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江砚未料到她会如此说, 微愣了愣,料想这大概又是她拿来糊弄他的话,但心头火气无声消减, 到底未再出言讽刺什么。
姚芙绵将那些信件收起,找到自己带来的包裹, 看了江砚两眼, 拿起一套衣裳走到屏风后,想要将他的长袍换下。
尽管两人已经看过彼此袒露的模样, 姚芙绵仍是无法做到淡然地在江砚面前换衣物。
江砚并未说什么, 在这时起身, 打开房门离开。
门被关上, 脚步声逐渐远去,再无其它声响。
换好衣裙出来,姚芙绵轻手轻脚地靠近房门,倾身附耳在门板上, 细听外边动静。
仅有几声很模糊的交谈, 像是驿卒被交代去干活, 一切听起来都很寻常。
她伸手,试探地去开门。
出乎她意料, 门并未落锁,她轻而易举地便能将其拉开。
只是当姚芙绵将门完全打开, 守在门两旁的侍卫同时偏头看过来, 目光警惕、锐利。
侍卫面无表情道:“娘子请回去,有事等主公回来。”
姚芙绵目光落在他们手中的刀柄上。
她并非想要逃走, 毕竟江砚人还在此处, 对她的看管必不会松懈。
但宋岐致是知晓她在这里的,崔忱若未得到她的消息, 想是会去向宋岐致询问,既如此,她出来看看,若是能碰上与他们二人有关的消息也是好的。
她笑了笑,说道:“屋里闷,我出来透透气。”
那侍卫不为所动,面容冷峻,语气无情得与江砚别无二致。
“娘子可以待在里面,开窗开门均可,唯一不可的便是踏出房门。”
如此不近人情,姚芙绵收了笑,露出些不耐烦。
她身处二楼,踮起脚尖可窥见一楼大堂一角。
侍卫遍布驿站各处,昨日尚且是统一的服式,今日便有许多人换回原本的着装,上头有江氏的族徽。
姚芙绵看得气闷,不愧是江砚想出来的伎俩,同他一般惯会伪装。
倏尔瞧见一熟悉身影,姚芙绵高声喊道:“肃炼?”
肃炼循声源望去,待看清姚芙绵,眉头顿时紧紧皱起,好似见到鬼一般,掉头便走,丝毫不理会她的热切。
肃炼虽是江砚的贴身侍从,但比江砚要好应付得多,从他口中兴许能问出些什么来。
见他要走,姚芙绵想也未想便要追上去,只踏出半步便被门口的侍卫用刀鞘拦下。
“属下不想伤害娘子,还请娘子回去。”
姚芙绵指了指肃炼离开的方向,说道:“我找他说几句话,不会走远,很快回来。何况他也是表哥身边的人,还能让我跑了不成?”
两侍卫对视一眼,依旧漠然不动。
眼见着肃炼即将走出视野,姚芙绵急得又喊一句。
肃炼背脊一僵,姚芙绵嗓音清脆,他略一迟滞后想要加快步伐,却突然瞧见一人影。
姚芙绵原本都要放弃,好在肃炼终于停下来,回身同拦住她的侍卫抬手示意,守在门口的两人见状退开,放姚芙绵出去。
姚芙绵顾不得其他,提裙跑下楼,她跑了两步,因江砚折腾的缘故有些腿软,不得已停下来歇会,在阶梯拐角处开口。
“我有些事问……”
她面上轻松愉悦的神情在看到肃炼身旁的江砚时转变成惊慌,余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想问什么?”江砚平静道,“与我说也是一样。”
姚芙绵低头,小声开口:“没什么……”
江砚不语,抬步朝她走过来。
想到江砚对自己的威胁,姚芙绵下意识后退半步,却无勇气背对他跑掉。
江砚很快走到她面前,目光淡淡从她腰腹扫过。
“既能走能跑,想是已经无碍。”
他这话说得意味不明,姚芙绵却是明白什么意思,羞愤得她顷刻涨红脸。
昨日他发了狠地折磨她,休息缓解过后,小腹仍有不适,只能刻意去忽视,经他一提,因抽动而起的胀痛好似更加清晰,如同潮起的海水一般席卷而来。
她身侧的手攥成拳,惊于江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如此下|流的话,尽管只他们二人听得见,仍是忍不住在心中大骂。
江砚怎的如此、如此恬不知耻!
江砚对姚芙绵瞪向他的目光视若无睹,只道:“去收拾东西。”
姚芙绵深吸了两口气,才让自己没那么恼火,问道:“要去哪?”
“晋阳。”
*
姚芙绵与江砚同乘一辆马车,一路上她心神不宁。
回到晋阳,说不准她还能再见宋岐致一面。
只是以宋岐致如今自身难保的处境,他能从江砚手里救她出去吗……
姚芙绵惆怅地叹了口气,江砚放下手中书卷,朝她投来一眼,冷冷道:“不必想着再回到宋岐致身边,与我而言,要取他性命并非难事。何况你若再敢跑——”
他扯了扯嘴角,“芙娘,要我再提醒你一次?”
被江砚扼住脖颈的触感犹在,姚芙绵呼吸一滞,忙道:“不必……我不会跑了,我会一直待在砚郎身边……”
两人在夜晚来临前抵达晋阳。
魏刺史早先便收到有洛阳的权贵要来晋阳的消息,料想该早些到的,不知何故推迟至今日。
他并未过问,早已为他们备好府邸。
魏刺史来找江砚时,姚芙绵正坐在江砚身侧抄录经书。
她不久前才来过晋阳,是以宋岐致未婚妻子的名义,隔了不过短短几日,又出现在江砚身边,难免不引人遐想。
她偏头悄悄看了江砚一眼,江砚已经让人将魏刺史请进来。
魏刺史并未见过姚芙绵,只是对传言中修身洁行的江砚竟会带着宠妾出行有些惊讶,他很快收回目光,笑悠悠地与江砚寒暄。
“想当年你父亲也是这般,带着你母亲来晋阳办事,那时你尚在腹中,一晃眼便长这般大了。”
魏刺史与江巍有过两面之缘,听闻江巍仅育有一子,当年他身旁的女子已是孕态,想来腹中胎儿便是江砚。
想起当年之事,魏刺史还有几分感慨,彼时江巍夫人身子不适,江巍寸步不离,悉心照料,连处理政务时都要守在他夫人身边。
姚芙绵知魏刺史是误会了,所幸并未认出她来,她自然不会多嘴解释。
江砚温和笑道:“魏大人治理并州多年,施惠百姓,劳苦功高,晚辈久仰。”
魏刺史摆摆手:“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二人闲谈,姚芙绵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心中暗暗祈祷快些聊完。她已有些困了,不想在此听他们虚与委蛇。
姚芙绵低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未注意到江砚向她瞥来一眼。
“今日有些晚了,晚辈明日再去拜访魏大人。”
魏刺史自然应好。他有意拉拢江砚,走之前问道:“这位女郎莫不是同你母亲一般,也是幽州人士?小女年纪与她相仿,对幽州风情颇为向往,若能与女郎聊上几句,应当会很高兴。”
听得此言,姚芙绵诧异地抬头。
据她所知,大夫人生于冀州长于冀州,与幽州并无干系。
江砚面不改色,微微笑笑道:“恐要让令爱失望了,芙娘自小在扬州长大,从未去过幽州。”
魏刺史识趣地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魏刺史一番话犹如一颗石子投入湖水,激起片片涟漪,搅得姚芙绵夜不能寐。
江巍声名显赫,魏刺史必定不会将他认错,那便只能是认错江巍身边的“夫人”。
若真是如此,那魏刺史口中的“江夫人”,岂不另有其人……
经过一日的马车颠簸劳累,姚芙绵原本已经又累又困,又因魏刺史的话迟迟无法入眠,思绪杂乱地睁着眼,失神地望着帐顶。
此时此刻,身侧之人呼吸平稳匀长,好似并未受到魏刺史那些话的影响。
彼时江砚同样听得一起二楚,却面无异色。
姚芙绵恍然意识到自己是在杞人忧天,无论跟在江巍身旁的女子是何人,最后是否生产下来,那都是江氏的事,要烦忧也该是江砚去烦忧,与她有什么干系。
她阖上眼,决定安心睡下不再多想。
江砚却在这时有了动静,他倾身过来,手臂撑在她头侧,另一手捏住她下颌,低下头吻她。
“芙娘,你醒着。”
江砚的气息略显不稳。
垂落的长发如绸缎扫过姚芙绵的脸,她被痒得发出一声哼吟。
江砚更加得寸进尺,凶猛地撬开她的唇齿,与之勾缠,二人的长发纠缠在一处,分不清彼此。
某刻,江砚松开她的下颌,手往下,要去解她衣带。
微弱的光亮被长发遮挡,姚芙绵只能看见江砚沾了水色的眼眸在此刻尤为明亮,已被情|欲浸染。
她小声道:“我、我还疼着……”
无声僵持片刻,江砚从她身上起来。姚芙绵还以为他是歇了心思,下一刻便被江砚拉着坐起来,手也被他单手包裹,牵着往下。
她碰到的时候颤得缩了缩,手指蜷着不肯再动。
“芙娘。”江砚喊她,嗓音是压抑的沉闷,“你说过什么都听我的。”
“手放上去。”他低声地哄劝。
犹豫一瞬,姚芙绵选择了顺从,由江砚带着握上去。
她紧紧闭着眼,只当自己暂且将手借给江砚,任由他使唤。看不见,但耳边的声音却忽略不了。
江砚不会压抑自己的感受,情到深处那些声音都放纵在姚芙绵耳边,姚芙绵听得面红耳赤,只觉自己身上也似火烧一般。
她想起与江砚初识的那段时日,他是那样清冷寡情,看向她的眼底总是平静无波澜,好似根本不将她看在眼里,与此刻的他判若两人。
姚芙绵也未料到,沉溺于世俗情爱的江砚会是这模样。
而这一切皆因她而起,她轻易便能挑动江砚情绪。
如此想着,姚芙绵心底涌起一丝古怪的感受,手不自觉抓紧。只听江砚闷哼一声,靠在她颈窝,嗓音沉闷得如同即将落雨的乌云。
“别太用力。”
……
江砚眼睫低垂,拿着帕子细致地将她手指一根一根擦净,昏昧的光线下,姚芙绵盯着自己的手,那上面仿若还残留着方才黏糊糊的湿热触感。
她水色的寝衣也被喷到些许,星星点点,被浸出深色。
江砚显然也注意到了,用毫无歉疚的语气说道:“对不住,明日赔你几套新的。”
后来江砚仍是拿来自己的寝衣要给她换上,姚芙绵不肯,坚持自己动手,让江砚先去处理他身上的狼藉。
待江砚换掉被弄脏的衣袍回来,姚芙绵已经昏昏欲睡。
他将她拥入怀里抱着就寝,姚芙绵已经懒得推开他。
第072章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翌日姚芙绵在江砚的位置醒来, 而江砚不知人去了何处。
她看见不远处的案几上摆放几套齐整的衣裙,样式精美,绣工繁复, 金丝线在其中隐隐发闪。
她梳洗完拿了其中一套换上,在房中欣赏了一阵, 陡感无趣。
“表哥去哪了?”
她问守在门口的肃炼。
“主公去拜访魏刺史。”
姚芙绵颔首, 想起昨日肃炼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模样,她问道:“你为何躲我?”
当初肃炼被江砚派去盯梢三皇子举动, 未亲眼看见姚芙绵将江砚推入水中, 只是光听肃寂讲述, 便能想象她是如何狠心决绝。
江砚还因此受到江巍责罚, 所受苦头皆拜姚芙绵所赐。
肃炼自然对姚芙绵没什么好脸色,何况姚芙绵搬弄是非的本领无人能及,上回不过是未顺着她意,便被她添油加醋地同江砚告状。
肃炼并不想与她牵扯太多。
“昨日是误会, 并非属下有意。”
姚芙绵盯着肃炼看了半晌, 大致能猜到缘由。
若非江砚不顾她意愿而强求, 她何尝需要做到那地步?
兴许江砚的这些侍者,还要在心中暗骂她不知好歹。
她面上露出不悦, 但即便她为自己辩驳,这些人又哪里会怜惜她的遭遇, 只会认为都是她的错。
姚芙绵越想越气闷, 越过肃炼往外走。
许是她昨夜是表现江砚还算满意,她试探地问过今后她能否出去走逛, 江砚应允了。
因此姚芙绵要出门, 无人拦着她,只肃炼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
肃炼忍不住问道:“姚娘子要去何处?”
“表哥不在, 我一人留在此也是无趣,不如去些热闹的地方瞧瞧。”
她上回来晋阳,听魏瑶提起市井在搭台子,是有梆子班要来晋阳唱百戏。
彼时姚芙绵还有些遗憾未能亲眼目睹,不想再次回到晋阳,让她赶上了。
百戏恰巧于今日开场,讲述的是一位少年将军驱逐蛮夷守家卫国的故事。
故事以歌舞的形式呈现,为首的男子身穿银甲,手持长|枪,正是那位少年将军。
场上其他身着盔甲的人虎背熊腰,唯有他在其中显得有些清瘦,满面的胭脂妆粉下,依稀可见其容貌俊俏。
姚芙绵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待故事终了,便是看客打赏。
姚芙绵摸遍了全身,也仅摸出来几个铜钱,正想留下后离开,却不想方才那演将军的戏子径直走到她面前,谦逊又温和地开口。
“今日准备得或有些许不足,不知娘子可还满意?”
姚芙绵在扬州也看过几回散乐,与今日所见大同小异,她颔首道:“甚好。”
这戏子便笑了笑。
他方才在场上便发现了,这位年轻貌美的小娘子衣着华贵,在人群中极为显眼,更重要的是,她的目光频频看向他……
他道:“奴唤杨若,娘子府上若是有需,可来此处找我。”
一些以唱百戏为生的人,会到各地街市搭台,若是有贵族看上,便会邀他们到府上唱戏,能得一笔不错的赏钱。
姚芙绵并未同他解释自己非晋阳人,随口应付两句想要离开,可杨若的目光仍充满期盼地盯着她。
姚芙绵这才恍然大悟,杨若特意走到她面前,应当是想要同她讨赏。而她身上仅有几枚铜钱,着实有些拿不出手。
于是姚芙绵只好小声问身旁的肃炼:“你可带了银钱出来?先借我一些,回去我让大公子还你……”
肃炼皱起眉,面色古怪地看着姚芙绵,但他并未拒绝,掏出几两银子丢给杨若。
杨若伸手接住,喜笑颜开:“多谢娘子。”
肃炼在一旁提醒:“娘子快些回去的好,这个时辰,主公也该回来了。”
“好。”
*
江砚午时方归,姚芙绵回得比他晚一步,她到时,江砚正在书房里。
姚芙绵去见他,将自己去看戏的事和盘托出,包括她向肃炼“借钱”一事。
旁的她便不多言了,左右肃炼会同江砚禀报得一清二楚,兴许还包括她说过的每个字。
江砚“嗯”一声应下,只问她:“戏好看吗。”
姚芙绵点了点头,尽管知晓故事结局,在看完后仍是会觉怅然。
忠心赤胆立下赫赫战功的少年将军,最后并非死于沙场上的刀剑,而是被皇帝忌惮,被赐下一杯毒酒了结性命。
说完,她还叹了口气:“实在可惜。”
江砚蘸了蘸墨,挽袖提笔,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锋芒过甚,更该谨言慎行。”
锋芒过甚……
姚芙绵突然想到,像江砚这般才学和品行深受世人赞誉的佳公子,想是也很容易招致一些人的嫉妒和怨恨,只是江砚权势地位显要,无人敢到他面前放肆。
何况江砚在世人面前一向克己慎行,挑不出半点错处,倘若有天他陷身囹圄,没了显贵的身份傍身,世人还会一如既往地崇敬他吗?
然江砚如此骄矜,如何会让自己陷入绝境。
姚芙绵出神地胡思乱想,直到江砚看来一眼,她才回神,小声道:“若是所遇非昏君,何尝会如此。”
江砚不语,并未反驳她的话。
姚芙绵闲着无事,便要帮他研墨,磨了两下,她才惊觉这方砚台是当初她送给江砚的辟雍砚。
这是她从崔忱那得来随手想要讨好江砚的,不想他竟随身带着。
她抬头看了眼江砚,微微皱起眉,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待江砚写完,姚芙绵无意扫了一眼,瞧见其中字眼,讶然:“这是?”
“不错。”江砚将笔搁下,只等纸上墨迹干透,“上面这些地方,藏匿了叛变之人的罪证。”
得知江砚要来晋阳时,宋祎嘱托了江砚一件事。
关于战败一事,宋祎后来回忆起,发现一些疑点,彼时他回洛阳回得匆忙,未来得及告知宋岐致,之后他将这些猜疑整理完交于江砚,想让江砚助宋岐致一臂之力。
宋岐致虽是受命留下来查出叛变之人,但晋阳的一些权贵并不将他放在眼中,宋岐致查起线索遭到许多阻碍。
江砚去了一趟刺史府,结合宋祎的怀疑,在信中指出几条明路,若宋岐致顺着指示查下去,很快便能将事情做个了结。
江砚并不避讳她,姚芙绵可清楚地看见上面的内容,包括主谋之人,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待墨迹干透,江砚将其收起,又命人端来热水净手。
姚芙绵看着江砚细致地将长指一根根洗净,想起只是被她用过的琴桌、坐过的地毯,便要被江砚丢弃,顿时冒出些不快,语气也带了讥讽。
“知表哥喜洁,但如此未免也太讲究了些。”
江砚掀起眼帘看她一眼,用帕子将手擦干,又拿出一白玉小瓷瓶。
“去榻上躺好。”
姚芙绵睁大眼,总算明白过来江砚为何净手,蹙起眉,警惕问道:“你要做什么……”
江砚朝姚芙绵走近,目光扫过一处,又看向她眼:“你不是说还疼着?上过药也能少吃些苦头。”
外头日光正亮着,姚芙绵听得涨红脸,拒道:“不必了……已经不疼了。”
江砚皱起眉,本不想勉强,但想了想,仍是朝姚芙绵走近,作势要去掀她裙摆。
姚芙绵急急按住,不由得有些恼:“都说了无事,表哥还要做什么?”
“我且看一眼。”江砚语气平静正经,似是不掺杂任何杂念,“倘若还肿着,还是得上药。”
不顾姚芙绵的反抗挣扎,江砚强硬地为她上了药。
*
江砚来晋阳的事宋岐致也清楚,但宋岐致并未见到他,只听闻江砚去刺史府上拜访。
换做从前,宋岐致必定是要高高兴兴地去见江砚,再惆怅地将自己的烦忧说与他听,让江砚给他出主意。可如今,宋岐致已不知该用何种态度面对江砚。
他甚至紧张了一整日,思索若是见到江砚,该说些什么好,是心平气和地与他叙叙旧,还是该恼怒地责怪他。
宋岐致与江砚自幼相识,自认了解江砚的为人品性,但江砚将姚芙绵掳走,毁了他与姚芙绵的婚事,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二人已无法重归于好。
宋岐致等了两日,并未见到江砚的面,倒是得了一封江砚留给他的书信。
而江砚已经离开晋阳。
宋岐致心情复杂地将信展开。
他原以为江砚会是问起他近况,亦或是解释几句与姚芙绵的事,不曾想信中并无半句多余的话,只提到几个地方让他去查,甚至连遇到困境该如何应对的方法都列举了。
宋岐致转瞬便明白江砚送来这封信的目的,脸色蓦地一变,攥信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江砚此番,除了羞辱他还有什么意思?
是认为他能力不足,办事拖拖拉拉,至今未有结果?
宋岐致的确受到不少阻碍,但如今已解决得差不多,不日便能揪出主谋。
他何尝需要江砚的施舍,凭他一人也能将此事办成。
“江、怀、云。”
宋岐致从未如此咬牙切齿地憎恨过一个人。
*
“表哥为何不亲自去与宋世子说清楚。”姚芙绵始终想不通,江砚人都在晋阳了,与宋岐致见个面耽误不了多长时辰,何况像这样大的事,当面说自是更妥当一些。
而江砚甚至是在带她离开晋阳后才差人将信送去给宋岐致。
江砚道:“自然是有所顾虑。”
马车行驶至一段崎岖不平的路,颠簸几下,姚芙绵掀开车帘往外看去,问道:“表哥有什么顾虑?”
官道两旁树木凋零,秋风扫过,徒增几分萧条之意。姚芙绵听见江砚平和的声音。
“担心我会忍不住杀了他。”
手像被冷风刮过,冻得姚芙绵瑟缩了下。
“风大,担心着凉。”江砚将车帘放下,若无其事地牵过姚芙绵的手,裹在掌心。
姚芙绵小声道:“我与宋世子解了婚约,往后与他再没什么干系了。”
江砚看着她,静默不语。
即便如此,只要想起姚芙绵与宋岐致在一起时的欢声笑语,他仍是会忍不住妒火翻涌,恨不得将宋岐致除之而后快。
姚芙绵双手的寒意被江砚驱散,她想了想,仰脸去吻他。江砚起初还算温吞,耐心地等着她主动,后来被勾得意动,动作越发凶猛,像是要将她吞吃入腹。
等到江砚气消,两人均已喘息连连。
马车上不好做些什么,因此在江砚捏了捏她手示意时,姚芙绵只佯装不懂。
她有意说些什么想要让车厢中旖旎的气氛消解,想起江砚留给宋岐致的内容,问道:“那叛变之人当真是魏刺史?”
“种种迹象均指明是他。”江砚嗓音干哑,不欲在此事上多谈,低头去嗅她颈间气味,抓着她的手意有所指。
“芙娘,帮我……”
第073章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在姚芙绵的一番示好之下, 江砚总算气消,不再提起与宋岐致有关之事。
关于魏刺史是通敌叛国的主谋一事,实在令姚芙绵震惊。
反叛是死罪, 待罪证被找到,魏刺史一家都逃不过发落。
姚芙绵想起宋岐致曾与她说过, 他与魏瑶交好另有缘故, 想来便是以魏瑶做幌子,好暗中调查有关魏刺史的罪证。
魏瑶若是知晓了她父亲的所作所为, 又发现宋岐致待她好另有目的, 双重打击之下, 也不知她能否承受得住……
但这说到底与姚芙绵无关, 亦不是她能干涉的,她感慨过后便不再多想。
他们白日赶路,夜里宿在驿站或是客栈,如此过了几天, 离洛阳越来越近。
落到江砚手里, 姚芙绵只能随他回去洛阳, 江砚答应过,待他事务处理完, 会送她回去扬州。姚芙绵也只能再信他一回。
许是赶路的缘故,加之时常待在马车里, 睡得昼夜颠倒, 姚芙绵感觉自己身子有些不适,胃腹似饿似痛, 却说不出具体的感受。
到了傍晚, 恰好抵达驿站,今夜便宿在此处。
安顿好后, 姚芙绵倒了杯热水喝,喝完并不能缓解身上的难受,她蹙眉摸了摸小腹。
江砚见她如此,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这种感受与某些时刻有些像,但她的癸水一向来得准时,每月相差不过两三天,距离她下个日子还有七八日。何况她来了癸水身子也仅是轻微坠痛,不曾这般。
她午时食欲不振吃的不多,兴许是胃腹空了才会如此。
“想是有些饿了。”
江砚看她一眼,沉默不语地出门去。
江砚离开后,姚芙绵并未好转,她走到榻边坐下,下腹的痛楚越来越清晰,疼得她受不了地弓腰。
额头后背不断冒出冷汗,浸湿鬓边的发丝和身上的衣裳,姚芙绵感到一阵心慌,这才想到应该去找医士,她甫一站起,立刻腿软地跪伏在地。
疼得她感觉自己要死掉了。
她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倘若她就这般死去,阿父便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况她还有许多事想做,怎能就这般死掉……
“救……”她虚弱地开口,撑着手臂想要爬出去外面寻人。同时有些懊悔方才不与江砚说清楚,也不知他是去了何处,怎的还不回来。
她眼前开始一阵一阵地发黑,忽的听见房门被人打开。她艰难地抬起头,只模糊地看见一身影愣在那处,而后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紧接着是一阵急促又慌乱的脚步声。
“芙娘……”
江砚将姚芙绵从地上抱起,脑中有片刻空白,连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都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江砚来了,姚芙绵像是找到依附,紧紧攥着他衣料,埋首在他衣襟,小声地啜泣。
“表哥,我好痛……”
*
医士火急火燎赶过来,神色凝重地替姚芙绵查看,片刻后,问道:“女郎可是来了癸水?”
姚芙绵喝过一碗止痛的汤药,此刻已好转许多,面色仍是苍白的,摇摇头。
医士顿时皱起眉,又问起日子,得知还有七八日,眉头拧得更紧。
江砚问道:“可有大碍?先生直说无妨。”
“女郎这症状,应当是癸水之症,不过这日子离得远了些……”
医士又问起姚芙绵近来是否劳累过度,可有食用过寒凉之物。
姚芙绵蓦地想起自己从江砚身边逃离后,躲在破败的寺庙里时常是冷饼就着冷水一并下肚,夜里担惊受怕睡不好,白日才浑浑噩噩地小憩片刻。后来去了博陵崔府才有所改善,只是很快又随崔忱来晋阳,一路继续风餐露宿,她有时疲乏得吃不下东西,又不想崔忱认为她是个麻烦,偷偷将那些食物分给侍者。
这大概便是她今日腹痛的缘由。
想到这处,姚芙绵不由得生出些心虚,脸上表情也变得有些不自在。
她的反应被江砚看在眼底。
医士最后开了几副止痛化瘀的药让姚芙绵先用着,看这两日是否会来癸水。
医士离开后,门口洒倒的食物也被处理干净,不久便有侍者端来熬好的汤药。
褐色药汁的味道令姚芙绵皱起眉,白雾袅袅升起,使得味道更加浓郁。姚芙绵时常替姚渊煎药,她对药汁的苦味习以为常,却仍是很抗拒喝药。
眼下已经不痛,兴许方才那一阵过了便没事了。
她对江砚说道:“方才出了许多汗,我想先换身衣裳。”
方才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裳,此刻身上黏黏腻腻,她想换下来。
江砚不轻不淡看了眼那碗药汁,意味不明道:“再煎一碗并非难事,这碗你若不想喝,可给你加些黄连下去。”
姚芙绵立刻露出嫌恶的表情,也不知江砚是怎的猜到她想要趁机将药倒了的。
她只好不情不愿地端起药一饮而尽,喝完之后还干哕两下,伸出舌头想要驱赶苦味。
药碗见底,江砚不再说什么,拿上药碗出去。
换衣裳时,姚芙绵才发现衣裙染了些血,自己当真是来了癸水。
之后几日,江砚并不再急着赶路,连着在驿站歇了三日。
到第四日清晨,才重新启程。
与此同时,也从晋阳传来消息,宋岐致已搜寻出魏刺史的罪证,将魏刺史一家打入大牢。
消息传得很快,姚芙绵都能听见身边的人在谈论。
江砚得到的消息总是要比旁人快一步,也更详细确切。
魏刺史自然是死罪难逃,府中其余男子流放千里,女眷沦为奴籍。
事情虽是魏刺史一人所为,但他从许多年开始便收受贿赂,连带着府上的人都用过这些脏款。
据闻魏刺史从前因清贫被人耻笑,有时一日只吃得上一餐,后来日子才慢慢好起来,可他厌恶极了那种食不果腹身无分文的处境,因此才会被蛊|惑。
姚芙绵有意打探有关魏瑶消息,只知她始终相信魏刺史清白,是宋岐致消息有误,直到宋岐致拿出魏刺史的罪证摆在她面前,魏瑶才不得不信。
后来刺史一家被关入牢狱,魏瑶原以为凭她与宋岐致的交情,宋岐致能够网开一面放过她府上其余人,而宋岐致除了未让人对他们用刑外,对他们并无旁的偏袒。
就连魏瑶沦为奴籍一事,宋岐致同样对此袖手旁观,并未施以援手。
得知此事时,姚芙绵内心不禁唏嘘。她见过宋岐致对待魏瑶的袒护与关心,未料到最后,宋岐致不曾对魏瑶动心过,因此也毫不在意魏瑶的下场。
可很快姚芙绵又想明白,宋岐致虽良善,却并非是非不分之人。魏瑶的父亲害得宋祎战败险些丧命,魏府一众人的下场是圣上的命令,宋岐致只是听命行事,不想对魏瑶徇私枉法而已。
果然,世上最薄情寡义的便是男子,他们眼里,权势地位要重要得多,其他无关紧要的人的下场,他们根本不会去关心。
对宋岐致而言,他若出手救魏瑶,也难免会对他的仕途造成影响,他做了那样多的事,不正是为了他的官路亨通。
姚芙绵的这些消息,还是通过江砚才得知的。
江砚回洛阳后还需要将此事上报圣上,因此他对这些事了解得透彻。
姚芙绵正坐在江砚身旁,靠在他身上看那些从晋阳传来给他的信件。
她看完后,无不欷吁感慨,又没头没脑地问一句:“倘若有日我深陷牢狱之灾,表哥你会救我吗?”
问完,姚芙绵便有些后悔。
像江砚这样不苟言笑的人,恐怕只会认为她的假设无稽又可笑。
然问出这样的假设,也不过是想让人说两句好听的话哄一哄罢了。
何况江砚端正古板,说不准非但不会为了她徇私,还要讥讽她痴心妄想。
果不其然,江砚偏头看她,微皱起眉,似在觉得她的话荒唐。
姚芙绵不想自讨没趣。
“我不过随口一说,表哥不必放在心上。”
不过须臾,姚芙绵便听见江砚开口。
“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姚芙绵愣了愣,对江砚的回答有些意外。
并非什么讥讽嘲弄的话,江砚会护她。
姚芙绵心底滋滋冒出几丝愉悦感,面色反倒有些不自在,小声“哦”了声。
*
再次回到洛阳,姚芙绵一时心情复杂。
她始终记得江砚说过的话,江巍竟想要杀了她。
她想着,倘若之后能够平安无虞回到扬州,她之后是不会再去想什么有关成婚的事了。左右扬州爱慕她的男子也不少,从其中挑选一位并无不可,总好过在洛阳要担忧自己的性命。
原以为江砚是要带她回之前囚困她的那座别苑,姚芙绵没想到江砚是带她回江府。
姚芙绵紧紧蹙眉,目露抗拒
入了江府,里边的人想要为难她,她应对起来可就麻烦多了。
“有些事,要与父亲母亲说清楚。”
江砚略强势地抓过她的手带她下马车。
江府侍者上前来迎,见到姚芙绵时露出讶异。
“姚娘子?”
这些人只知姚芙绵自去扬州回洛阳路上被拐,之后下落不明。
她曾在江府住过几月,江府的人都识得她,很快她回来的消息便传遍整个江府。
“父亲可在?”江砚问侍者。
侍者回道,江巍与宋祎被圣上召进宫商量有关新一任并州刺史之事,此时并不在府里。
听得江巍不在,姚芙绵悄悄松了口气。
大夫人听闻江砚带姚芙绵回来,命人带他们去大堂,她在那里等他们。
待姚芙绵从门口走到大堂的功夫,府中已经传出关于她阵子去向的传言。
她回洛阳的路上被扬州的旧识周璞拐走,拐卖到晋阳,好在晋阳有宋岐致,后来姚芙绵设法逃脱去找宋岐致,二人又于此时发现情意不复当初,遂解了婚事。江砚正好去晋阳办事,便将姚芙绵接回江府。
这传言传得活灵活现,连姚芙绵自己都要信了。
见了大夫人,江砚面色如常地问好。
姚芙绵只能硬着头皮,同样对大夫人问好。
大夫人见了姚芙绵,立刻露出关切哀婉的神色,问道:“芙绵瘦了许多,好孩子,你吃苦了。跟姨母说说,你这段时日都过得如何?”
想到大夫人明知她被江砚囚困,却袖手旁观一事,姚芙绵心下不禁一沉,但也只能表露出从前对待大夫人的恭敬态度,委屈地说自己无事,多亏了江砚她才能回来再见大夫人一面。
大夫人慈爱地拍了拍她手。
“无事了,别怕,那拐走你的扬州贼人,江氏定会揪出来给你一个交代。那段不快的过往便忘了罢,往后才能过得更加自在。”
第074章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姚芙绵拜辞大夫人走出大堂, 瞧见在外边焦急等待的锦竹。
主仆二人大半年未见,锦竹自姚芙绵在驿站失踪之后整日以泪洗面,一直守在琉缨院等她归来。听得江府家仆都在传姚芙绵回来了, 锦竹立刻赶过来,此刻见了姚芙绵, 泣不成声。
“娘子……奴婢还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呜呜呜……”
想起过往, 姚芙绵心中也是唏嘘一片,宽慰道:“莫要哭了, 我这不是好端端的。”
锦竹以袖揩泪, 连连点头。
江馥听得消息也赶过来, 姚芙绵见到她, 柔柔唤了一声:“馥娘。”
江馥盯着姚芙绵的脸,有许多话想问,但想到那些传闻,担心挑起姚芙绵的伤心往事, 只好作罢。
“你无事便好。”
姚芙绵关切地问了几句江馥近况。
江馥身后还站着江卓, 少年人身量长得快, 他比之前高出许多,身姿清瘦挺直如青松。
江馥与姚芙绵说话, 他便沉默不语地站在那处,抱臂偏头瞧檐下雕刻卷云纹的瓦片, 又时不时侧目看过来两眼。
“卓郎君。”
直至姚芙绵喊了他一声, 他方看过来,顺势直视她, 从鼻腔哼出声, 算作应答。
姚芙绵与江卓不甚熟悉,仅是对他笑笑。
姚芙绵与江馥叙谈的功夫, 江砚已与大夫人请完安出来。
“堂兄。”江馥与江卓齐声喊道。
他目光先是略过姚芙绵身影,才不轻不重“嗯”了声。
姚芙绵身形有些僵硬。
如今身在江府,四下都是耳目,何况方才大夫人还那样告诫她,姚芙绵可不想与江砚有更多牵扯被人瞧见。
她低眉垂眼,并不看江砚,小声唤了一句“表哥”,又与江馥说道:“我有些乏了,先回去歇息,晚些再找馥娘。”
江馥颔首:“好生歇着。”
姚芙绵低着头,带上锦竹从江砚身侧经过,回了琉缨院。
*
江府目之所及都与从前无异,又好似什么都改变了。
回到琉缨院,一切还是熟悉的模样,姚芙绵看见宋岐致送她的那只雪白兔子。
白兔在锦竹与江馥的照料下比从前胖了一圈,冬日临近,它身上更加毛绒绒。
姚芙绵困顿,却无法安心入睡,大夫人虽未在明面上为难她,然一旦江巍回来,知晓了江砚将她带回来的事,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江砚向她承诺会处理好此事,然究竟要如何处理并未与她明说,若是最后无法说动江巍,吃苦受罪的还是她。
姚芙绵幽幽叹了口气,叮嘱锦竹留意大房那边的动静,尤其是江巍回来之后若是有什么举动,要第一时刻告知她。
锦竹不明所以,颔首应下。
姚芙绵这才稍感安心,整理好自己的东西之后躺下小憩。
屋子里安静极了,她很快入睡,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打开发出细微声响,心有忧虑的姚芙绵立刻从梦中惊醒。
锦竹见姚芙绵醒了,有些无措道:“娘子,是奴婢吵醒您了吗?”
姚芙绵坐起来,抓了抓乖顺垂落在脸侧的长发,嗓音带着刚醒的倦软。
“无事……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江家主可回来了?”
“回来了。”想起方才向家仆探听的事,锦竹心有余悸,“不知是发生何事,江家主一回来便叫了大公子去祠堂,据闻脸色瞧着很差,似是愠怒不已……”
姚芙绵一颗心高高提起,嗓子发干,愣愣问道:“后来呢?”
锦竹摇摇头:“后来的事便无人知了,不过半时辰后江家主才从祠堂出来,虽脸色并未好转,但似乎也未责罚大公子,大公子在江家主离开后不久也回了皓月居。”
看来江巍的确对江砚带她回来一事心存芥蒂,也不知江砚与江巍说了什么,江巍是否还想要江砚要她性命……
姚芙绵蹙眉沉思,瞧见锦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问道:“还有何事?”
“大公子命人送了汤药过来。”锦竹纵使满腹狐疑,仍是坦白说道,“那侍者还未离开,说是要等娘子醒来,亲眼见您喝下去……”
姚芙绵最初仰慕的人是江砚,如今又与宋岐致解了婚约,此行还一同回来,江府的人都在传她与大公子关系匪浅……
自清楚腹痛根源之后,江砚让医士开了方子给她调理,回洛阳的路上,他每日都要监督她喝下那浓黑发苦的药汁。
姚芙绵烦躁不已。
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明目张胆,生怕旁人不清楚他们二人如今是什么关系不成?
可想起那段时日,姚芙绵对江砚又不全是怨怼。
她有时马车坐得疲乏,浑身酸疼,江砚会带着她骑马。马上装着舒适的马鞍,姚芙绵侧坐在江砚身前,他便环着她,不紧不慢地踱步。
在她食不下咽时,江砚也会找来炖了排骨的莲藕汤,她才会多吃两口。
正因如此,姚芙绵才越感烦闷。
她想要完完全全地与江砚撇清关系,二人却是越来越纠缠不清。
她不情不愿地去见了那侍者,当着他的面将尚且热着的药汁一饮而尽,又让侍者回去传话,她已经无碍,江砚不必再多此一举。
*
如今的江府对姚芙绵而言是个暗含危险的地方,她行事言谈多了几分小心谨慎,唯恐有人借此发难。
江馥来寻,姚芙绵也乐意与她待在一处。
“你与宋仁安……”这件事在江馥心中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们二人当真要解了婚事?”
姚芙绵本意是与宋岐致解了婚约之后好正大光明地同崔忱相处,哪料到事态会变成现在这般……
事已至此,姚芙绵也有些无奈:“的确如此。是我同他无缘。”
宋岐致尚在晋阳,姚芙绵打算待他回来之后,二人再共同与宋祎明说。
“那你与我堂兄,可还——”
姚芙绵脸色霎时一变,急忙做出噤声手势,惶恐地回头看了看,见无旁人路过才松了口气。
“我与大公子之事,馥娘便当不曾发生过,往后莫要再提了。”
江馥见姚芙绵如此抗拒,只好不再多问。
江卓来找江馥,恰好听到姚芙绵那句话。
心想,她还算有自知之明。
他坐在江馥旁侧,只需稍一抬头便能看见姚芙绵。
起初所有人都认为姚芙绵被贼人掳走,再无生还可能,亦或是这辈子不可能再回到洛阳,江卓也是如此想。
他与姚芙绵不算什么大仇大怨,并不会盼着她非死不可。
然而每到夜深人静,他又会无端想起姚芙绵。
回想与他争辩时姚芙绵又嗔又瞪的眼神,连出言讥讽他的面目都变得不那么可恶。
然眼下她当真安然无恙回来,江卓说不清自己什么感受,兴许是有一丝高兴的……
江卓出神地想着,看见姚芙绵水亮的眸子带着柔婉的笑意,唇瓣与江馥说话时开开合合,看上去很柔软……
他喉头无意识咽了咽。
可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双目瞪大,一时难以置信,不知是气是羞,耳尖红如滴血。
“阿卓,你怎的了?”注意到江卓异样,江馥关切道,“脸突然变得这样红。”
姚芙绵同时看过来,江卓顿时慌乱地撇过脸,支着手肘撑脸,闷声道:“无事。”
前两日立冬,虽尚未落过雪,但天日渐寒凉。
姚芙绵是午时来二房寻的江馥,彼时日头正盛,她便未穿上大衣,此刻日光薄弱,便有些受不住。
她正欲起身告辞,与此同时江卓先她一步开口。
“阿姊,我先回去了。”
他心乱得一团糟,无法继续待在此处。
他看一眼对面的姚芙绵,发现她已经站起来,倨傲地抬起下颌,问道:“你做什么?”
姚芙绵平和地笑笑。
“我也正要回去。”
江卓又扭过头,似乎对同她一道离开这件事有些不情不愿。
江馥正好有本落在江卓那处的书籍要拿回来,便将他们二人送出院门。
行至半途,一阵寒风袭来,姚芙绵身子不禁瑟缩一下。
“怎的也不知穿件厚袄,若是得了风寒——堂兄。”
姚芙绵与江卓齐齐看去,看见从外面回来的江砚,正朝这处走近。
姚芙绵立刻低下头,唯恐与之对视,默默祈祷江砚快些离开,千万不要走到她跟前。
令她失望的是,江砚听不到她心中祈求,玄黑的靴尖在她眼前驻足。
江砚身上带着外头的寒气,目光有如实质,姚芙绵正思索着说些什么能够快速脱身,下一刻,江砚解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大氅不算厚重,却足以隔绝凛凛寒风,还带着温热,熟悉的气息霎时将姚芙绵完全包裹。
暖意令她理智变得松散,动作也变得迟钝,最后只能乖乖站在原地忘了推拒。听到旁侧人的抽气声,姚芙绵无可奈何地闭上眼。
江卓回过神,讷讷同江砚问好,后者目不斜视地应一声。
江砚长指捏着带子系扣,又旁若无人地将姚芙绵被大氅压住的长发抽出来整理好。
最后一缕长发从他指尖滑落,江砚朝江馥与江卓略一颔首告辞,越过他们三人离去,对姚芙绵埋怨的眼神视若无睹。
第075章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在场还有不少家仆, 他们自是不敢置喙江砚所为,然从他们面上的吃惊之色,已能预料到他们私下会如何谈论。
江砚众目睽睽之下的亲密举动, 像恨不得他们二人的关系昭告天下。
姚芙绵对尚处怔愣的江馥与江卓二人告辞,回到琉缨院, 泄愤一般将大氅用力脱下。
锦竹迟疑问道:“娘子, 您与大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姚芙绵长长叹息一声,指了指大氅, “送去皓月居还给大公子, 替我多谢大公子好意。”
若是立即拿去还, 江氏长辈诘问起来, 还能辩解两句。
锦竹应了,可回来时仍旧带着大氅。
她为难道:“奴婢进不去皓月居,那侍者说……大公子说了,要还需得娘子亲自去还。”
姚芙绵听得连连冷笑。
“既如此, 便不必再管了。”
经此一事, 姚芙绵更加躲着大房那边的人。
然住同一屋檐下, 无可避免地会碰上一两面。
彼时她与江馥从外头玩乐回来,正好遇上要出门办事的江巍。
姚芙绵背后冒出冷汗, 几乎想要转身逃开,双足却僵立在原地不能动弹。
不知回来当日江砚与江巍说了什么, 江巍并未如姚芙绵想象中的那般对她横眉冷对, 出乎意料地,江巍回应完江馥的问候, 又和蔼慈祥地叮嘱姚芙绵天寒多添衣。
姚芙绵愣愣颔首应下。
可回去之后她抓心挠肝似的难受, 江巍掌权多年,又身为江氏家主, 根本无需同她一个晚辈虚与委蛇。
趁着昏暗夜色,姚芙绵带上那件大氅,决定去向江砚问清楚。
皓月居的侍者见了她,恭敬地迎她入内。
近来江砚十分忙碌,此刻他还在书房伏案处理政务。
姚芙绵将手上的大氅扔到江砚身侧,忍不住问:“你究竟与江家主说了什么?”
江砚只是看着她,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躲我一辈子。”
这句话换来姚芙绵的怒目而视。
江砚搁下笔,将大氅收起挂好,朝姚芙绵走过去,将她揽进怀里。
两人连着几日未好好相处过,连见面都是匆匆一别,更别提温存。
姚芙绵不满道:“你还未回我的话。”
“我与父亲提起你我二人的婚事,父亲答应了。”
姚芙绵愣住,半晌才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恍惚以为自己听错。
“你、你何时说的?不对,江家主答应了?为何会答应?他分明还要你……”
江巍答应他们婚事,比姚芙绵听闻江巍想要杀了她还令人惊骇,她有些语无伦次。
“回来那日父亲找我谈话。”江砚声音平缓,不疾不徐,“我与他做了交易……父亲不会再反对我们的婚事,只要母亲同意,你我便可成婚。”
“交易?”
姚芙绵更加一头雾水。
什么交易能让江巍妥协。
江砚不欲在此事上多说,双臂用力箍紧,低头深吸她肩窝气味。
头脑发蒙,轻飘飘的好似落不着实处,姚芙绵被抱得快要喘不过气,捶了捶江砚才让他松了力道。
她仍是有些不敢相信,想起江砚从前说过的话,她阴阳怪气道:“表哥怎的改主意了,从前不是嫌与我成婚是个麻烦,一直不肯应我?”
还空口无凭地让她等他,没个准话。
“的确麻烦。”江砚坦诚道,“然比起失去你,那些也算不得什么了。”
没了婚书,要想与姚芙绵成婚会遭到江氏上下的反对,但在姚芙绵离开后的那段时日,江砚已经想清楚,若只有成婚姚芙绵才会心甘情愿地待在他身边,那他会竭力扫除阻碍。
与江巍做交易是最快的途径。
他轻声细语的话连同气息一同落在姚芙绵耳侧,像羽毛轻轻扫过。姚芙绵对江砚猝不及防的情话有些不适应,心尖轻颤,偏过脸推了推他:“你少花言巧语……”
两人依偎在一处,片刻后,姚芙绵又问:“姨母会答应吗?”
即便江巍同意,大夫人也无可能会立马赞成他们婚事。
“母亲那处我会去劝说。”江砚问,“芙娘,你愿意嫁我吗?”
江砚稍松开些许,直直盯着姚芙绵,眼神灼灼。
姚芙绵眨了眨眼睫,未立刻回应。
她认真地想,江砚家世门第无可挑剔,为人博才多学,又是朝中重臣,在洛阳乃至整个大晋,无人出其左右。
在外是君子端方品行,相貌俊美,虽强势地掠夺过她,但对她的喜爱不似掺假,日后若是能待她再好一些,并非不能原谅……
何况阿父也对江砚颇为欣赏,应当不会反对这门亲事。
“待姨母先同意了再说……”姚芙绵并未给出确切回答。
江砚看透姚芙绵顾虑,眼下立刻答应并非明智之举,倘若他最后无法让大夫人同意,姚芙绵仍是会离开他。
但他不会让姚芙绵再有机会。
她身上香甜的气息丝丝缕缕地传入鼻息,江砚有些急切地去吻她,姚芙绵并未抗拒,仰起脸迎合。
桌案的东西被扫落在地,衣裳层层叠叠,散落在桌案和地上,又被姚芙绵压在身后。
屋外寒风凛冽,室内是与之相反的灼热。
桌案晃荡,姚芙绵后腰磕在案沿,口中发出一声轻哼,江砚一只手扶上去,让她腰撞在他掌心。
姚芙绵抬起有些无力的手臂,勾住江砚脖颈,声音有些含糊发颤。
“你说过,事情处理完会送我回去扬州,莫、莫要忘了……”
“好。”
不知过了多久,姚芙绵已经哭过两回,即便在受不住时捶打江砚,他也仅是放轻力道,未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够了……你快一些,我该回去了……”
她来的路上只遇到过一两个家仆,虽不算惹眼,但若是太晚回去,被人瞧见了不知要传出什么流言,总归是不大好。
江砚吻了吻她眼角不受控溢出的泪水,动作是与之截然相反的强势。
他嗓音有些发哑。
“芙娘,今夜留下来……”
江砚对她都是强硬的索取,何曾这般好声好气地央求,再有今日发生的事,姚芙绵不由得心一软,答应了。
事毕后,江砚将那些衣裳重新给姚芙绵穿好,再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自己只披上一件外袍,命人在房中备好热水,抱着姚芙绵过去梳洗歇息。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姚芙绵便被江砚叫醒。
身体又沉又困,她不满地咕哝两句,拉过锦被盖上头顶。
全然忘了这是自己昨夜睡前要求江砚叫醒她的。
“芙娘,该醒了。”江砚已醒了许久,声音清朗,“再晚些回去,路上人便要多起来。”
他不介怀被人瞧见姚芙绵从他居所出去,只是若真如此,姚芙绵定要不快地与他算账,怪他未早些叫醒她,之后怕是不肯再来皓月居。
姚芙绵脑袋动了动,这才悠悠转醒。她瞧一眼窗外,发现还黑着,才放心地下床。
凌晨的风更大更冷,不比雪日好多少。江砚给她披了件厚袄,牵着她手走出皓月居。
皓月居的侍者见了他们只恭敬地问好,不会多看一眼,更不会将事情传出去。
琉缨院与皓月居隔得远,姚芙绵本打算回去之后再好好睡一觉,哪成想回到琉缨院已清醒得差不多。
她将厚袄脱下还给江砚,又担心被人瞧见,赶着江砚快些走。
“表哥快回去吧。”
江砚站着不动,姚芙绵无奈看他一眼,只好凑上去吻了吻他嘴角,这才顺利把人赶走。
江砚离开后,她进琉缨院大门前又回头四下看了看,见无人才放下心。
天色朦胧,一些事物并不算看得清楚。江卓身影隐在树下,未被发现。
亲眼目睹姚芙绵与江砚的亲热举动,他一时难以置信,心中又有一股说不清的古怪感受。
像吃惊,又像鄙夷,更像羞恼。
姚芙绵凭什么与宋岐致解了婚约之后又继续去纠缠江砚。
江砚岂是她能高攀得上的。
可看他们二人的举止,江砚分明乐在其中。
江卓又想起那日江砚给姚芙绵披上大氅时熟稔又自然的动作,好似他们二人亲密无间。
正是当日亲眼看见江砚对姚芙绵做出的举动,才令江卓这几日心烦意乱,他昨日又无意间听见长辈们在谈,江砚有意要娶姚芙绵。
姚芙绵那样的落寞世族之女,如何配得上江砚。
江砚怎的能娶这样一个空有美貌而无家世才学的女子。
可他的不甘又不完全是出自对姚芙绵的不满。
他心气浮躁地胡思乱想了一夜,如何都无法入眠,起身起来散心,却不知不觉走到琉缨院附近,更是撞见了江砚送姚芙绵回来的一幕。
这便表明,他们二人是从皓月居过来的。
姚芙绵在皓月居过了一夜。
那他们,做了什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能做什么?
江卓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小郎君,许多事古籍书上均有记载,从前夫子罚他抄一些古籍,他在藏书阁误打误撞地见过不少。
彼时他不懂书上那些淫词艳曲是何意思,但随着年岁渐长,如今他已明白。
想到这些,他秀气清俊的脸颊不禁浮现红晕。
他想,像姚芙绵这般肤浅的女子,不该去玷污江砚。
分明之前还在传她与宋岐致恩爱非常,这才过了多久,她便能够移情旁人。
想来,她也非什么专情之人。
*
洛阳下初雪的时候,宋岐致也从晋阳回来了。
宋岐致驱赶敌军有功,又揪出并州叛变之人,回洛阳便进宫去论功行赏。
姚芙绵与宋岐致解除婚约的事还未与宋祎详谈,当初是大夫人替她出门与宋祎谈论,这回也自然该大夫人以姚芙绵长辈的身份上门。
未等姚芙绵去拜托大夫人,大夫人先遣人来与她说些相关事项。
“听闻岐致这几日忙着御史台的事,暂且脱不开身,待他闲下来姨母再上门。”
大夫人依旧是那副慈爱的模样,和蔼开口,问道:“芙绵,你当真要与岐致解除婚事吗?”
大夫人神情不变,似乎真的只是担心姚芙绵日后懊悔,想要劝她再多思虑思虑。
“如今外界都在传御史大夫之位即将落入岐致手中,你若嫁与他,日后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何况还有卫国公府。”大夫人笑道,“日后他还会是国公,一旦岐致没了与你婚约的束缚,洛阳想与卫国公府结亲的人趋之若鹜,很快便会有人上门去拜访。”
“芙绵,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
不可否认,大夫人的话的确让姚芙绵原本已经坚定的心动摇了一瞬。
然她想起江砚的话,她若与宋岐致藕断丝连,江砚哪里肯放过她。
瞧着大夫人的态度,江砚应当是还未劝动大夫人答应他们的婚事……
大夫人并不急着催促,她喝了口茶,声音从容平缓。
“芙绵不想嫁与岐致,可否与姨母说说缘由?是看不上岐致,还是有旁的人入了你的眼?”
姚芙绵听得眼睫抖了抖,一时回不上话。
江砚不是说会劝大夫人,可大夫人今日的模样,像是完全不知此事。
何况如今江府多多少少在传一些有关她与江砚的传言,大夫人不可能未听过。
以大夫人今日的态度来看,更像是不将她与江砚的婚事当回事。
短短片刻,姚芙绵想了许多。
倘若大夫人不同意,她与江砚仍旧无法走到一处,她又放弃与宋岐致的婚事,到时岂不陷入无助境地。
“芙绵,姨母瞧你这模样,像是还未完全下定决心。”大夫人笑笑,“兴许你只是与岐致分离得久了些,多相处相处,情意便回来了。你们从前那般恩爱,如此放弃实在可惜。”
与宋岐致的事,拖一拖总归不会是什么坏事,也给她留了余地,不至于到时被逼得太紧。
姚芙绵声音低下去:“姨母所言极是……”
“待岐致得空之后,你见一见他吧,兴许见了面,你会改变想法也说不准。”
大夫人最后只留下这句话便让姚芙绵回去了。
大夫人的话不无道理,在与江砚婚事还未确定下来的情况下,她的确不该轻易做出决定。
姚芙绵不得不承认,即便她对江砚生出点心思,但比起日后的安稳,一时的情爱又算得了什么。
*
大晋内忧外患不断,并州的灾祸才平息,又传来幽州的消息。
幽州同样是大晋边界,多年来遭异族侵扰不断,一直有派军驻守,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但这回情况严峻。
当今皇帝的胞弟平南王领地便是在幽州附近,外界一直在传他身体羸弱,时常迎风咯血。
实则这是他为了降低皇帝的戒备,以掩饰自己的谋反之心,早在暗中蓄养兵力,眼见着时机已到,兵马正朝幽州而去,打算先夺下幽州。
平南王来势凶猛,皇帝焦头烂额地召集众臣,不知该派谁去最合适。
这几日,江砚时常被传召进宫商议对策,自大夫人找姚芙绵谈话过后,姚芙绵还未见过江砚。
第076章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当初姚芙绵与宋岐致并未将话说得太绝, 倘若她回心转意,加之二人婚约尚未正式解除,要想挽回不算太难。
可每当她生出这个念头, 江砚清冷的面孔便会跃上心头,漆黑幽暗的眸子直直盯着她, 搅得她烦闷不知如何抉择。
江馥与姚芙绵关系密切, 得知大夫人找姚芙绵谈过话,又已大致猜到姚芙绵与江砚如今是什么关系, 主动说起此事。
“若真要比较起来, 自然是我堂兄更胜一筹。”
江馥站在江砚阵营, 滔滔不绝地说起外界那些赞誉江砚的话语。
无论是仪表相貌, 亦或是才识本领,她认为这些都是宋岐致无法与之相比的。
“再者,便是宋仁安迟早要迁御史大夫又如何,我堂兄政绩斐然, 位子岂会比他逊色……”
这些姚芙绵都清楚, 她的顾虑也不在这上面。真正的缘由, 她却不好与江馥多言。
江馥陆陆续续地与姚芙绵说了许多,末了又道:“……这些不过是我的看法, 如何抉择,还需得你自己考虑清楚。”
姚芙绵颔首, 低声道:“我知的。”
二夫人让侍女来唤江馥, 江馥皱起眉,叹出一口气。
她年纪已到, 二夫人最近正在替她择选夫婿。
“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二人原本还约了晚些时候去集市上买些嫩叶喂兔子, 江馥想了想,说道, “半个时辰后我若还未回,芙娘便先回去,待我得闲了再去寻你。”
“好。馥娘不必管我,快些去吧。”
江馥离开后不久,姚芙绵听到江卓的声音。
“阿姊,你看我捡到什么。”江卓嗓音带着笑意,“方才我在院子里看到一只雀儿,走近去瞧它竟也不逃。如此呆笨,天儿又冷,若是不管它,怕不过两日便要饿死了。”
江卓脸上的笑在看到姚芙绵后微微一滞,旋即竖眉瞪眼,下颌一抬:“怎的是你?我阿姊去哪了?”
他低头,用手指去逗掌中雀。
“二夫人寻馥娘有事。”姚芙绵轻缓地回话,目光落到江卓手上,看见被他抓在手里的雀鸟抖了抖小脑袋,发出清脆细微的“唧唧”声。
她好心提醒:“这等生长在山野的雀鸟极难养活,被人抓到活不了多久,卓郎君还是早些放了它好。”
江卓不过一时觉得新鲜,从未想过要将它养大,听得姚芙绵如此说,好似他是什么天真贪玩的稚子,脸色立刻涨红。
“我自然清楚……”江卓有些恼羞成怒,“若不是我,它早被冻死了。”
姚芙绵笑笑,不再多言。
手上的雀鸟变得烫手,令江卓一时有些束手无策。
他有些懊恼来此。
他说不清自己是想要过来找江馥,还是听闻姚芙绵在此才想要过来。
他记得姚芙绵养了一只雪白毛绒的兔子,原以为也会对这雀儿起兴致,不想来了之后,姚芙绵是劝他放了它。
“我见它在冰天雪地里冷得瑟瑟发抖,不过是……好心救它给它些吃食,待它想离开我自会放了,何须你多言。”
最后,江卓说了这么一句。
“郎君心善,是我失言。”
姚芙绵自知自己方才那话惹得江卓不快,不欲与他过多争辩,顺势奉承一句。
但江卓的脸色并未好转。
他又想起那夜姚芙绵面对江砚时候的神态,眼睫不禁颤了两下,偏过脸哼出一声:“无趣。”
而后也不等江馥回来,先行离开。
*
江砚已有三日不曾回过江府,原本这日议完事该回来,恰有一官员府上有喜事,顺道将江砚请去吃酒。
姚芙绵听说后,顿时皱起眉,流露出些许不快。
到了夜里,皓月居的侍者如常送来汤药。
尽管姚芙绵不准江砚再送汤药,调理身子的药汁仍一日不落地准时地送来给她。
“大公子可回来了?”
侍者恭敬回道:“还未。”
心中烦闷加剧,姚芙绵端起药汁一饮而尽,又披上厚袄出门。
锦竹跟在后头问道:“外头瞧着像要下雪了,娘子要去哪?”
姚芙绵只道:“你不必跟过来。”
*
江砚回到江府时,天上正好落下雪。
洛阳的雪落在身上不会即刻消融,但地面更加难行,夜色昏暗,行走需更加小心。
江砚敛眉,思索近来发生之事。
某刻,身边有侍从“咦”了声,语气犹疑:“皓月居门口那处好似有人。”
江砚步子一顿,抬眼看去,借着皓月居门口荧荧的光辉,很快认出那人是谁。
姚芙绵也在这时看见他,立刻提裙朝他跑过去。
她未留意脚下,跑到江砚面前无法站定,直接打滑摔进他怀里。
江砚稳稳托住姚芙绵,眉宇舒展,忍不住笑道:“毛毛躁躁。”
姚芙绵嗔怪地拍他一下,又将手上的东西塞进江砚手里,用只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快些吃下去,否则起疹可有你好受的。”
心房像被填满,江砚捏着瓷瓶,解释道:“我并未饮酒。”
姚芙绵狐疑地看他一眼,踮起脚尖,在离他唇瓣咫尺的地方轻嗅,的确未闻到酒味。
她放下心,可下一刻又蹙起眉。
还未决定是否要与宋岐致再续前缘,原本这段时日姚芙绵该是要躲着些江砚的,却在知晓他去赴宴之后,想起他曾因食过掺酒的玉团糕起疹,鬼使神差一般带了药到皓月居等他归来。
江砚这样精明,怎的会让自己饮酒,即便饮了,皓月居的医士专侍他一人,如何会让他有事。
根本无须她多虑。
她本不必多此一举过来。
意识到这些,姚芙绵感到些许烦乱,正想辩驳自己并非是在担忧他,然触及江砚眼底柔和的神色,余下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在姚芙绵失神的间隙,江砚已牵住她手,带着她往回走。
雪继续下着,侍者送来伞,江砚接过,撑在姚芙绵头顶,问道:“我这几日不在,汤药你可都有按时喝下?”
想起那碗黑乎乎的苦涩药汁,姚芙绵立刻露出嫌恶之色,语气也带了些不耐。
“你回回让人盯着,我是否有喝你不是最清楚?”
江砚不置可否,换了只手撑伞,另一手牵住她手。
姚芙绵仰头望了眼覆在二人头顶的伞面,有些恍惚地回忆起许久之前,她与江砚被困在藏书阁的事。彼时只有一把伞,江砚宁可干等着让人再送一把,也不愿与她同行。
如今,却是他亲手为她撑伞。
走了几步,姚芙绵低下头,小声道:“我该回去了。”
江砚迟疑一瞬,改了方向,送她回琉缨院。
二人一路无话,只有掌心的温热传给彼此。
*
不久后,去往幽州平叛的人选已经确定,但姚芙绵并未听说是何人,何况她近来自身烦忧不断,朝中选了哪位将军与她并不相干,因此也不放在心上。
即便有祸事,洛阳依旧一派繁华安稳,江氏百年望族,根深叶茂,本最不该受到影响,但近来府里却是一片沉闷凝重,家仆言行举止都透露小心谨慎,生怕出现错处。
姚芙绵察觉不对劲,还未等她细究缘由,江馥先来同她诉苦。
“阿卓又闯祸了。”江馥唉声叹气,面露愁思,将两日前发生的事告知姚芙绵。
江卓在院子里捡到一只雀鸟,逗弄两日之后失去兴致要将它放了,却不想那雀儿低低地飞了一阵又一阵,最后竟是飞进供奉江氏先祖的祠堂。
江卓时常被罚在祠堂思过,清楚祠堂是多庄重严肃之地,见状后背几乎起了一层冷汗,若那雀儿做出不敬之举,被长辈们知晓,定又逃不过一顿责罚,忙命家仆将那雀儿赶出来。
不料雀鸟受惊,慌张四处逃窜,家仆手忙脚乱地抓捕,最后有几张牌位被撞翻在地,惊动府中族老。
听毕,姚芙绵疑惑,既是冲撞先祖牌位,虽不算什么小事,责罚江卓便是,不该连累至整个江府人人自危。
然江氏古板守规矩,对于先祖存有敬重之心,会严厉责罚也属正常。
姚芙绵问:“是打算如何责罚卓郎君?”
江馥紧紧皱眉,面色更加难看,说道:“阿卓难辞其咎,但……”
她压低声音,附在姚芙绵耳边,说了一句话。
姚芙绵听得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祠堂正中间那张牌位,背后刻有一外人的名姓——云姎。
云姎听着像女子的名,然江氏不曾有过关于此人的分毫记载,又是刻在背面,显然是不能为人所知。
外人的名姓被刻在江氏先祖的牌位上,接受着江氏子弟日夜的跪拜供奉,此事远比江卓冲撞牌位要更严重。江氏的族老将其瞒下,命人彻查。
然而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牌位背后刻上名姓生辰八字,又瞒过众人许多年,这样大的事,府中鲜少有人能做到。
何况,有关祠堂的一切,一向是由江氏世代家主负责。
当年江巍接管江氏时,应当对那些牌位一一检查过,按理,那名姓不该留至今日。
一切看似杂乱无章,又紧密相连,姚芙绵蓦地想起魏刺史说过的话,脑海某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同时令她惊颤不已。
第077章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即便江氏有意将此事瞒下, 消息仍是不胫而走。
江巍忙着处理朝中事务,得知消息后立刻往府里赶,甫一回来便被大夫人唤去。
不知二人谈了些什么, 江巍离开时阴沉着脸,大夫人气急攻心, 险些晕厥。
渐渐事情也在府中传开, 姚芙绵也得知了事情始末。
原来那位唤做云姎的女子,本是一名舞姬, 江巍在与大夫人成婚之前, 与她恩爱非常, 后迫于江氏长辈的反对, 与云姎断掉干系后同大夫人成婚。
此事除了当时江氏的几位族老,鲜少有人知。
与江巍成亲前,大夫人便知他有一宠爱非常的姬妾,好在成婚前江巍便将此女送走, 她这才放心嫁入江氏。
当年知情的人都认为江巍已经彻底与云姎一刀两断, 不曾料到江巍依旧与她藕断丝连, 另造别苑,将其养做外室。
婚后, 大夫人发现端倪,知晓了江巍依旧与其往来, 然这样的丑闻传出去对谁都不利, 大夫人并不声张,只想隐秘地处理此事。
她需要借助江氏的势力为自己母族谋利, 江巍同样需要通过娶她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二人不过各取所需。
再后来,便是云姎溺水身亡的消息。
大夫人以为此事便算做了结。
可江巍却将这上不得台面的舞姬名姓刻在江氏先祖的牌位上, 将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妻子置于何地?
大夫人出身名门,身为江巍正妻,如何能容忍一个卑贱的舞姬爬到她头上,故而与江巍大吵一架。
有气节的名士都不会做出妻子尚在便娶小妾这样的事,然不乏有人会在私下养着外室,并不算什么稀罕事。
江巍的这段风流往事被人调侃一阵,有人耻笑他寡廉少耻,娶了夫人还惦念小妾,也有人感慨他的情深,能为一爱妾做到如此地步。
然豪族这样的秘辛,与平民百姓也无多大干系,沸沸扬扬地传了一阵,又归于平静。
姚芙绵了解完来龙去脉,认为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被魏刺史误认为的“大夫人”无疑是云姎,既二十年前身故,那她腹中的胎儿,又如何了……
*
此事让江府闹了两日,又在一瞬间平息,连家仆都不再提起半句。
大夫人依旧端庄得体地掌管江府事务,面色和蔼,瞧不出半点余怒痕迹。
江巍自此事之后又回到朝堂处理政事,干脆以政务繁忙为由,鲜少再回江府。
那张刻有云姎名姓的牌位,偏偏是用来供奉江氏先祖的,新的牌位已经命人赶制,一时半刻无法替换,便也暂且由着那牌位供奉在原处。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惹起端头的江卓反倒被忽视在一旁,被江峙训斥几句便没了后续。
江卓心有余悸,这段时日称得上是谨小慎微,除了去找江馥外便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连府门都很少出去。
此事对大夫人的打击必定不小,姚芙绵好歹唤她一声“姨母”,思索自己是否该前去宽慰一番,又担心因此惹得大夫人再难受一次,纠结之下,只好作罢。
姚芙绵想着大夫人这段时日心情不佳,她最好表现得乖巧顺从些,是以在大夫人遣人来唤她去大堂时,她未多想便去了。
她并未料到会看见宋岐致,愣在原地。
时过境迁,宋岐致面上的温朗淡去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内敛,目光抬起时与她对视,显然也有些意外,怔松过后又移开。
姚芙绵不知怎的生出些烦躁,内心还有一些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抵触。
“芙绵,你来了。”大夫人面上有微微倦态,依旧笑容可亲,“快些过来。你与岐致当初感情甚笃,隔了好一阵不见,生疏了不成?”
大夫人想要重新撮合姚芙绵与宋岐致的心思并非一时兴起,一直以来顺从的江砚如今也开始反抗她,只要姚芙绵与宋岐致重归于好,江砚再如何也该歇了心思。
姚芙绵低头咬了咬唇,半晌才出口一句:“宋世子。”
宋岐致今日原本只是想探望一番大夫人,不想大夫人会将姚芙绵叫过来。
他微微颔首,往日熟稔到可以脱口而出的称呼变得生疏,苦涩到一时说不出口。
大夫人笑了笑,说道:“你们二人有阵子未见,想来有许多话要说,姨母便不打扰你们了。”
语毕,大夫人离去,只留他们二人在此。
沉默半晌后,宋岐致才开口。
“芙娘……近来可好?”
“一切安好。”
又是一阵无言。
想到宋岐致如今平步青云,应当是该祝贺几句的,姚芙绵正想开口,却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口中的话被生生拦回去。
江砚出现在大堂门口,目光死死盯着二人,语气堪称阴寒。
“芙娘,你过来。”
第078章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姚芙绵无端生出几许心虚, 僵站在原地不动,低头垂眼。
宋岐致率先回过神,走上前将姚芙绵拦在身后, 冷声对江砚道:“芙娘与你无甚干系,休要欺人太甚。”
江砚看着躲在宋岐致身后的姚芙绵, 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宋岐致继续道:“你们二人的事我已清楚, 从前芙娘受你胁迫不得不顺从你,实则对你避之不及。”
外界的传言宋岐致已经听闻, 这无疑是保全姚芙绵名声最好的法子, 他不会拆穿, 但在江砚面前, 无需忍让,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带了怒火。
“怀云,我一直将你做至交好友看待, 你却毁掉我们二人婚事, 如今还想继续逼迫芙娘不成?”
江砚目光缓缓移到宋岐致身上, 眼底一片幽暗。
与姚芙绵是什么干系,江砚最是清楚, 肌肤之亲耳鬓厮磨,他们做尽亲密事, 对彼此再熟悉不过。
明知宋岐致是想要故意激怒他, 但江砚仍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从前的确都是他在逼迫姚芙绵,并非姚芙绵心甘情愿。
倘若他放任不管, 姚芙绵说不准还会再一次选择宋岐致。
江砚冷冷看着宋岐致, 心中已在思索该如何杀了他好,面上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你怎知我与她无干系?又是以何立场对我说这些话?”
“芙娘若心中有你, 为何不敢过去?”
剑拔弩张,眼看着二人下一刻便要打起来,姚芙绵想到江砚曾面无表情地说过想要杀了宋岐致,担心事态愈发严峻,这才从宋岐致身后走出来,挡在他身前一步,而后便不再向前。
这在旁人看来,更像是维护。
江砚脸色微微一变。
姚芙绵低垂着眉眼,不敢去看江砚,又对宋岐致说道:“我送你出去。”
宋岐致不欲让姚芙绵左右为难,跟着她离开。
姚芙绵经过江砚身侧之时,江砚巍然不动,她步子稍稍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宋岐致则侧目看了江砚一眼,意味不明地发出一声冷哼。
*
姚芙绵只将宋岐致送到院子,想要再回去,被宋岐致喊住。
他说道:“芙娘,今非昔比,如今我已有实力护住你,你可还愿与我……”
余下的话并未说出口,二人心知肚明,宋岐致目光灼灼地看着姚芙绵。
姚芙绵一时无言。
她当初想方设法地逃离江砚身边便是为了去找宋岐致,去晋阳的路上吃了许多苦头。
可当她找到宋岐致时,宋岐致放弃她选择了权势,姚芙绵彼时是有些遗憾的,但从未因此对他有过怨言。
换做是她,也会选择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事。
困扰了姚芙绵许久的事,在这一刻突然能够轻易做出决定。
她摇头,说道:“你我之间,再无可能……往后莫要再提了。”
“为何?”宋岐致原以为,以他如今的地位,即便姚芙绵不立刻答应,也不该是这般决绝。
“是否因为江砚?”
“与他无关。”姚芙绵轻轻叹气,“是你我无缘,强行撮合迟早也会互生怨怼。”
宋岐致能够放弃她一次,往后也可能因旁的事放弃第二次。即便权势地位再如何显要,倘若不能事事以她为先,倒不如不要。
宋岐致心中说不出的落寞,但也无能为力,苦涩道:“当初是我不对……做得不够好。”
“此事并无谁对谁错,走至今日局面,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当初姚芙绵为了婚事来到洛阳,熟料至今仍是一塌糊涂,还给她招来许多麻烦。
静默半晌,再没什么好说的,姚芙绵同宋岐致告辞,转身离去。
看方向,应当是回去正堂找江砚。
宋岐致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直至消失。
往日嘻声笑语仿佛还响在耳边,娇美的笑靥在眼前如云雾一般消逝,再寻不得踪迹。
宋岐致相信姚芙绵方才所说的话是出自真心,然而他们二人本不该是这个结果。倘若并非江砚横插一足,他与姚芙绵早已成婚,何来如今的嫌隙。
宋岐致身侧的手攥成拳,一言不发地站了片刻方才离去。
*
姚芙绵回到大堂想要去找江砚说几句好话,却不想跑了个空,江砚人早已不在此处。
她又去皓月居寻,却被侍者告知江砚已经入宫,不知何时才归。
她不得不纳闷,一路进来并未看见江砚。
不过姚芙绵并不放在心上,她不来找江砚,江砚总是要忍不住找她的。
出乎她意料的是,连着两日江砚都未出现,起初她还以为江砚是气闷故意冷着她,直到听江馥提起才知,朝廷要派军支援幽州,江砚与江巍这几日都在为这事忙碌。
大夫人知晓了姚芙绵与宋岐致二人的意思,不再强求,但那些给江馥看过的青年才俊名册,在江馥看过之后会送去给姚芙绵挑选,问她是否有看得上。
姚芙绵再一次被大夫人叫到跟前。
“芙绵,并非姨母狠心不想成全你与怀云。”大夫人开门见山,不再绕弯子,“江氏能有今日来之不易,何况还有李氏在背地不断打压,怀云身为未来家主,合该迎娶一位对他有助力的名门闺秀。”
时局动荡不安,稍有权势的世家都会拉帮结派,以巩固手中权利,其中通过姻亲来结合,是最便捷有效的方式。
江氏虽位于望族之首,但有其他世家的加入总归也是一份护盾。
“怀云性子如何我最清楚,自小最听话,不必多管教,如今大了,倒是懂得悖逆我的意思。”
姚芙绵听懂了大夫人的话,这是迂回地告诉她,江砚的忤逆都是因她而起。
她不敢驳斥大夫人,只将这笔账算在江砚头上,是江砚非要缠着她不放,甚至害得她今日在此处接受大夫人的怨气。
“怀云一时糊涂,日后定会为今时的莽撞懊悔。”大夫人语气暗暗施压,“芙绵,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当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张大人府上的嫡长子年岁十八,大你余岁,才华样貌无可挑剔,朝中已为他留了位置,及冠便可入朝为官,前途无量。”
大夫人笑着问道,“芙绵,你认为呢?”
顶着大夫人的目光,姚芙绵僵硬的后背冒出冷汗,她嘴唇翕动,说不出任何回绝的话,
“姨母,我——”
“母亲。”
清冷的声音突兀出现,姚芙绵回过头,终于见到消失了几日的江砚。
她看着江砚走近,心中顿时生出委屈,目露哀怨地瞪着他。
江砚在她身侧停下,先是与大夫人问好,而后侧目,语气平静无波。
“你先回去。”
姚芙绵微微睁大眼,又去看上首的大夫人,大夫人脸色显然已有些不大好看,但未有要阻拦的意思。
到底是江砚惹出来的麻烦,也该由他来解决。于是姚芙绵起身,同大夫人拜辞,再看了江砚一眼,离开了。
姚芙绵走后,大夫人再维持不住端庄,对江砚的打断颇为不满,怒斥道:“怀云,你这是做什么?”
“母亲有事直接寻我便可,不该去为难芙娘。”江砚温和道。
“若是我说的话你会听,我何须从芙绵身上入手。你如今当真是翅膀硬了,为了一女子与我作对。”大夫人怒气不消,又似有失望,她直直看着江砚,江砚神色坚毅,迎着她的目光未有丝毫退缩,似是铁了心如此。
大夫人最后无奈叹息一声,做出妥协。
“要娶芙绵可以,母亲不反对。只是,将她纳做妾室即可,正妻之位仍是要留给望族贵女。”
江砚面色依旧平静,甚至称得上是和沐。
“孩儿只会娶芙娘一人。”
“你……”屡次被忤逆,大夫人再无和颜悦色,皱眉斥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江氏荣辱都系与你一人身上,怎可任性妄为!”
江砚自幼被当做未来家主教养,一言一行都循规守矩,恪守江氏家训,无论长辈要他做什么,他俱言听计从。
他只需乖乖地按着规定的路走即可,待顺利接任家主之位,大夫人也算圆满完全重任。
大夫人对江砚的顺从习以为常,从未想过他会反抗。
她无法容忍江砚的反抗。
“若你无法撑起江氏,要你何用?”
江砚抬眼看去,平静开口:“母亲究竟是担忧我今后无法撑起江氏,还是怕自己日后无法再掌控我?”
“你……”自己管教了二十余年的人,大夫人从未见过江砚露出这种眼神,一时哑口无声。
江砚的存在便是为了江氏日后的荣耀,倘若他不能以江氏为先,此时此刻的他根本不会出现在此处。
想起那些过往,想到自己多年来的心血,大夫人气到浑身颤抖,端庄娴熟的教养也无法压住一身恼恨。
“怀云,你究竟是被姚芙绵迷得鬼迷心窍,还是本性如此?”
早知江砚会是今日这般模样,当初她无论如何都不该同意江巍的提议。
替旁人养大的亲子,到头来却是这个下场,倒显得她实在可笑。
江砚见大夫人气极,低声同她赔罪。
大夫人冷笑连连:“你已经糊涂了,连母亲的话都听不进去。看来,只能尽快将芙绵送走,只有你再见不到她,才会恢复清醒,是不是?”
江砚眼睫微动,语气寒凉。
“母亲若执意如此,便别怪孩儿不孝。”
大夫人积攒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只觉自己多年来的付出都是在自取其辱。
“你竟敢威胁我?”大夫人双目赤红,盛怒的话语带了轻蔑,“果真是血脉相连,与那低贱的舞姬如出一辙!”
话一出口,大夫人恍然回神,这才意识到不妙。
她细细打量江砚神色,与寻常无异,瞧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惊诧。
她收敛怒意,放缓语气。
“你今日将母亲气得不轻,待你父亲回来,自去领罚。”
“是。”
江砚面色平和地应下。
“至于你与芙绵的事……”
大夫人头疼地捂住额头,却未再说下去。
“母亲乏了,你退下吧。”
江砚恭敬拜辞。
第079章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姚芙绵不清楚大夫人与江砚二人会聊些什么, 只知最后二人不欢而散。
与宋岐致的婚事再无可能,大夫人又不愿她与江砚有牵扯,想来还会引荐旁的男子给她相识。
即便她愿意, 江砚也未必同意。
烦躁不安了一整日,夜里当窗户被敲响时, 姚芙绵立刻猜到是何人。
她直接去将门打开。
江砚站在清辉月光下, 身上沾染雪夜的寒气,朗眉星目, 形貌昳丽, 像一块无暇琼玉堆砌在雪地里。
姚芙绵心跳动一瞬, 眨了眨眼, 才将江砚带入房中。
她语气不善:“表哥又夜里来寻我做什么?被人瞧见,又该传出些不好听的。”
默了片刻,江砚才开口道:“我已与母亲说清楚,往后母亲不会再为难你。”
“你、你与大夫人说了什么?大夫人又说了什么?”姚芙绵难以想象, 江砚那样听从大夫人的指令, 又一向规行矩步, 竟会做出违逆大夫人意思的事来。
何况以大夫人今日的态度,如何看都不像会同意她与江砚的婚事……
“我同母亲说了我只会娶你一人。”江砚眸光闪熠, 轻声问,“芙娘, 你愿意嫁与我吗?”
他静默等待姚芙绵的回应, 即便事事运筹帷幄,在这时也不禁紧张, 忐忑而期待她的回答。
姚芙绵一时惊愕得不能言语。
换做从前, 即便虚情假意,为了哄住江砚, 自是要一口应下,而今却不知为何不敢轻易说出口。
江砚竟能为她做到这地步……
姚芙绵恍神了片刻,才闷声问,“你当真能娶我,不会再有人反对?”
与江砚成婚,也不算坏事……
她被江砚搂到怀中,柔软的嘴唇贴上手背,痒得她指尖蜷了蜷。
她听见他说道:“我自会处理。”
后来的事一切都顺理成章,姚芙绵迷迷糊糊地被亲着,想起一事,问他:“你这几日都忙什么去了?幽州战乱当真如此棘手?”
她只知江砚在为幽州的事操劳,却不知具体为何。前两日去找江砚,江砚都是不见人影。
这话令江砚动作滞了滞,而后才说道。
“算不得麻烦,很快便能解决。”
姚芙绵思绪已经变得缥缈,如藕似玉的手臂勾在江砚脖颈,嗓音甜腻到发软。
“那砚郎何时娶我?”
“待幽州战乱平息,你我便可成婚。”
*
祠堂的牌位已经被换下,但府里却在传江巍在别处为云姎另修了祠堂供奉。
祠堂出了这样大的事,江氏又一向以孝道为先,于是在换上新牌位之后,江氏子弟都齐聚祠堂,跪拜先祖。
姚芙绵本不想来,最后被江馥拉着一道,郎君与女郎分开祭拜,轮到江馥时她只有一人,若是有姚芙绵陪同也不至于形单影只。
祭拜结束,江馥被大夫人叫走,姚芙绵先回琉缨院去。
在半路被江卓拦下。
二人向来水火不容,江卓主动找上门,想是没什么好事。
姚芙绵没好气道:“卓郎君想要做什么?”
江卓盯着姚芙绵的眼,尤其是她此刻眸子水润莹亮,无辜又清澈,微恼的脸色更加娇美生动。
江卓胸膛起伏不断,咽下口中津液,不知是气的,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你究竟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令得我堂兄对你死心塌地,甚至不惜惹恼姨母。”
“自你来了江府,府中便生出许多事端,好不容易安生了一阵,你又回来搅得一塌糊涂……”
无端被扣上罪名,姚芙绵不耐道:“卓郎君讲些道理,近来府里发生的事哪件与我有干系?至于表哥……郎君既对表哥行为感到愤懑,为何不去质问他,反倒来寻我出气?”
姚芙绵自知在江府是寄人篱下,谨言慎行,与人为善,只有江卓这般胡搅蛮缠的,才会屡次三番找她麻烦。
看惯了姚芙绵的低眉顺从,她一旦反唇相讥,江卓便有些应付不了,但他胸腔憋了一股闷气,无处发泄,使得他这几日都夜不能寐。
江卓说得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堂兄的举止皆是因你而起,我不找你找谁?你究竟是给堂兄灌了什么迷魂汤……”
到最后,他的语气低落下去,还带了些挫败,“甚至还用同样的手段对付我……”
起初的确是她先去招惹的江砚,但后来的一切都不是她能掌控的。
江卓将一切都归咎于她头上未免太无理取闹,连迷魂汤这样荒诞无稽的都说得出来。
更何况,她何时……
姚芙绵后知后觉:“且慢……你方才说什么?”
第080章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起初江卓对姚芙绵怀有嫌恶, 家族落寞便想要来攀上江氏这棵高枝,偏偏还是受人敬仰的江砚。
姚芙绵如何配得上?
江卓敬重江砚,认为姚芙绵那样身份的人站在江砚身旁都是对江砚的一种亵渎。
他静观默察, 想要寻到姚芙绵的错处好将她赶出府,可姚芙绵的举止无任何可指摘的地方。
到后来, 许是暗中观察姚芙绵的举止成了习性, 姚芙绵甫一出现,江卓目光便会不由自主被吸引……
最令他气愤的是, 姚芙绵看似待他表面顺从, 实则却对他不屑一顾。
近来更是因她频频心烦意乱, 这种憋闷意乱在看见姚芙绵与江砚共处时尤甚。
姚芙绵害他变得魂不守舍, 却还浑然不知,这令江卓极度不快,令他不想让姚芙绵得偿所愿,最好再离江砚远一些……
姚芙绵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唇瓣翕动, 喉中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 使得她发不出丝毫声音。
迷魂汤?
江卓?
她?
“江卓,你莫不是……”余下的话姚芙绵不敢说下去。
江卓比她还要小两岁, 在姚芙绵看来年岁尚小,怎么会懂得什么是情爱。
这若是传出去, 兴许又会招致来什么流言蜚语。
可江卓的话表达的确实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江卓见她惊诧, 顿时皱眉,清秀的脸浮现懊恼。
可话的说出口, 哪还有收回的道理。
他冷哼一声:“总之, 你最好收起你的心思。另外,离我堂兄远些, 他很快便要出兵去往幽州,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届时堂兄不在,伯母与众族老怎会留你在江府继续纠缠。”
江卓说完,原以为姚芙绵会笑着反唇相讥,不料却在她脸上看到更加吃惊的神色。
“出兵幽州?”她双目睁大,追着江卓急急问,“江砚要出兵幽州?何时的事?”
这时江卓也反应过来了,江砚要出兵幽州这样大的事,姚芙绵居然不知。
“亏你日夜与我堂兄日夜共处,竟连如此重要的事都不知。”江卓语气带讽,“堂兄这段时日正是为这事忙碌,很快便要启程。不过也是,与你说了有什么用……我话还未说完,你要去哪?”
姚芙绵提裙跑开,对身后气急败坏的江卓置之不理。
来到皓月居,门口的侍者告知她江砚还未回来,而姚芙绵此刻心中堆满疑惑,还有一股无处发泄的怨气,径直入了皓月居要等江砚回来。
今日祠堂祭拜还有些事需要善后,江砚留下处理,很快便解决完回去皓月居,姚芙绵未等太久。
“江砚。”
姚芙绵鲜少如此连名带姓地喊他,一贯带笑的娇美面孔此刻也被汹汹怒意代替。
“你是否有事瞒着我?”
眼睫微动,江砚不动声色避开她的目光,只是温和问道:“发生何事?”
姚芙绵几步走到他面前,质问:“你要出兵幽州一事,为何不告知我?”
起初以为是无关紧要的朝中哪位将军,姚芙绵并不在意,是以也未过多打听,可那人正是江砚,没道理她一点风声都不知,只能是有人刻意瞒下她。
何况江砚有许多次机会可以同她提起,他偏偏不明说。
“你去幽州,那我呢?”姚芙绵气得几近发抖,“你可想过我如何?”
正如江卓所言,江砚不在,大夫人与江氏其余族老少不得会想法子,好让她往后离江砚远一些。
即便江砚承诺会处理好这些事,可姚芙绵不信。
她不信江砚不在时,她能相安无事。
“你要随我去幽州。”江砚开口。
姚芙绵听得一怔。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她的去向决定了,也不管她是否愿意。
江砚既无法留下,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将她一同带走。
可姚芙绵不会去幽州。
“你说过回洛阳之后会让我回去扬州……”说不清是怨怼还是委屈,姚芙绵眼中含了莹莹泪水,指责道,“江砚,你不可言而无信。”
“你父亲那处我派了人日夜照料,你不必担心。”江砚清楚姚芙绵的顾虑,嗓音依旧平和,“待从幽州回来,我会陪你回去看望。”
可去幽州并不在姚芙绵的打算里,即便真去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她原本这几日已在准备回扬州的事宜。
“我不会去幽州。”盛怒过后,姚芙绵冷静下来,字句冷硬,“要去你自己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
“你不去也无妨,我会很快解决战乱,回来之后立刻陪你回去,你且等我一阵……”
“不必了。”姚芙绵面色恢复冷然,说出口的话像冬日藏在湖面底下的寒冰,“江砚,你我之间,不如到此为止。”
江卓的话提醒了姚芙绵。
江砚因她而与大夫人不和,如今又被她发现了江卓待她的心思,这些事若传出去,少不了要扣一项祸水的罪名在她头上。
宋岐致与江砚决裂也因她而起,外界虽不知实情,但也传得沸沸扬扬。
与江砚……兴许便是一场错误。
一时的情爱最当不得真。
江砚脸色因她想要再次撇清干系的话语变得阴沉。
“芙娘,你在说胡话,是不是?”
姚芙绵垂下眼,已经在思索对策。
以江砚的性子,如何肯轻易放过她,只怕是她若真做得决绝,江砚只会比她更不择手段。
于是她转而露出一副哀婉神色:“我是舍不得表哥,可又怎能同表哥一同去幽州,若传出去,世人只会认为表哥昏蒙,为女色所迷,于表哥名声不利。”
看似为他着想的一番话,却字字都是她的退路。
江砚已了然姚芙绵的心思,压抑怒火,冷眼看她继续说下去。
“表哥且安心支援幽州,我先回扬州去,待表哥得胜归来,我定会衷心恭贺表哥,至于……其余的再论。”
姚芙绵自认自己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进退有度,如何也该让江砚放心了。
而江砚早已熟知姚芙绵口蜜腹剑作态,一眼便看穿她心中所想。
她若真回了扬州,只怕不会再回来。
可他们是这世上关系最亲密的人不是吗?
分明姚芙绵不久前才答应嫁与他。
为何又能如此轻易地反悔。
心脏像被人紧紧攥住肆意蹂.躏,却不得缓解,无措又掺杂恼怒,最后只能沉默地忍受痛楚。
“芙娘,你到底将我当做什么?”喉咙像被砂石堵住,使得江砚开口也变得艰涩,“待战乱平息,再无事情可阻拦你我婚事。府中亦不会再有人敢反对,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奉到你手上,你想如何便如何。”
江砚语气急切,上前一步捉住她手,目光紧紧盯着她。
“芙娘,陪在我身边,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