抱着两只猫,在骤然暗下去的房间内有些局促,仿佛刚刚强势吻上去的人不是她。
藏在心底的秘密骤然曝光,在冲突过后她有些无所适从。
少女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她向来聪明又锐利。
“所以,你真是那么想的吗?”
二人世界的独处时间,林舒星铁了心要把这位守口如瓶的木头姐好好审问一番。
方奕茫然抬眸:“什么?”
三分真,七分假。
林舒星眉梢扬了扬,颇有耐心地挑明:“你觉得我对你是依恋,是你在勾引我,但你还是留在我身边。”
“……”
“即使是怀着那样的想法,你也坚持要和我在一起吗?”
“……”
方奕垂下眼帘,僵硬地试图转移话题:“是不是该喂猫了。”
两只猫摇摇头,喵一嗓子跳下去,不愿意背这个锅。
林舒星静静欣赏着方奕的伪装,从鼻尖哼出一道意味不明的气音。
欲擒故纵,欲拒还迎,亲完就又不认人了。
在冷静中偷腥,在清醒中沉沦,这样冷静克制、小心翼翼的笨贼,怎么就不敢再大胆一点呢。
还是说,也是装的?
少女盯着方奕的唇,目光轻轻略过她的脖颈、锁骨,幽幽道,“一直要我主动,你真的很讨厌。”
非要她抛开骄傲矜持,主动对她卸下伪装,偏偏她还不解风情。
这么多年都没有变。
她们两个从认识到现在,确实不像正常恋爱,而是像博弈谈判。
明明都有大胆的沟通,可彼此又总藏着几张底牌。
林舒星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方奕点点头。
她记得她的眼睛,眼角带着一颗可爱的泪痣。
很少有人一个人逛街,尤其是像她这个年龄阶段的女孩。
人们总是喜欢三五成群,吃完饭去看电影,或者买一杯奶茶,在电玩城和夹娃娃店消磨一整个下午。
而林舒星总是一个人出现,虽然装扮得很成熟,却总透出一种稚嫩的孤寂。
方奕甚至担心过她会不会被坏人骗走,还特意叮嘱她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劫匪戴黑色头套,方奕就顶着这张脸一本正经的对小女孩散发魅力。
危险性极大。
林舒星最初做梦梦到方奕,只是将她当做大玩偶抱在怀里,可她温暖的怀抱和笑容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熟悉而亲昵的举动也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
方奕的扣子总是扣到最上面,穿着一丝不苟,身上有种好闻的薰衣草香味,后来可能是换了洗衣液的牌子,又变得清新爽口,像柠檬蛋糕。
林舒星总是悄悄更换香水,好和她的味道相配,但这么明显的暗示,方奕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过!
“你觉得,那时候的我和现在的我,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嗯……”方奕想了想,唇角轻轻勾起一个笑,“长高了。”
“是啊,我长高了,但你好像没怎么变。”
准确来说,是一点儿都没变。
五年时间几乎没有在方奕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那时的方奕也是十八岁,她好像过早的成熟,然后就永远驻足在了这个瞬间。
你停下来,是为了等我长大吗?
林舒星踮起脚尖,和方奕的肩膀比划,“按照这个速度,等我到你的年纪,就应该比你还高了。”
曾经的她觉得方奕就像店里最大的那只玩具熊,好高好大,一只手就能把她抱起来。
她总感觉方奕身上应该很软,像绒布小熊。
她在梦里丢失了一只,又在现实里得到了。
所以当她第一次近距离盯着方奕看的时候,第一个感慨的,是她竟然有手指。
不是圆圆的手,里面没有填充棉花,而是一双温热的,灵活修长的指节。
要说一见钟情吧,那时候的林舒星又太小了。
她只是想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家,让她抱着自己睡觉。
听见林舒星的这句可爱的结论,方奕的笑容却僵住了,视线也随之黯淡。
书里没有写到林舒星的二十三岁。
她在两年前就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瘦,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将死之人是不是长高了。
方奕温声说:“那你要多喝牛奶,多吃肉,不要挑食,营养均衡,才能长得比我高。”
林舒星注意到方奕的眼睛里又多了很多自己看不懂的情绪,她就像一个玻璃瓶,只隔着橱窗展示,里面有金闪闪的流沙,飘动片刻,倏忽又沉下去。
林舒星最痛恨的就是她这副自以为温柔的模样,也不知道漆黑眼底装的究竟是悲天悯人,还是寒彻骨的漠然。
“你又开始说教了,方老师,方阿姨。”林舒星幽怨地撇撇嘴,“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平等相待?”
“这也是说教吗,抱歉,我不知道。”
“……当然是!你一道歉就更讨厌了。”
方奕垂眸,虚心求教:“那我应该怎么说才能让你开心?”
林舒星:“奖励性的,你得给我一点甜头,知道应该怎么和未婚妻说话吗?”
“嗯,那,你长高一点,我就给你一点奖励。”方奕说着*,又下意识去摸自己泛红的鼻尖。
“什么样的奖励?”林舒星故意问,“我真怕家里出现第三只猫。”
暹罗很粘人,爱吃醋,是当地有名的小狗猫,还好方奕买的那只是幼崽,不然林舒星真怕它们会打架。
以前薛蓝抱来一只布偶,很漂亮的异瞳小宝贝,林舒星摸了摸它,回头的时候小鲸鱼已经打碎了两只古董花瓶。
它很聪明,还知道专挑贵的打,唐宋元明,便宜的看都不看一眼。
薛蓝上一秒还在笑眯眯说这猫真像你,下一秒小鲸鱼就气得原地起飞,把布偶和薛蓝一起揍得吱哇乱叫,在管家的猫草掩护下才仓皇逃离。
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物似人形。
方奕不知道小鲸鱼的战斗力。
在小鲸鱼被送去其他别墅后,距离产生美,老宅的佣人们对它的美化已经到了一个神乎其神的地步,在方奕问起来的时候,个个蒙蔽良心说小鲸鱼是全世界最乖的小猫咪。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它只是想要你陪它玩。
林舒星的头像是小鲸鱼小时候的照片,方奕便也完完全全按照照片,买了一只“乖巧”的小暹罗回来。
它们都和林舒星一样乖。
现在老宅里的损耗已经开始翻倍了,管家痛苦地开始思考是不是应该更换厚一点的地毯。
方奕说:“会是你喜欢的奖励。”
“上次没有完全履行的奖励我就挺喜欢的。”林舒星很记仇,现在误会解开,她觉得她应该讨回一点利息。
那天晚上刚开始她有多舒服,后面就有多气愤。
更讨厌的是,方奕什么都不和她说!
如果林清婉不坏,没说那些垃圾话,或者是她没有跟出去正好听见,按照方奕这个性格,岂不是她们一辈子都和**无缘了?
同床异梦,永远隔着一层窗户纸,也太痛苦了吧!
好不容易心意相通,当然要在这个时候压榨一下。
“喜欢……”方奕掀起眼帘,看着少女的眼睛,喉间颤了颤,“那就还按照那个。”
她说得一本正经,还假装咳嗽了一下,但清冷的脸上倏忽就飘起一抹红晕。
“长高一点就奖励一次,”林舒星商人的本性让她重点强调规则,“即使一点点也算哟?我不说停你就不准停下。”
“嗯。”方奕回答得很迅速。
少女想了想,又补充:“我说停你也不准停,还有,你也不准再一本正经地问一些很让人难以启齿的话。”
方奕缓慢地眨眨眼,瞳孔中透出一点无辜:“我没有……”
装的,就是装的。
林舒星已经看透她了。
还好我林舒星也不是泛泛之辈!
林舒星示意方奕坐下,自己转身去了衣帽间。
等她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轻薄的雏菊蕾丝裙,脚踩一双红色高跟。
这双高跟是这个季度的秀场最新款,骤然将她的身形拔高,整个人的气质都跟着染上一点成熟的红。
咔哒、咔哒——
细长高跟敲击着地板,将她雪白的小腿衬得纤细而美丽,婀娜一晃,轻轻踩在了方奕的脚背上。
红色高跟和白色运动鞋形成了极大反差,她能看见她玲珑凸起的脚踝,还有青涩起伏的青筋。
方奕缩小的瞳孔不自然地想要偏开,她的大脑一瞬间闪过很多,最荒谬的一点是,她突然发现,高跟鞋这个美丽刑具确实很适合用来踩人。
虽然这双白运动鞋是新买的,但此时被林舒星踩着,生不起一点脾气,反倒是……她咽了咽口水。
她用仅存的一点理智问:“这也不算长高……”
艳红鞋尖向上一挑,将她的黑色裤腿给撩起来,林舒星魅惑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怎么不算呢,还不够高吗?”
她的声音又低又脆,裹挟着女人特有的体香,将方奕撞了个满怀,惊起千重涟漪,轻轻吻在了唇上。
方奕听见自己沉下去的嗓音,快了理智一步,有些含糊不清。
“算。”
她压住她作乱的高跟鞋,单手将她缠在发间的红绳拆下来,套在白皙的手腕上。
云灯下,喘息声和晃动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等等——”
少女的声音软得不像话。
“出去。”
赶在方奕误会之前,她哽咽了一下,偏过脸,咬牙补充:“小鲸鱼和小熊还在。”
方奕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注意到昏暗中竖着两双发光的豆豆眼。
它们两个刚刚很乖,安静得反常了,竟然不小心忽略了。
方奕温柔的手瞬间变得很无情,迅速不顾两只毛茸茸的挣扎,把它们给“请”了出去。
抱完猫,她去卫生间用热水又仔仔细细洗了一遍。
回到林舒星身边时,方奕贴心地带了两块毛巾,热水的余温依旧残留着。
水循环的温度偏高,指节的缝隙间怎么擦也擦不干,总会湿漉漉的往下流。
方奕用柔软的毛巾蹭了蹭,但这样的材质对少女娇嫩的肌肤来说好像还是太粗糙了,很快就红了一片。
她便只能牵起她的手,安抚性地亲了亲手背,一点点,极有耐心地抚摩着。
“方奕……”
星星闪烁着,喊出的名字格外动听,最简单的音节却好像带着醉人的魔力。
时钟悄然偏转,高跟鞋在某一个瞬间跌落在地上。
毛巾已经湿透了。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女人担忧的声音传来:“宝贝,你还好吗?不吃晚饭可怎么行呢,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我亲自下厨,做了一点你爱吃的。”
涣散的瞳孔瞬间被拉回现实,林舒星绞着床单,下意识掀起被子把某人盖住。
她咬着唇,努力让声音自然一点,“妈妈,不用,我不饿!”
“天啊,宝贝你生病了吗?嗓子怎么这么哑。”
“……”
一片死寂中,门把慌张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第66章 红色发绳
湿漉漉的手从天鹅绒被子里钻出来,扣在少女白皙的手腕上。
林舒星惊慌失措地想要把她压回去。
但方奕看着她朦胧闪烁的眼眸,忍不住低低勾起一个笑,用唇将她破碎的音节堵住。
林舒星看着方奕的脸从黑暗中贴近,浓郁的香味也翻涌着裹挟而上,她们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全身的感官都在这紧张的一刻被无限放大,她清晰地感受到她温热指尖的游弋,抚在腰间的手部慢慢收紧,蕾丝裙摆早就被扯得变形,她撬开了她的舌尖。
“唔……!”
林舒星瞪大了眼睛,从未想过方奕竟然会有这么大胆的举动。心跳快得胜过春波上敲击的架子鼓,偏偏感觉更强烈了,几乎能听见水顺着手腕滴落的声音。
她的脸羞得几乎滴血,这种情愫很快又顺着相触的肌肤染到方奕清冷的脸颊上。
方奕的手探上来,修长手指的关节处白里透红,安抚性地拍了拍。
“别怕,别叫出来,”女人沙哑的声音擦着她的耳垂,低喃道:“我锁门了。”
安全起见,刚刚放猫出去的时候顺手锁了两道。
悬空的心骤然落下,伴随着轻微的水浪退潮声,林舒星恼羞成怒,掐上方奕的脸,“你怎么不早说?!”
门外的林心佑见打不开,顿了顿,再次担忧地开口:“宝贝,现在不方便吗?”
“你说,你在洗澡,”方奕任由她将脸颊掐得变形,压低的声音也跟着变得含糊,“我帮你洗澡。”
“嗯……我在洗澡。”林舒星放空的脑袋只得下意识顺着她的话说。
“好噢,宝贝不着急,妈妈再去煲点养生汤给你。”
林心佑的声音渐渐远去。
“讨厌……刚刚声音大吗?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林舒星浑身绵软地倚在方奕怀里,纤细的眉毛拧在一起。
由于常年生病,她没有锁门的习惯,刚刚叮嘱过管家不要让人来打扰,却没想到……要是被妈妈撞见,也太丢脸了!
“不大,很好听,”方奕又亲了亲,帮她把贴在脸颊上的发丝撩至耳后,“别担心,我们合法的。”
“……”
猝不及防拎出这么一句“合法”,林舒星几乎要被方奕独特的思维气笑了。
她还有心思夸“很好听!”算有进步吗?
林舒星掐着方奕的脸,报复性地在她沾染着汗珠的脖颈上咬了一口,“来点不合法的,方老师。”
“继续?”女人被水洗涤过的黑曜石眼眸浮起一点光,又被迟钝的理智压住一点,咳嗽后嗓音又恢复了一点矜持,“可林心佑女士……”
“笨蛋,连这都听不懂,她都说她去煲汤了,没几个小时不会回来的。”
“那……”女人还是有些迟疑。
“方奕!”林舒星有点生气了,“你是不是不行啊?”
女人的唇上下碰了一下,抿起来。
下一秒,少女小小的一声惊呼,方奕竟是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先兵后礼,女人又开始假装矜贵地请示:“去浴池吧,我担心你吃不消,有水会好一点。”
这次毫无准备,她必须非常克制,唯恐弄伤她。
少女的腰肢已经完全软了,仅剩的一点力气只够环住方奕的脖颈。
大小姐脾气倒是一点也没消退,她用脚尖踢踢方奕,闷声道:“你才是,别让我看不起你。”
方奕失笑,没有用语言回答。
一池水蓄满需要一点时间,林舒星倚在秋海棠白瓷砖前,看着方奕先去冲了个澡,雾气将她姣好的身材遮掩,但依旧能看见那道令人心动的起伏曲线。
方奕没有摘下手腕间的红色发绳,它早就被打湿,此刻又被方奕揉在指尖,打上泡沫,细细地搓洗干净。
早上起床时少女随手打下的蝴蝶结还没有完全散开。
那不过是最普通的正红发绳,却被女人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叠成两道,拇指和食指交替着深深浅浅,揉出纯白泡沫。
她的指尖轻快地一弹,一个晶莹剔透的泡泡便从闭合的轮廓中飞出来,折射着一点彩虹光晕,飘飘忽忽撞在玻璃上。
啪。
泡泡碎了,只留下一圈浅浅的白色水渍,很快里面伸出半截欣长的胳膊,掬起一捧水,将它冲刷干净。
林舒星对爱并不羞耻,刚刚也只是一时间的惊慌,可盯着方奕揉洗发绳的修长指节,蓦然又红了脸,比刚才还要夸张。
潮汐涨落,失控的少女情怀一如混乱的月球引力。
她俏生生的将腿叠起来,突然感觉浴室内闷热潮湿得难以忍受。
方奕从淋浴间踏出时正看见少女的贝齿咬着红肿的唇,上挑的眉眼渗出泪光,胸膛微弱起伏着,也不动,只是张开双臂,起伏音调从蜜罐子里舀起一小银勺,拉出缠绵香甜的糖丝。
“抱——”
这糖丝在空气中撒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方奕的唇齿间。
她没那么爱吃甜食,可少女酿的蜜,总是不一样的。
覆在唇瓣上,缠在心窝,最后钻入脊髓,不由得连沙哑的声音也变成酥糖,脆脆地碎开。
“好。”
在这间浴室,林舒星曾咬着方奕的肩膀颤抖哭泣。
在不同时钟重叠的瞬间,她又一次地哭出来,但不再是因为悲伤。
泪也是甜的,落入荡漾水波,从壁沿掉下来的小黄鸭被推开很远。
少女柔软的指尖顺势抚上方奕腰后蜿蜒的伤痕,轻声问,“疼吗?”
“没什么感觉,”方奕回答,扶正少女偏移的视线,“别看,不好看的。”
“怎么,还怕我嫌弃你呀?”林舒星向她挑眉。
“……嗯。”
这迟来的一声嗯让林舒星有些失神,方奕乍然袒露的心迹重重碾在她的心上。
“怎么可能嫌弃,我只后悔没有早点去找你,”她另一手抬起来,像蝴蝶一样轻轻降临在女人乌黑缱绻的睫毛上,声音闷闷的,“没保护好你。”
“不管欺负你的是谁,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少女轻柔的嗓音下浮起潮湿的杀意,但很快就又降落,隐入水雾中。
“那我欺负别人呢?”方奕的声音浮起一点笑意。
少女哼唧着,斩钉截铁道:“你这个性子还会欺负别人?那一定是他有错在先,你这不叫欺负,叫替天行道。”
方奕唇角的笑意愈深,轻轻含住她的义愤填膺。
……
红绳再次湿透了,漂浮在水面上,在给少女洗完澡后,方奕又洗了一遍这根可怜的绸带。
林舒星被她裹在宽大的浴袍中,半阖眸,慵懒指挥着:“按墙上的第二个按钮,让她们来换床单。”
“要不然,我来吧……”
在经历了高强度运动后,方奕竟然还这么精力旺盛,着实让少女有些惊讶。
但腰间发酸发涩,她实在说不出挑衅的话了,只能挑挑眉,“小驸马,抢别人的差事可不好。”
方奕点点头表示了解,但还是简单给处理了一下,才唤来佣人。
管家亲自出现在门口,洞悉一切的表情让方奕不由得想说些什么,欲盖弥彰地解释:“猫把水打翻了。”
管家躬身,耐心确认:“您是说,猫把水打翻了,跑到我那里,又过了两个多小时,您才报案,是吗?”
“……”
方奕透过长廊的玻璃一瞥,天竟然已经黑了。
好在管家也不是真的想要她回答,微微一笑,尽职尽责地工作去了。
方奕回眸看了一眼,重新铺好的床还加了一层毯子,少女陷在一堆毛茸茸里,怀抱着一只小熊玩偶,低垂眉眼,精疲力尽的模样,看样子已经快睡着了。
在她们锁门的这段时间里,林岚本来让人收拾出客房,邀请林心佑也留下。
她办这一出家宴,就是为了哄林舒星回来,如果林心佑留在这里,想来林舒星也会高兴的。
但林心佑推辞说已经麻烦了林家很多事情,再住下去,她也会不好意思,何况这里太偏了,不方便去医院探望何庄。
大家都是人精,林心佑也看得出来,在她拒绝后林岚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要是爱,没人会喜欢和别人共享的。
她们是成熟的大人,应该表现出冷静的那一面。
林岚其实和林心佑的爱人很像,冷静强势又别扭,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也会为女儿而骄傲的吧。
林心佑轻轻叹了一口气,最后祈求,希望在林家陪林舒星渡过最后一夜。
林岚欣然应允。
等林舒星被一种特殊的香味勾着胃口,悠悠转醒,隐约看见一个影子。
她揉了揉发酸的腰肢,以为是佣人,淡淡道:
“放那吧,我还不饿。”
女人点点头,便也听话地退开几步,默默陪伴她。
周围的香味断断续续,等她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终于看见一个熟悉而温暖的轮廓。
“妈……?”
“宝贝,妈妈在呢。”林心佑温柔回应,“要吃点东西吗?”
林舒星眨眨眼,彻底醒了。
林心佑一直没走,她将少女扶起来,披了件外套,将餐盘端起来。
上面都是林舒星爱吃的菜,荤素搭配得很好,比林家营养师特调的还符合林舒星胃口。
林舒星咽了咽口水,林心佑便心领神会,舀了一勺她爱吃的,吹凉,递到她唇边。
就像是一场梦。
林舒星有些不确定地喊:“妈妈。”
林心佑笑着回答:“宝贝。”
饭上飘着热气腾腾的白雾,不知道热了多少次,只为等少女半夜不一定醒来的梦。
林心佑祈求来的最后一夜陪伴,原本计划着一场促膝长谈,但其实只要看着林舒星的睡颜,她就会发自内心地感到满足。
舍不得叫醒她。
林舒星的胃口不大,但在妈妈充满期盼的注视下还是多吃了小半碗。
肚子里热乎乎的,幸福从喉间滑到胃里,心也跟着温暖。
林舒星吃完又躺下,女人用手帕给她擦了擦嘴。
“你喜欢小熊吗?”林心佑笑着拿起一只,用手操控着它,绕着林舒星跳舞,“真可爱。”
林舒星红着脸,下巴点了点。
林心佑坐到床边,和林舒星聊了很多生活上的事情,最后话锋一转,轻声问她是不是和林岚闹别扭了?
在暖黄灯光的映照下,女人的面容格外的温柔,看向林舒星的眼神几乎滴出水来。
饭桌上的一切小细节都被她看在眼里,林舒星是她的女儿,她当然能察觉到她的异样。
“人心是很复杂的,很多人不会表达爱,但并不是说明她们就是不爱。”
林心佑给林舒星拉了拉被子,看着陷在毯子里的少女,声音也跟着变得很柔软。
“我看得出来,她也很在乎你,人都是会犯错误的,有时候人站得越高,反而越不敢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
“在孩子长大的时候,妈妈也在长大,可能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找到让彼此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亲情这种东西早就潜移默化地镌刻在了方方面面,并不仅仅是血缘才将人们联结在一起。”
她顿了顿,咳嗽了一下,继续说:
“小婉刚走的那段时候,我和她打电话的时候总忍不住哭,我告诉她我有多想她,因为那时候的我一心认为这样能让她好过一点。”
“但是后来我才知道,我在这边哭,挂了电话,小婉就在那边哭。”
“那时的她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我还这么哭哭啼啼的,那段时间她的压力应该很大吧,还要反过来安慰我。”
“人啊,总是会一厢情愿地搞砸很多事情。”
“我们都做不到最好,回想起来也无法改变,只能寄希望于未来。”
林心佑粗糙的手慢慢抚上林舒星的面颊,声音很轻,“妈妈也是会犯错误的。”
“但是妈妈在改了,原谅妈妈,好不好?”
一语双关,她所说的妈妈既是指自己,也是指林岚。
站在门外送药来的方奕僵住,抬起的手挥了两下,终究还是没有敲下去。
她修长的身影在走廊停驻良久,最后沉沉一声叹息,将药端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心佑是个聪明人,方奕本想将林舒星的药端进去,让她注意到林舒星平常吃的都是哪些。
温家的遗传病并不常见,如果林心佑有心打探,应该很容易就能发现其中存在猫腻。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徒增痛苦罢了。
方奕有点失眠,干脆摆出笔记本又重新整理了一下项目蓝图,发给了纵姮。
已经是凌晨四点,纵姮没回消息,但文件显示已接收。
看见她还没睡,方奕莫名其妙地放心了,喝了一杯热牛奶,安然躺下。
方奕不知道的是,在她的影子离开主卧的房门后,林心佑突然和林舒星提起了她的名字。
方奕这两个字被一位母亲咬在齿尖,冰冷的音调和她温柔的眼睛截然不同。
房间里混乱的一切早就被打扫干净,看不出任何暧昧的痕迹,可身为母亲,她还是能嗅到那种微妙的、不属于自己孩子的气息。
但也只有一瞬间,在少女抬眸之前,林心佑已经很好地将复杂情绪藏进眼底。
“宝贝,妈妈希望你幸福。”
第67章 缺钱
第二天,方奕起床时听说林心佑已经走了。
管家说她昨晚是和大小姐一起睡的,天不亮的时候就坐车离开了。
大概是怕孩子再挽留她。
林心佑清醒的知道,林岚邀请她过来是出于礼节,但她要是真留在林家,未免也太不懂事了。
她并没有攀上豪门的心意,两个孩子能够幸福,她就非常满足了。
吃早餐时,林岚神色冷淡地对此表达慰问,上扬的语调轻飘飘抛出一句“可惜。”
违心得分外明显。
林舒星还是第一次这么明显的看透林岚的伪装,她掌控着一切,连演戏也懒得尽心。
林舒星垂眸,银叉划过冒着热气的草莓可颂:“把何庄处理掉。”
林岚不动声色皱起眉,管家躬身上前,轻声提醒,“大小姐,您的需求可以再具体一点。”
林舒星:“把该死的何庄处理掉。”
林岚没说话,眉梢向下压了一点。
“还有,段若溪的归置问题也应该更改,给她分配其他身份吧,”少女挑剔地将果酱涂抹均匀,在管家左右为难应该如何开口时才看向林岚,从鼻尖短促的挤出一个音节,“妈。”
女人锐利的眉锋终于缓下来,微不可查地勾起一个笑,搭在桌面上的食指敲了两下。
方奕帮林舒星“渡”了一劫,说明她们八字相合是真的,于情于理都该扶正,取消替补了。
林岚清楚林舒星在想什么,也乐得卖她这一个人情。
无外乎是小孩儿有了什么感情上的发展,开始在乎这种虚名了。
反正段若溪签的是生死契,以后有需要再唤回来便是,也不会让她走太远。
但接到消息的段若溪明显误会了。
她惴惴不安地跑去找方奕,卑微得差点给她跪下,求她帮忙说说话,让继续她留在林家,她保证不会影响她们的感情。
她挺拔的脊骨像一株向日葵,当失去了阳光的希望,只能低垂下来,扶也扶不住。
她的妹妹还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每天光住院费都是一大笔钱,就指望着她的工资救命了。
虽然还有之前那两百万垫着,可长期下去也是杯水车薪,她必须要挣很多很多钱。
方奕能理解她的心理。
以前于九凤非要亲自修房顶摔伤了腿骨,也住院过一段时间。
当你站在一片白的走廊里,被消毒水的气息包裹,周围所有人都行色匆匆,病床被推上专用电梯,拐角处有人裹着被子睡在那里……一遍遍打开软件确认存款余额,总会感觉心慌。
生病的时候,钱是不值钱的,它只是一串不断消耗的数字,还要担心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废土如此,现代社会也是如此,好在现代社会只是需要钱,东拼西凑,乌云间总也还能看见一丝希望。
于九凤偶尔封建愚昧得让人牙痒痒,起初嘴硬不愿意去医院,结果拖得病情恶化,是方奕强行把她绑过去的。
但当时已经太晚了,要不是后来有姜癸帮忙,于九凤变成跛子都是轻的。
“你妹妹是什么病?我有个朋友医术很厉害……”方奕想了想,又把姜癸这尊大佛搬出来。
她很尊重医疗兵,尤其欣赏姜癸物尽其用的态度。
段若溪犹豫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谢谢你,但我们是器官衰竭,已经登记过了,还在排队等适合移植的供体。”
等待的过程会非常漫长,医生说常常在三到五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们生在Z市已经算是幸运,这里优渥的医疗资源给了她们生存下去的希望,而不是从出生就被放弃。
可像器官衰竭这种事情,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幸好妹妹年纪小,生命力强,各项指标都还不错,倚靠着仪器勉勉强强活着。
在段若溪的沉默中,方奕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带她去找林岚。
午后阳光正好,林岚从报刊中抬眸,对面色凝重的两人感到莫名其妙。
她一手撑着下巴,在报刊扔在金丝楠茶几上,看向段若溪:“我没有说过要开除你吧。”
“家主,我很感恩您给我的工作机会,可是,我真的很缺钱,我妹妹还等着筹手术的费用,如果换了其他岗位,我担心的付出不能让你们满意……”
段若溪说着,又准备跪下,被林岚送去一个眼神,管家立刻又把她扶起来。
林岚的视线一顿,坐直了身体,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双锐利的眼如同苍鹰:“你怎么会缺钱?”
方奕没听懂她的言下之意,眼角抽了抽,只以为她的问题像是何不食肉糜。
林岚冷声问:“你拿到了多少钱?”
她只审批了一下人员资料,其他文件都是下边人在处理,可林家竟然会短了员工的待遇,简直是个荒谬的笑话。
段若溪签的是生死契,除了最开始的安家费,每个月光营养费都是一笔天文数字,不可能覆盖不到她妹妹的医疗费。
段若溪咽了咽口水,担心会惹得林岚不高兴,声音也放得很轻:“每个月十万……我会干很多事情,除了杀人,你们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以前是杀手,但是答应过妹妹不再干这行了。
从小她唯一接触到的技能就是杀人,厨艺也是执行某个刺杀任务方便伪装才学的。
她没有学历,没有相关经验,从黑市走到都市职场,愈发清楚钱财的来之不易。
她不是没有尝试去干一些正经的工作,可工作哪有那么好找呢?
她在网上学习了如何制作简历,如何海投,还背了很多面试话术,试图融入到正常的现代岗位。
三千五的月薪,单休,经常需要加班,没有五险一金,即使是这样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也有一堆大学生去投简历。
HR用挑剔的眼神打量她们,那种眼神和菜市场买菜没有任何区别,挑挑拣拣,只为找出一些蛀虫咬出的洞,好再杀杀价钱。
当段若溪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听见有个男的大声嚷嚷:“我只要三千!选我,她们都是女的,我比她们优秀,我以后不需要休产假。”
HR透过眼镜看了他一眼,红唇不耐烦地撇了撇,“你吧,需要公司培训,初期培训费用是两万,可以分期,先交五千,剩下的可以从工资里扣,你这边看看能接受吗?”
男人兴高采烈地抢过笔,签了字。
段若溪摇摇头,走了。
在那之后她依次在奶茶店和餐厅干过兼职,可是工资很少,劳动强度却并不比当杀手小。
她缺钱,又进了三班倒的工厂,需要穿着防尘服工作十二个小时。
在漫长的流水线中,时间在流逝,生命在流逝,一切好像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缺钱,她需要钱,所以当林家人找上门时,她没有任何的犹豫。
“十万?!”
林岚冷笑了一下,管家立刻躬身到她耳畔,说了一下段若溪的情况。
最初是段若溪的姨妈“断肠红”介绍她来的这里,作为监护人,很多资金都是直接打到姨妈的卡上,段若溪并不直接经手。
她根本就不知道林家给了多少钱。
这么多年的杀手生涯,她们的分账生意向来如此。
不过这种模式也是段若溪本人提前点头同意的,不然管家也不敢这么轻易地通过。
黑市的中介常常是六四分,介绍的佣金抽六成。
但兜兜转转到段若溪手里,安家费没了,月薪也只剩下一小部分,人心不足蛇吞象,吃饱了肚子才从手指缝里漏下一点给真正卖命的人。
这是坏了规矩。
林岚的脸彻底黑了下去,冷声吩咐:“两个小时之内,让她们把钱一分不少的吐出来,还给段若溪,晚上我亲自查账。”
段若溪愣了一下,明显也想到了其中奥妙,她先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可在沉默中,又感觉浑身发冷。
林岚抬眸,再次看向惴惴不安的段若溪,语气有所缓和,“你既然签了契约,就是半个林家人,不需要担心钱的事情。”
“安心休息吧,只是名义上变了变,你妹妹的病我会让人去跟进的。”
“你空着去给花房浇浇水就好。”
管家和一些核心佣人都是世世代代为林家工作,她们签的也不是普通的劳动合同。
献出衷心,换取林家的庇护。
林岚向来一言九鼎,段若溪的眼睛有些迟缓地动了动,反应过来,激动得挣脱开管家,郑重给林岚磕了三个响头。
林岚漠然垂眸,见怪不怪,摆摆手,“起来吧。”
方奕的大脑还在串联这些信息。
午后氤氲的阳光中,她们的心照不宣像是在演默剧,方奕后知后觉地才回味过来。
虽然不知道林家开给段若溪的实际待遇如何,但看林岚的脸色,显然是差距巨大,有人要倒霉了。
她们走出去没多久,段若溪手机上弹出来一个电话,备注是姨妈。
段若溪唇角扯起的笑比哭还难看,方奕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压下她勉强想要去接电话的手。
“别接。”
段若溪喃喃道:“可她毕竟是我姨妈,我们小时候也花了她很多钱,也许,她只是在拿回去我们亏欠的那一部分。”
这话她自己都说得没底气。
她做杀手,姨妈是她的上线经纪人,该还的不该还的,都是上线直接抽成,事成之后才将现金给她。
这么多年来,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账目的问题,可姨妈总是端着长辈的架子说现在业务不好接,你要懂得感恩,才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妈,我将你们拉扯大,怎么可能会害你们呢?
方奕直接抽走她的手机,塞到自己口袋里,神色严峻:“我有正事和你说。”
段若溪也没有反抗,只是跟着严肃起来,向方奕眨眨眼,低声问:“什么?”
手机还在响,方奕冷脸直接关了静音,让它兀自振动着。
“除了林家的死工资,你要不要再赚点外快?”
段若溪不安地扯着衣角,面露犹豫:“不见血*可以吗?”
“呃,我是说小蛋糕,我同事都很喜欢你的蛋糕。”
方奕咳嗽了一下,权当没听见。
她知道段若溪这种人闲不下来,林岚说是让她浇浇花,但林家也有专门照看花房的园丁,她大概只是作为吉祥物的存在。
王家的福利待遇一直对标国际外企,员工福利很好,工资和餐标都很高,加一顿下午茶也是小意思。
“虽然钱不多,但胜在稳定,你按照主流私房蛋糕店计算一下价格,如果能把规模做起来的话,还可以再向总部也宣传一下。”
段若溪做的小蛋糕了征服了所有人,就连纵姮这个爱喝黑咖的变态都很喜欢。
王泉以前说她的甜点里“有爱的味道”,如果产量跟上,能让王禾君给她投资一家面包店也说不定。
段若溪的眼睛亮起来,她很喜欢做甜点,但显然还有些犹豫。
方奕看出她的心动,二话不说给她转了一笔钱。
“预定明天的下午茶,正好我要贿赂某个小气鬼。”
女人温润的眼神闪了闪,小声说:“你帮了我,我不能要你的钱。”
方奕迅速改口:“那是订给公司的,公家的钱,我算半个小股东吧,先垫付,送到我再去找财务报销。”
段若溪深深看了方奕一眼,果然不再拒绝,向她鞠躬:“好,谢谢您。”
两人分道扬镳后,段若溪的手机又叮了一声。
她本来犹豫着不太想看,结果偷瞄到还是方奕。
[方奕]:你做草莓雪媚娘吗?做的话叫我一起,我想试试看,给你另外付钱。
[方奕]:可以保密吗?
说得很委婉,但对资料卡倒背如流的段若溪立刻想起来,这似乎是某个大小姐偏爱的。
段若溪原本坚持不收这份钱,但在方奕做出两炉疑似获得生命的不可言说之物后,还是沉默地收了转账。
原来是清道夫的封口费。
真奇妙,有朝一日她也会清理食物的尸体,防止黑死病蔓延。
第68章 想看着你
做甜点的过程很艰难,结果也不尽人意。
一模一样的步骤,方奕还很严谨地使用了量杯和精细电子秤,配上那张一丝不苟的脸,如果再加一副防护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做实验呢。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确实。
段若溪做了几年的甜点,第一次知道几种材料加在一起会出现生化反应。
碳化氧化,黑乎乎的一团,戳个洞,里面透出诡异的红光。
偏偏方奕的神情很认真,也不像是故意的,饶是段若溪的好脾气也深深的无奈了。
只能劝她,有些事情可能真的看天赋,命中有时终须有,别强求。
方奕摇摇头,说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坚持,一种不行就换另一种。
林舒星:……并不一定完全是优点。
段若溪的提醒已经非常婉转,当她开口的时候,也差不多是人类忍耐的极限了。
面对那些黏糊糊发到网上都要打码的成果,方奕竟然还说能吃。
段若溪以为她是嘴硬在挽尊,结果一个不留神差点真给方奕拿起来吃了。
“这个不能吃的!这是垃圾!”段若溪大惊失色,劈手夺过方奕手里的化合物。
她以前出去给妹妹买玩具,看见很多小孩抓到东西就往嘴巴里塞,完全不管那是什么东西。
方奕抬眸,“为什么不能吃,原料干净,闻着也挺香的,它可能只是卖相不好。”
很废土的判定方式。
高温煮熟,从中间撕开,戳一戳,不会动,闻一闻,没有奇怪气味就是能吃。
在乡下的时候,于九凤也经常煮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看着很恐怖,但吃起来还挺鲜美的。
反正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事,方奕对自己的食物理论非常放心。
何况这东西还是她亲手做出来的,不尝尝总有点可惜。
段若溪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被虐待过吗?”
方奕:“没有,为什么这么说。”
“我想象不到,什么情况下会让你需要吃这种东西,小奕,”段若溪温柔的目光已经染上心疼,“如果需要帮助,请一定要告诉我们。”
食物是活着的根本,姨妈虽然不喜欢她们姐妹,但至少在伙食上从未克扣过。
生活在底层的人们,会把很大一部分收入都用来满足口腹之欲,只要能吃饱,暖暖一碗饭吞下去,补充力气,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只要活着,就应该好好吃饭,这样才能更有活下去的力气。
方奕顿了顿:“……谢谢,但是不至于,我只是觉得全扔掉太浪费了。”
“吃进医院会更浪费钱。”段若溪回答得更加诚恳。
系统看见方奕难得吃瘪,幸灾乐祸了一会儿,又怕宿主真给吃死了,调高了频率,幽幽道:【别吃了吧,刚刚你掰开的时候,我都听见那岩浆开口说话了。】
【它说,妈妈,主人,我出生了。】
方奕:“……”好邪恶的形容。
“乖呀,小奕,你出去吃着玩吧,我得准备你明天的订单了。”段若溪拿起一碟自己做好的糕点,塞到方奕手里,不由分说地把她扔了出去。
方奕站在轰然关闭的甜点室门口,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摸到一手面粉。
好吧,可能有时候放弃,也是一种成功。
其实方奕小时候的梦想是当医生,科学家,这两个职业在废土是最紧俏的,一个主宰个人命运,一个主宰人类命运。
可惜她不是那块料。
生物知识仅限于书本上死记硬背的部分,如果按照她的理念,大概能把活人当成死人医,姜癸看了都要夸一句活阎王。
物化方面方奕更感兴趣一点,老师也很欣慰她钻研求知的精神,结果某天一看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淘来的老书:新式炸弹的制作方法。
对于这位小镇上横空出世的天才,学校还是挺重视的,校长曹女士亲自顶着花白的头发找她谈话,又是送饭票又是关心生活,语重心长的劝,孩子,不要误入歧途,你去学计算机吧!
计算机,新时代最适合寒门打拼的岗位。
那时的方奕也单纯的觉得,会选择这行的大概都缺钱。
直到她在Z大接触了很多天才,还有王泉这个热血沸腾的理想主义者。
即使王泉大一玩得太嗨差点挂科,她也依旧坚定的认为自己必将做出改变世界的东西。
原本王禾君是想花钱给她砸去学工商管理的,以后直接继承家业,没想到王泉争气,超常发挥上了Z大,王禾君也就让步随她去了。
一切并不一定是最好的安排,但走都走了,看看风景也不错。
方奕端着餐碟回房间,随手放在桌上,先去洗了个澡。
她洗澡向来很快,但大概是在考虑一些事情的缘故,动作不自觉慢下来,多花了一点时间。
等推开浴室门时,方奕立刻就敏锐的注意到,甜点被人动过了。
顺着地毯上的脚印一看,被子微微隆起,下面明显藏着一个人。
方奕失笑,拢了拢毛巾,擦干顺着乌黑发梢滑落的水珠,假装没发现,继续往外走。
她以为少女会突然弹出来,吓她一跳,她也已经做好了配合的准备。
可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步伐缓慢得接近树懒,两人像是比谁耐心更长似的,谁都没有先动。
终于还是被子里的小特工受不住了,悄悄露出小半个头,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林舒星的视线向上一挑,和女人对上,红唇抿起来,颇有些恼羞成怒:“方奕,你还不上床干嘛。”
“头发还没干。”方奕扬了扬毛巾。
少女纤细的眉毛先是皱起来,但很快就莹莹亮起一点不怀好意的光,“我帮你呀,过来。”
她蛄蛹着坐起来,雪白被子挡在胸前,只露出过那张分明艳的脸,两截脆生生的白嫩胳膊向方奕招招手,撩起一池春水。
“披件外套吧,别着凉了。”
中央空调是恒温的,调整在人体最适宜的温度,但林舒星体弱,不得不多注意一点。
方奕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自己的外套,递给她,少女出乎意料地乖巧,接过去,虚虚掩在身前。
“现在总可以坐过来了吧。”林舒星的眼神中露出一点可怜,拍了拍身前的位置。
方奕顺着她的意思坐下,感受着少女的柔软的力道擦着发梢,柔软轻盈,舒服得不可思议。
她很少和别人有这么亲密的举动,加上温热水汽未散,神思也彻底放松下来,在少女馨香的怀中有些昏昏欲睡。
林舒星的肌肤有些凉,还很滑,触感像江南顶级绣娘编制出的丝绸,滑过头顶,滑过发梢,滑过锁骨,滑入雪白浴袍……
“你身上好香呀,”少女将头抵在她的肩膀上,“你不是方奕,你是一块黄油菠萝包。”
虽然制作的不太成功,但方奕在甜点室呆了很久,本人也像一块被放进烤炉的小面包,身上裹挟着各种麦子和水果的清香,凑近细闻,是草莓味的。
方奕慢慢举起手:“被你发现了,请不要吃掉我。”
“那可不行,”少女柔软的臂弯勾住方奕的脖子,在她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你必须填饱我的胃口。”
她将方奕修长的手拉到面前,一手蒙住她的眼睛。
少女舔了舔唇,甜美的声音轻轻落在女人的耳畔:“菠萝包小姐,你做的甜点真好吃,我很喜欢,不知道本人,是不是也这么甜呢?”
“……”
菠萝包小姐愣了楞,声音有点干涩:“那不是我做的,是段若溪做的。”
“啊,你做的呢?”少女拧起眉。
方奕自以为隐蔽的行为,其实管家早就笑眯眯告诉林舒星了。
方奕摸了摸鼻尖:“我做的不好,都扔了,抱歉。”
察觉到女人言语间一闪而过的失落,林舒星从鼻尖轻轻哼出一道气音,从背后环抱住她。
“不准总是道歉,菠萝包小姐,你这样会影响口感的。”
“没有甜点,就得用其他的补偿我直到满意为止,否则——你知道惹恼我的后果。”
她青葱的指尖在女人心口画着圈。
刚洗过澡的方奕总有一种别样的魅力,褪去了平日了冷冰冰的伪装,清爽,温暖,又湿漉漉的。
让人特别想逗一逗。
方奕在她的手掌下如此挺拔,沉稳,一本正经得像是在对簿公堂。
她终于开口,清清冷冷地唤:“雪媚娘大人。”
林舒星:!
少女小猫似地瞪大了眼睛,用这种声音说这种话,是可以被允许的吗?!
方奕恍然未觉,声音依旧稳得像高山流水,有条不紊地泠泠从山涧流淌:“我不好吃,但我能制作出全世界最美味的奶油,需要雪媚娘大人配合。”
“……”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一步在女人的声音攻势下酥软了。
林舒星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在被某人压在身下时才猛然发现,她翘开的这只蚌壳,里面藏着的好像不是纯洁无瑕的珍珠。
啊,太犯规了!!!
方奕打开抽屉,取出一小盒预先备下的指套,林舒星余光一瞥,注意到那夜的红色发绳竟然还在里面。
“你、你还留着那东西干什么!”她一时间害羞得说话都有些磕绊。
“你的,舍不得扔。”方奕从上方挡住一片光,没干透的发丝从肩头滑落。
倾斜而下的墨色乌发间,她的耳垂红得活像两颗点缀上去的草莓耳钉,想了想,又认真补充:“已经洗干净了。”
谁要知道这种事情啊,林舒星更害羞了,用胳膊挡住脸,一双琥珀瞳闪烁着飘忽不定。
一朝食髓知味,她天天都想缠着方奕,又怕她性冷淡,但这根发绳让林舒星知道,她完完全全是被方奕故作矜持的样子给骗了。
装的,都是装的,好高明的手段!
“不要遮住脸,好吗?”女人温柔的声音吹抚在手腕上,低低道:“很漂亮,我想看着你。”
林舒星身上披着的外套散开,露出下面清凉的风景,在方奕深色外套的衬托下,少年人娇嫩的肌肤呼之欲出,又沾染上一层动情的红。
少女特意更换了一身半透明裙子,可方奕的视线从未从她的脸上移开。
她看得一眨不眨,全神贯注,每多注视一秒,心间不可说的情愫就会溢出一点。
被半截手臂挡住的脸显得更加漂亮,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眸蒙上水雾,伸手,满怀羞恼地掐了掐方奕的脸。
方奕看着她独一无二的泪痣,玲珑小巧的鼻子,可爱丰润的唇,视线再往下滑,是星星锁骨链。
太可爱了,她的一切都很可爱,不需要任何点缀就很可爱。
正是青涩与成熟交融的阶段,生气的时候就更可爱了,眼睛里全然倒映着她的影子,随着眼波荡漾。
雪媚娘外皮软糯,要轻轻咬住一口,齿间一扯,便会流露出甜蜜的草莓夹心。
“……!”
正餐还没开始呢,林舒星已经快要在她的亲吻下晕眩了。
女人的动作依旧青涩且笨拙,她将奶油涂抹得到处都是,又在少女哭出来的时候吻着她的泪痣说抱歉。
抱歉,我会轻一点的。
抱歉,还是弄疼你了吗?
抱歉,现在还不能停下……
她清冷的声音落在炽热的空气中,很快就被蒸发的无影无踪。
第二天清晨,在闹铃响起前方奕准时睁开眼,颈侧是少女均匀的呼吸声。
窗帘的缝隙间透出一点光,婆娑树影倒映着满园盎然夏意。
这种生活,是方奕以前从未想过的。
她感觉心脏变得很脆弱,开始恐惧风雨和离别。
在她小心翼翼地抽出胳膊时,怀里的少女又顺势抱住她的脖子,迷迷糊糊地哼唧,问:“你去哪?”
“上班。”
“还好早,陪我睡一会儿再走嘛。”
方奕的回答迟疑了几秒,但最终还是抿唇道:“抱歉,接下来会很忙。”
林家老宅远离市区,为了防止早高峰堵车,她必须早点开车到公司。
虽然前段时间耽误的工作进度已经补上,但想要完成灵镜项目,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更何况还要加上四年的期限。
这个大胆得近乎狂妄的构想,是方奕的理想,也是她允诺下的愿望。
不论如何,她会想办法实现的。
Z市很少下雪,原世界线中林舒星至死都未曾再见素净雪景。
命运只在她无人问津的葬礼上,嘲弄般的写下最后注脚:空荡荡的墓碑前,连一束雪花都不愿意落下。
那时的她众叛亲离,饱受病痛折磨,到处翻覆的文字渲染着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贪婪和争抢是罪恶的根源。
但在那样的困境中,她分明一开始面对的就是死局。
方奕更愿意相信,她也拼搏反抗过,只是失败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要送你一座雪山。
一片,崭新的未来。
第69章 怀疑
方奕到公司时,纵姮已经坐在电脑前,眉头紧皱,在咖啡苦涩的香气中摆出一副全世界都欠她八百万的臭脸。
方奕推门进去坐下,看见纵姮微微往后仰了一下,发出很不爽的一声“啧。”
这也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
“纵姮前辈,早。”
纵姮昂起下巴,目光没有看过来,“来了一批新人,资料在桌上,挑一下,扩充组员。”
“我?”方奕指指自己,“不是ZERO姐在带吗,我就不用了吧。”
“不知所谓,”纵姮冷笑了一下,“没有团队精神,没有紧急预案,你自由散漫的态度迟早会拖累所有人。”
她的唇角勾起一丝讥讽,“你的宏图伟业,难道要准备自己一个人完成么?”
方奕平静地看着她,“不是还有你吗,纵姮前辈。”
她说得太理所当然,诚挚得让纵姮一时间都有些错愕,冷漠的脸上染上几分恼羞成怒: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能分的都已经分掉了,剩下的核心模块只有我能做。”
纵姮冷冷盯着她:“迟到,早退,突然失踪,你的意思是,要把项目的心脏全押在你这样一个人的身上?”
“以后不会了,”方奕顿了顿,“我的私事已经稳定下来了。”
纵姮:“非要我挑明么?凭你一个人,做不了,你的方案我和ZERO聊过,四年,不可能达到那个规模,是她们都对你太好说话了,才让你有了一些傲慢的错觉。”
“你很聪明,那又如何?能站在这栋楼里的就没有蠢货,你大可以翻翻桌上的资料,看看这些「新人」哪一个资历比你差。”
系统筛了筛重点,兴高采烈地喊起来:【宿主!她夸你聪明诶!】
“没什么不可能的。”
方奕看着纵姮,“在初代模型做出来之前,所有人都说是异想天开,可我还是做出来了。”
纵姮眯起眼睛:“你是打算垄断这项技术?”
方奕摇摇头:“等它再成熟一点,我和王泉会考虑开源。”
“灵镜会是一个真正开放的平台,我们希望所有人都能享受到它的成果。”
……
太过理想化的思路让纵姮有些愣神,不自觉坐起来,挺直了腰肢,单指抵在桌面上,皱起眉,“继续,那要怎么进行商业化?维护这个项目都是一笔天价开销。”
方奕回答:“我们掌控平台,任何人都可以编辑创造,但她们只能使用我们制定的规则,数据回流继续投入模型训练。”
这才是王泉给项目起名创世神的真谛。
她们并不控制一切,只制定规则。
在她冷静毫无起伏的陈述中,纵姮看见了野心。
一个足以改变世界的野心。
纵姮并不讨厌这种野心,甚至十分欣赏,看向方奕的眼神也不由得软下一点,难得好脾气,起身从柜子最下面抽出几份档案。
“看看吧,这些人你或许用得上。”
这些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实验室预备役,都是各个方向的天才,如此大方一回,愿意给方奕一点优先选择权。
“不需要。”
“分给别人我不放心,交接沟通的过程反而会更麻烦,我自己就行。”
方奕拒绝得干脆利落,指尖一滑,就把档案给推了回去。
她们两个的身份性格在这一刻简直像是错位颠倒了。
纵姮刚舒缓的脸色又沉了下去,觉得方奕这种个人主义非常不负责任,冷笑:“你觉得什么是团队?”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优秀的团队应该是将不同精细领域的天才聚在一起,互相配合。
而不是像方奕这样,贪婪地想要一个人就包揽下全部。
方奕没什么表情:“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
即使遇到什么问题,她再去找专项咨询,这样就够了。
长久以来她一直是如此,最关键的部分不可能放手让其他人去做。
哪怕是之前参加比赛,分给组员的任务她也全部精通,在心中预演了无数次,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很多同事认为方奕是个好脾气的人,经常耐心地帮她们解决问题,但此时此刻与这双黑瞳对视,纵姮忽然意识到,这个家伙分明是块石头。
倔强自负,又臭又硬。
纵姮几乎要被气笑了:“你的时间就这么宝贵?”
急功近利,欲速则不达的悲剧她早就看过太多。
“是啊。”
方奕没有反驳,点点头,坐回工位上,开了一罐冰可乐。
她的时间就是很宝贵,这四年时间,她必须争分夺秒去和时间赛跑。
系统商城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道具,由于倒欠积分随时都可能被抹杀,她很少在里面花费积分购买。
但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时常一页页的去翻,洗髓丹,隐身丸,真心话药水……有没有能够让人延年益寿的东西?
既然系统,或者说创造系统的那个东西,能够让她在这个世界获得新生,那么有没有可能,也能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呢?
她从来不信命,但一旦有了羁绊,就会恐惧失去,必须再努力一点,再保险一点,她已经漂泊了太久太久,必须竭尽全力抓住点什么。
灵镜,创世神,如果真的能实现,抵达虚拟现实的未来,它绝对不仅仅是一个游戏。
它会是一个全新的可能性。
好好利用的话,或许能够无限刷心愿任务赚积分,毕竟在这里,万事皆有可能,甚至更大胆一点的……
方奕灌下一口冰可乐,戴上耳机,修长指节在纯黑键盘上敲击,正式开启一整天的工作。
她全神贯注投入的时候与平常刻意展现出的淡然截然相反,气势骤然凌冽,十指翻飞,逐步拆分构建出一个不可能的世界。
这个时候的她是完全不能被打扰的,周身写满了“活人勿近。”
这种状态直到午休结束也没有暂停,纵姮吃完饭回来看见她还在全神贯注的演算,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饭都不吃了?纵姮皱起眉,觉得她这种极端的态度非常不可取。
有些人仗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熬夜久坐饮食不规律,就像一根点燃两端的蜡烛,烧得自己千疮百孔。
以前纵姮在宴京看过太多这种人,尤其是科研领域,没到中年就一身病痛,腱鞘炎腰肌劳损都是轻的。
纵姮看不顺眼的人很多,方奕是其中最不顺眼的一个。
她时常感觉她很贱,到处表现得轻飘飘的,现在看来又满腹心事,非要一力把泰山扛在自己肩上。
二十三,自以为成熟,其实还是个不懂事的幼稚小屁孩。
纵姮刚靠近,还琢磨着要作为前辈说点什么,方奕头都没抬,已经开口,“先别和我说话。”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
她正兴致勃勃写到关键的地方,所有外物的优先级都无限下降,排在手头任务完成之后。
神经病,谁要和你说话。纵姮咽下一口气,扭头也戴上了耳机。
段若溪敲门进来的时候感觉这间办公室格外的冷,比外面起码要低三度。
已经是下午三点半,方奕的桌前摆着两个空可乐罐,还没来得及扔到垃圾桶里。
“抱歉,我来晚了,没赶上午休,请用一点下午茶吧。”
段若溪将保温箱放到桌上,捧出小蛋糕,放到桌上。
方奕点点头,微微抬起手表示自己在忙,段若溪心领神会,微微笑了一下,帮她把空饮料瓶扔了,用保温杯倒了半杯决明子柠檬茶。
纵姮阴森森的视线若隐若现,段若溪又从箱子里捧出一份小蛋糕,走向她。
“纵工,下午好。”
纵姮冷冷开口:“退后一步,保持距离。”
“抱歉,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发誓不会再发生那种事情了,真的。”
段若溪可怜兮兮地举起手,弯腰,轻轻将蛋糕递到桌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我带了你爱吃的提拉米苏,小奕特意叮嘱我给你准备的。”
纵姮嫌弃地拉近:“谁爱吃这种东西。”
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纵姮对段若溪的态度实在有些恶劣,方奕正好忙完,噢了一声,“我爱吃,那给我。”
面对方奕伸过来的手,纵姮冷声呵斥:“放下!”
方奕问:“你不是不吃吗,放着也是浪费。”
“谁说的。”女人从牙缝里冷哼着挤出一句,“关你屁事。”
段若溪温声提醒:“不可以说脏话哦。”
吃人嘴软这个道理在纵姮身上一点儿也不适用,她理直气壮地将勺子往蛋糕上一插,宣誓主权。
“说起这个,”段若溪眼前一亮,又从甜点盒里取出一个黑色方盒,转向方奕,“昨晚我不该说你做的东西是垃圾的,后来我试了一下,确实能吃。”
她的声音很温柔,完全是哄孩子的心态,将盒子打开,方奕昨天做的面目狰狞的糕团被细细撒上一层可可粉,加上一对可食用的巧克力装饰,圆圆眼白小黑豆眼睛,瞬间化腐朽为神奇,变得古怪而可爱。
方奕愣了愣,由衷地感叹,“你真是个天才!”
系统掐着嗓子给小妖怪甜点配音:【主人,妈妈,我真的活过来了!】
纵姮的目光落在小煤球妖怪上,表情一言难尽。
保留下来的有四颗,方奕眼巴巴看着,先把其中最好看的两颗单独装了起来。
林舒星一颗,自己一颗,林舒星一颗,分给纵姮一颗。
纵姮误以为那包装好的才是给自己的,纠结了一下,还是很给面子的伸出手,然后就看见方奕的手错开,把那一小盒装进了包里。
“……”
纵姮的手尴尬悬在半空中,别扭的杀心骤起。
段若溪眉眼弯弯,伸出手,温热的手掌相触,和她握了握。
“谢谢您照顾我们小奕。”
谢谢您照顾我们。
示弱是一门哲学,这句话她总说,好像这样就真能让别人多多关照了一样。
在医院中如此,在生活中也是如此,段若溪发现率先表达感谢,总有一些善良的人会被打动,哪怕只是不好意思,以后也会稍微多留心一点。
但纵姮瞬间像触电了一样弹开,泛红的鼻尖颇有点恼羞成怒。
挂着温柔伪装的女人居高临下地突然握手,在她眼里和逗狗没什么区别,简直是挑衅!是威胁!
但在方奕面前,段若溪确实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被纵姮甩开之后眼神甚至带上了点可怜,分完蛋糕就黯然收拾东西离开了。
她柔弱的保护色非常成功,即使纵姮知道这女人是个力气极大的恐怖怪物,还是微妙的升起了一点愧疚。
方奕垂眸,这才慢悠悠将剩下的,大一点的那只小煤球端给纵姮。
不知道是不是女人刚刚那句“感谢您的照顾”作祟,纵姮缓下脸色,尝了一口,违心地夸赞,“还不错。”
从首都来的纵姮吃东西向来精细,和大小姐也有得一拼,方奕眼前一亮,自己也尝了一口,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很扭曲。
太甜了,致死量糖度。
这么难吃,绝对不能给林舒星吃。
方奕问:“真的,你喜欢吗?”
“嗯……”纵姮很勉强的点头。
“那都给你了。”方奕又将那两颗包装好的推到她面前。
纵姮眼角跳了跳,咬牙道,“你还挺大方。”
“不客气。”
两人沉默下来,开始吃蛋糕。
方奕没吃午饭,这时候顺势倚在纵姮桌前,也没注意自己多吃了一点她的那份。
好在被香甜气息包裹的纵姮还是很好说话的,一勺提拉米苏下去,连带着凌冽眼神都柔和不少。
午后的阳光照进来,她们两个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享用下午茶。
“对了,纵姮前辈,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和李衔清是怎么认识的啊?”
“滚。”
“哦,保密的军工项目是吗,放心,我不多问。”
生硬地铺垫完了,方奕状若无意地搅了搅奶油,又问,“除了社工爆破,还有一些合法的方式能够查找匹配个人信息,如果查的是李衔清呢?”
“……”
听见这句荒谬的话,纵姮突然感觉奶油卡在了喉咙里,今天这顿下午茶像赴死的鸿门宴。
“你查她干什么?”
纵姮死死盯着方奕黑白分明的眼睛,从她心虚偏移的眼神中仿佛看见了一条犯错的狗。
方奕问得一本正经:“没查呢,我只是好奇,像她们这种人,应该会有很厉害的反搜索保护吧,一般都会运用什么技术?”
其实问起李衔清只是个幌子。
她自己写了搜索筛选的程序,帮着找到了温千雪、林舒星小时候钢琴比赛的照片,林岚的信息相对少一点,但也能顺着蛛丝马迹找到。
可有一个人,完全找不到任何信息。
黑市购买身份的流程方奕大概也懂一点,但即使是假身份,也并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数据只要产生,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林心佑的表现一直完美无缺,但既然她那么爱林舒星,为什么原世界线中会让她孤零零的死去?
方奕想不通。
她将原文中轻描淡写的结局翻来覆去地读了几十遍,就像一根尖锐的刺贯穿胸口。
每当目睹她的幸福,渴望安康长久,这根刺就会更尖锐地扎进血肉。
不应该怀疑爱,可如果爱也只是权衡利弊后的产物……
是彻底放纵沉沦,还是去探寻血淋淋的真相?
林舒星可以是前者,但方奕选择后者。
她会替她看清楚。
第70章 方医生
“你们不是上四休三嘛,三天假期。”
饭后,林舒星躺在方奕怀中,掰着指头数,“诶,还是太短了,出去玩路上都要一天。”
少女幽幽叹了一口气。
刚高考完,这个绵长的夏季就像刚端出来的冰沙,融融冒着白雾,极为缓慢的融化。
她想带方奕去很多地方玩,可方奕要上班,永无止境的上班。
分别的时光总是格外漫长,即使她每天睡到自然醒,也还相隔大半天的距离,她站在家*里,方奕站在那间冷冰冰的办公楼,被一大堆无意义的琐碎事务分开。
“你之前休息日都是怎么过的呀?”林舒星忽然有些好奇。
之前她在方奕的出租屋里,好像没有看见任何娱乐设施,连电视都没有。
“看书,刷算法。”
“啊?”
这话如果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装的嫌疑,可方奕说得云淡风轻,如此理所当然。
她确实没什么个人娱乐,最活跃的时间还是被王泉拉着一起打游戏,枯燥的生活才多了一点色彩。
五彩斑斓的黑。
玩游戏挺有趣的,就是有点吵,看王泉和路人对喷还不如刷算法题通关的刹那来得愉悦。
大多数时候,方奕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呆着。
她喜欢一寸光落在扉页上的触感,也喜欢数据流指令完全按照心意排列运转……全心全意的宁静,所有声音都降落下来。
但少女明显不是那么想的,她偏转的视线已经染上心疼,这种强烈的情愫让方奕有些不自在。
她顿了顿,修长的手指穿插在发间,替少女将散乱的头发理顺,温声转移话题:
“我们可以先在附近玩,之前不是说自驾游吗?”
“自驾游……”感受着女人温柔的动作,少女果然被她牵走思绪,享受得眯起眼睛,“去草原!”
“附近都太无聊了,全长一个样子。”
“草原啊,我记住了。”方奕的指尖绕了绕,在繁复的日程表中尝试加入这一项。
可惜她的时间排的太满,如果要赶项目的话,在少女看来很少的假期其实都有些奢侈。
为了能够一下班就回家,方奕将工作时间压缩得很紧凑。
大概是没有保持锻炼的缘故,身体机能不如以前,回到家洗完澡就有些困倦了。
此刻少女软软的躺在怀中,身上香香的,触摸在她发间的手指仿佛也沾染上香味,方奕的唇角不自觉带上笑意。
她摸上她微卷的发梢,抚平,柔软的发丝绷成一条线,又很快气恼地翘起来。
像小猫胡须。
——不要妄图去碰你不该碰的东西。
纵姮冰冷的声音仍回荡在耳畔。
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真空,数据空白只能说明存在的痕迹被抹去了。
能做到这种地步,林心佑绝对不是她自己所说的商人妻子那么简单。
她撒谎了。
——追踪是相互的,当你踏出那一步,就要做好暴露的准备。
迎着纵姮看死人的眼神,方奕只是笑笑,摊开手推说那就算了,她只是好奇。
正如她不信任林心佑一样,看来林心佑也同样不信任她啊。
如何和岳母相处,真是一门很难的课题。
不过想想也是……
方奕轻轻碰了碰少女白皙的脸颊。
如果我们也有孩子,一定会对前来献殷勤的家伙高度警惕的吧。
就像巨龙守护自己的宝藏那样。
方奕失笑,又后知后觉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不喜欢小孩,也从未想过要有一个孩子,可这个念头很突然的就冒了出来。
她很自然而然的,开始幻想未来了。
视线重新聚焦于眼前,在愣神的片刻,方奕注意到少女的发丝间有一缕白发。
银白色,在散落的墨色中分外明显。
林舒星不知何时睁开眼,懒懒盯着她的脸:“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方奕的指尖触碰上那一根,小心将它藏下去。
“最讨厌你这样了,”少女嘟起唇,学着方奕的语气,不断拖长语调,“没、什、么——”
“还好你不是医生,不然家属一听都要吓哭了。”她笑起来,“带回家,该吃吃该喝喝——”
方奕的食指抵上她的唇,出乎意料的严肃,“不要这么说。”
“只是一根白头发而已,谁都有的。”
“你这么紧张干嘛?”
少女狭长的眼睛眯起来,舌尖一挑,柔软湿漉漉的触感缠上青葱指尖,问:“那我要怎么说?”
方奕喉间颤了颤,猛然感觉空调好像失灵了,明明才刚洗完澡,背上很快又浮起一层薄汗。
让人口干舌燥的夏季,潮湿又闷热。
少女冰凉的肌肤顺着脖颈滑上来,盈盈勾着一笑,“方医生,你好像很热,我帮你擦擦汗吧。”
她的坏心思格外偏爱看女人被各种称呼时乍然出现的窘迫,因为不好意思而绷着一张脸,克制地咬着唇,汗珠先浮上额间。
林舒星柔软的指腹蹭过方奕的眉眼,轻轻描摹着,可等女人真的俯身吻下来,她又狡黠地眨眨眼,躲开,闪着一双无辜的小鹿眼,“方医生,不是预约的今天体检吗?你怎么亲我呀。”
“……”
方奕一手撑着床,墨色长发散下来,“这也是,体检的一环。”
“可是,可是,”方奕适应的太快了,林舒星还没欣赏够,于是又虚虚撑起手臂,推开她,“我有对象了,方医生,请你自重。”
方医生不想自重。
她抬起手,半遮住脸,假装摘下口罩,露出那张清冷的脸,宣布医嘱似的开口:“我就是你对象。”
“那也不行,还是上班时间,方医生,”少女的语气有些幽怨,往后小小地躲了一下,指尖在女人胸膛画着圈,“你得好好上班……呀!”
方奕俯身,任凭少女的手抵在胸口,从发间扶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再有机会逃走。
晶莹剔透的汗珠重叠,圆滚滚地从一片肌肤压成一片潮湿,软软打湿额间的碎发。
“呜……方,方医生——”少女可怜兮兮地唤她。
但这一次女人并没有怜香惜玉,反而故意加重了指尖的力道,覆在少女耳畔,炽热的气息干涩得不像话。
“叫我的名字。”
她的声音依旧很稳,清清冷冷,像一柄银色手术刀,轻轻划开少女羞涩又大胆的伪装。
“不,不要!我就喜欢……喜欢,这么叫……唔!”
林舒星挑眉,掐在女人身上的指甲又难耐地压下去一点,声音逐渐破碎得不成音调。
直到被折磨得哭出来,她才求饶似地抱着那只修长有力的臂弯,弯弯眼睫眨起泪珠,软声求饶:“方医生,我不行了……你温柔一点。”
还在喊方医生,就是还不够。
方奕吻在她眼角颤抖的泪痣上,指腹轻轻摩挲着,重复道,“叫我的名字。”
林舒星咬住嫣红丰润的唇,上挑眉眼明晃晃写着不服。
娇软的身体,抿起的唇,雪白床单被揉乱,摇曳月影照不到滴落的春波。
“你让我叫就叫,我岂不是很没面子?而且、唔…你也不叫我呀……”
“林舒星,”女人清冷的声音落下,落在肌肤上,蕴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小别扭,低低碾下去。
她感受着指尖的少女好像一天天在长大,黏腻燥热的夏季就从冷冷的肌肤缝隙绽放,绵延,生长出满室繁花。
林舒星夹紧双腿,被她这声低唤喊得浑身一个激灵,又差点哭出来,“不算……你,你犯规!”
在她女人低吟的片刻,感官完全聚集在了红肿的方寸间,那些沉稳落下的音节轻轻在她耳畔晕开,咬在唇齿间完全听不清。
“别动,重来……!”
“林舒星,星星。”她一遍遍吻着,仔细说给她听。
一朵、两朵,无数朵星星落下……床单也被打湿,水珠滚落,衬得月色格外明亮。
原本倨傲的少女现在哽咽得说不出话,又或许是故意的,咬着唇,不让那两个字轻易顺着心意吐露。
她只在心中描摹勾勒,迷迷糊糊将她的名字咬得湿漉漉的。
光是破碎的思念撞击着胸膛,都会感觉十分温暖,可上方克制的喘息仍然让少女不够满意。
方奕很少在床上提什么要求,唯独对她喊她的名字情有独钟。
简单的两个字是最短的咒语,浸泡在爱的魔药中,是她束缚住她的唯一缰绳。
可勒得太紧,她修长的脖颈微微扬起,居高临下地抚上少女的唇,低低道:“乖,叫我。”
女人故意停驻在涨潮时分,像礁石一般无动于衷,任温暖浪潮击打撕咬,溅起白色浪花,一圈圈荡漾开。
林舒星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在将要溺水前紧紧环抱住面前冷酷无情的石头,用销魂蚀骨的声音哭着喊:
“呜呜……方奕,给我……”
女人充满恶意的指尖深深蜷起,这才安抚性地拍了拍,积攒的温柔从眼眸中溢出,随着一吻深切降落,“好。”
骤雨停歇,残荷湿漉漉的雨声却仍未止住。
她还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她。
她一遍遍地为她计数,第十六,第十七,第十八……
扭曲变调的音节勉强也能算入,但喊一次方医生,就再减扣一次。
须得等到她们互相喊彼此的名字持平,今夜的检查才能够结束。
“小星星……”她再添上一指。
“唔!方、奕……讨厌……你!”
“喜欢你。”
轻飘飘的爱语落在天平两端,将要持平的银色杠杆瞬间又颠倒,一如夜色沉沉浮浮,总也装不满。
……
事后方奕抱着沉沉将要睡去的少女起身,准备洗澡,却被发软的臂弯勾住。
“明天,我没力气了。”
“我帮你。”
“不要,不要动了,就这样,”林舒星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倚靠方奕怀中,蹭了蹭,“这样就好……”
绵长的尾音丝丝缕缕绕在指尖,在方奕回应之前,身侧的少女就已经浮起均匀的呼吸声。
只能早上醒来再洗了。
方奕无奈地叹了口气,抽出床头的湿巾,握在掌心捂热,仔仔细细给她擦拭干净。
少女瑟缩了一下,彼此的体温开始消退,但粉色还停驻在苍白的肌肤上。
好可爱的一颗奶油草莓。
如此毫无防备,睡在她的臂弯里。
方奕亲了亲她的眉眼,低声说,“晚安。”
一夜好眠,她做了一场梦。
梦里她开车,林舒星坐在副驾驶,穿越灰黑色的钢筋水泥,穿越重重叠叠的暗绿森林,视野逐渐开阔,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绿草如茵。
在草原的尽头,兀自伫立着雪山。
它在黑暗中如此沉默,只隐约露出一点轮廓,任凭漫天星野低垂。
少女在轻声哼着歌,伴随着自由的风,她们穿越黑夜。
天际浮起晨光,几乎是在一瞬间,白、粉、橙,油画般细腻的触感铺展开,在泛着金光的雪山后,一轮红日乍然跃上藏蓝天际。
方奕眯起眼睛,刚准备握住这一轮越来越近、越来越烫的太阳。
叮铃铃——
疲惫和困倦一起涌来,她有些迷茫地抬手遮住阳光,久违的在刺耳的闹钟声中醒来。
六小时的生物钟失灵了,也可能是还没睡到六小时。
昨夜折腾得太晚,没有注意时间。
少女睡得很不安分,此时像八爪鱼一样,全然缠在身上,毛茸茸的头发蹭在心口,有点痒。
方奕轻轻伸手,碰了碰林舒星柔软的脸颊。
好可爱。
不想上班。
凝视着少女的睡颜,逐渐明晰的理智还是第一次冒出这么强烈的念头,一个又一个想要偷懒的气泡争先恐后地往上翻涌。
想就这样相拥着,一直睡下去。
想一起过普通的生活,一起睡到自然醒,然后吃午餐。
想一起去度假,去自驾游,远离城市的喧嚣,只有她们两个人,在蓝天下手牵手。
想要,想要她……
方奕俯身,最后抱了抱沉睡着的少女,将轻轻一声叹息化作唇齿间温柔的吻。
晚安,早安。
她好想就这么放纵自己沉沦一回,一起懒洋洋地依偎在一起缠绵一整天,可是还有许多责任、许多任务压在肩头,至少在完成少女的心愿之前,她还不能够休息。
人生或许就是必须这样时常奔波,才显得这片刻静谧弥足珍贵。
方奕轻轻叹了一声。
……
早上九点,在打卡系统截止前最后一秒,方奕准时踏入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