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逃荒路上的兄弟
高家兄弟都以为, 越靠近县城,水会越便宜,甚至可能不要钱。
一路的水越卖越贵,高大伯问得都想掉头去买那三百文一桶的了。
他们之前一家只得了三瓢水, 靠着积攒在竹筒里的那点一路走到现在, 渴死人不至于, 但真的要熬不下去了。
等到了县城之外, 得知水是众人挖出来的, 并且水井不大, 只是一个小水坑,出水极少,一桶水要买三两银子。兄弟俩都一脸麻木。
大光和大根看见这情形,心都凉了。
“要不我们回去买三百文一桶的?”
算起来也就走上半天,来回一天的路程而已。
杨氏心里特别烦躁, 她早在看见三百文一桶的水时就已经不想忍耐, 实在是太渴了。这会儿三两银子一桶,她直接掏了银子。
“财哥,我渴死了无所谓,但是看不得孩子受罪,你还是去买点水吧,咱能不能合着买一桶啊?”
高定财眼睛一亮, 如此就只花一两半就能喝上水, 兄弟俩碰头一商量,高大伯很舍不得银子, 可再没有水,命都要没了。到底还是点了头。
一家半桶水,只够高大伯家中每人分上几口, 他们甚至都等不及烧水,直接就喝了那浑黄的水……卖水的人说了嘛,他们从地里舀出来的,可以不用烧。
分喝完了一桶水,众人才算恢复了几分精神。
有许多人买不起那三两银子一桶的水,又悄悄跑去打听消息,然后也得知了丰收村。
知道的人多了,这事不算秘密,上茅房的高大光得知此事,回来就说了。
听说那边的水便宜,三驾马车立刻归拢,连夜赶了过去。
*
温云起天蒙蒙亮就起了,转悠了一圈,选择了一块比较宽敞的地里,他拿了锄头就开挖。
高志鹏也来帮忙。
这一路实在太过疲累,等到赵家人和杨大林起身,兄弟俩已经挖出了半人高的坑。
赵斌取了锄头就来帮忙。
杨大林也拿上了家伙什。
温云起见状,叹口气道:“舅舅,要不我们还是分开挖吧。”不等赵斌说话,他手一指远处的遍地大坑,“挖了也不一定有水,有水也渗出得特别少,舅舅不信,可以去看一看。早上我去瞧过了,能挖出水来的,也只够几个人喝。”
听到这话,赵斌心中一凉。
他扛着锄头跑了一趟,杨大林不太信,也跟着转了一圈。
果然,整个村子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的坑,里面湿润的都少,大多数刨了两丈多深还是干土。
即便有水的坑,边上有不少人守着,对二人很是戒备。而坑底几乎没有水,赵斌厚着脸皮问了问,得知一碗水都要等上半个多时辰。
问了好几个有水的坑,都是差不多的说法。
若真如此,这么多人挖一个坑,挖出水了也不够吃。
转完一圈回来的二人在距离温云起几丈外的地方各自开始挖坑。
挖坑的过程很是枯燥,还很容易让人绝望。坑都挖下去半丈高了,土还是干的,高志鹏累得气喘吁吁,浑身都是土,他把锄头一扔。
“哥,算了吧,咱们换一个坑。”
温云起白了他一眼:“然后呢?从头开始?”
想到要从头开始,高志鹏只是感觉酸痛的胳膊更痛了几分。
“这什么世道,简直不给人留活路。”
赵氏坐在坑边提土,看到俩儿子累得吭哧吭哧,她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早知这样,还不如不带你们来这世上呢。”
不说最近这几年的干旱,在此之前,兄弟俩也没过什么好日子。
温云起动作飞快,又刨了好几下,装了两盆土递上去……逃荒时不可能把家当都带上,没有谁带筐子,这会儿只能拿装水的盆来用。
高志鹏一边哭,一边跳到哥哥旁边帮忙。
温云起退到边上,含笑看着他挖。
高志鹏呜哇呜哇哭着,呜哇一声,就狠狠挖几下,哭着哭着觉得不太对劲,怎么他的眼泪把土都弄湿了吗?
眼看高志鹏僵住,然后恍恍惚惚伸手去抓地上湿润的土。温云起低声道:“噤声!”
高志鹏:“……”
他抬眼看向哥哥,裂开嘴笑了。
“哥,多亏了你,不然我就喊出来了。”
这土最上面是白黄,后来变成了深黄,又挖三尺,这会儿变成了褐色。高志鹏看见了希望,累得气喘吁吁也不肯停下,再挖三尺后,他抓起一把泥土挤了下,有暗黄色的水滴落下。
“成了!”
确实出了水,温云起跳下去:“别累着了,你到边上坐着歇会儿。”
高志鹏不肯歇着,兄弟两人一起继续往下刨,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是看到他们抛开的地方渐渐积攒出了一摊水。
“真的有水了,桶!”
此时天都快黑了,母女俩早已做了饭,今儿一直都在烙饼子……这粗粮烙出的饼子吃着剌喉咙,特别干。干有干的好处,即便这么热的天,放上个十天半月也
不会坏。
她们一人烙饼,另一人还去割了一些芦苇,搭了一个仅够全家躺下的棚子。
倒不是说非得睡棚子里,而是他们只得一架板车,没有棚子,一点遮挡都没有。带了些什么家当,旁人隔老远就能看清楚。更何况,母女俩要换衣擦洗之类,也很不方便。
装了半桶水,坑底干了。接下来就是把那个底用粘黄土糊一下,然后就等着攒出水了装到桶里。
高志鹏还在心疼之前买水花的九百文:“回头我们也卖水,买五两银子一桶。”
不是他心黑,而是挖水真的很累。卖便宜了,他宁愿自己喝。
温云起忍不住笑了。
赵斌那边也有进展,土的颜色变了,但想要挖出水,大概还得一段时间。赵氏分了半盆水给母亲。
杨大林也早没水了,他买过一桶水,可二林和三妹年纪小,即便吃了苦头,自制力还是不够。一渴就想喝水,随时都感觉自己快要渴死,杨大林经不住他们苦苦哀求,只能把水拿出来给他们喝。
看到这边有了水,杨大林不好意思地凑了过来:“志毅,能帮帮我吗?”
温云起给了他一瓢水。
“水渗出特别慢,先喝着吧。”
距离赵家拿水都过了半个时辰,结果才这么点水。杨大林有些失望,若是此处水多,他还能偷个懒,蹭一下水喝……现在看来,喝上一口就赶紧去挖。要不然,还是没水用。
夜里,温云起倒头就睡。
他经历了这么多,都没这么苦过。关键是老天爷不给饭吃,人力不可违啊!
兄弟俩夜里睡得很熟,赵氏不舍得吵醒他们。
另一边的赵家和杨大林兄弟俩晚上都没睡,轮换着挖坑。
半夜里,赵家终于挖出了水。
杨大林之前和赵家各买一桶水时,他心里是有些优越感的。毕竟,赵家那么多人,一桶水拿来每人喝几口就没了。而他们兄妹三人分喝一桶,痛痛快快喝饱了也还能剩下。
而到了这干活的时候,就轮到杨大林羡慕了,赵家父子三人,就连孔氏都能干,等于比他们多了一半劳力。
再有,他们兄妹三人只顾着挖水都费劲,而赵家和高家挖水之外,还有人搭了棚子。
看到赵家有了水,杨大林心中更添了几分急迫,一整晚都没睡,二林想睡,他还拦着不让。二林后来是靠在坑底睡了过去。
杨大林觉得弟弟碍事,只能让他上去睡。
天光微亮时,杨大林终于挖到了湿润的土,那一瞬,他简直要激动哭了,又吭哧吭哧刨了几盆土,这才将准备好的粘黄土糊在坑底,看着土上渐渐有了个指甲盖大的水洼,他终是喜极而泣。
从坑里爬出来的杨大林浑身是土,格外狼狈,周身又酸痛,他根本站不起来,干脆就趴在了旁边喘气,此时他心里畅快,感觉守着这土坑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刚有这个念头,忽然听到了车轱辘的声音,杨大林之前对于自家在哪儿住是无所谓的,但此时他有了水,谁也不能撵他走。他也不希望有人住到自家旁边,听到有人过来,他下意识抬眼望去,这一看可不得了,那板车特别熟悉。
板车上搭了棚的,这一路过来他看见不少,但是棚上有个角用碎花布补了,那真的是独一份。
姑姑到了!
杨大林欲哭无泪。
来的可真巧!
他不想搭理这群人,本来要洗脸的他这会儿自暴自弃地抓了一把土就往脸上糊,希望他们认不出自己。
但想也知道,高家兄弟到这里来,多半是打听到了他们的所在,不然,这属于丰收村的后山脚,根本没几个人,算起来,是村子前面挖坑的人多。
高大伯确实是到了丰收村以后打听到了三家的消息赶过来的,他不是奔着占便宜而来,他们在村口歇了半晚,已经知道这丰收村的水有多难挖,不觉得侄子有那种好运气。
他只是希望如同一开始约定好的那样一起启程,这一路过来,可没少遇到流民,虽然没出事,可惊吓连连,他最想要的是接下来的路程上知根知底的人多些。
“志毅,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还隔着老远,高大伯就大声嚷嚷。
高定财是自己拉车,弄得特别狼狈。他是长辈,应该是儿子孝敬他,所以他没有拉下脸来主动打招呼,只是在离儿子不远的地方将把车放了下来。
他肩膀很痛,准备坐下来喘口气,然后发现两儿子不光有了窝棚,面前还有一个大坑,坑上盖着粗糙的草帘子。
难道挖出水了?
三两银子一桶的水,高定财现在想起来还肉痛不已,他顾不得傲气,忙问:“志毅,你挖出水了?”
“是有一点。”温云起上下打量他,“这一路你自己拉的车?”
高定财不明白儿子为何要问这话,看在水的份上,他点了点头。
温云起好奇:“那母子三人就没下来走过?”
此言一出,孔氏嘲讽道:“是呢,人家那脚金贵着呢。走几步就……哎呦我好痛,我的脚受不了,财哥你把我放在这儿,死了我也不怨你,我知道你的心意,此生不能做夫妻,只待来世再续前缘……”
她夹着嗓子,学得矫揉造作,“我呸,一路上赶路,又渴又饿,还要被这两人恶心,偏偏我还吐不出来,胃病都要犯了。”
赵氏面色一言难尽:“嫂嫂,你们是连夜赶路吗?”
“是。”杨氏探出头。
在她看来,他们越苦,越有可能拿到这几人的水。
“不是,在村口住的。”
两人几乎同时答,说出的话却不一样。
在孔氏眼中,男人的这两个侄子是老实人,她身为伯母,偶尔也照顾过他们,打断骨头连着筋,堂兄弟之间感情不错。侄子若是有水,不至于真的一点都不给他们。
孔氏听到了杨氏的话,冷笑道:“满口谎言的狐狸精,也只有高定财才会被你蒙骗。志毅那么讨厌你,在他面前装可怜,你越可怜他越高兴。”
她扬声道:“志毅,这女人让你娘受了不少委屈,你可别真的想不开娶她女儿。”
“那不会。”温云起接话,“我就是打一辈子的光棍,也绝对不会娶白灵儿。”
“这就对了。都说女儿随娘,谁娶白灵儿,以后多半会变活王八!”孔氏看到侄子有水,心情阔朗了许多。实在不行,她们家也可以在这附近挖个坑。
她不知道侄子会不会帮自己,但如果侄子选择原谅杨氏,她从侄子那儿得到水的可能就不大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不光自己嘲讽,还用眼神示意儿媳妇帮忙。
婆媳几人挤兑得杨氏母女泪眼汪汪。
高定财脸色特别难看,但他太累了,也知道接话会与儿子争吵。
这会儿他想要水,不能吵。
白灵儿泪眼汪汪。
白玉宝跳下板车就要打人,杨氏一把将他扯住:“别闹事。”
她眼圈微红,看着楚楚可怜,而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眼神格外阴鸷,狠狠扫着赵氏和高家兄妹。
温云起抬眼望了过去:“你瞪着我做什么?”
杨氏一脸委屈:“我没有。”
“你有!”温云起一脸认真,“我没有瞎!对了,我也是才知道你和我爹早已暗地里来往多年了。那白玉宝是你的遗腹子,真的是遗腹子吗?不是你男人死了之后才怀上的?”
赵氏看了过去。
她对高定财只剩下厌恶,没想到还有更恶心的,居然连孩子都整出来了。
原是想看在高定财是孩子亲爹的份上给他一些水,这会儿是彻底打消了念头。
“志毅,不许拿水给你爹,要不然你就别叫我娘了。”
温云起乖乖巧巧答应:“是。”
高定财:“……”
“赵氏,你别太绝情!”
赵氏微微仰着下巴:“那又如何?”
杨氏眼看夫妻俩斗的跟乌眼鸡似的,高家兄弟又特别讨厌自己,知道这边指望不上。于是起身朝着不远处的杨家兄弟走去。
杨大林一直在心底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就跟念经似的。看到姑姑朝自己走来,他脸都垮了。
这属于是他花了一日夜拼命挖出来的,现在没累死。自己都还没喝上一口,要水的人就来了。
“姑姑,我没水。”
杨氏探头望坑底,眼睛一亮,又有些失望:“这也太少了点。”
当然少,温云起之所以能在此处挖出水,是因为这村里有几处泉眼。他挖的这处最靠近泉眼,杨大林和赵斌则是顺着他的位置选的,他们开挖时,温云起还有意无意提点了几句。
其他地方想要挖出水……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没有泉眼,挖出十丈也不会有水。
杨大林听到姑姑的话,连连点头:“对对对,水特别少。”
杨氏眼神一转:“大林啊,你爹娘早去,身边没个正经长辈张罗你的婚事。我是你的姑姑,也算是半个爹,咱们亲上加亲如何?”
闻言,杨大林愣了一下,想到娇俏白皙的灵儿表妹,他心里有点意动,眼神便飘忽起来。察觉到那边的高志毅看了过来,他不敢与之对视。
之前不帮姑姑 ,一是因为他没余力,二来是姑姑那些年没有帮过他们兄弟,三来,表妹灵儿从来都对他没个好脸色。
若是姑姑做主定下两人的婚事,那不管表妹愿不愿意,这婚事都能成啊。
杨氏见他意动:“你没个长辈做主,咱们两家合成一家,回头你弟弟妹妹的婚事也有我张罗。”
听到合成一家,杨大林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他们兄弟是村里的孤儿,平时被人看不起,想要谈婚论嫁,即便有长辈张罗,也没人愿意嫁给他。
他家里太穷了,也是太想要娶妻,才会被姑姑说动。若是合成一家,那他接下来这一路岂不是除了照顾弟弟妹妹之外还要照顾姑姑和表弟表妹?
不不不!
让他照顾表妹一人可以,因为那是他媳妇嘛,带上白玉宝就不行,他伺候不了。还有姑姑也一样,一路过来居然没下地,杨大林和弟弟换着拖板车已经很累,即便妹妹还小,身形也瘦弱,也多是自己走。
他连亲生的弟弟妹妹都没拉,跑去拉表弟表妹?
不行不行!
“不用了,我家里穷,配不上表妹。”
杨大林翻了个身,找了件破衣裳盖在脸上:“我忙了一宿,要睡了。二林,看好水坑,别让人碰。”
杨氏脸色奇差。
白灵儿气到胸口起伏,她向来以自己的容貌为傲,如今竟被人接连拒绝,真的觉得特别丢脸。
“娘!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你回来!”
闻言,温云起点点头:“这才对嘛,上赶着会让人看不起。”
白灵儿:“……”
第132章 逃荒路上的兄弟
“谁上赶着了?”白灵儿原本不想与之争执, 可她的傲气不允许自己沉默,“当初咱俩的婚事是高叔非要定下的,可不是我自己想嫁给你。”
温云起瞄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高志毅:“对对对,你不想嫁给我, 是我求着你。行了吧?”
不知怎的, 白灵儿更气了。
杨氏不想让女儿再说下去, 小丫头年轻气盛, 容易说气话。他们母子三人这一路只能请别人帮忙,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求到高家兄弟头上。真没必要把人往死里得罪。
“灵儿, 当初的婚事是我定的,你要怪就怪我。”
白灵儿抹了一把泪,重新进了车棚里。
孔氏嗤笑一声:“出身农家的小丫头片子,还真当自己是大家闺秀呢,动不动就躲棚子里, 我呸!这个看不起, 那个看不上,傲气什么?这般贬低我侄子,别想用我家的水。”她瞪着自家男人,“要是让我知道咱家辛辛苦苦挖的水被那小丫头喝进了嘴,你就跟你弟弟一样自己滚。”
高大伯心知,孩子他娘这是不希望他拿水来接济杨氏一家, 并不是不让他帮亲弟弟。可是弟弟非要跟那个姓杨的女人搅和, 他要么狠心不帮,要么就只能一起帮, 顿时满心疲惫:“别闹了。”
孔氏轻哼,起身去整理板车上的东西。
即便是此地有水,勉强够所有人用, 一行人也不敢在此停留太久。没有水喝会死人,但没有粮食了,同样会死人。
他们这一行人的粮食都不多,就像杨大林兄妹三人,若是敞开了吃,带来的粗粮细粮全部加起来,大概也只够吃半个月。
赵斌家的粮食稍微多点,但他们家的人也多,同样吃不了多久。
然而赵斌却已经起了停留下来的心思,夜里就来找外甥商量。
“你外祖父外祖母年纪大了,实在经不起颠簸,我想在此住到开春。你怎么想的?”
“我要走。”温云起直言,“我们家粮食太少了。”
江南自古就是鱼米之乡,去了那边,随便找份工也是包吃包住。
赵斌苦笑:“我家的粮食也不多,可是老人……”
赵家二老一开始不打算跟儿子一起离开家乡,打算在家里等死,还是赵斌苦苦哀求,两人这才上的路。他们年纪大了,到处都是病,最近这两日,一路都是被拖着走,心里很是歉疚。已经不太想吃家里的粮食,分到的那点吃的,总是悄悄喂才三岁的重孙子。
刚才还和赵斌说,他们一步也不走了,就留在这里,等到赵斌回乡时,来接他们一趟就行。
到那会儿,接的自然不是两个活人。
“我是个不孝子,活了半辈子,爹娘替我操心了半辈子。”赵斌泪眼汪汪,“我对不起他们,所以我打算留在这儿,即便要启程……也是……也是……”
二老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如今这世道少水少粮,即便是不生病,大概也只有几个月的活头,若是生病,那走得更快。
温云起听着他说话,心情特别沉重,上辈子二老跟着高定财一起走,到此处是十来天后,彼时县城外卖水的那些人都已经不在,更没有听说过丰收村有水的事。
二老到了县城之外就不行了,两人是相拥着一起离世。
如今提前到了这丰收村,若是不挪动,又一直有水,说不定还能过几个月。
当然了,懂得望风水的人少,温云起挖的这水,不一定会在几天之后干涸。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忽然看到前面板车处有人影一闪,急忙起身轻手轻脚跑了过去。
赵斌见状,收了眼泪跟着起身。
就见高大伯鬼鬼祟祟提着一个桶,摸到了带着车棚的板车旁。
高定财这一路累得够呛,又没水喝。他感觉自己病了,浑身乏力,特别想睡觉,嫂嫂把话说得那样难听,儿子对他也没有好脸色。他想着睡一会儿,攒了点精神就去找儿子要水。
“二弟,别睡了。”高大伯把桶放在他旁边,“快起来喝点水。”
高定财顺着哥哥的力道起身,一把抓住哥哥递过来的水瓢,手上抓得很紧,头埋在水瓢里,大口大口地喝着,能听得到他咽水的咕咚声。
温云起忽然看向高大伯来时的方向,孔氏正站在那处,双手环胸,眼神冷漠。
正在忙着喝水的兄弟二人没有发现她,等到高定财喝完了一瓢水,又去桶里舀水时,这才发现了嫂嫂的存在。
“嫂嫂?”
高定财有些尴尬。
孔氏冷笑:“二弟,你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他要拿水给你喝,这我拦不住,也不该拦,但是姓杨的不配喝我家的水。这水你可以喝,想要喂给姓杨的一家,不可能!”
高定财摸了摸鼻子:“嫂子,这水就在面前,咱也不可能眼睁睁看别人渴死啊。救人一命……”
“呵呵,人家可不要我救,傲气着呢。”孔氏很不喜欢水性杨花到处勾搭的杨氏。
杨氏母子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比所有人都过得好,一路过来甚至都没有赶过路,这让脚都走出了血泡的众人如何能不嫉妒?
杨氏掀开帘子,泫然欲泣:“嫂嫂,我……我可以不
喝水,求你救救两个孩子。咱们都是做母亲的,想来你应该能理解……”
“理解不了。”孔氏板着脸,“是,我们都是做娘的人,可是这水也是我们到了地方后找人买的,一两银子一桶,那么想喝水,自己去买啊!买又不买,就缩在车里睡觉。怎么?我们这一群人你的丫鬟奴仆,欠了你的是不是?非得把你当祖宗供着,不给你水,那就是我们无情无义?”
她越说越凶,高大伯却没有阻止。其实他心里很赞同妻子的话,他不能在自己有水时眼睁睁看着弟弟渴死,可是这弟弟也太过分了些。
太累了不想去买水,可以拜托他们家帮忙嘛,没银子买水,好歹拿出个求人的态度……好话没一句,就瘫在这儿装死。他夹在中间真的是左右为难。
刚才看弟弟动也不动,他怕人不行了,这才悄悄过来送水,没想到被妻子看见了。
杨氏沉默了下:“我们没有干过这些活。嫂嫂,那个……分半瓢水给玉宝吧。”
“没有!”孔氏一口回绝。
杨氏咬了咬唇,欲言又止半晌,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上前几步:“玉宝是你们高家的人。他不是遗腹子,是财哥的血脉。”
孔氏愕然。
实话说,得知高定财和杨氏私底下来往的人都有猜测过白玉宝的身世,但她没想到杨氏会主动承认。
高大伯哑然,如果白玉宝是亲侄子,那这水……还真不能不给。
总不可能看亲侄子渴死吧?
杜鹃嗤笑:“你说是就是?高家的孩子都手长脚长,那白玉宝长得跟个汤圆团子似的,哪儿像高家血脉?为了骗点水喝,真的是什么话都编得出来,一点脸都不要,别人干了这种事,那是藏着掖着,问到面前了也不敢承认。你可倒好,好像还挺得意,生个奸生了不起?还得我们夸你几句是不是?”
杜鹃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跟着高家人走到现在,苦是苦,到底是留得了一条命。每次都在水桶见底时能找水续上,可是她的爹娘和弟弟还不知道在哪儿……她不想把事情往坏了想,却也知道家人不会有自己这样的好运气。
她的家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受苦呢,姓杨的一个外人,凭什么占高家的便宜?
这话一出,围拢过来的所有人都在看白玉宝的长相,试图找出他和高定财之间的相似之处。
这一看,众人又发觉了不对。白玉宝是又白又壮,和他们启程时差不多。
一路走到现在,总共花费了十来日。但是所有的人都比在家要瘦要黑,尤其是赵家的两个媳妇,之前因为所有人省了口粮给二人,看着还挺圆润,几天下来,至少也瘦了十来斤。
似乎只有杨氏母子三人不受影响,由此也可以看出,高定财把他们伺候得有多好。
赵氏看见这情形,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过,她和高定财没有关系了,心里也早就接受了白玉宝是高定财血脉之事,此时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要跳出去指责的意思。
活着已经很累,她不想再被这个男人消耗自己的精气神。
杨氏脸色发白,高定财看不下去了:“你一个晚辈,在长辈面前没有说话的份,把嘴闭上。”
杜娟还要说话,被赵安扯了一把,她也不犟,扭头去带孩子了。
孔氏到底是把那桶提回了家,嘴上没说话,态度已明了,她可以拿水给小叔子,但不愿意给杨氏母子。
杨氏脸色乍青乍白,没想到自己说出了隐秘之事,还是没能为儿子讨来一碗水,她看了一眼靠坐在马车旁的高定财,温柔的眼神渐渐变成了鄙视和不屑:“我去方便。”
高定财终于有了反应:“我陪你一起。”
“不用,这一路过来,你也辛苦了,歇会儿吧。”
杨氏不看他,“我就在这附近走走,出事了我会喊的。”
语罢,人已经款款走远。
另一边,高志鹏在轻声喊:“哥!哥!”
温云起听到动静去看,只见高志鹏从那用草席子盖着的坑里探出了一个头,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满一桶了,好重!”
他裂开了嘴,无声大笑。
挖出了水后,高志鹏一直就念叨着要卖水,要卖五两银子一桶。
温云起乐了:“那我们去村口看看。”
村口住的人最多,大部分都是像他们一样,直接就在板车旁边打地铺,有些人是在村里常住。没有挖出水来的,就只能花钱买水。
如今的水很珍贵,有价无市,一出现就会被人疯抢。
高志鹏连连点头,他早就想去了,只不过大哥说必须要留一桶水备用,多余的才能拿来卖。他觉得这话有道理,总不可能辛辛苦苦挖一场,最后自己没水用吧?
说是一桶,其实只有大半桶,多余的放在了盆里。高志鹏都不舍得给哥哥提,他自己提得特别稳,生怕撒出去一滴。
温云起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村后的山脚下,去村口要绕过整个村子,路过其中一户人家时,他脚下微顿。
丰收村这边要比高家所在的村子富裕得多,即便是村里的房子,也多是用土砖围了院墙 ,整个村子看着要规整不少。从路上过,一般看不见别人院子里的情形。
高志鹏察觉到哥哥停下脚步,疑惑回头:“哥?”
温云起转身去敲门,方才他从院子门的缝隙间看到了一架绸缎包着的马车厢。
虽说他们推的那种板车也可以用马儿来拉,但正经的马车厢要稍微高点,马儿拖着比较省力。大户人家的车厢里面会摆着桌椅,可能还有软榻,因此,做车厢用的是好木料,看着就比板车规整许多。
温云起一眼就看见那车厢绝不便宜,这样的东家,买水时也更容易出价。毕竟,抠抠搜搜的人都是穷闹的,只要手头宽裕,谁都大方得起来。
很快有人来开门,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布衣,看到门口的二人后,面色有几分不悦:“我们院子早就不发馒头了。”
合着以前发过馒头?
这个年景,善良的主子还得有自保的能力,否则,那就是小儿抱着金砖过闹市。
温云起笑着道:“是这样,我们在后山挖了水井,得了一桶水。想问东家要不要?”
这水来之不易,高志鹏特别小心,搬了两个盆到坑底,先盛到盆里沉淀过后,再用另一个盆沉淀,两次过后才放入桶中,因此,这会儿桶里的水特别清亮,一眼就能望到底。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那桶水,有些惊讶:“进来吧!”
此时夕阳西下,不如白天那么热,屋檐底下的躺椅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这会儿正闭着眼睛打盹儿。边上还有两个年轻的仆人满头大汗地打扇子。
中年男人轻声道:“你们小声点。”
他让一个年轻的小童带着高志鹏去厨房倒水,又进屋给温云起取银子。
温云起站在了离那位老爷十来步之外。
老爷却已醒了,并没有生气,似乎还来了兴致:“你们兄弟不是本地人吧?”
温云起微微欠身,谦卑却不卑微:“不是,我们从安平县来,一路逃难至此,大抵是老天有眼,让我们在绝望之际到了丰收村,还好运气的挖出了水。”
“运气是挺好,我选中这个院子。就是因为后面有一口井,可能是村里到处乱挖,水井里的水越来越少。”
他目光落到了从屋子里出来的中年男人身上,“旺财,他们的水如何?”
“很清亮。”老爷点点头,“那你们以后有水就直接送过来,放心,不会亏了你们。”
说着,对着中年男人一挥手,示意他给银子。
高志鹏大喜:“我家里还有一桶,现在就去取。”
中年男人掏出了一个银锭:“这是两桶水的酬劳。”
十两的银锭,高志鹏在之前从未见过,今儿才算是开了眼。
他不敢去接,下意识看向自家哥哥。
温云起伸手接了:“一会儿我们就把另一桶水送来。”
兄弟俩走出院子,高志鹏狠狠蹦了两下,双手握拳,满脸都是欢喜。好半
晌,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大哥,你真厉害!”
随即又好奇,“你怎么知道那院子里的人要水呢?”
温云起看他欢喜,乐道:“我就是看到了他们富贵的马车,不管要不要,问一下又不要紧。”
高志鹏不赞同这话,换了是他,他绝对不敢一个人去问。
两人回到板车旁,高志鹏并没有喜形于色,板着脸提了水就走。
高定财皱眉:“志鹏,水不要卖完了,留点给我。”
高志鹏假装没听见,提了水就跑,温云起跟在他身后。
见状,高定财脸色很不好,他觉得自己得和两个儿子谈一谈。当着赵家兄妹的面肯定是谈不成的,于是,他打起精神追了过去。
兄弟俩察觉到了后头有尾巴,高志鹏脸色阴沉,选择即便要与父亲讲道理,也得是把水送出去之后,五两银子一桶的水,他才不要白白送人呢。亲爹也不行!
二人脚下飞快,到了那院子门口,忽然发现有人站在那处,还是个熟人。
一身小碎花布裙,身形纤细,正是杨氏。
“我什么都会干,只要能留下我们母女。我们一定会好好伺候老爷……只要老爷愿意给我们一碗饭吃,怎么着都行。”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又细又软,不难听出话中的暗示之意。
高志鹏张大了嘴。
温云起扬眉,回头看向脸色阴沉的高定财。
就杨氏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个男人都听得出来。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算起来也不是巧,这小小的丰收村之内没有几个富户,温云起挖水前在村子里走过一圈,看到过这村里大概八成的院子,这马车还是第1回见。
杨氏一心奔着富贵,找到这里来也不稀奇。
“进来说话。”
中年男人请了杨氏进门,又看见了送水的兄弟二人,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高志鹏屁颠屁颠提着水去送,刚才就已经说好了,他们有水都可以往这边送,价钱和今儿一样。
杨氏方才过于紧张,没注意到身边有人,此时看到了兄弟俩,她往边上让了让,假装不认识二人。
倒是高志鹏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她一番。
这么明显的动作,那老爷和接他们的中年男人吴管事都看在了眼中。
吴管事接收到了主子的眼神,笑着问:“你们认识?”
高志鹏心思简单,他不喜欢杨氏,也不希望杨氏得了这好差事,道:“认识,她勾引我爹,让我们兄妹三人照顾她一家。我爹一张口就说他们家可怜,大概是我年纪小,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哪里可怜,一路逃荒过来,赶了十来天的路,我和哥哥肩膀上的皮掉了一层又一层,脚上的血泡就没好过。他们母子三人都没下过地,完了他们还可怜……”
他话说得直白,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杨氏面色惨白如纸,狠狠瞪着他。
高志鹏不闪不避,扭头看她:“我可以对天发誓,刚才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的。你敢发誓吗?”
杨氏当然不敢。
她说是出来方便,实则就是想在村子里找一个比高定财更能干的男人庇佑自己和孩子,只是运气差,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合适的老爷,她方才都想着要怎么样温柔小意让老爷怜惜自己,没想到半路杀出了这兄弟二人。更没想到兄弟俩胆子这么大,当着她的面就敢说她的坏话。
温云起提了水到厨房去倒,然后跟吴管事告辞,拉着高志鹏出门。
门外不远处,高定财面色格外复杂。
高志鹏看到父亲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哈哈大笑:“爹啊,你有没有听到那女人说的话?”他捏着鼻子,尖声尖气地道:“只要老爷愿意收留我们母女,怎么着都行……”
他翻了个白眼,“恶心!你眼睛好瞎啊!”
说完,对着高定财踢了一脚尘土,在一片尘土飞扬中拔腿就跑。
高定财勃然大怒,怒火冲天地追。
高志鹏大喊:“是那女人不检点,你生气找她算账去呀,拿儿子撒气,我又不是出气筒。”
温云起没跑,提着桶慢悠悠地走,高志鹏这两日不缺水不缺粮,肯定跑得过没吃东西的高定财。
结果,高定财很快就放弃了追小儿子,在路旁等着他:“志毅,你们的水卖掉了?贵不贵?”
他其实是想知道那位老爷出手够不够大方。
温云起颔首:“至于多少钱一桶,我不能告诉你。我要养娘,要养弟弟妹妹,还要给我们兄妹三人张罗婚事。你这个当爹的管生不管养,我当大哥的却做不到跟你一样不管不问,所以,我对你没有太多要求。只希望你别打扰我们,别拖我后腿。”
高定财听了这番话,心里不是不触动,之前他人在家里,和杨氏偷偷摸摸,总觉得对不起杨氏母子。如今他和家里彻底分开,虽然分的时候算是被儿子踢了出来,但儿子这话也有道理,算起来,确实是他对不住家里。
“归根结底咱们还是一家人,如果我过得好,肯定会拉拔你们兄弟,但这人活在世上,谁都有难的时候……”
温云起扬眉:“你是我们的爹,拉我们一把是应该的。狗都知道护崽子,你不管我们,才是畜生不如。”
一句话,将高定财那就互相帮助,给堵了回去。
高定财颇为无语。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后山脚下。
高志鹏跑回来后已经又爬到了草席子下面装水,一开始他说五两银子一桶纯粹是因为不舍得自己辛辛苦苦攒的水,没想过真的这么值钱。
这会儿他看着坑底的水,就像是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恨不能拿它们当祖宗伺候。
两个盆先后沉淀,别看桶里的水没了,但两个盆里的水倒出来,又有大半桶。
“哥!”
他探出头,看到哥哥的同时,也看到了失魂落魄的父亲,扭头看了一眼村子的方向,见杨氏磨磨蹭蹭回来,顿时就乐了:“爹,那个准备去伺候富贵老爷的后娘回来了,你还不赶紧去伺候着?”
话有些绕,却满满都是讽刺。
高定财恼羞成怒,抓了一把土扔向高志鹏。
温云起见状,扯了一件衣衫猛地一扇,把那些土全部扫回到了高定财的脸上。
高定财被迫吃了一大口灰。
第133章 逃荒路上的兄弟
高定财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杨氏。
听到小儿子那幸灾乐祸的语气, 还有大儿子三过来的灰,他顿时恼羞成怒,拖了旁边劈柴的刀就就要砍人。
“两个不孝子,我砍死你……”
高志鹏拔腿就跑, 还不忘大喊:“哥, 快跑!分开跑!”
温云起:“……”
他才不跑呢。
刀敢砍过来, 他就敢砍回去。
高定财的刀到底是没能冲着大儿子
去, 因为旁边的高大伯见事情不对, 急忙把人给拉住了。
“你心情不好, 也别拿孩子撒气呀。”
高定财:“……”
这是亲大哥吗?
看破不说破啊!
这让他面子往哪儿搁?
就在这时,杨氏已经走近了,她面色有些苍白,却也不打算回避,直接走到高定财面前:“我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是想去找那位老爷收留, 但并不是我对你没有了感情,相反,我心里真的很不希望你出事,也不想带着两个孩子拖累你。所以我才……信不信随你。”
温云起扬眉:“真厉害啊!”
赵氏若有所思:“我输得不冤,就这脸皮,我是远远不如。原来你爹喜欢这种, 女人都跑去偷人了, 转头说一句是为了他好,他就能感动……啧啧……”
高定财听到杨氏的话, 心神有些动摇,被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奚落给冲散了心里的那份感动。他叹了口气:“我没本事,照顾不好你们母子, 你走吧。想去哪儿去哪儿,我不是对你没感情,我是不想拖累你。”
同样的话还给了杨氏。
杨氏险些没能维持住脸上的悲戚之色:“财哥,你不管我们了?”
“我知道,离开了我以后你能带着几个孩子活得更好。既如此,我就不该自私地强行把你们留在身边。”他瘫坐在地上,“梅娘,你赶紧带着孩子去找出路,就当是我对不起你吧。”
杨氏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白玉宝在板车上居高临下的问:“你不要我了?”
高定财没说话,就那么躺地上,闭上了眼睛。
实话说,高大伯是乐见其成,他真的希望弟弟能与妻儿和好,如此一来,他们五家人就能继续上路。
“杨氏,既然你都去找其他男人求收留了,也别在这儿装作对我弟弟有多深的感情。赶紧走走走。”
杨氏母子三人走到现在,全靠高定财照顾,在她还没有找到下家之前,哪儿能离开?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丰收村那么多人,她总能找到一个愿意照顾他们母子的。
“财哥,我们俩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这么多年过去,世人还是接受不了我们在一起。”杨氏伸手抹泪,转身跑走。
白灵儿追了上去。
白玉宝有些呆呆的,他不敢相信高定财真的不管他们了。
高定财没有去追,还闭上了眼睛。
天黑之前,杨氏带着一个四十多岁的高壮男人过来将把车拉走了。
她大概是不想与众人道别,就远远站在田坎上,男人过来一言不发,直接拉了那个带棚的板车,连同板车里的白玉宝一起拖走了。
高定财坐了起来,看着板车离去,直到板车消失,他又躺了回去。
高定财躺的位置挺微妙,刚好就在温云起和高大伯的板车之间。
赵氏冷哼了一声,进了草棚子。
高冬儿跟着母亲一起在草棚子里编草鞋,没有在看地上的高定财。
高志鹏又跑到了坑底去盛水,温云起则直接坐在了坑边。
一家老小谁也不管高定财,话也没一句。这就有点尴尬。
高大伯一看,觉得不能这么放任,于是走到了温云起所在的坑边:“志毅,你爹做错了,都是一家人……”
温云起打断他:“说起来,你们还是亲兄弟呢。别指望我会照顾他,就他干的那些恶心事,我永远也不会原谅。”
孔氏这一回没有阻止自家男人从中说和,这是男人的亲弟弟,男人不可能不管弟弟的死活。如果高志毅兄弟俩能够原谅父亲,那他们家不止不用再照顾高定财,还能借着高定财亲近侄子,兴许就能喝到坑里的水了。
高大伯叹气:“至于么?你爹都知道错了。”
“他不是知错,而是被那个女人甩了,人家嫌他没本事,刚好他也不想伺候了,两人一拍两散了而已,说得这么好听。”温云起嗤笑,“你最好别再劝了,别逼我扇他。是不是要我拿刀砍他两下,你才会知道我是真的讨厌他?”
高大伯早就看出来两个侄子讨厌弟弟了,他以为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没想到侄子这般记仇,都吵架十来天了还不打算原谅。
温云起真的是说不管就不管,这会儿太阳落山了,不如白天那么热。温云起闲着无事,起身往后山上爬。
附近几个府城都干旱得厉害,丰收村附近这些能吃的东西全部都已经被人薅走,即便是草根,也被人挖得干干净净。不过,温云起看到了那片陡峭之上还有一抹绿意,他打算爬上去瞧瞧。
一般人爬不上去,所以才留了下来。
颇费了一番功夫,温云起翻上去后看到是一片苋菜,此处未有人踏足过,桌子那么大一片,长得郁郁葱葱。
温云起弯腰细细扯了,连根都扯了出来,大概有十来斤,他把菜捆好,又从山上下来。一路不停,直接回草棚。
这会儿天色已朦胧,温云起拿着菜回来还是被所有人看在了眼中。
“竟还有野菜?”
温云起颔首:“就这一点儿,我全部拔光了。在那上头。”
他伸手一指,赵氏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少吃一口能怎地?那么高,你……”
她又舍不得骂儿子,用手捂住嘴,泪水滚滚而过。
“娘,我没事。”温云起把菜分了三成给赵家,二老身子越来越差,他们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心气,怎么劝都没有用,温云起都去劝了两回,劝不动。临走前,好歹能吃点新鲜菜。
此外他还分了一把给杨大林,接下来一路还要结伴呢。
在这草根都寻不到的世道,这点新鲜菜显得尤为难得,温云起从中分了一半,剩下的给了母女俩:“娘,你先做饭,我去去就来。”
刚走几步,高志鹏就追来了,一边跑一边往后瞧,靠近温云起低声道:“高定财眼睛都绿了,咱就不给他!”
温云起颔首:“当然不给,我要拿去换银子。”
高志鹏猜到了哥哥的意思:“是不是去找那位吴管事?”
像吴管事伺候的那位老爷,绝对舍得出价。
果然,大概三斤左右的苋菜,换来了二十两银子。
高志鹏出门就把银锭藏了,低声惊喜道:“这也太大方了吧?”
温云起摇摇头:“要是拿来买水,三十两银子在县城那边也就只有十桶水而已。”
闻言,高志鹏沮丧起来:“这日子过得,简直乱了套。大哥,你说我们真能到江南吗?江南那边真的不旱?”
上辈子全家人只有高志毅一人看见了江南的绿意,只不过,路旁刚刚见绿,他就被打断腿交给了行商。
一群行商带着大堆粮食往干旱的地界走,几天后将高志毅交给了一群山匪。
高志毅到了山上,又活了一个多月,终于等来了大雨。就是在那片雨中,他拖着瘸腿砍死三个山匪,然后被人踹到了山崖底没了命。
他自己没什么好遗憾的,就是后悔没有护住娘和弟弟妹妹,没能拦着父亲卖了他们。
高志鹏丧得快,好得更快,到了后山脚下,又变得蹦蹦跳跳。
而高冬儿已经将那些野菜洗好,准备用带来的那点儿猪油炒一炒夹饼子吃。另一边,赵斌家里煮了野菜粥,送了一碗过来。
高冬儿炒好了野菜后,也送了一小碗过去。
然后,母子是人围着砂锅开吃,苋菜的味道并不太好,有些苦,因为盐放得少,那苦味无限放大。不过,因为太难得,一家人也吃得津津有味。
夜里睡觉前,高大伯一家吵了起来。
温云起听了一耳朵,好像是高大伯想要给弟弟送饭,孔氏不乐意。
用她的话说,亲儿子都不管亲爹,用不着他们来操心。
温云起是真不打算管,事实上,若不是因为不想让高定财死得太容易,他朝就打断他的腿,将其丢在路旁了。
这种世道,每天只有几口水几口粮食,勉强吊住命,真的活着也是受罪。死了反而还解脱了。
比如此时的高定财,整个人瘦得皮包骨,白天又受了打击,这会儿奄奄一息。偏偏高大伯给他送了粥,他饿得前胸贴后背,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将粥接过来喝了。
喝了这一碗粥,又能捱过一天。
孔氏见了,大吼道:“我们的水是买的,买的!”
明明侄子那里有水,可除了昨天刚到的时候得了半瓢,后来就再也没送过水。他们宁愿把水拿去卖掉,也不肯分给他们。
高大伯讪讪凑了过来:“志毅,能不能分我一些水?回头我帮你照顾你爹,你……总不可能真的不管亲爹啊。”
“怎么不可能?”温云起一脸严肃,“我就是不管他死活,你待如何?”
高大伯指责道:“你不孝!”
“对啊。”温云起坦然颔首,“还有呢?”
高大伯气到嘴唇哆嗦,他感觉两个侄子是无赖,弟弟也是无赖。
侄子说不管就不管,弟弟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偏偏他又做不到不管弟弟……这是被赖上了啊。
还有没有天理了?
妻子不让他管,他真的受够了这夹板气,于是扭头大吼:“高定财,你要死就死远一点,别杵在我跟前碍眼。”
第134章 逃荒路上的兄弟
高定财就不滚, 死赖在那儿。
当日夜里,温云起借着起夜一个人去村里转了一圈,找到了那个愿意照顾杨氏母子的男人。
亲眼看见杨氏敲了那位老爷的门,温云起以为她会找个富裕的, 后来却发现, 她找的男人就是那个来拖板车的, 而且人家那边也是一大家子, 白天才到的, 下午就和杨氏搅和上了。
那一家子看起来挺疲惫, 应该会歇两日。
温云起回到草棚里继续睡觉。
赵家二老精力愈发不济,原本赵氏都看淡了生离死别,想着一家子还是得奔着生路走……他们该走就走,二老早晚都会离世。
可是,看着二老越来越虚弱, 都不肯吃东西, 眼瞅着就是这两三天的事。赵氏又转变了想法,她想留在这里送二老最后一程。
翌日早上,高志鹏去坑底打水,温云起坐在坑旁帮他提桶,赵氏凑过来小心翼翼说了自己的想法:“你外祖父他们可能……昨晚上就不肯喝粥,他们说是喝不下, 今儿连坐都坐不起来。志毅, 如果不是那么忙,咱们就再等等, 行不行?”
说到这儿,她眼泪滚滚而落。
“行啊。”温云起立即答应了下来。
赵氏啜泣不止:“志毅,娘……娘是不是也拖你后腿了?”
“没有。”温云起想了想, “我觉得娘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和志鹏只需要做事,到点就有吃的。如果没有娘,那我们还得自己做饭呢,我手艺不好,志鹏更不会……”
赵氏紧张的神情放松了几分,轻声道:“我才从你舅母那里听说,昨天中午,村头那边有个姓刘的兄弟两个把亲娘卖了。”
卖儿卖女都正常,儿子把亲娘卖了,也不稀奇。
高志鹏盛好了坑底的水,探出头,好奇问:“有人买?卖得了多少银子?”
温云起:“……”
赵氏气得拍了一下小儿子的额头:“臭小子!你做生意魔怔了是吧?打听这么细做甚,是不是想把我也卖了?”
高志鹏只觉得特别冤枉,他真的是好奇之下随口一问,可母亲好像误会了,他委屈地用手捂着自己的额头:“我就是好奇。”
赵氏冷哼一声:“白天别乱跑,有空去守着你外祖父外祖母。”
“我不跑。”高志鹏看着满满的两桶清凉的水,眼睛亮亮,“哥!”
温云起懂他的意思,高志鹏想拿水去换银子,但是一个人又不太敢去面对那位吴管事,而温云起一个人去呢,高志鹏又想跟着见世面。
总之,他要卖水,还得亲哥哥陪着。
此时天色还早,昨晚剩的野菜还有一些,一家子将就着吃了一顿早饭,温云起带着高志鹏一人拎着一桶水往村里去。
今儿很顺利,高志鹏去厨房倒水,吴管事取银子,笑着问:“你们那个坑出水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温云起心中一动:“少了些。”
闻言,吴管事叹了口气:“是少了,村头那边挖的坑水也出得少,之前给我送水的今儿都没送来,还说今天就要继续往南走,再往后,估计能出水的坑会越来越少……这天太热了,主子每天都要洗漱,如果你还认识谁有水,也可以给我送来,一样的价!”
吴老爷在屋中听到这话:“既然水少,那就多给银子,十两一桶。两位小哥也不能白干啊!”
言下之意,他们问兄弟俩拿水,至于兄弟俩买的时候花多少银子一桶,那他们不管,摆明了允许兄弟俩赚差价。
高志鹏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据他所知,村头那边的水是一两银子一桶,还没听说谁家的水能卖上五两,若是把那些水买过来沉淀一番……岂不是财源滚滚来?
他有些激动,又不敢乱说话,扯了扯温云起的袖子,示意温云起答应下来。
“我尽力!”话是这么说,却不打算这么干。
这年头,水是救命的东西,他不能因为一点银子,就把大多数的水送到某一个人手中。
吴管事付了二十两:“水最重要的干净,可不能送些脏水。”
高志鹏看见银子,眼睛都亮了:“不会不会。”
兄弟俩出了吴家院子,便去村头转了转,发觉村头的板车少了八成,村里也有不少人拖着板车往村外走,从他们的抱怨之中得知,不管是原有的井还是新挖的坑,里面的水都在减少,大部分都没水了。
看见这情形,高志鹏心都凉了半截:“大哥,这怎么办啊?我们的水会不会……”
温云起示意他住嘴。
高志鹏秒懂,立即闭嘴。
兄弟俩提着空桶从村口回来,发现他们所在的山脚下多了十来架板车,五六个草棚子都搭出了一个雏形。
高志鹏有些紧张。
这人一出远门,心里就没底,不愿意与陌生人来往。
温云起眼尖的发现,杨氏的那个带棚的板车也在,停在一起的还有七架板车。一字排开,看着很是壮观。
赵氏迎上前来,咬牙切齿道:“这群人是姓杨的带过来的。”
这山脚下之前没有人来,是温云起带着赵斌和杨大林在此落脚,挖出了水后,引来了高大伯和高定财。
这边坑里有水,村头那些不想走的人早晚会找过来。只是,杨氏把人带过来是事实。
高定财已经没有瘫着了,今早上没人给他送饭,他原本在睡觉,听到动静后也没什么反应,一副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的模样。
而这会儿,高定财已然坐了起来,紧紧盯着那边的胡家。
杨氏新找的那个姘头就是胡家的老三,前头娶过妻子,生了两个儿子,年纪和白灵儿一般大。值得一提的是,胡家人中有个姑娘,看着十四五岁,面黄肌瘦,病得只剩下一口气,被胡家丢在了路边。
温云起不打算多管闲事,起身去找柴火,去时那女子昏迷在地,抱着一捆柴火回来时,和那女子对视了一眼,他微愣了一下,丢下柴火扑了过去,准备把人扶起。
“你怎么样?”
胡文思奄奄一息,干裂的唇扯了扯。
二人动作被胡三福看见,他连声喊:“哎哎哎,你做什么?”
温云起抬眼:“这是你们家的人?”
胡三福皱了皱眉:“对!少多管闲事,滚远一点!”
白灵儿出声:“志毅哥,她是胡家的亲戚,就要不行了,治不好的,更何况也没大夫。你别往自己身上揽事。”
那边胡家几个男人凑在一起低语了几句,胡三福走了过来:“看你这样子,还没成亲?”
温云起不想搭理他,喊了高志鹏拿装水的竹筒过来。
见状,胡三福更有了几分把握,笑道:“我这个小姑姑还没许人家,你若是有心,拿点聘礼来,我们就算把她许给你了。”
温云起惊讶:“姑姑?”
怀中的胡文思喝了半竹筒的水,有了几分精神,她看起来是很虚弱,但也没有弱到要死的地步。方才她一直在等待机会,想着抓住胡家一个男人或者的胡家的长辈,威胁胡家拿水给她喝,好歹把命吊住,才好说以后。
“不是亲的。”胡文思坐起身,“这一家子不要脸的……咳咳咳……”
喉咙太久没喝水,即便喝了水也特别的干,情绪一激动,瞬间咳嗽不止。
胡老头率先道:“我们一家逃难还不忘带上你一个族妹,没想到你不记恩,反而还骂人。实在太让我失望了,后生,你拿十斤粮食来,以后她就是你媳妇。”
“放屁!你也不怕噎死。”胡文思抓着温云起的袖子,“这位大哥,你带我走吧。”
胡老头不甘心:“聘者为妻奔者为妾,你这是想被人看不起?十斤粮食……”
温云起捡了地上的石头,狠狠扔了过去。
胡老头想要躲,奈何石头来得太快,他只是感觉嘴巴一痛,口中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一张嘴,两颗黄牙就掉了出来。
胡文思心里畅快:“再满嘴喷粪试试……咳咳咳……”
温云起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别激动,来日方长。”
等养好了身子,再收拾这些人也不迟。
胡文思一想也对,干脆闭上了眼。
高志鹏一眼一眼偷看哥哥怀中的姑娘,抓着竹筒屁颠屁颠跟上。
这就是嫂嫂了吧。
不过,嫂嫂一直在咳,也不知道这病能不能治好。
温云起把人放进了自家的草棚,赵氏面色格外复杂,她不希望儿子在这时候多事,胡家一行十好几口人呢,七架板车满满当当,从田里路过时,灰尘特别大,可见板车之重。
若是真的闹起来,自家不一定打得过。
关键是这年景里大家都吃不饱,也没水喝,没有力气,万一受了伤,可真的会要人命。
当然了,她也做不到见死不救,这姑娘被扔在路边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还想着一会儿自己家的饭做好了,如果是这姑娘还是没人管,她就趁夜悄悄喂一点。
“你饿不饿?”
胡文思不大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高冬儿眼神在哥哥身上扫了好几下,默默取出了饼子:“只有饼子,要喝粥的话得现熬。”
胡文思接过,笑着道:“已经很好了,谢谢妹妹。”
她容貌本就不错,这一笑,草棚子似乎都亮了亮。让腼腆的高冬儿羞红了脸 。
赵氏有些明白儿子为何会把人带回来了。
胡家那边一直没过来,而温云起也知道了胡文思的遭遇。
胡家是江平县中的富户,眼瞅着越来越旱,胡家一开始没想去外地,想方设法到处打井,而在这两年多内,形势一日不如一日。胡父见事情不对,原本还想笼络好家中仆人,结果还是家中仆人最先背叛,一群人悄悄拿了家里粮食逃了。
好在胡父将粮食分了几处藏,这才没有被人一锅端走,他怕再发生类似的事,分了一些粮食给剩下的仆人,让他们各自逃命去。只留了俩个忠心老仆在身边伺候,他以为开春后情形会有好转,谁知还是不下雨。
这时候,从来没想过逃往外地的胡父也坐不住了。他们夫妻只得一个女儿,这家大业大的,哪怕只是带着粮食上路,也容易被有心人觊觎。
若是不带粮,在这干旱的年头,有银子也不一定能在恰当的时间买到粮水,思来想去,胡父叫来了自家交好的族人一起离开。
族人就是胡老头一家,结果,胡家夫妻受不了路上的艰辛,先后病倒,原身也是在双亲离世后才得知,他们喝的水被胡老头故意弄得不干不净。
养尊处优惯了的一家三口,胃口没有那么好,可不就得病么?
原身知道这些时,已经奄奄一息,被丢在了丰收村,一腔怨恨无处发……不过她是被丢在村口,没有往后山脚下来。
胡文思挑挑拣拣说了一些,高家人满脸愤怒。
温云起把她摁倒:“睡!”
*
关于温云起收留了胡家扔出来的姑娘,后山脚下的人家很快就都听说了,新来的几户人家对此没什么想法,赵斌特意来了一趟,不知道赵氏怎么说的,他对此没多说。
高大伯也来了:“真是给志毅做媳妇?”
“咱们只是顺便救人,婚事以后再说。”赵氏敷衍道。
高大伯一脸的不赞同:“如今正是艰难的时候,要讨媳妇也得等先安顿下来再说啊!”
“志毅不是三岁孩子,他心里有数。再说,我们是救人,没有定亲。”赵氏愿意耐心跟自家哥哥解释,却不太想对着高大伯多费唇舌,都不是一家人了,自家的所作所为没必要非让人家理解。
高大伯:“……”
“男未婚女未嫁的,都搂一起了,不定亲能行?我是为他好,赶紧把人家姑娘还回去。”
赵氏有些恼,她其实也觉得路上捡一个姑娘回来做儿媳妇不太妥当,但是相比白灵儿,她感觉这个姓胡的姑娘要好太多了。
白灵儿身上的柔弱温婉和傲气太虚,感觉一戳就破。这位胡姑娘可不一样,只看平时言行举止,那可是真正大户人家养出来的闺秀。
赵氏所谓的不妥当,是害怕这姑娘看不上自己儿子,怕她委身儿子只是暂时妥协。不过,两个年轻人在一起相处太自然了,仿佛无人能融入到二人之中。
她想,可能这就是所谓的般配……儿子一个乡下种地的小子,居然能和闺秀般配。她感觉自己是被太阳晒得太狠,眼睛花了。
“还是照顾好你弟弟吧,我们这边不用你操心。”
高大伯再次被噎住,他也不是没脾气的人,起身就走了。
胡文思填饱肚子后,很快沉沉睡去。也就是遇上了温云起,她才敢真正睡熟。
半下午时,又得了两桶水。
高家的水可没想过要接济谁,因为他们的水最先挖出来,也最先找到卖家,后来高大伯来了后,先是到村口买水,后来便找了杨大林商量。
一两银子一桶,和村口那边一样的价钱。杨大林觉得这个价钱还行……他猜到了高家兄弟卖的价钱可能会更高些,但他可不敢去村里一家一家的问。
杨家兄弟的水渗得没有那么快,也就刚好够两家人用。后来又来了胡家和陈家,还有一个七口之家姓李。
他们的水全都是问赵斌拿的。
赵斌卖二两银子一桶,几家都嫌贵,想要将价钱压下来,赵斌咬死了不肯降价,村口那边的人经历一天后只剩三家休整的,据说这两日也会离开。
也就是说,村口已经没有水。爱要不要。
赵斌的这个价压得特别巧妙,若是三两银子一桶,那这一群人的选择会更多,他们完全可以到县城外头去买。
二两银子,足足比县城外便宜一两,那可不是一笔小数。只看这中间的差价,三家就不会舍得离开。
赵斌不是想赚多少银子,而是他们家人多,去江南这一路花销不少。更何况,也不是到了江南就有饭吃,有银子肯定要比手头空空要从容得多。
值得一提的是,赵家的水也不多,即便是二两银子一桶,也不是每人都抢得到,最多每天给三家各分一桶。而且,这么小一个坑,说不定什么时候这水就断了,到时候赵家人也得跟着离开。
三家嘴上嫌弃价钱太高,但抢水的动作一点不慢。
杨大林得知赵家的水卖二两银子一桶,他也想涨价,可对着高大伯,他张不开那嘴。
*
温云起又带着高志鹏去了一趟吴管事那里。
高志鹏特别喜欢往这边送水,但又不敢一个人过来,他还喜欢从吴管事手中接银子,接了又不揣着,不等出门就交到温云起手中。
短短两日,温云起吴管事手中已经拿到了八十两银锭。
吴管事拦住了要走的二人:
“如果你们愿意收银票的话,我可以每桶水再多给五两。”
高志鹏不太想要银票。
他们启程时,镇上的钱庄已经关张了。
若是钱庄不开门,银票就是废纸。
“不要不要……”
吴管事叹气:“其实银票一样用,小地方的钱庄可能关了张,但府城定然不会关。如果你们不要银票,那我可能买不起水了。”
高志鹏一开始还事不关己,听到最后一句,顿时慌乱起来。
温云起出声:“我们的水不多。银票不多的话,我们也懒得去府城。外面世道这么乱,到处都是逃难的人,最后能不能到府城都不一定。”
吴老爷听到了几人在院子里的谈话,他不在乎银子,只想过安逸的日子:“两桶水五十两银票,一天送四桶过来,给你们一百两银票。”
高志鹏听到这话,一颗心险些跳了出来。这也太多了。
一百两的银票,他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呢。
走出了吴家的院子,高志鹏低声问:“哥,你掐我一把,我想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温云起好笑:“你自己掐嘛。”
“太痛了,我下不去手啊。”高志鹏脚底板还有伤,每走一步都在痛,心知自己不是做梦,啧啧道:“哥,这吴老爷也太富了吧?”
温云起心知,吴老爷已经命不久矣,虽然看着只是苍白了些,但眼底泛青,指甲没有血色,再好好调理,也就是两三年的事。若是一路奔波劳累,随时可能丢命。
这才是吴老爷留在村子里的真正原因。
“咱们没有富裕过,不知道富贵老爷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不过,不管是银子还是银票,都是冷冰冰的死东西,不能喝不能吃。”
高志鹏若有所悟:“你说吴老爷为何不走呢?”
高志毅不是个大夫,高志鹏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期望从哥哥口中得到回答。
兄弟俩回到后山脚下,温云起往自家的草棚子走,高志鹏歇也没歇,又掀开了盖着坑的草帘子滑了下去。
那底下要比外头凉快一些,而且,于高志鹏而言,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他哪里也不想去,就想守着水。
温云起感觉到了不远处有人在看自己,抬眼一望,正是白灵儿。他面色淡淡:“你看什么?”
白灵儿欲言又止,还是走了过来:“你要娶那个姓胡的?”
“与你无关。”温云起嗤笑,“反正我不会娶你。”
白灵儿很不甘心,跟着胡家人,虽然粮食挺多,但他们舍不得煮,人又那么多,且胡家的人好几房,各有各的心思,吃饭还要抢,又对她们母女阴阳怪气,还想要她干活。今儿实在是拗不过,她都跟着胡家的几个嫂嫂一起去捡柴了。实话说,日子并没有比跟着高定财好过,甚至还更难了。
若不是高定财手头粮食越来越少,一个人也照顾不好他们母子,他们也不会去胡家。
“明明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温云起强调:“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
就在这时,草棚子的帘子掀开,胡文思探出头来,她是坐在草边的席子上,看白灵儿时需要抬头,但她看人的眼神审视,白灵儿虽然站得高,却能明显感觉得到那女人看不起自己。
“胡姑娘,我才是志毅的未婚妻……”
温云起立即道:“不是,我爹跟他俩好上了,想让我照顾他,所以才乱扯了这婚事,她压根就看不上我。这会儿跑来说这些话,只是看不得我好过,故意恶心你我。”
胡文思点点头,笑道:“你姓白?刚才我听到你喊胡三福叫爹,他要叫我姑姑呢。所以我是你姑婆,这么大姑娘了,看到长辈不知道喊人?”
她越说越乐,“这是你未来的姑公。”
温云起也笑了。
白灵儿又羞又愤,心中恨极,转身跑了。
胡文思当天夜里留在草棚子过夜,对于她即将做高家儿媳妇的事,高家没反驳,众人便都默认了此事。
夜里,高定财鬼鬼祟祟凑了过来。
月凉如水,走夜路也能勉强看得清,但整片地里烧了几堆火,以至于距离火堆有一段距离的温云起整个人都藏入了黑暗之中。
“志毅,你怎么能随便捡一个媳妇来做未婚妻呢?我都定了灵儿……”
温云起正在打瞌睡,这会儿困意正浓,听到这话,他还没反应,只见草棚子那边帘子一掀,胡文思奔了出来,对着高定财一脚踹出。
高定财倒在地上,喉咙一甜,竟吐出了一口血了。
“你你你……我是志毅的爹,你身为他的未婚妻,怎能……”
胡文思一脸惊讶:“哎呀,伯父,你怎么不小心摔着了肚子?这要是摔到头,哪里还有命在?”
言下之意,高定财是看不清路摔了一跤。
高定财险些没气死,咬牙道:“是你踹的,我才没有摔。”
胡文思张口就来:“你不想让我做儿媳妇也不能污蔑我啊。”
高定财:“……”
第135章 逃荒路上的兄弟
高定财都要气笑了。
难道他还能自己摔一跤, 只为了污蔑儿媳妇?
谁会信这么荒唐的事?
黑暗中的动静引来了众人,新来的几户人家不想掺和,赵斌怕外甥被欺负,高大伯察觉到弟弟不在, 两家人飞快赶了来。
胡文思率先出声:“他莫名其妙在这儿摔一跤, 还说是我打的, 我……”
高大伯心里烦透了, 他不想再管这个弟弟, 可是不管又不行, 真心希望父子两人能和好。当即气道:“二弟,你糊涂啊。你外头都没有女人了,怎么就不能志毅好好相处呢?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你非得弄到六亲断绝,被所有人嫌弃才满意是不是?这姓胡的姑娘你又哪里看不上眼了?说难听点, 如果不是这一场旱灾, 害她家道中落,这样的姑娘咱们见都见不着,更别说娶了。”
凭良心说,这双年轻人也就是看着比较相配,家世差得远。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不是没有道理的。两个年轻人长大时的经历不一样,想法也不一样, 以后怕是还要闹出不少事来, 比如那胡家姑娘穿得最差的衣裙都是庄户人家舍不得买的,一个非要买, 一个不肯出钱,不吵架才怪。
所以,白天时他是真为了侄子好, 才会跑过来阻止侄子收留人家。
当然了,这艰难的世道。活到哪天都不一定,别说夫妻之间,亲的兄弟姐妹甚至是父子女之间都一样说翻脸就翻脸,日子过一天算一天,非要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
无论如何,侄子执意要留着人,绝对会后悔。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能这么劝,“二弟,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人家想娶谁娶谁,反正也不要你张罗婚事,管他呢。”
他凑过去把人扶起来,低声劝:“我看你真的是昏了头了,在家的时候还知道找人结伴同行,跑出来却跟两个儿子闹翻,你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个姓杨的都已经找其他的男人了,你还不想办法赶紧把妻儿哄回,真想变成孤家寡人?”
高定财脸色阴沉,他这就是跑来跟儿子和好啊,刚才说那些话,也是为了打压着即将过门的儿媳妇。
只看这胡姑娘的言行举止,就知道她家境不错,养得好的姑娘心气都高。若是不把这份傲气压下去,以后全家都得看她的脸色过日子。所以他才一开口就说儿子有未婚妻。
可惜,他都被那姑娘打了,儿子却毫无反应。他对儿子失望的同时,心头都凉了,儿子在媳妇面前不维护他,他以后还有什么盼头?
“大哥,我肚子好疼。你能先扶我回去歇会儿吗?”
高大伯以为他的伤是装的,一脸惊讶地道:“你真受伤了?”
高定财:“……”
“不然呢,难道我会讹诈一个姑娘家?”
高大伯嘀咕:“那可说不准。”
高定财气急,干脆朝着大哥身上晕了过去。
高大伯无语,他怀疑弟弟是装晕,从昨天到现在都一直躺在那地上,要死不活的,也没一个人去劝,主要是弟弟的粮食被那个姓杨的一起拖走了……也就是说,弟弟如今身无分文,连行李都没有。在这灾年中,没有行李,那是一步也走不动的,三两天就会被饿死在路边。
不过,弟弟装晕,他把人扶回家,家里人再不愿意,也不会怪他了。
高大伯想把人扔给侄子,即便知道扔不开,也还是想试一试:“志毅,你爹晕了,赶紧去请个大夫,草棚子腾一下,先把你爹安顿了。”
温云起张口就来:“你敢把人丢给我,我就敢把他丢到那些坑里,那种大点的坑,埋一个人绝对够了。”
高大伯抽了抽嘴角。
即便是一个小小的丰收村,这几天也死了不少人。除了孤身一人跑出来逃荒的,但凡是有人同路,人在去了之后都有同行的人帮着刨个坑埋起来,丰收村挖了那么多的坑,有一些挖完有填平的,还真真不能乱刨,十个有九个填平的坑里都有尸首。
倒不是说这些逃荒的人不讲究,把人埋到村子附近。而是但凡从外地来到此处的逃难之人,到了地方后都是又渴又饿,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挖坑埋人,而刚好村里
还有不少刨出来的深坑,这岂不是刚刚好?
“志毅,你可真绝情。”
赵氏气笑了。
温云起直言:“你要真这么想,那我连你这个大伯也不该认,以后还是少来往吧。”
高大伯噎住。
他从来就没想过要与侄子断绝来往。从家乡到江南,一千多里路呢。这才刚刚开始走,这才到哪儿?
“志毅,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要睡了。”温云起下了逐客令。
*
夜里,温云起忽然睁开了眼,看向自家的草棚子。
草棚子处那用草编的帘子掀开一条缝,走出来一抹纤细的身影。温云起轻手轻脚凑了过去:“ 有事 ?”
胡文思颔首,抓着他的袖子往后山:“那胡老头恶毒至极,故意把我爹娘吃的东西弄得不干不净。给我爹娘喝的粥,先让带着的鸡吃了一遍,还放了半日,都有些馊了才拿出来,让他们吃了上吐下泻,又故意把我爹带的防身的药藏了起来,到处翻找后说找不到……我呸,他分明就是借着找药的由头翻我家的粮食。”
这个年头出门,只带银子可不行,那七架板车,有五架都是胡文思她爹准备的粮食和被褥还有锅碗瓢盆。
大户人家本就不缺杂物,但凡可能用得上的都带了,三驾板车装粮食,近两千斤,剩下两架板车上装着被褥和锅碗瓢盆。胡家用的东西就没有差的,任何一样拿出来,都是胡父他们平时舍不得买的东西。
翻完了东西,一群豺狼眼睛都红了,愈发想要将东西据为己有。胡家夫妻没有喝到拉肚子的药,被那些人刻意丢下了。别说好生埋葬,他们被丢下时甚至还没彻底断气。
胡父自然也想过这些族人生外心的可能,以为他们最多是把粮食偷了离开,没想到他们会做得这么绝。
生病以后,夫妻两人特别后悔,悄悄嘱咐了女儿一番。
从小被宠着长大的姑娘,懂得人心险恶,但她势单力孤,那日过后就变得特别乖巧。
胡家人没有打算放过她,看她不吃药也熬了过来,便继续给她吃不干净的东西。她想走,但是带不走粮食,且一个姑娘家独自上路,怕是会死得更快。再有,她身子越来越虚弱,走都走不动,又能往哪儿逃?
到了丰收村,她已经病得特别重,胡家人也不想再养着她,将她丢到旁边自生自灭。
这些都是原身的遭遇,胡文思挑挑拣拣说了:“我得去把真正值钱的物件拿过来,还有,那个死老头之前还试图摸……若不是她机灵,怕是已经被那老头给欺辱了。”
同姓不通婚,那胡老头还是原身的族兄,但凡懂点人伦纲常,都不该对原身动手动脚……那老混账简直是畜生不如。
温云起看她往山脚下去,问:“你到这边来取什么?”
“找块石头,打断他的腿。”胡文思也是没办法了,都说病去如抽丝,她身子上的虚弱是真,歇了半日,并没有好转多少,踹高定财那一下,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再想凭一己之力收拾胡老头会特别艰难,如果不是有温云起在身边,她不会这么快动手。
既然有温云起搭把手,她是一天也不想忍。
温云起低声:“你这么虚弱,要不别过去了,我把人扛来。”
两人不是第1回互相配合,闻言,胡文思嘱咐:“那你小心些,别让人看见了。”
温云起将她扶到大路旁的大石头上坐好,胡文思坐下后就开始掂量趁手的石头,看着还挺忙。
月光下,温云起身形如鬼魅,从高大伯的马车旁飘过,隐约听到草棚子里夫妻两人在吵架。
“人家亲儿子都不管亲爹,轮得到你?”这声音是孔氏,满满的恨铁不成钢,还带着几分哭腔。
紧接着响起了高大伯的声音:“我们兄妹三人,妹妹如今都不知道在哪儿,只剩我们兄弟两个,当年爹娘离世,我答应了要照顾弟弟妹妹的。孩子他娘,如今的艰难都只是暂时的,人活一世,我不想后悔,反正尽我能力照顾一下。再说了,我心里有数,也没给他多少东西,就是每天一碗粥,给他喝点水而已……等过几天启程,他可是个壮劳力,我们父子要拉这些马车,到时有人帮忙,也能轻省不少。”
孔氏知道说不过他,冷着脸翻身。
温云起听了一耳朵就继续往前,胡家的人搭了七八个草棚子,胡老头和他妻子单独住。这会儿两人呼呼大睡,呼噜声震天。
胡家人昨天下午才到,彼时他们还在村口花时间安顿,买水做饭,因为地盘还和人吵架,一宿都没睡好。今儿换地方又耽误了时间,这会儿大部分人都睡了。
就连火堆旁守夜的两个年轻后生,头也在一点一点。
当然了,也还有人没睡,其中一个草棚子里传来女子的低吟和男人的低吼,正闹得厉害。
温云起进了草棚子,对着胡老头的后脖颈一手刀,把人敲晕之后,扛了就走。从头到尾,他动作轻巧,没有惊动任何人。
胡文思所在的地方离众人搭草棚子的地方至少有十几丈远,声音不是太大,那边都听不见。
温云起对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从来不会手软。到了地方后,他也不弯腰,直直把人往地上砸去。
胡老头痛醒了,年纪大了的他骨头比较脆,这一下摔着了腰,他刚想惨叫,脖子已经被人捏住。
月光下,即便是两人面对面,也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胡老头还是认出了面前的年轻人。
“你你你……你想做什么?”
温云起微微侧身,让出了身后的胡文思。
胡老头看到纤细的女子,微微一愣,随即面露惊恐,张嘴就想要大喊。
胡文思眼疾手快,手中石头朝他嘴上砸去,当场就砸掉了胡老头半口牙。黑暗中,她语气阴森森的:“你再叫,我就让他掐死你。”
胡老头嘴唇颤抖,浑身都在抖,哆哆嗦嗦道:“你你你……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我我我……你想要什么?”
“不劳你费心,我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会去取。”胡文思上下打量他,“你在害怕?”
胡老头抖得更加厉害了,心虚之下,忙解释道:“你爹娘的死不关我的事啊,当时把他们丢在路旁,不是我的意思,是我那几个不孝子,他们不听我的话……回头我替你好好教训他们,让他们把你当祖宗一样供起来,行不行?你饶过我吧,放我回去,这么晚了,我想睡觉……”
说到后来,开始嚎啕大哭。
眼泪鼻涕包括口中的血一起流,温云起还掐着他的脖子,心里特别嫌弃,便收回了手。
脖子上的压力一轻,胡老头眼睛一亮,张口又想喊,还没发出声音,就感觉自己飞
了起来,然后狠狠砸在地上。
温云起踹完了人,又一步步靠近:“我最近不缺水,力气越来越大。别逼我杀人!”
胡老头痛得蜷缩成一团,浑身抖个不停,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哭哭啼啼道:“我把粮食还给你还不行吗?回头我都还你。”
胡文思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手里的石头对着他身下某处砸了过去。
“别叫!再叫我弄死你。”
痛得险些晕厥过去的胡老头伸手护住身下,刚要惨叫,听到这句,急忙紧紧闭住嘴。
他不敢出声,即便是让那边的人听到这边有动静,等他们赶来,这两人早已将他杀了。
哪怕最后这二人被那些人按住又如何?
如今这个世道,到处乱糟糟的,报官是不可能报的。儿孙们最多是把这两人弄死给他陪葬……可无论再杀几个人,他都活不过来了啊。
前两天才富裕了,拿到了大堆的粮食,还有不少银票,今儿就要去死,这让胡老头如何能甘心?
他不要死!
胡文思弯腰,想要搜胡老头的身,这种粗活,温云起自是不让她费心,弯腰将他浑身上下的衣裳都剐了。
然后,找到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胡文思查看过后,摇头道:“不够!这里只有三成,还有,爹给我的箱子里还有百两左右的金子和一些房契。”
在这艰难的世道,粮食是最好用的,任何东西都能用粮食来换。别看县城外的那些人吼着三两银子一桶水,若是谁愿意给个几斤粮食,卖家绝对会选粮食。
但这旱灾早晚会过去,到了那时,还得是金银和房子铺子最值钱。
胡父挺精明,带了五车粮食出了保自己一家路上的安稳,可惜人心难测,他又太善良,最后连命都留不住。
温云起质问:“其他的东西呢?”
胡老头想要活下去,眼神咕噜噜一转:“被我藏着了,我将那些东西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你们放我回去,回头我取来还给妹妹。”
他腰上有伤,身下也有伤,痛得他感觉自己随时会晕厥,呼吸越来越粗重。
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大夫治伤……在找大夫之前,得先离了面前这两个心黑手狠的恶鬼。
是的,此时在他的心里,这俩年轻人就和索命的阎王差不多。
温云起不相信这话,看他哭哭啼啼,抬手就想把人打晕。
胡老头见状,忙道:“不关我事啊,妹妹,给你爹娘送饭的人不是我……是老大,他和他媳妇悄悄把那些粥先拿去喂了鸡,然后又放馊了再给你爹娘吃……前些年老大小的时候不小心吃了鸡吃过的馒头,上吐下泻,险些没救回来,他是故意让鸡弄脏你爹娘的饭食,就是想让他们生病,还有……”
他痛得厉害,但是又不敢不说话,万一这两人直接将他杀了怎么办?为了活下去,他只能把儿子推出来承受面前这二人的怒火。
“剩下的房契和金子都在老大那儿,我去帮你拿。你放过我,放过我啊……”
温云起抬手,直接将人敲晕了。
胡文思有点难受:“别杀他,弄成哑巴给他扔回去,废成这样,他那些儿孙肯定不会带他了。回头让他也尝尝被人丢在路旁等死的滋味。”
*
一大早,胡家那边传来几声高昂的尖叫声,吵醒了后山脚下的所有人。
那声音惊恐万分,即便是最懒的白玉宝,也探出棚子去看。
白玉宝姐弟二人住的是车棚里,值得一提的是,杨氏没有和他们一起过夜……胡三福好不容易有了媳妇,这年景也摆不起席面,前天下午两人在二老跟前磕了头又认了人,就算是办完了婚事。
前晚上没有棚子睡,两人没圆房,昨儿胡三福找了儿子帮忙,紧赶慢赶搭出了一个棚子。夫妻俩有了圆房的地儿,胡三福是一刻也不能等。
这会儿听到尖叫声,众人面面相觑后,都朝着胡家围拢过去。
只见胡家二老睡的那个草棚子已经被人拆开了,里面睡着的胡老头脸上和脖子上都是血,此外没有再看见其他的伤,只是他起不来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他那样子,似乎在大声叫唤,但是众人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没有声音,众人却都能从他惊恐的神情上看出他的痛苦。
“这是怎么回事?”
“谁把他打成这样的?”
“昨晚没听见动静啊,快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受伤,都看看自己家人在不在。”
“我家人都在,没出事。不过,我们家从不与人结怨。”
“对对对,我家也从不得罪人。”
“这年头,谁会故意得罪人啊?”
此话一出,众人都看向了胡家。
没多久,众人怀疑的目光就落到了胡家众人身上。
之前没有人管胡文思的死活,但是,胡文思被救之后,关于她的遭遇就已经在这后山脚下传开……众人便都知道了胡家人的真面目,鸠占鹊巢,杀人夺财,甚至还要赶尽杀绝,连人家唯一的血脉也不放过。
简直是心狠手辣,不知感恩,畜生都比他们有良心。
本来还想与胡家混个面熟的人都打消了念头,所有人都不愿意再与胡家人来往。
胡文思的爹对他们那么好,结果却落个曝尸荒野的地步,简直就是一群白眼狼,对他们再好都没用。
胡家众人气急了,胡三福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跳着脚道:“你们那是什么眼神?这是我亲爹,怎么可能是我打伤的?”
他质问两个哥哥,“你们昨晚听到什么动静没?”
兄弟两人摇头,包括胡三福的儿子和他那些侄子纷纷摇头,此时众人脸色都很沉重,一是因为家中有人受伤,这个当口不好找大夫,即便运气好找到了大夫,可能也没有药吃。二来,昨晚他们所有人都在,近十个成年男人,居然还是被人偷了家。
被这么一个形如鬼魅的仇人盯上,他们以后要怎么办?
此时胡家众人心里都都生出了同一个念头——走!
即刻收拾行李离开,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可问题是,那人藏在暗处,他们并不知道离开能不能甩掉那人。
“我去村头打听一下,看有没有大夫。”胡老大率先起身,走了两步后想到什么,回身叫上俩儿子一起。
他不敢落单,万一凶手没走远,独自一人出门,那是自投罗网。
胡家人忙着照顾胡老头,无人回答众人的问话。也是不知道该怎么答,干脆不搭理。
大家萍水相逢,之前也都不认识。问话无人答,便有些尴尬,于是纷纷退走。
其实胡家人有怀疑胡文思,但她一个弱女子,应该没有这个本事,而胡文思投奔的高家兄弟,看着也不像是那么能干的人。
转身往回走时,高大伯脸色沉重:“实在不行,我们走吧。”
高定财心不在焉,人在往回走,心思还在忙得团团转的杨氏身上。
高大伯没得到回答,很是不满,扯了一把兄弟:“走了!咱们得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
今日歹人伤了胡老头,万一找到高家头上,他们可经不起……刚才那胡老头被众人扶着都坐不起来,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明显是瘫了。
这年景,好手好脚的人都不一定能找得到活路,瘫子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高大伯越想越觉得应该现在就走,三个儿子都赞同这话,他又将目光落到高定财身上:“二弟,你是跟我一起走呢?还是和志毅一起?”不等人回答,他自顾自道:“要我说,你最好还是跟儿子和好。你现在身体强壮,敢和儿子叫板,但你总会老啊,三十多岁的人了,不要像年轻时那么任性,即便是你现在能找到女人生孩子,等那孩子长大,是不是还要十几年?”
高定财知道哥哥的话有道理,他也没有不想与儿子和好啊。是兄弟两人不搭理他,说话也格外难听,就连赵氏对他的态度也变了。
孔氏提议:“你们最好是说服
志毅一起走,同行的人多,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应。“她压低了声音,“即便是兄弟俩不肯原谅二弟,那相处的日子久了,总有和好的机会。若是二弟跟我们一起走,两边一分开……说句不好听的,这辈子能不能再见面都不一定,又谈何原谅?”
说到最后,她一脸怅然。
逃荒那么难,还有人在暗戳戳伤人,还有胡家……若是不相熟的人同行,都不知道对方是人是鬼,夜里睡觉都不踏实。
第136章 逃荒路上的兄弟
孔氏打算得好, 只要侄子一起走,赵家肯定也会跟上,杨家兄弟本就没什么主见,自然会一同启程, 如此, 不管一行人合不合, 总归能一起上路。
只要一起走在路上, 外人眼中, 他们就是一伙的。
他们打算得好, 温云起却不打算一起,面对众人邀请,只道:“我们暂时不走。”
一听这话,高大伯顿时就急了:“昨晚上都快出人命了,还不走?万一对你们下手, 到时你能怎么办?这世道受伤, 那就是个死。我知道,你是不喜欢你爹,所以才不想与我们同行。不说你们父子之间能不能和好,如今人命关天,那点儿恩怨算得上什么?志毅,你千万别犯糊涂, 若是你出了事, 你娘和你弟弟妹妹怎么办?”
“我有水。”温云起一脸平淡,“我每天还可以拿水换银子, 要走你们走。我也会走,但得是水干了以后。”
此话一出,高大伯反驳不了。
水是救命的东西, 他们家之所以能说走就走,就是因为在此处需要买水。一两银子一桶,跟别家比算是很便宜,但对高家而言,这价钱并不低。真的有种喝水都在喝命的感觉。
高定财心里也希望与儿子和好,昨儿主动找过去,就是奔着和好去的。一开口打压未来儿媳妇,也是希望儿媳妇以后能乖乖听话,出身再好,也得有人愿意捧,否则就和出身寻常的姑娘家一般,老实孝敬长辈,伺候夫君,生儿育女照看全家。但他没想到儿子对自己的怨恨那么深,更没想到两人才定亲,儿子就已经被儿媳妇给勾去了魂。
“不走就算了,别劝他。”
这天底下,就没有亲爹对儿子妥协的道理。
高定财昨晚上被儿媳踹了一脚。儿子到现在也没给个说法,他这心里还存着怨呢。
高大伯听到弟弟这话,心头格外烦躁。
孔氏的脸色也不好,如果高志毅不走,只剩下他们两家……说是两家,其实就是高定财和他们一家。
这怎么走?
这么点人,谁都可以欺负,怕是走不到县城就要出事。
到了此刻,高大伯再不愿意承认,也知道如果不带上侄子一起,他们全家就动不了。
他能怎么办?
只能继续待着,暗自祈祷那个幕后的人不要盯上高家,不要来抓他们家的人。
如果继续留下,这水就还得继续买着。虽然杨大林没有涨价,可这两日是越来越不耐烦了,而且一开始是大半桶水,现在已经变成了半桶。
稍晚一些的时候,杨大林凑了过来。
别看高志毅与杨大林感情不错,同行这一路,两人几乎没有时间坐下来闲聊。
“志毅。”杨大林欲言又止,还左看右看,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温云起能猜得到他的来意:“有话就说。”
“你的那些水送去了哪儿?”杨大林颇有些不好意思,“志毅,咱俩从小一起长大,算起来,我的日子比你还更苦些,虽然你爹不是个东西,好歹你有娘护着。我不光没有爹娘,还得护着底下的弟弟妹妹。”
他一上来就诉苦,原本是故意装可怜,说着说着,就感觉自己是真的可怜。到最后,眼圈都红了。
“这两日我的那些水全部都给了你大伯,咱们同村出来的,看在你的份上,他还算是半个长辈。我都不好意思涨价,可是我家里又实在困难,你能不能帮帮我?帮我把那些水卖上个好价钱……如果不行,那也不强求。”
杨大林说完后,神情很是紧张。
温云起若有所思:“五两银子一桶,但是必须要清亮,你多找两个盆沉淀一下。”
杨大林大惊,随即欢喜起来:“这么贵?”
想到自己一两银子一桶把水给了高家,顿时心疼不已,“之前给你大伯……”
温云起不爱听这些话:“水的价钱是你自己跟他们谈的,我也没有要求你看我面子。你看我什么时候给过我大伯面子?”
明明就是杨大林自己不好意思拒绝,也不好意思抬价,跟高志毅压根就没多大的关系。
杨大林面色黯然了几分:“你……”
“回去准备水吧。”温云起不爱与他多说。
杨大林怕谈好的事情黄了,不敢再纠缠,飞快溜了。
另一边的胡家却已经在准备启程的事宜,先跑去村口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大夫,事实上村口所有的坑已经干了,即便留下来的那几拨人,也会在接下来几日之内先后离去。
胡家决定不再继续逗留,也是害怕幕后之人还没离去……万一还要对付他们,他们别说还手了,都不知道要怎么防备。
当然了,今儿天色不早,肯定走不成。都决定翌日早上离开。
胡老头被他们丢在了旁边,就像是那日的胡文思。
傍晚时,胡文思和温云起四处溜达,还走到了胡老头的旁边。
胡文思蹲下,笑吟吟问:“哥哥,这一日感觉如何?我听说他们明儿要启程,到时会不会带上你?”
胡老头满心愤恨,他一直以为几个儿子还算孝顺,绝对不会抛下自己不管。结果,他们真的……白日嫌他拉在草棚子里太臭,就把他丢到了这处。刚才老婆子过来还哭诉了一番,说了许多的话,大概意思就是他们不是故意丢下他,而是这个世道如此。
他想要骂人但说不出话,嘴巴张张合合,眼神里满是怨恨。
“我爹娘也是被这样丢在路旁,他们当时还求了你,你一口回绝,还承诺会好好照顾我的。结果,才把他们丢下,转身就要取我性命,怕我死得不够快,还继续给我吃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胡文思越想越气,狠扇了他一巴掌,“报应!”
就在这时,胡大福凑了过来:“你做什么?”
胡文思扭头:“报仇啊!难道你要管?”
胡大福:“……”
“这是我爹,你当着我的面打我爹……”
“你们还当着我的面把我爹娘丢了呢。”胡文思眯起眼,“方才你们又熬白米粥了吧?我家的粮食,你们吃得可好?”
胡大福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温云起。
在当下,粮食是比银子还要金贵的东西,他很怕高家的人借着这个由头来抢。
若是高家找了同行的所有人一起冲上来抢粮食,胡家即便能抢赢,多半也要受伤。
这可是个大麻烦。
“你……什么叫你家的粮食?”胡大福干脆一推二六五,直接不认这个话。反正这些粮食到底归谁,也只有胡文思一人知道,再无其他的人证。
“这粮食是我们胡家的!”
胡文思扬眉,没再与之争辩,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未婚夫。
未婚夫妻俩目光一对,然后分开。
胡文思满脸讥讽地拍了拍地上胡老头的脸:“等着看吧,不会让你太孤单的。”
胡老头:“……”
他心里特别纠结,想给这些不孝子一个教训,但胡文思一出手,绝对会废了他儿子。
太狠了点!
到底是一腔慈父心占了上风,他对着儿子不停张嘴试图说话。
胡大福见状,满脸的厌烦:“爹,你就老实在这儿等着吧,我们即便带你上路,你也活不了多久啊。此处这么多人,好歹不会让你被野物啃食了去。爹,儿子不孝,可这世道就是如此,能够留得全尸,已经是特别好的运道了。”
胡老头本来就有伤,听到了儿子这番不要脸的话,喉咙一甜,竟喷了一口血,本就苍白灰败的脸色愈发难看。
胡大福皱了皱眉,其实他也不想把父亲扔下,好歹把人埋了才行……以后全家活下来了,儿孙问及长辈,他也好说是人在逃荒路上没了。回头若是能靠着他手里的东西发了家,儿孙不缺钱财,兴许还能回到这丰收村将父亲的尸骨接回去。
想到此,胡大福很快就有了决断,回头喊道:“二弟三弟,你们快过来。爹要不行了。”
兄弟三人把胡老头丢到这里,心里就已经认为父亲没了。
他们不愿意再带着父亲上路,却很愿意将其好好安葬。好歹全了这场父子情分,回头外人问起,也说得过去。
是葬了,不是扔了。
三人碰头一商量,胡三福率先起身:“你们给爹换一身体面的衣裳,我去找坑!”
不远处的温云起二人看到了兄弟三人的动作,胡文思低声道:“那身深蓝色绸缎是我爹的衣衫。”
胡家原先是村里种地的,有胡父的拉拔,日子要比村里其他的人家好过不少。但那也只是相对村里人而言,绸缎衣衫于胡家算是金贵衣物,即便买得起,也舍不得拿辛辛苦苦攒
下来的积蓄买上一身。
没多久,胡三福去而复返:“找到了,跟我走吧。”
大福二福没动弹。
胡老头这一路没有缺吃的,并没有比出门时消瘦多少,但因为常年下地干活,他本身也不胖。如今胡家所在是一块田地,路不太好走,相比起兄弟那样抬着,让人背着要好走得多。
胡三福喊走,问题是谁背?
胡大福直言:“你倒是跑得快,刚才我和二弟换了衣裳,已经被恶心了一番。轮也该轮到你来背了。”
胡老头腰受了伤,没人扶着他上茅房,给他换衣确实挺腌臜,胡三福也确实是不想给父亲换衣裳才跑的,眼瞅着逃不掉,孝敬父亲也就这最后一回了。他一咬牙,弯腰将人背上。
“小气!不孝子!”
胡二福不服气:“你孝顺,方才你跑那么快做甚?”
兄弟俩跟在后头,也没忘了带上锄头。三人没再吵架,葬父……真不是什么好事。
丰收村到处都有挖出来的坑,九成的坑里都没水,胡三福选了一个比较深的坑,这一片填平的坑比较少,到了地方,他把胡老头放下。
“立个碑吧,回头再来接回去。”
胡老头一口老血哽着胸口,面如死灰,几个儿子当着他的面商量他的后事,关键是他还没死啊。
他真心觉得自己还能救,如果有大夫,他绝对能活。他大张着嘴想要说话,奈何兄弟三人根本不看他,已经又在争论该由谁把他扔到坑里。
谁都不愿意挑头,省得落下不孝的名声。
后来三人商量好,一个人扔,两个人填坑。
*
关于胡家兄弟在做的事,其他的人都看在眼里。其中与胡家一起挪回来的李家老头看不下去,悄悄带着儿子追了过去。
胡家三人把坑填了离开,李老头就和儿子一起把人刨了出来。
彼时,胡老头已经昏迷不醒,但确实还有气。
李老头叹口气:“没良心的东西,不会有好下场的。”
胡老头当天下午断了气,李老头又带着儿子把人埋了进去。
旁人看来可能是多此一举,但李老头却觉得很有必要。
*
温云起发现自己坑里的水越来越少,当天只往吴管事那里送了三桶,添上了杨大林的一桶,这才没少送。
吴管事立刻就发现了其中有一桶不同,一问之下,得知是兄弟俩找别人凑的。脸色格外难看,却还是按照约定付了银子。
又到夜里,胡文思白天睡得多,夜里陪着温云起坐在了坑边。
日子很苦,但天意如此,又求不下来雨,温云起的心里倒还算平和,他从来不会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焦虑。
今夜的胡家人除了女人和孩子,所有的男人都没睡,他们都商量好了,以防幕后之人再次出手,今夜男人们都坐着守夜,明儿一早先去县城郊外,歇上一个日夜,后日再正式启程。
温云起当然不会嚣张到跑到人堆里抢人,不过,胡文思的东西还是要拿回来。
夜里,胡家的男人们觉得坐着无聊,便熬了锅粥,还让女人们吵了一盆肉,又取了酒,聊着喝着,期间兴致上来了,还坐在一起划拳。
酒喝多了自然就渴,好在胡家不缺银子,天黑时特意花高价从赵家那边买了一桶水。之前是二两银子一桶,这桶花了五两。
不是赵斌要涨价,胡家要买,他不卖……这水再怎么值钱,还是得留一桶备用。若不是看在五两银子的份上,赵斌绝对不会松口。
水喝多了,自然就想放水。
胡家兄弟一开始还记得放水时两人一起结伴,后来喝得醉醺醺,个个浑身发软。想放水的必须得起身,但是纯陪伴的那个就不太想动。
到了下半夜,胡大福自己一个人走入了黑暗中。
他还记得父亲才出事,并没有走太远,离了十几步就解开了裤子,正准备放松,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黑影掠来,他心下一惊,转身想要往回跑,与此同时还想张嘴喊,可已经迟了,脖颈一痛,他一头栽倒在地,只短促地啊了一声,脖子就已经被人掐住。
“想死你就尽管叫。”
听到这个声音,胡大福瞪大了眼。
竟然真的是胡文思找的那个姘头,白天他有怀疑过姓高的那个年轻人,可看着面嫩,十几岁的少年人,日子应该过得不好,身形很单薄。
他真不觉得姓高的年轻人能有本事将父亲悄悄带走。
这会儿他信了,但……没法儿报信啊。
温云起把人拖走,还是昨天的山脚下。
“你们拿了我未婚妻的东西,必须得还来!”
胡大福:“……”
东西到了兜里,他就没想过要还。
他想要大叫,若能将兄弟和侄子们引来,这姓高的只有一个人,绝对打不过。可是喉咙死死被人掐住,根本发不出太大的声音。
胡文思想要搜身,温云起皱眉:“太脏了,你来掐着。”
闻言,胡文思一乐:“确实挺脏,我还不想碰呢。”
天这么热,都要出汗,问题是没水洗啊,这姓胡的刚才喝了不少酒,浑身都是酒气。关键他是准备出来放水的,受了这一场惊吓,身上一股尿骚味,特别难闻。
温云起之所以要搜身,是看出来胡家兄弟并不如表面上的那么和睦,胡大福如果从父亲那里得到了房契银票等东西,绝对不会放在板车上,这个年景,不管带什么都容易被人抢,贵重东西最好是贴身带着。
果然,他在胡大福的鞋底找到了十来张纸。都是房契和银票。
胡文思有些嫌弃那带着脚臭的纸,点亮火折子,看清楚了房契上的名儿。
“是我爹的。不过,应该还有一些!”
胡大福心都凉了,此时他们三人所在的地方离众人的草棚子有一段距离,这边点了火折子,因为离得太远,那边根本就发现不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拼了命的喊叫,弟弟和侄子们都不一定能听见。
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我问你答,敢大喊大叫,我绝对能赶在他们过来之前先弄死你!”温云起的声音阴森森的,“你们害死过人,死了也活该!”
胡大福还是想活下去,忙不迭点头。
“我爹藏贵重东西的箱子在哪儿?”胡文思质问。
房契和地契是大头,但还带了散碎银子还有首饰。
胡大福不想说,他还想拿着那些东西改换门庭呢。可是东西再贵重,到底是不如命重要,他吭哧吭哧憋了一会儿,还是憋不住说了实话:“在……我的草棚子里,我挖了个坑,把东西埋了。”
原本打算启程之前将东西挖起来带走。
胡父带了胡家人一起赶路,自然不可能把贵重东西放在众人眼前,他分了三个小箱子,每个箱子都装在一袋粮食里,知道这事的人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不过,东西就放在粮食里,胡家人借口寻药的时候就找了出来。
当然了,三兄弟不如表面上相和,找到了东西不会告诉谁。
“你找到几个箱子?”胡文思低声问。
胡大福惊了:“有几个箱子?”
胡文思:“……”
真是亲兄弟呀!
大家都是一路货色,拿到了东西却瞒着对方。
“三个。”
胡大福摇头:“我不知道,反正我手里只有一个。就在我住的草棚子下面。你们放我走,回去我就帮你们寻,最多一天,我肯定能把东西找出来……姑姑,你放过我……”
胡文思听到这称呼,怒火上涌,对着他的肚子狠狠踩了一脚。
胡大福刚想要喊,口中就多了一团臭布,他闻得出来,那是自己的袜子。臭得他直犯恶心,最后吐了一地。
胡文思连退好几步。
“志毅,太恶心了,弄死算了。”
胡大福:“……”
不不不,他不想死。
“姑姑……”
胡文思厉喝:“你再叫!凭你也配?”
三兄弟在对着胡家翻脸之前,确实姑姑长姑姑短,态度特别
恭敬。结果,一翻脸就要人性命。
一刻钟后,未婚夫妻俩一起往回走。
*
胡家众男人都有点醉,但胡大福的离开还是有人注意到了,等来等去,没看见人回来,胡大福的儿子有些急:“我爹去了至少有一刻钟,咱们找找去吧。”
昨日家里才有人受伤,此话一出,所有人脸色都严肃起来,他们也不敢分开,一群人开始到处寻找。
温云起动作很快,赶在胡家人到来前,拉着胡文思坐了回去。
这大晚上的,胡家人并不敢走太远,只敢在各家草棚子和板车之间转悠。
如今的板车是所有人安身立命之本,无论是谁靠近自家的板车,那都会特别在意。胡家人也怕引起误会,隔着老远就说是为了找人。
很快,后山脚下的所有人都知道胡家的胡大福三更半夜上茅房,一去就没回来。
一时间,山脚下人人自危,大家都睡不成了。
睡不着了,便都起来坐在火堆旁。
白天很热,夜里也不冷,这火堆更多的是为了照亮和驱野物。
很快,胡家人找了过来。
不知道杨氏安的是什么心思,带着女儿跟着胡三福过来找人。
“你们有看见我大哥吗?”胡三福直接询问,“或者,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
胡文思摇头。
赵氏打了个呵欠:“没有。麻烦你把这个女人带走,我不想看见她。”
杨氏沉得住气,白灵儿看见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的胡文思,心里特别不好受,原先她没将未婚夫看在眼里,但也没想过会被别人抢去。
“你……志毅哥,胡家惹了麻烦,你小心一点,别被这个女人给牵连了。”
温云起乐了:“照你这么说,你和你娘也得离开胡家才行,不然也要倒霉。”
杨氏:“……”
她确实有想过要离开,但除了胡家,这山脚下也没有谁再愿意收留她。至于和高定财和好,她从未想过。
胡家可有几板车的粮食,即便人多,也能吃上半年了。先凑合,等到了人多的地方再说。
第137章 逃荒路上的兄弟
白灵儿真的不愿意相信自己定亲两年的未婚夫会对她翻脸无情。
若是这个男人对谁都没个好脸色, 那也就算了,结果才和她分开几天,转头就重新找了一个未婚妻,将其如珠如宝的捧着。不让其受一点点委屈。
更让她心里难受的是, 这个叫胡文思的姑娘长相比她好, 气质比她好, 看其举手投足, 多半还读过书。
原先还在村里时, 白灵儿就隐隐羡慕镇上那些家中做生意的姑娘。而胡文思……家世比她好了不止一点。
两人根本就没有可比之处。
“我也想离开, 可是谁收留我们呢?”白灵儿泫然欲泣。
她知道自己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看不上的男人居然能定一个比她更好的未婚妻。
这算什么?
是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是她眼睛瞎?
“别胡说!”杨氏训斥。
即便心里已经起了离开胡家的念头,也绝对不能说出口。
白灵儿懂得母亲的意思,哭着道:“原先你跟我说姑娘家要矜持,不可以对男人太过热情, 所以定亲两年, 我不敢给志毅哥好脸色。害得志毅哥误会了我,说退亲就退亲,不给丝毫余地。我……我……”
她一边哭,一边偷瞄前未婚夫的神情。
可惜,让她失望了。
那男人脸上没有半分动容,还是将那个姓胡的女人护在身后。
“走, 别在这丢人现眼!”杨氏拖了女儿就要走。
“我不走。”白灵儿想要留下, 奈何力气不够大,被拖着离开。
“我不要去胡家, 不要跟其他男人定亲。我这一辈子,生是高家的人,死是高家的鬼……”
温云起侧头看了一眼胡文思。
两人眼中都是了然之色。
白灵儿根本就不是舍不下前未婚夫, 应该是被人逼婚。被逼到走投无路了又想起来了他这个前未婚夫。
胡文思低声道:“胡家那群男人,就跟那天天想配种的畜生差不多,穷人乍富,恨不能一个男人娶上几十个媳妇。你看那个胡三福……”她摇摇头,“胡家孙辈里老五的媳妇,就是被胡三福招回来的,他睡了两晚上,又说可怜侄子没媳妇,把人让给了侄子。”
两人重逢后说了许多事,温云起还是第1回听说这个,面色一言难尽。
另一边的胡家人寻了半晚上,愣是没有找到不见了的胡大福。值得庆幸的是,因为胡大福丢了,再没有人敢擅自离开众人。
直到天亮后,胡家人才在山脚下发现了昏迷了的胡大福,人还活着。
却也只是活着而已,起不来身,甚至张不了口,只能眨眼睛了。
胡家的所有人都被吓着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胡家到底是得罪了谁?为何幕后之人只盯着他们家的男人整?
关键一出手就是下狠手,这人即便是带回去,在这世道中也根本救不活啊。
这根本就是有生死大仇。
想到此,胡家人都下意识看向了胡文思。
胡文思和被引来的众人站在一起,此时用手捂着鼻子,紧紧靠着未婚夫,一副被吓着了的模样。
光看她那纤细虚弱的身子,一点都不像是能把两个大男人整废了的凶手。于是胡家人又打量高家兄弟。
也不太像。
兄弟俩看着就像是没什么心眼的模样,太年轻了,不像是能连废两人的狠辣之辈。
胡大福被两个弟弟和侄子带了回去,他妻子趴在他的身上,哭得肝肠寸断。有胡老头之前拉在棚子里的事,胡家人就没让胡大福进棚,直接把人撂在了路旁。
看着胡家对待亲人的态度,众人都下意识离他们更远了一些。
杨氏的脸色很不好,她也是和胡家的人住在一起之后,才知道胡山福把自己的女人让给了侄子。因为有这个先例,现在胡家那些男人看她的眼神很让人恶心。
不止是她,那些男人还打她女儿的主意。
胡三福的大儿子胡麦子今年十六,年纪不大,但……据说已经玩弄过了两个姑娘。
白灵儿很怕,不敢私底下和他相处,躲来躲去,从不和胡麦子说话。
她的躲藏反而更引得胡麦子心痒痒,他觉得自己娶了这个名义上的妹妹也不是不行,于是找到了父亲商量想要定下两人的婚事。
胡三福对杨氏没有多深的感情,他并不愿意娶一个年纪这么大的女人,当时之
所以答应收留母子三人,是他一时兴起……毕竟那会儿在村头,虽然人挺多的,但大家都不与陌生人说话,除了杨氏,没有其他的女人愿意陪他睡。
他想的是把人接回来消遣几日,找个机会就把人撵走。也或者,杨氏的那个女儿看着不错,许能做儿媳妇。
“你要娶灵儿,以后可要与她好好过日子。”
胡麦子点头。
胡三福挺满意:“那你去找你杨姨,只要她答应,就先定下你们两人的婚事。”
父子俩商量这些事时,杨氏母女就在距离他们不过十来步远的棚子里。
白灵儿听到这些话,顿时就急了,急忙抓着母亲的袖子:“娘,快想想办法,我不要嫁给他。”
杨氏眼圈微红:“咱先定婚事,回头找个机会脱离胡家。现在咱不能走啊……手头无银,身上无粮,咱们又走不动路,灵儿,不能任性。”
白灵儿:“……”
其实她知道母亲那些欲拒还迎的手段,但她不认为用在胡家人身上有用。
容不得母女二人多迟疑,父子俩已经靠了过来。
“杨姨,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胡麦子也不羞涩,掀开草帘子后,目光直直落在白灵儿身上。
白灵儿没办法,只能低头做羞涩状。
杨氏勉强镇定:“何事?”
“我想要照顾灵儿妹妹一生,若是杨姨愿意,以后我和灵儿妹妹结为夫妻,一起孝敬您和我爹。”胡麦子不觉得自己会被拒绝,“杨姨,如果您答应,咱们今儿就定下婚事。”
白灵儿眼中满是焦急之意。
女人和男人不同。
男人可以定十个八个未婚妻,甚至是娶上十个八个,只要身边没有女人,手头有银子,那就还能继续娶。
可是女人不一样,若是没了清白,即便是身上有让夫君看重的东西,早晚都还是会被嫌弃。
因此,白灵儿从来就没想过要和一个自己看不上的人定亲事,之前与高志毅那所谓的未婚夫妻,压根就没有信物,细论起来,那婚事压根不作数。
杨氏也不太想让女儿嫁入胡家,知道这一家子所有的粮食和银子的来处,再加上接连两天有两个胡家的男人都被人报复,她自己都想离开胡三福,巴不得与胡家撇清关系,又怎么可能答应这亲事让两家的纠缠更深?
她干笑了两声:“麦子,别开玩笑。你妹妹还小着,过两年再定亲也不迟。若你有心,那就再等两年。”
还端着别人的碗,要从别人锅里盛饭吃,她不敢说不答应。
反正往后推嘛,她和胡三福估计都过不到两年。
父子俩又不傻,哪里看不出她的推辞之意?
胡三福觉得杨氏伺候得挺好,他愿意在这女人身上多几分耐心,正想开口劝,胡麦子已经出声质问:“杨姨这是看不上我?觉得我配不上灵儿?”
他脸色阴沉,目光阴狠。
杨氏吓一跳,她习惯了哄男人替自己做主,下意识看向胡三福:“这……我没有看不起麦子,你相信我!”
胡三福对杨氏本就不在意,对于儿子要定亲,他心里不太赞同。如果儿子娶了白灵儿,小夫妻俩日子又过得好,他即便是以后拿着手头的银子过上了富贵日子,怕是也不太好甩开姓杨的。
可他看不上是一回事,母女俩嫌弃他,那绝对不成。
在他看来,父子俩能看上母女二人,那是母女俩的福气。
这姓杨的居然还要拒绝,简直是不识好歹。
“我相信你,我也觉得灵儿是个好姑娘,你既然和我做夫妻,那灵儿也算是我女儿,婚姻大事,都得听从父母之命,我觉得这婚是挺好,以后咱们俩人会更亲密,你女儿就是我儿媳妇,真正亲如一家。”胡三福笑吟吟,“婚事就此定下,这年景也不好办喜宴,一会儿让他们俩给家中长辈磕个头……”
他扭头看向儿子:“以后记得对灵儿好些。”
胡麦子答应了一声。
“行了,想来你杨姨已看见了你的诚意。”胡三福摆摆手,“既然成了亲,也不好睡外头地上,找你几个堂兄弟帮一下忙,天黑前搭一个草棚子,万万不可误了夜里的洞房。”
母女俩竟然看不上他们父子,他偏要让她们留下来。
白灵儿吓着了,揪着母亲袖子:“娘!不要!我不要跟他定亲!”
胡麦子脸上笑容一收:“这婚事是咱们的爹定下的,亲爹娘不会害你!”他上前拉住白灵儿,对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白灵儿没想到他竟如此大胆,当着长辈的面就欺负她,气得尖叫:“你放手放手!”
她不停挣扎。
胡麦子倒也不强求,任由她挣脱,用手摸了一下嘴角,似在回味,意有所指道:“等晚上的。”
对上他势在必得的眼神,白灵儿连连后退:“我不要!我宁愿去死,也不会嫁给你这种人!”
这会彻底惹恼了胡麦子,他冷笑一声,扑上去把人抓住。
期间杨氏试图阻止,但却被胡三福死死拉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那个胡麦子压在了身下,不远处还有胡家其他男人起哄的声音。女人们似有不忍,却也无人敢上前阻止,纷纷扭头避开,眼不见心不烦。
杨氏心中格外绝望,大喊大叫求人救命,刚喊了一声,就被胡三福狠狠一巴掌甩在脸上。
胡三福下手狠,一巴掌就把人扇倒在地上,冷笑道:“再喊叫,我就把你儿子扔出去。”
杨氏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似的,她用手捂着脸,却再不敢吭声。眼睛通红的她,忽然想起来了胡三福来拖车时母女俩私底下的悄悄话。
“娘,我觉得胡家不像是好人,不值得你托付。”
那时她答:“看起来不像是好人的人在这个世道才活得下去。我们跟着他们一家子,不会吃亏。最重要的是,他们家人多,等闲无人敢指手画脚。”
确实没人指手画脚,即便如今胡家人要欺辱她女儿,众人也只是看着,无一人前来阻止。
杨氏心里特别绝望。
家里才死了个长辈,胡大福也快死了,胡麦子不想着给长辈守孝,一点忌讳都没有。
杨氏后悔了。
她不该离开高定财去胡家!
即便要离开高定财,即便在村里找不到合适的人托付,也该去县城外找合适的男人,而不是随随便便找了胡家。
*
温云起和胡文思夜里没睡,早上又去山脚下看了一场热闹,回来后挺困乏。
高志鹏原本想让哥哥陪自己去送水,看哥哥睡着了,就没喊人。
等到温云起睡醒,才听说了胡家发生的事。
胡家搭草棚子的地方距离高家有些距离,温云起是真没听见。
胡文思脸色阴沉:“那一家子老老少少没有一个好东西,之前还花十斤粮食买了个妇人,那群男人一起……那妇人半天就不行了。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杨氏是自己送上门的,她自以为聪明,但胡家男人只有蛮力和淫心,之前我还想劝她离开……”
“你说了她也不会听。”温云起躺了回去。
胡文思一想也对,转而问:“你说他们今儿会不会走?”
肯定要走,原本就打算好了今天启程,昨晚上又出了意外,胡家绝对不会在此逗留了。
温云起若有所思:“他们板车上有药,但是有人受伤,却没有拿出来熬……”
胡文思想了想:“那些药已经被他们各房分好藏了,估计都不愿意拿出来,而且无论是胡老头还是胡大福,伤得都挺重。”
说难听点,喝了药也治不好。
温云起捡起一根干枯了的狗尾巴草叼着:“还是别走了吧。”
他起身去了后山脚上,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开始往山上爬,胡文思陪在了他身边:“找什么?”
“找药。”温云起只想留住这些人,找到什么药都行。
两人转悠了半个山头,总算是寻到了一些干枯了的草……有点毒的那种,但不至于把人毒死。
*
胡家人做了午饭吃,他们有了粮食后,找着各种借口打牙祭,今儿又有了理由做好吃的……胡麦子成亲,该吃顿好的。
于是,不光熬了粥,还烙了饼,又炒了半块肉。
肉是用盐腌过的风肉,天气太热,已经有些变了味道,但在这逃荒路上,能有肉吃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嫌弃?
他们熬的粥里没有加野菜,是家里女人们一起熬的,等他开始吃饭,发现粥有些微微的苦。
当下很缺水,饭做出什么样的味道都不稀奇,苦就苦一点,那可是白米熬的粥,总不可能倒了吧?
胡家是种地的人,没有得到这些粮食之前,家里的日子过得苦巴巴,全靠胡父接济才能不饿肚子。平时并不敢吃米粥……这好不容易喝上了米粥,苦点就苦点。
无论老少,都吃了个肚子溜圆,就在大家将所有的东西放上板车准备启程时,家里的男人先倒下了仨,说是肚子痛,痛到喘不过气。然后开始上吐下泻。
有人开了张,剩下的人也开始吐,别说走路了,站都站不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胡家的女人中,除了胡婆子和她两
个儿媳,剩下的其他人都不太严重,难受到没吃饭的白灵儿,更是一点症状都无。
胡家那边出了大事,众人都围拢过去。
实话说,大家心里都挺害怕的。不知道幕后之人是怎么对胡家人下的手,反正他们是没发现有陌生人靠近胡家的锅。
幕后的人只对付胡家还好,若还要对付他们,那真的是防不胜防。
想到此,所有人都慌乱起来。
一个个的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尤其是后来的那几家人,反正他们也没有水,不过是在此整休两日而已。这里出了几条人命,如今胡家都被放倒了,他们是再不敢停。
很快,除了胡家以外的人都走了。
胡家是想走走不了。
原本就想要走的高大伯这会儿是真的坐不住了,他又再次找上了温云起。
“志毅,出事了啊。这水再金贵,再难得,也比不上小命要紧。赶紧收拾东西走吧。”
高定财原本要死不活,一副走也行,留也行的态度,这会儿也倾向于跟着哥哥离开。当然了,高大伯一家子人挺多,但走在路上,这点人就算不得什么,明摆着只有被人欺负的份。
上路的人太少,容易出事。还有,高定财知道儿子卖水赚了不少银子,虽说银子在这丰收村里不值钱,但离了这地儿,到了不闹灾的江南,银子可以做很多事。
“志毅,走吧!”
高定财抿了抿唇,“之前是我对不住你娘,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会好好和你娘过日子……别闹脾气,这不是犯倔的时候,收拾东西走。咱们今日就启程,先到县城外整修两日…… ”
高志鹏心里挺慌,他舍不得水,可若是留下来可能会丢命,那他还是倾向于离开。
“哥?”
温云起知道胡家人生病是怎么回事,自然是不怕的:“我不走。”
高大伯哑然:“你这孩子,这是要气死我吗?出人命了啊,你不怕死啊?”
“不怕!”温云起似笑非笑,“胡家倒霉,那是他们干多了缺德事。我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这水还能卖上几日,如果一直都有,那我就在这儿度过灾年,等到风调雨顺,再收拾行李回乡。”
此话一出,高家人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背井离乡逃离到此处,归根结底是因为没水。若是有水喝,有粮食吃,又何必千里迢迢去江南?
高定财也设想着留下来的可能。
就连高大伯都在想,如果侄子的水愿意分给自己,他也不是非走不可。
另一边,杨大林和赵斌都凑了过来。
杨大林的坑里出水一直挺稳,赵斌的水开始见少,眼瞅着这后山脚下接连出事,赵斌心里也很不安稳,他都生了去意,如果要走,他还是倾向于与高大伯一起。
虽说高定财对不起自家妹子,但他得为一家老小考虑,无论什么样的恩怨,在性命面前都可以先放一放。
“志毅,你不走?”
温云起颔首:“不走。”
要走也要等到胡家人倒霉了再说。
赵斌叹口气:“那我陪着你,你什么时候要启程,记得提前跟我说。”
听到这话,高大伯心中像是有几把火在烧,他原本想着叫不动侄子,那就去和赵斌还有杨大林商量,只要能把那两家说动,无论侄子愿不愿意走,都只能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赵哥,别开玩笑了。”
赵斌面色淡淡:“我要陪外甥一起。我就得这一个妹妹了,你们只顾着自己逃命,不顾念亲情,别以为这天底下的人都会和你们一样。至少我就不是。”
他心里是真这么想的,如果外甥愿意和高定财兄弟俩一起走,那自然最好,若是不愿,他也不强求。
高大伯急得嘴角都起了泡:“那边都出人命了,你没看见?”
赵斌看见了。
赵家二老原本奄奄一息,看着就要不行了,看见了胡家出事,愣是吓得他们多了几分精神,之前想着这后山脚下也算是个不错的埋骨之处……如今他们只想离这地方远一点。
一群人正僵持不下,又有人鬼鬼祟祟靠近。温云起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是白玉宝。
白玉宝没有原先的白白胖胖,黑了几分,手上脸上也有一些伤,此时他泪眼婆娑地看着高定财:“爹,你救救姐姐吧,带着我姐和我娘一起走。”
高定财:“……”
太看得起他了。
他哪儿有那个本事?
胡家人不缺钱财和粮食,想要从他们手里救人,怕是得拿命去救。
“我要走了,以后你保重。”
白玉宝听到这话,顿时崩溃不已:“你是我爹啊,你怎么能不管我呢?生而不养,你想做畜生吗?”
高定财咬了咬牙:“我只能带上你一人。”
白玉宝沉默下来。
“你什么时候走?”
高定财也不知道啊,看了看兄长后,抓着白玉宝的手嘱咐:“晚上你悄悄过来,我带着你去村口。回头你大伯离开时,我们和他们一起走。”
高大伯:“……”
他这弟弟脑子里都是豆渣吗?
带上白玉宝,就断绝了和两个儿子和解的可能。
“二弟,志毅很不喜欢他。你要想好!”
第138章 逃荒路上的兄弟
“二弟, 志毅很不喜欢白玉宝,你可要想好。”
高定财很想和他的两个儿子和好,但就如亲哥哥舍不下他一般,他也舍不下自己的亲儿子。
那胡家男人一个接一个的出事, 这会儿更是全家都倒下了。白玉宝跟着一起, 多半不会有好结果。
而且, 胡家但凡是吃了好东西的人都病了, 白玉宝却病得不严重, 这就证明白玉宝在胡家的日子过得不好。
想到此, 高定财心下叹息,果然只有亲爹才会真心疼爱自己的孩子。
“大哥,这是我亲儿子。”
高大伯动了动唇,他想说是不是亲生都是那杨氏一张嘴,弟弟如何能笃定?
反正他是不觉得白玉宝和高家人相似, 但即便是亲兄弟, 即便高大伯为了弟弟付出了许多,有些话也还是不太好说。
“随便你。”
高大伯回去准备马车,打算先到村口待上一夜,明儿一早就启程。
高定财自然也要跟上。
高家人多,高大光先去了村口,打算为自家寻一块合适的地方, 没多久就急匆匆赶回, 眉眼间都是慌乱,拉了父亲嘀嘀咕咕。
村口那边有许多人住过, 但却没有人打扫,很是脏乱。脏一些乱一些不要紧,可是村口之前住的人多, 挖的坑也多,那些死了的人都填在坑里。
“我至少看见了十几个填平的坑。爹,咱们要不干脆走了算了,如果非得明早启程离开,那今晚上就还在这儿将就一宿。反正那些人是针对胡家。”
在这山脚下住了几日,高家众人其实不想继续奔波了。
那路上的日子,除了睡觉就是赶路,还要操心吃喝,又怕被坏人盯上,一颗心始终提着,累死累活还不得安宁。
高大伯叹口气:“那今晚上别睡,明早上到县城外去睡,睡好了再启程。”
他还是想要叫上侄子一行人,可惜二弟不干人事,侄子气性又大,他费心费力也撮合不好父子二人,只能放弃。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赖着……每天光喝水都不是一笔小数,扛不起啊扛不起。
接下来又商量水。
杨大林是一滴水也不愿意再卖给他们了,他口舌不够伶俐,也不与高家人争辩,只说自家的水不够用。
高大伯亲自去找他谈了谈,还是没能买到水。其实两家人心里都清楚,并不是杨大林的水不够喝,而是有人出了更高的价钱。
关于杨大林让高家兄弟帮忙卖水之事并不是秘密,高大伯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关窍,他对此事颇有微词,认为侄子不顾念亲情。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他对侄子也没多好,而且如今两家的关系已然不睦,他觉得侄子带着一家子在这后山脚下没有吃苦,是个有本事的人,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与侄子和好。两家之间的关系是绝对不能再恶化,忍一下算了。
他按捺了心头的怒火,没有去找侄子算账,但是孔氏受不了这委屈,当即带着两个儿媳妇找上门去。
“弟妹,对不起你的人是高定财,与我们家有何关系?明明杨家的水是卖给我们的,你们偏偏把水拿走了,这都不是给我们家使绊子,而是想要我们的命。”
孔氏张口就骂。
她并非不懂得这件事情与侄子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最近这日子过得太憋屈了,这才出门没多久,她都怀疑自己一家可能到不了江南。
再不发泄一下,她要被逼疯。
赵氏不怕她,叉着腰与之对骂:“自己买不起水,跑来找我们撒气,我凭什么要受着你?凭你脸皮厚?凭你不要脸?”
妯娌二人新仇旧恨一起算,吵了个昏天暗地,温云起上前阻止,发现赵氏只是单纯发泄,便也不拦着了。
吵来吵去,没有输赢,高大伯该没水还是没水。
杨大林带着弟弟妹妹在板车旁边装死,假装这事与自己无关。不是他要
做缩头乌龟,而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劝。
想要让高家人不再吵闹,只有把水贱卖给他们。但杨大林认为之前卖了好几桶,已经是仁至义尽,说难听点,高志毅这个侄子都不管他亲大伯的死活,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外人来操心?
孔氏骂完,哭了一场。
高定财摸了过来:“志毅,拿一桶水给我们,明儿我们就走了,回头也不麻烦你。”
温云起闭着眼睛,头偏向了另一边,摆明了拒绝的态度。
高定财见状:“不孝子……”
温云起慢悠悠道:“是是是,我不孝,你这两个儿子算是白养了。不过不要紧,你还有儿子,让白家那个小子孝敬你就是。”
高定财:“……”
白玉宝太小了,只有等着别人照顾的份。
“好!以后我没你这个儿子。”他一怒之下,撂下狠话。
高志鹏一脸惊奇,他不明白自己亲爹是从哪里来的自信,好像兄弟俩非要求着他似的。
有什么好求的?
兄弟俩虽没有多少粮食了,可有银子有水啊。他有什么?
活脱脱一个累赘,不认了还更好呢。
高大伯原本是想从杨大林那里要上两桶水带着上路,眼瞅着要不到,他又有点生侄子的气,一怒之下,当天下午就带着板车走了。
高定财自然要跟上,此时胡家众人大多数都倒下了,好几个女人偷跑被抓回去,还挨了打。杨氏和白灵儿一直藏着,瞅准了机会逃的,她们运气好,还真跑远了,胡家人病情越来越重,追不动,只能在后面咒骂,高定财看在亲生儿子的份上,又接纳了两个女人。
值得一提的是,杨氏的胆子不够大,不敢带走胡家人的板车。而她之前那个带棚的板车在与胡家住一起后,就被胡三福安排着将行李放到胡家的板车上……因为胡三福要拉板车,没有余力再多拉一架。
村口属于杨氏的板车已经不在,不知道被谁带走了。
等于杨氏跟了胡三福一场,什么好处都没得,反而还把自家的行李与代步的板车给弄丢了。
高家有两架板车,但是有俩孩子,且板车上面的东西本来就很多。杨氏带着一双儿女再想被人拖着走,只能在梦里。
随着高家人离去,后山脚下除了胡家人外,只剩下最先来的三家人。
人走了大半,剩下的几家人轻松了许多。胡家也一样,他们不知道凶手是谁……走了那么多人,兴许凶手就在其中。
退一步讲,即便凶手还没离开,他们也好锁定幕后之人。
等到高家人离开后,温云起就和胡文思一起溜达到胡家所在的地方。
搬到后山脚下的这些人胆子都不大,面对胡家人满满当当的几车粮食,即便是动了心也不敢动手。
此时的胡家男人们都挺凄惨,没几个人站得起来,全都是东倒西歪地靠着。看见未婚夫妻俩过来,所有人都戒备起来。
都这样了,胡二福的大儿子还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胡文思。
温云起一抬手,直接将人掐到了面前,放在地上对着他的肚子狠狠踩了两脚。其中一脚有点歪,踩得脚下的人惨叫一声,晕厥过去,人都晕了,还在吐血。
胡家其他男人眼神凶狠,胡二福瞪着温云起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还看?”温云起一脸疑惑:“胆子这么大?”
胡二福面色微变。
“果然是老天有眼。”胡文思看着众人的惨状,颇为满意,“我的粮食,该还了吧?”
此话一出,胡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胡家出门逃荒时也带了一些行李,不过后来胡文思爹娘被丢在路上后,他们就将夫妻俩的东西据为己有。相比这些粮食和行李,他们自己带的那些就实在不像样。
为了不丢下夫妻俩带的东西,一大家子只好丢了自己的行李。他们就没想过这些东西还要还回去。
若是还了……那就不剩下什么了。
这个年景,没有粮食,没有银子,甚至连行李都没有,真的只有要饭一条路走。
可这世道人人都过得艰难,压根就没有几个人有余力帮助别人。要饭的太多了,帮不过来!
“不!东西是我们的。”在胡老头和胡大福出事了以后,就属胡二福最年长。
胡文思冷笑一声:“你们家的人都要死光了,居然还看不明白。”她转身就走,“那你们继续嘴硬吧,回头都死了,我再回来收东西也被迟。”
高大福被人抛在路旁,半天过去,已经没了命。至于何时断的气,无人知道。
胡二福忽然就觉得全身发冷。
大哥都这样了,他能逃得掉吗?
难道这真的是报应?
他扭头看向妻子,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全部已奄奄一息。
“错了错了……”胡二福趴在地上,双手狠狠抓着地上的干土,“饶命……饶命……饶命啊……”
胡家的气氛特别差,另外的三家人等闲都不往那边看。
又到下午,温云起带着高志鹏去村子里送水,胡文思闲着无事,也想跟着一起去走走。
还是吴管事开的门。
在这短短两三日之内,村里的人少了很多。好多屋子都空了。
吴
管事看见三人,立即侧身:“快请进!”
高志鹏熟门熟路地去厨房里倒水。吴管事递出一张银票:“高小哥,我有点事情和你商量。”
温云起收了银票,点点头。
吴管事开门见山:“你们在山脚下的那个坑还出水吗?出水多不多?”
“在慢慢减少。”温云起细看过了,可能就这三五天,那坑也会干涸。
吴管事紧接着问:“你们在这儿也留不住,早晚都是要走的,对吗?”
温云起颔首:“当然,我们打算去江南。”
闻言,吴管事叹了口气:“若是一滴水都没有,村里的人也走了,我家主子在村里也住不下去。但是……主子受不得苦,身边伺候的人不够多。我也怕路上遇见危险,高小哥,你们兄弟身强力壮,愿不愿意接受我家主子的雇用?”
温云起若有所思。
吴管事继续道:“反正你们也要走嘛,到时候我们一起同行,当然了,拿了我家主子的工钱,一切要以主子为主,若是有人对主子起了心思,你们必须拼命相护。放心,主子不会亏待了你们的,若是能顺利到达江南,你们兄弟的酬劳买个两进院落不成问题!”
“我还有母亲和妹妹要护,不想接这活计。”温云起一口回绝了。
听吴管事话里话外,好像主子要他去死,他也得干似的,那不成……赚银子的办法很多。
闻言,吴管事有些着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是外头的人乱糟糟的,不敢随便乱请。
别看吴管事在这院子里足不出户,对于丰收村内发生的事情大多都知道。也听说了胡文思的遭遇,此时还多看了这个姑娘一眼。
若不是姑娘本身足够机灵,又有几分运道,说不定早已被胡家那群豺狼虎豹给害死了,哪里还能好生生的站在这里?
那还是本家族人呢。
由此也可看出,在这个世道,能够遇上几个正直善良的人有多不容易。
吴管事刚才只模糊地说了一下酬劳,就是为了试探,若是高家兄弟答应下来,那一切都好商量,若是兄弟俩不肯,那就只能多出点银子。
“有好处的,到了地方后,老爷愿意给一千两银票。而且我们老爷有厨娘,回头你们家的的吃住,老爷都会安排。”顿了顿,他道:“你们这一路过来,应该都是露宿野外吧?跟着我家老爷一起,绝对会找客栈落脚。”
温云起沉吟了下:“这一路护送老爷的有多少人?以谁为主?”
吴管事松了口气,他就怕好话说尽,兄弟俩还是不答应……回头去其他地方找人,就怕找到别有用心的坏人。
“以我为主,遇事咱们可以商量着办。只要你答应,老爷说了,先给一百两银子的定金。”
高家兄弟胆子大点,拿着这银子跑了,吴老爷也拿他们没办法。
温云起颔首:“我要回去想一想,那边坑里还有水呢,也不着急。”
三人往回走时,高志鹏先是沉默,后来面色越来越欢喜:“大哥,反正我们都要去江南,如今有人同行,还有人安排我们吃住,完了还有工钱拿。世上竟有这么好的事。”
“拿人家的工钱,就得听人家使唤。”温云起提醒,“回头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夜里住在哪儿,那都得有吴管事安排。”
高志鹏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大哥,我真觉得可行。”
温云起稍微一想便明白了,村里的人以种地为生,能够找到一份工都不容易,不敢挑剔工钱多寡。如今这份活计对于高志鹏而言,就和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差不多。
“那就答应下来。”实在不行,还可以跑啊。
回到山脚下,高志鹏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母亲和妹妹。
赵氏惊讶:“有这种好事?”随即又有些担忧,“那我们还能和你舅舅一起走吗?”
高志鹏卡壳了。
“没来得及问。”
温云起出声:“吴老爷离开丰收村,那也是为了奔一条生路。这个世道,越富贵的人越容易被抢,只要他不傻,就不会拒绝舅舅他们的同行。只是,接下来的这一路我们有工钱拿,而舅舅没有,他们家会不会多想?”
赵氏跑去和赵斌说了这件事。
赵斌很羡慕两个外甥的好运气,他当时也想过让两个儿子和外甥一起……只想想就放弃了。
二老还在,此外还有个孩子,他们夫妻真的管不过来。
若是二老离世了,兄弟俩跟着俩外甥,他们夫妻拉着板车只照顾孙子一人,那还差不多。
从头到尾,温云起都特别稳,不急着离开丰收村,但其他人做不到他那么淡定。
赵家二老看到儿子因为他们俩的身子急得满嘴燎泡,身子一日日破败了下去。
赵斌想要留住二人,也不想慌乱,可他除了要照看二老外,还得顾着儿孙。怎么能不慌?
等到早上起来,二老靠在一起,互相依偎着,早已没了气息。
赵斌悲痛不已。
赵氏昨晚上还陪了爹娘好久,当时说了好多话,深夜了才回来睡。听到哥哥的哭声,她吓了一跳,跌跌撞撞跑过去,扑在母亲脚边放声大哭。
难怪爹娘昨晚上精神那么好,难怪会一直抓着她不撒手。
她只庆幸自己昨晚没有急着回来睡觉,陪着二老说到了深夜,不然,这会儿心里还会更难受。
两家人都挺悲伤,但又一想,昨儿晚饭炒了肉,烙了饼子,又熬了米粥,二老是吃饱了去的,面色也安详,已经比二老在路上离世要好得多了。
赵斌心里特别歉疚,他不知道爹娘是不是想猜到了自己的想法,所以才主动离世……都说养儿防老,爹娘这一生都在为他考虑,就连死,都死得特别恰当。
他悲痛欲绝,带着儿子去给双亲挖坑,然后又去村子里寻找。
温云起也去了,打算买两副棺材。
这年景里,死的人太多了。大多数穷人都是直接往土里一埋,好点的有一副草席。村里的棺材早已用完了。
不过,草席倒是有。温云起还想去城里试试,被赵斌拒绝了。
两家人颇费了一番功夫,将二老葬在了后山上,打算等着灾情过去,安顿下来后再回来接他们回乡。
前后花了两日,才总算是将二老安顿好。
而就在这时,吴管事亲自到了山脚下,找到了温云起:“志毅,主子请你去家一趟,商量启程事宜。”
赵斌神情动了动。
双亲的离世他固然很悲伤,但他是一家之主,去了的人已经去了,接下来要为儿孙打算。
温云起安抚:“我会提的。”
只一句,赵斌放心了。
反正他自己也不敢去提,外甥愿意帮忙,他就放心了。成就成,不成就算了。拿不到工钱,全家也能轻松些。
吴管事得知还有两个年轻人来帮忙,又听说是高家兄弟的表兄,自然是欣然答应。
吴老爷不缺银子,护送的人越多越好,但又不敢找别有用心的人……颇有种有银子都花不出去的憋屈感。
当天就敲定好了第三日启程,这两天的水全部攒好了放在桶里,到时放在板车上拉走。
值得一提的是,吴老爷有马车,后面还养着两匹马。
马儿养得比较瘦,但有他们拉车,同行的人要轻松不少。并且,吴管事都说了,那两匹马算是存起来的肉,若是买不到吃的……可杀了饱肚。
吴老爷身子虚弱,这一路走得不快。他不敢找太多的人护送,就只能越低调越好,于是在启程之前,还让吴管事将他院子里马车上围着的绸缎全部撕了,露出了木头的车厢。
虽然看着那车厢用料不错,好歹低调了不少。
温云起还为赵斌和杨大林也争取到了一份酬劳,接下来这一路他们同行,不害吴老爷,等到了江南,各自能拿到一
百两的银票。
吴老爷在他们眼中,就是财大气粗,拿银子砸人的主儿。
当然了,吴管事也强调,这银子只是给他们一行人,若是谁走漏了风声,酬劳一分没有。
两家忙不迭答应了下来,连连保证绝对不多嘴。
*
在离开山脚下之前,得把胡家解决了。
胡家人病了两日……他们病得重不重,只看那顿饭吃得多不多。胡家的妇人自然是要比后来才进门的女人吃得更饱,前者病得也更重。
但凡是能动的女人,能走的都走了,走前还悄悄带了一些粮食。只不过他们病着,本来也没什么力气,最多背个七八十斤。
此时的胡家,胡二福已经去了,胡婆子也已经离世,其余的人都奄奄一息。
胡三福带着侄子们,愤恨地瞪着温云起。
温云起一脸坦然,和胡文思一起把所有的棚子和板车都摸了一遍,找出了胡父从家里带来的细软和金银,贵重的东西胡家人藏得好,那些偷跑的女人想拿也拿不到。因此,没多久就全部找了出来。
“我找他们帮忙,把这些粮食拉去县城外卖掉。”
总不能把粮食撂在这儿吧?
县城外好多都是外地逃荒而来的灾民,手头的粮食都不多,有些甚至只是拿掺了沙石的粗粮饱腹,饿到吃土的也不是没有。
胡文思叹口气:“便宜点卖。 ”
五板车粮食,温云起和高志鹏,还有赵家兄弟,加上杨大林,一人拖一车。
胡三府等人特别愤恨,却一点办法没有。他们已经手软脚软,压根爬不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粮食被拉走。
第139章 逃荒路上的兄弟
在搜罗粮食时, 温云起和胡文思就先找出了里面值钱的东西,不客气地拿走了。
胡家人满脸愤怒,却也只能干看着,甚至不敢太大声, 就怕挨揍。
总共四个小箱子, 每个都有大半箱, 温云起把东西抱到了自家的草棚子里, 交给了赵氏看着。
不提赵氏看到这些东西心里有多慌张……她活了大半辈子了, 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和贵重东西。
她多看一眼都不敢, 这些东西不属于他们高家,是儿媳妇娘家留下来钱财。
想到这儿,赵氏忽然想起无论是高大伯和自家哥哥,之前都不赞同他们照顾胡文思。
还好他们坚持下来了。
娶了胡文思有这么多的好处……原本她还觉得这个儿媳妇娇气了些,又不爱干活, 如今嘛, 没有了一丝嫌弃,心中只有庆幸。
庆幸之余,她决定跟小儿子好好谈一谈,大笔钱财是大儿媳的嫁妆,夫妻俩愿意照顾弟弟,主动给了, 小儿子可以接着。但若是大儿媳没给, 那小儿子绝对不能伸手,真想要, 那就自己想办法娶一个好媳妇。
*
温云起并没有一下子把五车粮食全部拖到县城外,而是四个人先拖了一车过去,留下一人在偏僻处守着……若是卖粮食的时候有人来抢了剩下的, 那也是他们倒霉。
在当下,粮食和水都是硬通货,都一样重要。
尤其胡家的这些粮食还都是细粮,平时有银子都买不到。温云起卖三十文一斤……现在去粮铺,一人只能买五斤,同样的粮食至少也要四五十文才能买到一斤。
价钱便宜,粮食还多,众人一拥而上。温云起踩在板车上,先点了十个男人过来,每人给一斤粮食做酬劳,让他们帮忙守着板车,不许别人靠近。
即便是有十几个人守着板车上的粮食,也还是有不少人虎视眈眈。
除了温云起之外,其他几人这粮食卖得胆战心惊,生怕出事。
好在温云起带着一群人震慑住了众人,车上的粮食开始卖了,高志鹏就带着其中四个男人去了小树林里……也没有全部带过来,分了两次。
买粮食的人围拢过来,生怕自家买不到,一个个跟抢似的,一刻钟都不到。五板车粮食全都抢完。
就这,还是因为称粮食比较慢。
后来是相熟的人分一袋子,几下就拿走了。
粮食卖完了,温云起手头也多了些银子,三十文一斤,后来人多了,有人开始竞价,原本胡父出门时的两千斤粮食被胡家人吃了这一段时间,又被伺候了胡家男人的那些女人偷拿二三百斤,只剩下了一千五六百斤。
但到了最后,温云起付完酬劳,手头还有七十多两银子。
多出来的就是那不差钱的买主,生怕自家买不到,给了银子搬了粮食就走。反正银子给得只多不少,轮不到卖家不愿意。
也是来抢粮食的人太多了,温云起卖得稀里糊涂的。
值得一提的是,凡是帮着温云起卖粮食的人,酬劳都拿粮食来抵。即便是赵家兄弟和杨大林,也是每人给二十斤粮食。
至于高志鹏……温云起回家路上分了他十两银子。
“这是你的工钱。”
高志鹏大喜:“我也有?”
温云起乐了:“是属于你一个人的,算是私房。收好了,别丢了啊。”
“不会不会。”高志鹏确定哥哥不是开玩笑,忙将银子放入怀中,还伸手拍了拍,“我把自己丢了银子都不会丢。哥,你给我这么多工钱,未来嫂嫂会不会生气?”
高志鹏和母亲的想法不一样。
赵氏在某种程度上和高大伯的想法差不多,姑娘家太娇气了,自家又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小夫妻俩以后想法不同,以后吵吵闹闹,甚至是过不到头。
但是高志鹏还年轻,他就觉得嫂嫂挺好,长相好,脾气好,跟大哥站在一起格外般配。
因此,他不想因为自己让夫妻俩人吵架。
“不生气。”说话的是胡文思。
高志鹏瞬间欢喜起来:“嫂嫂,你真好。”
旁的姑娘还没成亲就被未来小叔子如此称呼可能会害羞,胡文思被逗得直乐,夸道:“会说话,以后多说点。”
他们进了小树林不久,发现那处站着人。
正是高家兄弟。
高大伯面色复杂:“志毅,你把胡家的粮食拿来卖了,这……”
胡文思强调:“那是我的粮食,是胡家那群畜生抢走了我家的东西,还害死了我爹娘。”
高大伯早就听说过这件事,他想说的也不是粮食的主人是谁,而是觉得侄子在这路上不应该得罪胡家那群人。
当着胡文思的面,他不好说太多,转而道:“你们何时启程?难道还真的打算在丰收村过完灾年?”
高志鹏看见了另一边的亲爹和杨氏母子几人,气冲冲道:“不关你事。”
他对自己的大伯没有什么恶感,之前大伯总想让他们父子和好,虽然有些私心,也算是为他们兄弟着想。可现在呢?
那个姓杨的都跑去做了别人的媳妇,结果亲爹还愿意继续照顾,脑子跟被门挤了似的。大伯却劝也不劝,如今还要来劝他们同行。
呸!
“你有那闲心,还是管管自己的亲弟弟,好好的日子不过,总想捡人破鞋。自己不要脸,还连累得全家丢脸。”
破鞋指的是水性杨花的女人。杨氏听到这话,眼睛一红,就要落下泪来。
“我……我去死了算了。”
说着,埋头就要冲着路旁的树冲过去。
高志鹏翻了个白眼:“雷声大雨点小,有本事你死一个试试……不光可以撞树,还可以撞路旁的石头,实在不行,拿个绳子吊死,这年头还可以饿死,反正粮食不多,存心想死,该是谁都拦不住才对。”
高定财心里不是不膈应杨氏伺候过其他男人,不过,两人到底多年感情,又有儿子在,从昨儿到现在,杨氏对他温柔小意,又各种解释自己的不得已,二人虽然没有和好,但高定财已经不如原先坚决。眼看儿子对心上人如此不客气,高定财怒骂道:“老子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恶毒的混账?”
“我恶毒?”高志鹏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被气得直跳脚,“我什么都没干,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这就恶毒了?”
温云起一伸手,摁住了气急败坏的高志鹏,道:“都说老鼠生儿会打洞。我们恶毒绝情,根子在你那里。”
高定财:“……”
“好得很!我才不想管你们的死活,是你大伯怕你们的路上出事,刚才又看你们卖了那么多的粮食,怕有人打劫,这才在这儿护你们一程。合着我们……”
温云起抓了高志鹏的胳膊:“别听他废话,我们走!”
几人说走就走,也不听高定财说完。高定财差点没气死。
“孽障……不孝子……老天早晚收了你们……”
温云起不想再听,捡了块石头丢过去。
高定财想要躲,没能躲开,石头打到了他的鼻子,当场打得他鼻血横流。
等到他好不容易止住血,面前已经没了几个年轻人的身影。
*
后山脚下,胡家人又死了俩。
胡父准备的那些药材,被胡家熬了一些来喝,但用处不大。
他们是中毒,不是生病。
当日傍晚,吴管事又来了一趟,让后山脚下同行的人去商量启程的时辰和细节。
这一行有十几人,有一半是吴老爷本来就有的下人,其次就是温云起四人,还有六个是吴管事昨天在隔壁村子里找的村民。
丰收村里面还有个丰平村,只有十几户人家,那村子里有个小水塘,几年来水也没少,里面的人就没有想过要出去逃难。只不过吴管事给得太多,他们拒绝不了。
也就是说,这六个人到了江南之后就要回转。而且他们不是为了逃难,只是为了赚银子。
那几个村民还要趁夜回家一趟,温云起从他们口中得知,丰平村里还有马儿……村里的人不打算去外地逃难,但却时不时的去县城郊外转悠,马儿就是那时候捡漏买下来的。
最后,温云起花了一百两银锭,牵了一匹马过来。
高家的板车可以当做马车来用,但胡文思家里的板车要更好一些。二人连夜将板车套好,将行李放上去,又让马儿喝足了水,才弄完没多久,就到了启程的时辰。
这架马车由胡文思赶,回头赵氏和高冬儿也可以跟着学,到时轮换着来,如此,三人就不用在地上走了。
值得一提的是,温云起和胡文思去胡家那一片收拾行李时,胡家的大多数男人都已只剩下一口气,昏昏沉沉的,别说起身,眼皮都睁不开。
等到他们一走,这后山脚下几乎没有外人来,这群人又起不来身,最后要么渴死要么饿死。
两人离开时,胡三福还求救。
“姑姑,对不起……救救我……我真的错了…
…”
边上胡三福的儿子嘴巴干裂,也在哭求。
胡文思对他们没有丝毫心软,不提这一群人对胡文思爹娘做的事,他们拿着粮食和财物,这一路也没干好事,欺辱了不少女子。
“去死!”胡文思对着胡三福踹了一脚,“姑奶奶本来不想搭理你的,你非要凑上来。”
她踹完一脚,又来一下。
胡三福头被踹偏,爬都爬不起来,气息也越来越微弱,眼瞅着就不行了。
见状,胡三福那个还有几分精神的儿子急忙闭上了嘴,也就是他挪不动,否则,爬也要爬着离开。
因为赵家二老的离世,赵氏和赵斌之间比原先又亲密了几分。启程前,赵氏将赵斌的孙子带到了他们所在的板车上,多少也能减轻一些赵家板车上的重量。
赵斌拉着板车,身边跟着妻子和儿媳妇,后面的杨大林带上弟弟妹妹。
原本的三架板车,变成了一个马车,两架板车。
赵斌看着外甥套好的马车,心下特别羡慕,可惜手头的银子不多。不过,再次启程时,他心情放松了不少。
之前二老越来越虚弱,他心里沉甸甸的,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如今二老离世,孩子也被妹妹接了过去,即便是他不想承认自家累赘少了,事实就是他确实轻松了不少。接下来一路,他只要照顾好身边的两个女人就行。而且,到了江南,他有酬劳拿,两个儿子也会得到一份丰厚的工钱,父子几人加起来有几百两银子,运气好点,说不定以后就在江南落地生根,都不用回乡了。
吴老爷总共两架马车,他自己一架,剩下的那一架上面装了粮食和他平时要用的东西,此外还有两个板车,一架装了十来桶水,另一架板车是空的,纯粹是为了看起来气派一些,由着他请来的护卫们换着拉,护卫们的行李也可以放在这两架板车上。
这里面有四桶水是温云起给的,又得了一百两银票。他没有把全部水都给吴老爷,还剩了四桶放在胡文思赶的马车上,给她们三人喝。
是的,凡是吴老爷的护卫,吃喝拉撒都由这边安排。如无意外,温云起和高志鹏包括赵家兄弟,都不用再操心喝水的事。
也正是因为吴老爷的大方,所以那几个在家里有水喝的村民才会背井离乡……其实在这样的灾年里,他们能在自己家门口打到水,还能靠那些水种点菜和粮食,过的已经是上上等的日子。
赶车的人是吴管事安排,吴老爷的马车是吴管事亲自上,边上是他儿子,父子俩替换着赶马儿。后面那架马车,是吴老爷的仆从,但缺一个替换的人,温云起自告奋勇。
无论是赶车的,还是与之替换的人,都可以坐在马车上,也就是说,不用跟着板车跑。
护卫有十几人,还有两个厨娘,两架马车,两架板车,再加上温云起他们的一架马车和两架板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村,看着也不那么单薄了。
尤其是那近二十个护卫,个顶个的壮实,全都是换上了干净衣裳的年轻人。往那一站,没几个人还真不敢靠近。
到了县城之外,吴老爷不打算停下,他准备一路往江南走,午后就开始寻落脚地,只要有合适的客栈过夜,那就歇一晚,翌日再走。
一行七架车,动作都很快。从县城外路过时,吴管事怕主子被人盯上,一马当先走在前头,马车赶得飞快,后面走路的人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一直到离开县城五六里路后,路上行人渐少,吴管事才放缓了速度。
这个缓,也只是相对方才而言。
此时他们走的是官道旁的田地,如今地里没有粮食,连杂草都没,走起来比官道要更宽敞。他们的车队掠过了许多人,将他们抛在了身后。
走到中午时,还看到了高家一行人。
高大伯最后还是没有选择与不熟的人结伴,兄弟二人带着家人上路,只是他比较机灵,觉得自家人太少,跟上了一个二十多人的队伍,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一伙的。
原本高家人还在苦哈哈的赶路,没有看见夹杂在一群人中的温云起几人,还是坐在板车上的白玉宝眼尖。
“那是哥哥。”
高定财只当他放屁,汗水一滴滴往下流,滴入了干成裂缝的土地,嘴巴干苦,脑子昏昏沉沉,他是一步一挪,怕自己一停下就再也起不来身。
白玉宝不是三岁孩子,虽然年纪还小,但该懂的都懂,原先他们母子就是靠着高定财欺压家里的妻儿占了不少便宜。
这会儿他又渴又饿,想吃东西还要被骂,粮食和水都不多了,但是两个便宜哥哥那儿一看就过得不错,居然还有马车使。
白玉宝这一路过来都是自己走,刚才装作晒晕了一般直接倒地,这才被挪上了板车。
高定财都说了,让他稍微好点以后就自己下来走。而且他躺的板车不属于高定财,是高大伯一家的。
是的,原先的三架板车,到现在只剩下俩了,看起来愈发单薄,一行人也格外落魄。
白玉宝心里烦,他万分不想走路,此处去江南还有千里之遥,等走到地方,那腿还能要?
有马车的话,这一路要轻松得多。白玉宝见便宜爹听到自己的话后没什么反应,抬腿踹了一脚。
这一脚险些将高定财踹到地上去。
高定财往前踉跄了两步,回头怒瞪:“臭小子!你做甚?给老子滚下来!”
他对这孩子的疼爱,已经在口渴饥饿和疲惫里消磨了大半。即便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高定财都有了将人丢在路旁不管的冲动。
白玉宝吓一跳,缩了缩脖子:“大哥和二哥在里面,那个大哥的未婚妻还赶着马车!他们有马了!”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高定财昏昏沉沉的脑子像是被人劈了一下,总算是清明了几分。下意识扭头看去,那坐在马车上赶车的年轻人,还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相比起他的满头大汗,那群人看着要利落精神得多。老远一瞧,就知道吃喝上没有被亏待。
“高志毅!你给我站住!”
温云起往那边看了一眼,目光平淡地收回视线。
他没有对高定财动手……这世道没吃没喝,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反正,有他在,绝对不让高定财过上好日子就对了。
温云起旁边坐着的是吴老爷的随从阿牛,之前兄弟俩天天去吴家院子送水,大家也算熟悉。
阿牛听到了那边气急败坏的喊声,低声问:“那是你爹?要不要去说几句话?”
赶马车比拉板车要从容得多,想要方便或是有事要办耽搁一会儿也能很快追上。
“我没有爹。”温云起语气随意,“我爹已经死了。”
阿牛知道高家兄弟的身世,听了这话,没有露出丝毫异样之色。
这年头有那样的爹,还不如没有呢。
另一边的高定财扯着嗓子喊了几声,见大儿子不搭理自己,又瞅见了后面跟着板车走路的二儿子,喊:“志鹏!志鹏!”
高志鹏一路溜溜达达,他虽然没能捞着车坐,但肚子不饿 ,渴了有水,身上又没有背行李,只是赶路而已,还能一路与表哥聊天,他真的不觉得累。恍惚间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他干脆绕到了板车的另一边躲藏。
高定财:“……”
他很确定两个儿子都听到了他的喊声,这模样,分明就是不打算认他。
这一刹那,高定财忽然开始怀疑自己。难道她做的事情真的很恶劣吗?
如果这时候两个儿子愿意带上他,他是不是也是那些护卫中的一员?
跟着大老爷有吃有喝,还有工钱拿。运气好点,还能捞着马车坐,不比在这儿当牛做马强?
高定财越想越意动,前面的高大伯听到弟弟嘶吼,发现那护卫里真的有两个侄子。弟妹和未来侄子媳妇居然还是由马儿拉车。
他们怎么混的?
高大伯也开始怀疑自己,他活了半辈子的人,在族中也颇有脸面。怎么
还不如两个年轻人混得好?
论出门时的底蕴,他手头好歹还有二十多两银子,弟弟一家银子没有他多,后来全家还各过各的,两个侄子……怕是加起来连五两银子都掏不出。
“志毅志毅……”
孔氏想要去追。
高大伯还有几分理智,眼看那一行人走得快,自家拼了命可能才能追上人家的速度,想要把人撵上,必须得前头的人停下来。他们没有水,根本就耗不起。
“别喊了,他们若是有心,早就过来了。”
既然没停,那就是没有相认的意思。
此时高大伯心里特别后悔,他都已经看到了跟在后头的赵家,那赵斌就带着妻子和儿媳,两个儿子也做了护卫。
好轻松啊!
高大伯心里格外羡慕,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儿媳的哭声。
“小宝……小宝……”
高家兄弟俩都生了孩子,俩孩子都还不到一岁,当下这个世道,每天都有人死,大人都熬不过来,更何况那么小的孩子。
听着儿媳妇哭声里的悲意,高大伯心知,那孙子多半是要熬不过去了。
他眼眶一热,险些哭了出来。此时他真的特别后悔,这大概就是报应。
其实他这两个儿子并不比高志毅兄弟俩大多少,原本是可以推迟几年再成亲,但夫妻俩都觉得,这年景里娶媳妇简单又不花钱,给点粮食就能把人领回来。
夫妻俩都想占这个便宜,一下子娶了俩,甚至还想给小儿子志文也选一个媳妇,好在志文拒绝了,加上他年纪也小,夫妻俩才少娶了一个儿媳妇,要不然,这会儿就不是两个孙子,而是三个了。
不该娶的,娶了也不该在荒年生孩子。
高大伯抹了一把脸,不忍心去看身后的小孙子,问:“二弟,你为何没给志毅娶个媳妇?”
高定财听到了侄媳妇那边的哭声,这一路同行,他猜到是孩子不行了。兄长喊自己,他还以为是想让他帮忙给孩子挖坑,得知这问话,他愣了一下。
高大伯看到弟弟这般神情,忽然就懂了。
弟弟并不是有多聪明,不过是对孩子不上心罢了,再说,之前也定了亲的。想到此 ,高大伯看了一眼恍恍惚惚的白灵儿。
高定财回过神:“我给他定了亲,那混小子不听话……”说到这里,他大概明白了兄长的意思,当即得意道:“我知道这年头不好成亲,等过几年再说。”
按照白灵儿的年纪,再过两年才能谈婚论嫁。
高大伯:“……”
他心里梗得厉害,对儿子那么不上心,还得意起来了。若不是需要知根知底的人同行,他真的想把二弟撵走。
第140章 逃荒路上的兄弟
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 温云起带着全家靠着吴老爷,一路上麻烦都少了很多,即便是在赶路,吃住也并不凑合。
吴老爷身体不好, 说是要赶路去江南, 其实一点都不赶, 别看他们路上走得快, 有时候中午遇上合适的客栈, 下午也不再赶路, 翌日早上才启程。
所以,一群护卫并不累。而且,跟着吴老爷有吃有喝,虽说不是大鱼大肉,但总不至于在饿肚子, 喝水也一样……到处都缺水, 却也总有不缺水的地儿,如今能够开张的客栈,里面都有水,给出了价钱,就能带上几桶。
护卫们日子过得舒坦,吴老爷那边简直是花钱如流水。动辄百两, 短短几日, 花了千多两银票。
跟着吴老爷的赵斌和杨大林他们日子就不太好,他们当然不舍得像吴老爷那么财大气粗地只图安逸不过问价钱, 多数都是在客栈不远处露宿。
当然了,护卫们肯定不如吴老爷住得舒适,多数时候都是睡大通铺。
胡文思要带着母女俩住客栈, 母女俩说什么也不答应。赵氏觉得太糟蹋银子,但不拦着儿媳妇去住。
她死活不去,胡文思又怎么好去?
最后,温云起安顿好了后,都是与胡文思他们一起过夜。
相比起温云起他们一路上的平静,高家兄弟就遇上了不少麻烦。
高大伯的小孙子没能熬过来。
他们急着赶路,再加上去了的那个孩子不到周岁……说句难听的,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即便不是灾年,也都是往老林子里一扔就算。
在如今这家中长辈死了都不能好好安葬的年景里,一家子停下来给了孩子刨了个坑,就算是对得起孩子了。
杜鹃几乎哭晕过去,却也很快就接受了儿子离世的事实,或者说 ,早在他们从家乡启程时,她就接受了孩子养不住的可能。
为了把孩子安顿好,耽误了一个多时辰,杨氏带着女儿坐在板车旁边,别说催促,她希望一辈子都坐在这里,再不要赶路才好。
其实他们这一行大部分人都是这种想法,高大伯催着赶路,一家子再不甘愿也磨磨蹭蹭起身,白灵儿跟丢了魂似的,听到这话,就和没听见一般。
“快点!我可不等人啊,能跟的就跟上,跟不上的自己看着办。”
他态度强硬,语气也不好。
杨氏真的起不来。
她这一路走得磕磕绊绊,眼睛却没停下来,到处查看打量,就想找个愿意照顾她的厉害男人。
如果是吴老爷那样身份的男人最好,她知道这很难,于是退一步,但凡能把他们母子三人放在板车上拖着走的男人就行。
她觉得自己的要求很低,而事实上,压根就找不到。但凡有把子力气的男人身边都跟着一大群人,她凑都凑不过去。
饶是如此,她也不想放弃。
杨氏磨磨蹭蹭起身,想着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代步的板车,不能再跟着高定财混了。
才拉着女儿站好,不远处又吵了起来,原来是白玉宝想爬上板车,结果被揪了下来。
高定财气急败坏:“走路能累死你吗?老子这一路拖着板车,连个换的人都没有,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人呢?”
“可是我真的走不动。”白玉宝张嘴就哭,用手捂着眼睛,手指分开,掌下无泪,眼睛一直悄悄打量着高定财神情。
见高定财毫无反应,他装作生气了一般扭头看向母亲。
白灵儿站在母亲旁边,将弟弟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一边整理脚上的血泡,冷哼道:“这是把所有人都当蠢货了。娘,我劝你别多嘴。”
杨氏瞪了女儿一眼:“那是你的亲弟弟。”
“他是个男的。”白灵儿早就知道母亲偏心,但最近这几日,母亲对她的态度明显差了许多。
白灵儿又不傻,细一想就知道了缘由……母亲分明是嫌弃她已经没了清白之身,以后嫁不到好人家了。
“那是他爹,你嫉妒什么?”杨氏知道自己女儿的想法,“谁让你爹死得早呢,不然,你也是有人疼的孩子。”
“你还知道我是个孩子?”白灵儿委屈至极,“瞧瞧你找的人,简直畜生都不如,我才十四不到……”
“那怎么能怪我?”杨氏不想跟女儿掰扯自己过去的遭遇,“你觉得委屈,我又有什么办法?在那丰收村之内,只有胡家看着像样些,他们带着那么多的粮食,能保我们走到江南也不饿肚子……我又不知道那些粮食是抢来的。”
甚至还被人给抢了回去。
胡文思人都到了这里,也没有看到胡家人出现……杨氏离开后山脚下时,胡家的男人女人们全都倒下了,看样子,多半已经凶多吉少。
“走吧!”杨氏握住女儿的胳膊,“咱们再看看。”
高定财正准备启程,看似在整理绳子,却悄悄支着耳朵听母女俩说话。他早已看清楚了杨氏的水性杨花和势利,之所以接纳母女俩,纯粹是看在儿子的份上。
他不能让儿子亲眼看着他抛弃杨氏,反正杨氏也留不久,而且不用他做什么,她自己就会离开。
可杨氏几天了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嫂嫂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夹在中间简直左右为难。
关键是,高定财说不出赶人的话。两人到底多年感情,中间还有个孩子。
白玉宝不肯走,眼看上不去板车,干脆坐在地上哭。
高定财只觉得头疼。
别说早就看不惯白玉宝的孔氏,高家其他的人脸色都很不好。
“快点走!”
白玉宝不动:“娘,我真的走不动啊。”
杨氏并不想劝,可是儿子赖在地上,高定明一家子脸色都不好看。无奈之下,她只好上前:“玉宝,别闹!”
白玉宝怎么可能不闹?
他从小就受宠,再说他脚上真的走出了血泡,不停下来还好,但凡停下再走,脚板心像是有一万根针在扎,每走一步都像在受刑。
“我真的走不动,娘……”
杨氏揉了揉眉心,看向高定财:“财哥,玉宝年纪小,没有吃过苦,你再带他一程吧。 ”
高定财气得鼻孔都大了几分,这小胖子一个人能有他板车上一半的行李重,本就又渴又饿,日头还那么烈,空手走得动就不错了,他还要拖个板车。
“你说得轻巧。”
杨氏开始抹眼泪:“我能有什么办法,要不你把他放下?”
高定财早看出白玉宝挺任性,想好好教一教这个孩子的。可杨氏在旁边,白玉宝根本不听话,一哭二闹三踹地,他也无奈得很。
孩子就是这样,知道有人心疼,绝对不会老实听话。
白玉宝见母亲为自己求情,飞快爬上了板车,死活都不肯下来。
高定财无奈,只得继续拖着走。
那边的孔氏阴阳怪气:“志文,你走不动了?走不动也要走,谁让你没有一个疼爱儿子的爹呢,这年头啊,咱们可没本事宠你,论起来,你爹就是自私,不如你二叔舍得力气……这人累了,吃得就多。咱们那点儿粮食,也不知道还能吃几天,自家人吃的就算了,还养着一群祸害……”
高大伯对弟弟很不满,但是孩子的娘这话也太难听了,忍不住呵斥:“少说几句。”
孔氏叉着腰,和男人大吵了一架。
一路走一路吵,
高定财咬牙,决定将两个拖油瓶甩脱。
当日傍晚,一行人又露宿野外,他们不远处就是一个镇子的入口,那里有十来个壮汉守着,据说镇上有水,但想要进镇子过夜,必须得交一两银子……每人一两银子。
这是调整过后的价钱,一开始算的是一家人多少银子,可有些人一群人凑在一起,非说是一家,大家都不认识,也不好戳穿。
有些人家二三十人,有些人家四五个人,两拨人一起进镇子,后者就想讲价。
还有,一家人进镇子收的是十两银子,许多人家拿不出这么多钱财……几番调整,变成了一两银子一个人。
高大伯想去镇子里喝个痛快,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一个人喝水,妻儿渴着,他做不出来。干脆二两银子一桶,要了两桶水。
高定财还得琢磨着给母女俩选个好人家托付,结果白灵儿先走了。
她选了个同行所有人都要进镇子休整的男人,临走前连招呼都没打,还是吃饭的时候没找见人……找不到人就算了,孔氏原本就不想照顾母女俩,这种灾年里,吃饭不快点,纯粹是脑子有病。
还是高定财看到杨氏眼圈通红,察觉到不对,下意识问:“你怎么哭了?灵儿呢?”
“走了!”杨氏抹泪,“她都没有跟我说一声。”
说到这里,难受得放声大哭。
其余都挺惊讶,小孔氏出言讥讽:“她是找到了去处了吧?我看见她进镇子去了。”
杨氏:“……”
杜鹃没了孩子,整个人消瘦了许多,每日的情绪都很低落,有点怨天尤人。一心觉得家里不带这么多的拖油瓶,可能她的儿子就不会死,听到这话,冷笑道:“早就说了那是个白眼狼,吃了我们家这么多粮食,走的时候连个屁都不放。爹,明儿咱们就等在这里,让她把之前的粮食钱付了。”
杨氏其实知道女儿何时离开的,她也愿意放女儿去找一条生路,无论跟着谁,总比跟着高定财受气要好。闻言下意识道:“她哪有银子?”
“她是没有,但她男人有啊。”孔氏觉得儿媳妇的话很有道理,“我不管她是怎么跟人说的,玉宝是大根二叔的儿子,白灵儿可不是。我们养她一场,她没有余力报答就算了,如今我们还在这儿忍饥挨渴,她却跑到镇子里去享受……必须拿银子来。或者,给我们送一桶水也行,你最好想办法跟她私底下商量,不然,别怪我直接问她男人要!”
杨氏面色惨白。
天底下九成九的男人都喜欢温柔善良的女子,若是让灵儿跟的男人知道她忘恩负义,知道她之前有过其他的男人……怕是即刻就要被撵出来。
一时间,杨氏心里特别恨孔氏。
“财哥……”
高定财碗里的粮食还是哥哥的,为这没少忍受白眼,闻言起身走了。
*
镇子里的温云起看见了人群里的白灵儿。
那一群三十多个人,里面有三架马车,看着要比吴老爷还要气派。
但仔细一瞧,就能
发现两者之间的区别。
温云起他们这一拨人是以吴老爷为主,剩下的所有人都是听吴老爷一人的安排。吃什么,喝多少水,夜里住哪儿,都是吴管事吩咐了伙计才准备。
而那一群人乌泱泱挤进门来,男人占七成,女人占三成,女人们看着都没什么精神,而且普遍比较年轻,年纪最大的才二十岁左右。
一进门就咋咋呼呼让伙计上好吃的,还说要喝酒,要好酒。
没有主次之分,饭菜一上桌,跟饿了半个月的狼似的,纷纷扑上去抢,个个狼吞虎咽。
实话说,比温云起他们这一群护卫要粗鲁得多。
白灵儿在女人的那一桌抢,吃到一半,无意识地一抬头……其实她早发现大堂里还有其他的客人,只是没空细看,这会儿一抬头就发觉了熟人,她口中还吃着馍馍,整个人僵住了。
是了,高志毅跟了个厉害的老爷做护卫,能进镇子实在太正常了。
白灵儿重新低下头。
凑上去讨不到好,高志毅已经是有未婚妻的人了,她再不要脸,也知道自己远远比不上那个姓胡的姑娘。
吃着吃着,白灵儿热泪盈眶,还不待伤心,手上一股大力传来,她惊呼一声,就发觉自己身子腾空。
收留她的那个男人吃饱喝足,大笑着抱着她往后院走。
白灵儿就觉得特别屈辱,其实她早就知道男人收留自己是为了什么,甚至她在求男人带自己进镇子时就已经有所暗示。
但这会儿,她还是过不去心里的那个坎。
“你放开……”
男人眼神一厉:“你敢骗老子?”
他狠狠一扔,直接将白灵儿砸到了地上。
白灵儿惨叫一声,捂着腰爬不起来了。她刚要求饶,肚子上又挨了一下,将她狠狠踹了回去,控制不住地喷了一口血。
紧接着她眼前阵阵发黑,努力想要发声求救,半天了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救……”
她眼皮越来越重,眼睁睁看着高定毅一群人离开。
为什么?
他为何不救?
*
深夜里,温云起去了客栈的后门。
白灵儿奄奄一息,躺在那儿动弹不得,看见他出现,顿时眼睛一亮。
“救我……救……”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只能发出一点点声音。
温云起蹲在她面前:“凭什么救你?”
白灵儿哑口无言。
“我们……我们……是未婚……”
“那是我爹为了私心定的婚事,你从来就看不起我,咱俩的婚事不过是他们二人苟且的遮羞布,从一开始就不作数。”温云起面色淡淡。
白灵儿见状,顿时就急了:“我……我……求你了……我们是同乡啊!”
在这年头,能遇上一个同乡都不容易。
温云起原本不想管白灵儿的死活,就在这时,胡文思凑了过来:“还活着?”
胡文思一直在马车上过夜,打量了白灵儿半晌,道:“把人扔在这里,回头人家该说你无情无义,你那个爹多半要以此指责你。”
温云起扬眉:“我无所谓。”
胡文思乐了:“我有个更好的主意。”她一弯腰,把人抱了起来,“陪我走一趟吧。”
温云起失笑:“好!”
他们这些护卫夜里要轮流守夜,温云起临走前还跟吴管事说了一声,保证两刻钟之内绝对会回转。
吴管事答应了。
两人带着白灵儿直接出了镇子。
镇子口有人守着,出了就不一定进得来,当然了,但凡付了银子,那就是他们的客人,规矩是死的,一两银子至少要给人住一日。找他们说说情,出去了再进也不用付钱。
温云起才不想为了白灵儿欠下人情,就站在关卡处扬声喊:“杨梅娘!”
杨氏正昏昏沉沉睡觉,想着女儿那边不知道顺不顺利……那群男人不像是好相与的,接人的时候已经承诺了是让白灵儿做妻子,不会一群人欺辱她。但杨氏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听到有人连名带姓叫自己。杨氏瞬间惊醒过来,所有的困意不翼而飞,急忙忙起身寻找,躺在她旁边的高定财已经听到了儿子的声音,扭头望了过去。
他先是看到了站在那处的纤细身影……一个姑娘打横抱着个人,特别显眼。
杨氏大惊失色,跌跌撞撞扑过去:“灵儿!”
胡文思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看到两人过来,将怀中的人一递,也不管人家接不接,随口道:“我们看到她躺在那儿要不行了,不救人肯定要被你们指责。丑话说在前头,我们把人送出来,算是仁至义尽了!”
杨氏下意识接住女儿,根本听不进胡文思的那番话,失声问:“为何会这样?”
“她吃了人家的饭,又拒绝人家亲近,然后就挨了打。”温云起真的不能理解白灵儿。
跟着高家人,可能是要受些委屈。但高大伯并不是那种能眼睁睁看着亲戚饿死了也不出手救人的狠辣性子。包括孔氏,说话是难听,但你让她杀人,她肯定是不敢的。
论起狠绝,他们远远比不上高定财。
脸皮厚一点,死赖着高大伯,只要哄好了高定财,白灵儿这一路虽然过不上好日子,却绝对不会被饿死。
高定财哑然:“你为何不帮忙?”
温云起一脸莫名其妙地反问:“我为何要帮?就凭她看不起我,凭她娘把我们一家搅和得日子过不成,我还能把人送出来,已经是不计前嫌。你知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
那是一群被世道逼得过不下去以后开始抢人的劫匪。看那模样,已经失了人性。
为了一个不重要的人跟他们结仇,怕是脑子有病。
当然了,温云起真想救人,也能救得下来,但高志毅绝对不会救。
白灵儿还有一口气,整个人昏昏沉沉,此时她死死抓着杨氏的衣衫:“娘……大夫……大夫……”
她觉得自己还有救。
杨氏放声大哭。
高定财脸色难看:“没有大夫,你忍一忍吧。”
白灵儿:“……”
她浑身痛得厉害,这怎么忍?
*
吴老爷不愿意受罪,都是天不亮就启程,等到天亮时,至少都走了十来里路。
如此,哪怕只走半天,其实也并没有耽搁多少行程。
温云起赶着马车出镇子时,镇子外的人比起昨日只多不少。
向吴老爷这样夜里正经找个睡觉的地方的人很少,大多数都是如高大伯一般,走到哪儿算哪儿。走不动了睡一觉……别看一整天都在赶路,和吴老爷这种只走半天的相差不大。
高家人已经不在原地,温云起往那边看了一眼,只看见了背对着众人躺在那儿的白灵儿,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即便现在是活的,一会儿或者明天也会死。
没多久,温云起他们一行人就赶上了高大伯一行人,杨氏边走边哭,走得跌跌撞撞。
白玉宝还是靠在板车上。
高定财看见儿子,仔细打量了一眼一行人,没有看到白灵儿的存在,眼神里特别失望。
高志鹏今儿也蹭上了马车,低声道:“爹那是什么眼神?”
“管他呢。”温云起赶着马车,目不斜视,“咱们的爹已经没了。”
高志鹏颔首:“对对对。”
都已经闹翻了,高定财还指望他们带上白灵儿,若是还没分开,他们兄弟俩还不知道要被怎么使唤呢。
高定财动了动唇,想要喊住儿子,他也确实喊了,奈何,两个儿子就跟听不见似的。
他笃定俩孩子听见了他的话,气得七窍生烟。
“混账东西!”
高大伯听不下去了,不屑地看了一眼躺在板车上的白玉宝:“二弟,不是我说你,那俩没有你照顾也能把日子过好的孩子,不比你板车上这个废物好?到底谁混账,你心里要有个数。”
高定财被兄长说到面上,感觉没了面子,恼道:“不用你管。”
“我懒得
管你。“高大伯冷哼。
孔氏接话:“他是怕你死了没人埋,二弟,你就没想过自己老了以后的事?养儿防老,难道你以后指望这个废物吗?”
高定财闻言,心中一凉。
他看了一眼死猪一样瘫着的小儿子,好像……大概……兴许……多半是真的指望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