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逃荒路上的兄弟
逃难的人路上都会遇上大大小小的事, 即便是富贵如吴老爷,也会遇上些不长眼人和事。
温云起帮着处理了麻烦,愈发得吴管事看重。因此,吴老爷对于身后跟着的三家人一点恶感都没有, 虽不至于把他们也一起带入客栈, 却也将其纳入了羽翼之下, 比如, 有一些客栈不许逃荒的人在自家后门处逗留, 吴老爷也会出面为他们做保。
一家人磕磕绊绊, 走得还算顺利。
相比之下,高大伯一行就要艰难得多。
粮食能省着吃,可当下的水太少了,而且有些地方即便有水,价钱也特别贵。高大伯一开始还能咬牙买一点, 可是积蓄越花越少, 到后来就真的买不起了。
这期间,高大伯的另一个孙子也没了。
他们一家没有多少悲伤,还是那话,从家中启程时,就已经有了这两个孩子养不住的心理准备,第一个孩子离世, 就知道第二个孩子早晚会走。
一家子来不及悲伤, 将孩子安葬过后,再次踏上去江南的路。
家中长辈没了, 众人将其葬在路旁,还会想着给立个碑或者是做个记号,等到过了荒年以后来将其接回家。可孩子……他们就没想过要接两个小孩子回乡。
小孔氏做了记号, 想着回乡的时候顺便把孩子带上,却也只是想一想,如果不走这条路,一家子也不会特意绕过来接他。
没了孩子,路上轻省许多。
杨氏在抛下女儿后,整个人浑浑噩噩,一路走得跌跌撞撞,人还在,魂好像已经没了。
白玉宝还是不肯下地走,在他发现自己又哭又闹就能坐在板车上后,一天要闹好几次。
高定财烦不胜烦,又一次跟儿子为了坐不坐板车争论时,他看见边上恍恍惚惚的杨氏,再也憋不住了:“梅娘,你管管玉宝吧。什么倒霉孩子,一天净想着坐板车,他娘的我也想坐着,这破路谁想走?十来岁的人了,又不是三岁孩子,那些比他小的孩子都还在路上走呢。”
最后一句是实话。
白玉宝这些天瘦了些,但还是要比大部分孩子都要壮实。
有些孩子特别小,只有半人高,身上背个包袱,走得一本正经。
高定财暗暗观察了这些日子,还真的找不出一个比白玉宝更懒的。
杨氏回过神,下意识道:“孩子小……”
“小个屁啊!”高定财暴躁不已,“他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你养孩子的时候,就没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身份!滚滚滚!”
这些日子高定财肩膀上的茧子都得了厚厚一层,脚底的伤越来越重,此时他怒火冲天,真的有了再也不管白玉宝的念头。
再被母子俩拖累下去,他自己都要累死在路上了。
“要拉你拉吧,我是不干了。”高定财不管不顾,推了一把白玉宝,拉着板车就走。
他头也不回,离开的速度还比平时更快。
白玉宝傻了眼。
杨氏也没想到高定财会说不干就不干,她伸手去拉儿子:“快起来!”
白玉宝瘫在地上:“不起!我走不动,你们不管我,就放我死在这里吧。”
竟然是宁死也不肯走。
杨氏简直服气:“快点起来,不跟着他们,我们没有粮食……”
原本是有点粮食的,被胡三福拿到了胡家人的板车上,她从胡家离开时偷偷摸摸,压根不敢讨要。
母子俩手头有点银子,但杨氏不敢带着儿子单独上路啊。
一个胡家,给她的教训特别深刻,还有女儿的下场……她还是每天都在物色带自己去江南的人选,但却再也不敢随便将自己托付出去。
若是看不准人,就像女儿那般,命都要没有了。
高定财走得怒火冲天。
他并不是真的舍下便宜儿子不管,只是想吓唬一下孩子,也是希望杨氏好好教一教,能走就走一段,非得他拉着,他拉不动啊!
主要是高大伯没了两个孩子后,全家人只拖一个板车,停下来的次数很少……白玉宝趴在板车上,他的板车要比大哥一家的板车都要重,速度还得一样,他是真的熬不住了。
杨氏站在原地跳脚,喊了好几声,却不见高定财回头,她的眼泪霎时就下来了。
昨儿吴老爷中午之前就歇下了,于是温云起他们走在了后面。
等到温云起看见杨氏母子时,她们已经跟在了另一个男人身边。
杨氏新跟的这个男人姓朱,人都喊他朱大。
朱大今年四十岁,灾荒年间就已经和几个儿子分了家,他跟着最小的儿子上了路。
出门时一家五口,老两口带着儿子儿媳和孙子。
孙子没能熬过去,出门不到半月就生病了,病了没药,三天不到就断了气。走到现在,只剩下了父子两个光棍。接纳了杨氏和白玉宝后,变成了一家四口。
杨氏想的是,她比朱大年轻十来岁,年纪大的男人都比较疼人,父子俩人拖着板车,到时母子俩说不定都能坐上板车。
温云起看见他们时,母子俩确实有坐在板车上。
杨氏天天都能看见吴老爷一行人,今儿同样看见了高家兄弟,之前还会撺掇高定财去找儿子要水要好处,如今……她跟了另一个男人,和高家兄弟再没了关系。
朱大看到了吴老爷一行人,急忙拖着板车让开大路,见到马车离去,淬了一口飞到口中的灰尘,愤愤不平道:“娘的,同人不同命啊。这年头畜生比人过得还要好,三匹马儿杀了吃肉多好?这世道人都喝不上水,马儿却养得膘肥体壮,上哪儿说理去?”
朱大的儿子朱冬子接话:“人不如马,说的就是这情形。那些老爷真的是……怎么就没个胆大的把他抢了呢?”
“早晚挨抢。”朱大再次呸了一口。
父子两人很不服气,杨氏低着头,手指轻轻摸着边上的几个麻袋。
麻袋有点厚,完全看不见里面装了什么。她伸手捏着,感觉豆子不像豆子,也不像粮食。
带的粮食不够多,手头再没有买水的银子,多半是到不了江南的。
想到此,杨氏心里有点慌。
朱家父子换着拖车,板车上的行李不多,但带了两个人,车子特别的重,一个人的力气很难拖得动,两人是一人拉一边。
因为太累了,时不时就得停下来歇会儿,父子两人找了个大树躲阴凉。
大树枝叶全部干枯,也不知道死没死,日头很烈,父子两人躲在这儿,其实并不比站在路上凉快。
看着母女俩去了边上的干草丛中方便,朱东子伸手揉了揉被绳子勒痛了的肩膀,低声问:“爹,咱们何时换?肩膀好痛,我有点拖不动了。晚换不如早换,大不了,回头再找个女人回来就是。”
父子俩一开始出门时,想的是全家一起到江南。但是他们手头的银子实在太少了,大部分的水都要花银子买,价钱还不便宜。
这人活着,总不可能被憋死。
无奈之下,父子俩人将朱母卖掉了。
用朱母换了两桶水,原本要渴死的三口人又撑了三日,运气好,水刚刚喝完,他们找到了一口只需要排队,不需要花银子的井。
连排了好几次队,打到了两桶水,又撑了几日。但水总有喝完的时候,渴得厉害了,朱冬子把自己的媳妇送了出去。
父子俩再次得了甜头,两个光棍上路,时不时就借口要娶妻,“娶”那些在婆家过不下去的女人。
这年头,正经娶妻也没有喜宴,续娶就更简单了,对着天地磕个头就算是完事。
看在他们能从这进门的女人身上得到好处的份上,他们对凑过来的女人都特别耐心。
比如杨氏带着个十来岁的儿子还不愿意走路,估计只有那些大户人家的老爷,身边有人伺候的,才愿意接纳。
可是那样的老爷,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已经年老色衰的杨氏?
另一边,杨氏和儿子往山下走时,也在说朱家父子。
“玉宝,你还是要懂事一点,能走就自己走。人家累得满头大汗,不是我要心疼谁,而是每个人的耐心都有限,回头人家厌恶了我们,我们怎么办?”
白玉宝沉默,也确实将母亲的话听入了耳中,迟疑了下:“可是我的脚确实很痛啊。”
“唉,怪我以前没舍得使唤你,你多干点活,身上有点力气,走起来路来没那么累,脚底也不会那么痛。”杨氏拍了拍儿子的肩,“苦了你了。但……”
白玉宝有些烦躁:“我会看他们的脸色行事,实在不高兴,我就自己走。”
杨氏得了儿子的准话,心里挺欣慰:“我看了,那些麻袋里装的多半都是粮食。他们父子身上还有银票。”
白玉宝一脸惊讶:“真的?娘什么时候看的?”
杨氏失笑:“不看怎么行呢?不确定他们能让咱们母子过上好日子,我跟他一场图什么?”
一开始杨氏想找一个吴老爷那种家境不错的男人,但她发现很难,只能退一步,先把眼前的困境度过再说 。
母子俩有说有笑,另一边的朱家父子心情也很好。
大抵白玉宝真的挺重,朱家父子后来越来越沉默,但没有说半分怨言。杨氏看在眼中,心里暗暗欢喜,看来这一次真的选对了人。
父子俩太累,太阳还没落山就停下来做晚饭。
二人也不指望杨氏做饭,一个垒灶,一个找柴,杨氏看不下去,跑去点燃了火烧水,扭头使唤儿子拿水瓢,白玉宝就跟听不见似的。
见状,杨氏叹口气,觉得儿子还是不够懂事,好歹做点事,只要在忙,想来朱家父子就挑不出理。
吃过了晚饭,杨氏又带着儿子出去方便,其实是有话要说。
“刚才我让你递东西,你为何不干?”
白玉宝一脸莫名其妙:“以前我也不做事啊,凭什么要干?”
杨氏:“……”
“跟高家人在一起时,那是你亲爹,他不得不迁就你。”
白玉宝张口就来:“那我在胡家的时候也没干活。”
“不一样的。”杨氏开始后悔自己以前太宠着儿子,决定以后好好教一教,“在胡家时女人多啊,轮不到你。如今……”
白玉宝特别烦躁:“我不做事又会怎样?人家又没有不满意,你是不是想留在朱家过日子,拿我来讨好父子俩?”
杨氏噎住。
“臭小子,我是为了你好!”
白玉宝翻了个白眼:“知道了,我会改的。”
杨氏发觉儿子变了些,以前是又犟又不听话,现在愿意听话,答应得也爽快,但就是不照办。
“梅娘!”
不远处传来了朱大的声音,杨氏赶忙答应了一声,心下有点烦躁,两人今日结为夫妻,她都吃了朱家父子两顿饭,今夜多半要圆房。
她受够了这种臭哄哄的男人,却又不得不应付。
“来了,朱大哥,我们在这儿。”
朱大听到她的声音,飞快跑了过来,看到母子俩都在,顿时大松一口气:“你俩老不回去,我怕出事。没事就好。”
杨氏低下头,羞涩地道:“朱大哥对我真好。”
朱大呵呵:“走吧。”
他态度强势地抓住了杨氏的胳膊,把人往板车旁带。
杨氏羞涩:“朱大哥,别急呀,好饭不怕晚,我……孩子还在呢。”
朱大之所以这么急,是因为买主到了。
父子俩的那些女人都卖给了同一个买主。
这位买主据说是个花楼中的鸨公,做皮肉生意的,反正长相好,牙口正,肌肤细腻些的女人价钱要高些,年纪大了,长得又不好的价钱会便宜许多。
一般一个女人两桶水。
杨氏一边往板车的方向走,麻木地随着朱大的力道挪动。心下暗暗叹气,她真的不想伺候男人,但看这模样,多半是躲不过去。
结果,快靠近板车了,朱大脚下一转,拉了杨氏往另一边人多的地方去。
一群女人被捆了手脚坐在地上,全都低着头,不见丝毫鲜活气。
杨氏回过神看到这情形,心下顿时一惊,下意识就想抽胳膊离开。
朱大死死抓着她,对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点头哈腰:“白爷,这是我媳妇,能换多少水?”
说着,还掏出了一张纸。
那是两人要结为夫妻的契书,上面还摁了指印。杨氏早上才签的,她以为这是男人在乎自己,有了这东西也不算是无媒苟合,没想到是为了卖她。
杨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朱大哥,你拿我来换水?”
朱大不搭理她。
那位叫白爷的男人起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杨氏,不像是看人,倒是像在估量一个物件的价钱。
看得杨氏格外不适,她努力抽胳膊,只听见男人说两桶水,然后丢过来了一套绳子。
杨氏尖叫着转身想跑,却被朱大抓住,对着她脸狠狠甩了一巴掌。
只一下,杨氏脸颊红肿,被扇得摔倒在地,半晌爬不起身。
朱大已经拿了绳子开始捆她,一边动作一边道:“要不是看你有用,你以为我会给你饭吃?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呢?”
杨氏满眼愤恨:“你……你一定会遭报应的,你们父子一定会不得好死!”
朱大呵呵两声,捆好后提了水就走。
白玉宝从头看到尾,见状傻了眼。
“我娘……你怎么能卖了我娘?”
朱大冷笑:“你不光长得像猪,脑子也和猪差不多。我不图卖了她,难道真图她给我做媳妇?这世道,想要女人还不容易?”
他照顾了白玉宝一天,这会儿抬脚就踹。
白玉宝毫无防备,本身也不灵活,被这一下踹得狠狠摔倒在地,肚子上剧痛传来,他一时间起不来身。
“买人这么容易,你为何不直接去抢?”
这话问的是那位白爷。
白爷呵呵:“抢?抢人会有伤亡,再说还犯法。 ”
世道是乱,但总也有拨乱反正的一日 。白爷想赚这笔钱财,却不愿意等到风调雨顺后被清算,他手里抓着一大叠别人结为夫妻的契书,并且都不是伪造。即便大人要算账,也算不到他面前。论起来,他收留这群女人,也算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即便她们最后没能活下来,他也尽了力。
总之就是,他想要这些女人的命,拿着这契书就能扯一层遮羞布。
白玉宝被丢下了。
朱家父子拿到水,一刻也不停,拖了板车就走。
白玉宝傻眼了。
他反应过来后,顾不得脚底的疼痛,急匆匆去追高家父子。
一直追到了晚上,他一双脚鲜血淋漓,总算是找到了亲爹。
“我娘出事了!救人!”
高定财看到狼狈不堪的儿子,忙问出了何事。
白玉宝是懒,并不是蠢,他没有说母子俩主动跟了朱家父子,只说是朱家父子抢了他娘卖给了别人。
饶是如此,高定财听完了这话后,面色很是平淡:“我救不了,你太看得起我了。”
他这样的态度一出,焦急的白玉宝瞬间冷静了下来。
“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高定财面色复杂。
白玉宝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即便你不救我娘,我还是你亲儿子……”
“你不是。”高定财一想到方才特意过来跟他的说话的儿子,心里就一阵愤恨和……屈辱。
儿子主动过来,他很高兴,结果那臭小子一张嘴就说白玉宝不是他亲生儿子,是杨氏和她娘家一个表哥生的。
杨大林亲自作证,增加了不少可信度。
高定财这会儿看到白玉宝,就有一种被愚弄的愤怒,眼看着孩子傻呆呆的,一怒之下,伸手一推。
白玉宝摔倒在
地,高定财却不打算伸手扶人,冷漠地起身离开。
“爹!”
高定财身子顿了顿,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他为这孩子付出了许多,难得听白玉宝叫一声爹。以前他会很高兴,现在嘛,他只感觉自己是个蠢货。
杨氏跟了那位白爷,一开始温云起还看得见她,没几日,白爷的队伍里都没有她的身影了。
不用问,绝对是凶多吉少。
*
月黑风高的夜,温云起半夜起身,与胡文思一起在黑夜中狂奔,找到了白爷后,干脆利落地将其抹了脖子,还把人挂在了大树上,写了他做的坏事。
此事闹得挺大,逃荒路上的众人好多都听说了,会认识的人还把那张纸上的话读给了众人听。于是,逃荒路上众人愈发戒备小心。有不少想要寻求庇护的女人都变得谨慎,宁愿一群人结伴要饭,也不肯在路上随便找人托付终身。
原本温云起就不打算放过他……这位白爷,明面上和他的那个姘头做皮肉生意,借着这个由头收女人,实则上,那些女人都变成了肉。
不止白爷一个人这么干,温云起去江南这一路,但凡听说类似的事,只要确定事情属实。他就会凌厉出手。
出事的人多了,其他那些有心人也收敛了许多。
三个月后,赶在年前,温云起一行人终于到了江南。事实上,越往南走,水的价钱要便宜一些,后来渐渐都不用花钱买,有些不愿意再奔波的人家,找了一个不会缺水的村子暂住或者长住。
结完账,温云起拿着银子在江南的郊外村子里买了一片地修建宅子。
他挨着修了三个院子,兄妹三人挨着住。即便是高冬儿,日后也是招赘,而不是出嫁。
江南果然不缺水。
高大伯得知侄子侄女有银子安顿后,心下特别羡慕,也厚着脸皮登门求收留。
“志毅,你们有地方住,我们能不能……”
如今母子四人还住在一个院子里,边上两个崭新的院落都是空的,家具齐全,青砖瓦房,院墙都是青砖。比他们家乡的房子要好得多。
江南府没有旱灾,此处有衙门管辖。面对源源不断来逃难的众人,他们不许进城,但是周边镇子都有水……事实上,江南府外百多里处,就已经不缺水,真正到达府城外的灾民很少。
温云起不让其他人出面,一人立在门口:“不能!”
被拒绝本就在高大伯的意料之中,他面色难看:“你们不收留,我们就只能被冻死。”
温云起呵呵:“如果你们真的快冻死了,我会管的。”
救急不救穷,高大伯原先在村子里就混得不错,同龄人之中也得几分尊重。他只不过是习惯了哭穷而已。
看着大门关上,高大伯扭头看身边的弟弟,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跟个锯嘴葫芦似的,那是你亲儿子,你要求他奉养,难道他还能把你赶出来?”
高定财是看到了气派的院子没反应过来,也是儿媳妇在边上,他不大好意思。那他也没想到儿子关门那么快啊。
第142章 逃荒路上的兄弟(完)
看见了儿子们住的院子, 高定财特别后悔自己过去那些年和杨氏拉扯不清。
如果他好好和妻儿过日子,或者是及时和杨氏撇清关系,那他也能住青砖瓦房,还能照顾一下大哥……若是大哥一家都住他的院子, 想来大嫂也不敢阴阳怪气。
是的, 不管孔氏有多嫌弃自己的小叔子, 高大伯还是坚定地将弟弟带在了身边。
兄弟俩一路过来, 这几个月里, 高定财虽然没被哥哥抛下, 却也受了不少大嫂给的委屈。
江南府很是繁华,身处其中,很难想象一桶水要花几两银子来买,且有许多地方天天都有渴死人。
“快点再去敲门。”高大伯语气不容拒绝。
他愿意带弟弟,一是看在爹娘份上, 他不可能将亲弟弟舍下, 二来,也是贪图弟弟带来的好处,两个侄子眼瞅着日子过得不错,不提他们护送吴老爷一场能得多少酬劳,那姓胡的丫头陪嫁就不是小数目。
他们不过来得迟了些,侄子居然已经安顿下来, 甚至连房子都建好了。
有了房子, 再有了户籍,就算是彻底安顿下来了。
以后兄妹三人不再是偏僻小县底下的村里人, 而是江南府籍。
想想就让人羡慕。
高定财反应过来,上前砰砰砰敲门。
开门的是温云起,他一脸冷漠:“要饭的?滚远一点!”
高定财气得跳脚:“老子是你爹。你不孝顺亲爹, 是不是想被天打雷劈?”
温云起看了一眼晴朗的天,如今已经入了冬,江南府四季如春,外头并不见寒冷。
“我不怕。再说,老天若真有灵,最该劈的是你这种连儿孙都不管的混账。滚远一点!再敲门,我让志鹏抓你进大牢!”
高志鹏如今是守门的小兵,这份活计还是吴老爷给的……吴老爷身子很差,原本到不了江南就要归西,还是胡文思出面给了个方子。
高志毅在村里长大,一言一行都有不少人盯着,连字都不会认,突然拿出一张老方子,得编不少瞎话,而胡文思就没有这种顾虑,认识她的人都已不在人世,自然无人质疑。
吴老爷病得很重,他出身京城富户,家中哥哥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他是家中庶子,长辈没了后,哥哥给他分家,钱财给了不少,有底蕴的东西一样都没。他原本是送母回乡,结果差点死在路上。
喝了方子两日,吴老爷就从奄奄一息到能下地了,他知道方子是好东西,厚谢了胡文思,到了江南修养后,还不忘给高家兄弟谋一份差事。
胡父离世时,恼恨自家子嗣单薄,年轻时与妻子感情好,不肯纳妾生子,遇上灾年才会被族人算计。
依着他的意思,若是多生几个儿子,多来几门姻亲,就能避免胡家的灾难。
因此,胡文思要招赘。
温云起不乐意去做那守门小兵,上辈子他就在衙门里混,简直混得够够的。
关于入赘一事,若是胡文思一开始就提,赵氏肯定不乐意,但如今安顿下来了,建房子的银子都是胡文思出的,甚至连小女儿都有自己单独的小院住,此外,二儿子的差事也是沾了她的光。
正是因为有了这份差事,高家才能安心在此定居,之前攒下来的银子,买了四十亩地。
有了宅子也有了地,只要家中不出败家子,他们也不用回乡了。还有,逃荒一场,历经生死,赵氏看开了许多,到底还是点了头。
高大伯也听说了侄子有差事,心下格外羡慕,眼瞅着大侄子对自己一家很不耐烦,他不敢把人给惹恼了,试探着道:“志毅,我有几句话说。”
温云起瞥他一眼。
高大伯心下难受,叹口气道:“我们逃荒过来,不如你们运气好,没找到一个愿意庇佑我们的东家。这一路吃喝都是自己出,出门时的那点银子早就没有了……你们家有多余的院子,能不能借我们住上一段时间?我付租金!”
对于普通人家而言,房子是一家子的安身立命之本。有些人倾其一生也建不好一个宅子。
好不容易建好了房子,自己都还没住上,先给别人住?
温云起呵呵:“肯定不能啊!”
高大伯满心失望:“我不会亏待你……”
见识了江南的繁华,且他们家乡大旱三年了,江南这边还一点影响都没有。高大伯也生出了在此安家的念头。
他想的是先找地方安顿,然后与两个侄子拉进关系,不管是从他们手里借银子做生意,还是让已经有了差事的小侄子帮着给他俩儿子找活干,实在不行,他们租地来种,总能找到一条活路。
“爹,我们走吧。”
高志文受不了父亲的低声下气。
几个月之前,还在家乡时,从来就只有高志鹏
兄弟俩羡慕他们的。如今反过来了,高志文心里特别不是滋味。站在此处,他都浑身不自在。
面前的大门再次关上,高大伯站在原地发呆。
高定财也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们都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好多逃难来的灾民压根就没有到江南府,只在有水的那些小村落里租房子住,或者是厚着脸皮与村里的人家结亲……以期能在村子里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高大伯也想过让小儿子与人结亲,可这臭小子,连去三个村子,他都看不上人家姑娘,没有丝毫自知之明。
眼瞅着要过年了,一家人连落脚处都无。关键兜里的银子越来越少,想要租房过年,够租房就不够过年。再说,来年开春若是雨水好,他们在江南府又混不下去,还得准备回乡的盘缠。
几人站在门口商量了一下,最后,高定财一人留了下来。
高志鹏从城门口下工回家,看到自家门口有人,顿时皱眉:“别在这里逗留。”
高定财在哥哥面前被两个儿子拒之门外,真的觉得特别丢人,只恨自己当时没反应过来给自己立威,听到小儿子这么不客气地撵人,高定财满腔的怒火瞬间喷发:“我是你爹!”
高志鹏阴沉着一张脸,越过父亲推门,发现推不动后,又觉得正常。于是耐心敲门,门一开,他瞬间就溜了进去,然后砰一声关上门。
高定财别说进门,连开门的人是谁都没看清楚。
“不孝子!”他越想越气,恨恨在门口猛踹。
大门纹丝未动。
高定财蹲在地上,但凡有人路过,他就说自己是那家里的人,不过是妻儿生他的气,不让他进门而已。
外地来的高家兄弟在这附近一片很出风头,众人只知道兄妹三人有个娘,还不知道他们有爹。
有爹却不接进门,这……分明是不孝。
不过,兴许不是亲爹呢。
*
温云起当然不会任由别人指责自己。
深夜里,高定财就窝在了高家的新宅子外打瞌睡。
他都想好了,儿女们不可能不管他。
不接他进门,是因为他们心头还有气,只要他在门口死赖着哪里都不去,除非兄妹三人能眼睁睁看他饿死,否则,一定会接他进门。
只要进了门,父子之间定然会和好。
半夜里,高定财身边出现了两抹黑影,他刚要喊叫,人就被打晕。
高家门口的人没了,第二日,江南府外的墙根下多了一个被打断了腿的乞丐,张嘴就啊啊啊,也不知道生下来就是哑巴,还是被人给灌了哑药。
高大伯原以为两三天后就能得到弟弟的好消息,等来等去,得知人不见了。他带着三个儿子到处去寻,前后寻了四五天,再没了耐心。
实在是囊中羞涩,不允许他耽误太久,眼瞅着就要入冬,一家人入冬的衣物和被褥都还没有准备。这都到了江南府了,只要能找到活干,就能解决了吃住。
高大伯带着三个儿子在城内浑浑噩噩转悠了几日,发现他们这些外地来的人很难找得到活计,除非有人担保。
可他们人生地不熟,上哪儿找人担保?
高大伯失魂落魄地从城内走出,出城门时,目光被一个趴在那儿的乞丐给吸引。
二人目光对视,高大伯先是惊讶,随即拔腿就跑。而地上又瘸又哑的乞丐一愣过后,拼了命地爬着追。
拖着伤腿的乞丐自然追不上高大伯,只能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
乞丐趴在地上呜哇呜哇,满脸都是悔恨的泪,他不是没有去求过守城门的儿子。但是高志鹏看见他,就跟不认识似的。
温云起嘱咐的,高志毅始终忘不掉这个男人冷漠地将母子四人一个个卖掉的模样。
*
赵斌手头的银子不多,没舍得向高家一样建宅子,而是在偏远的地方买了二十亩地,然后先建了一个小院子。
杨大林银子更少,他干脆没买地,而是带着弟弟妹妹进城,兄妹三人在一个酒楼里做伙计,因性子勤快踏实,被签了长工。
开春后,江南府雨水很是繁密,高家祖籍的几个县城都已下了雨,那些干涸的泉眼与河道在短短半月之内就恢复了。
高大伯又找了侄子一回,同样被拒之门外,失望之余,决定带着全家返乡。
他们临走前,高大伯去了一趟城门口,给在那儿的瘸腿哑乞丐送了一包干粮。
然后,他不顾乞丐拉扯,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归途。
春回大地,草木复苏,干旱了几年的府城渐渐变绿,迎回了许多逃难的百姓。
也有许多人再也不回乡,比如赵斌,当年秋日丰收后,他带着两个儿子亲自回乡一趟,搬了家里的祖坟,接了在丰收村后山脚下的二老,将他们葬在了江南府外自家的田地里。
第143章 天降的媳妇不好娶
出现在温云起面前的高志毅又黑又瘦, 像块黑炭似的,整个人只剩一把骨头,身上还浑身是伤。
“大人,你会不会嫌我没出息?”
温云起惊讶。
“不会。”
高志毅苦笑:“姓高的不做人, 不照顾妻子儿女, 拿家中的妻儿来养活外头的野女人, 我们母子是人全都被他害死, 饶是这般, 我也还是不想要他的命……不是我优柔寡断, 而是……我要他好好活着,看我们过好日子却半分都不得沾染。”
他越说越激动,“让他天天看着志鹏做体面的守城人,他沾不了光,一靠近就会被打, 哈哈哈哈……活该啊!”
他满脸的畅快, 对着温云起鞠躬道谢,然后含笑渐渐消散。
温云起就是知道了他的想法,所以才把人留在江南府的城门口。
说起来高家兄弟也可怜,无论何时,高定财给他们的都是否定,从来没把兄弟三人往眼里放。
高志毅不想让父亲过好日子, 又不舍得让父亲去死。温云起把人安排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又不让其占便宜,果然, 高志毅对此还算满意。
*
温云起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被两个人架着,双脚无力, 呼吸间都是酒气,脑子昏昏沉沉。烛火中,发现周围黑暗一片,只有零星的几点烛火,而扶着他的人身上穿的是布衣。他自己穿了一身绸缎。
这缎子的料子不太透气,特别闷人,天气又热,汗水将那缎子沾在肉上,着实不太好受。
“洞房花烛夜……大椿可要好好享受……哈哈哈哈……”
“大椿到底会不会?”
此话一出,两人又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说话间,温云起被两人拖进了门。
屋子有点黑,龙凤烛燃着,能够看得到床上坐着一抹纤细的身影。
“大椿,别醉沉了,你小子可真有艳福。”
有人拍了拍温云起的脸。
温云起看出这是原身的大喜之日,此时他脑子清明,一点都没醉,但他没有记忆,干脆装作醉沉了的模样死死压着两人。
两人将他扶上床,床边坐着的女子盖头早已掀了,看到这情形,有些不满:“怎么喝得这样醉?”
“嫂子,敬酒的人太多,您多担待。”
“对对对,我们回了。”
两人丢下了温云起,落荒而逃。
新嫁娘追着两人关上了新房的门,屋中只剩下新婚夫妻二人。
女子轻巧的脚步声靠近,下一瞬,温云起感觉到有人在用帕子给自己擦汗。
“醉成这样,怎么圆房?”
女声里带着羞涩和不满。
温云起放任自己昏睡过去。
原身周大椿,出身白乐府辖下的一个小村子,村里有不少人会选择在农忙时进城干活。
白乐府有个码头,有把力气的年轻人都会选择去码头上扛货,工钱还不错,而厨艺好的会选择在码头上摆个摊子,比地里刨食要强些。
周大椿家里两个哥哥,他是家中小儿子 ,还有个双胎妹妹。
白乐府附近的村子里的人,但凡勤快的,日子都过得不差。
周家人勤快能干,大哥周大南十岁出头就开始进城找活干,他运气不错,被码头上一个卖馄饨的姓刘的东家相中做了女婿。
刘家原本想让周大南入赘,但无论是周家还是周大南都不愿意。
儿子再多,也没有送人的道理,更何况周大南是家中长子。
刘东家主动退一步,只要求第一个孩子姓刘,如此,婚事才算是定了下来。
小夫妻俩成亲以后,周大南搬去了城里住,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说得难听点,还不如村里那些嫁出去的女儿回来得勤。
二哥周大喜娶的是村里的姑娘,他自己看上了人家,结果杨家出手狠辣,他们不在乎女儿出嫁以后还回不回娘家,要了二十两的聘礼。
这真的和卖女儿差不多,换了那些厚道人家,二十两银子,娶五个媳妇都绰绰有余。
周家不想答应这门婚事,可周大喜非要娶,家里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
到了周大椿这里,他其实不太想娶妻。但那话怎么说的,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周大椿从码头上干活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个脚崴了的姑娘,当时姑娘哭得梨花带雨,他原本不想多管闲事,可是姑娘给了丰厚的酬劳,请他帮忙送一趟医馆。
周大椿这一去,不知怎地就生出了一些流言,无奈,两人只能成亲。
汪盼儿对这桩婚事没有多大的抵触,还挺乐意,只不过汪家是小富之家,不愿意把女儿嫁到村里,汪盼儿执意要嫁,汪家没要聘礼,但也没要嫁妆。
婚事办得还算顺利,新婚那晚,两人也顺利圆房,算得上浓情蜜意。
但是,半个月后,汪盼儿突然就发疯了一样,买了药毒害全家。
周大椿直到死,都只觉得莫名其妙。
温云起感觉到身上多了一双小手正在解他的衣裳,这样的情形下,那肯定是晕不下去了。他睁开眼睛,伸手拍开汪盼儿不规矩的手。
他下手挺重,拍出了啪一声。
汪盼儿吃痛,忙收回了手:“你做什么?”
她一脸不满,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转而道:“今儿是新婚之夜,你喝了多少酒啊?”
说着,还气得扭开了脸。
温云起起身出门,一句话都没留。
汪盼儿傻眼了,追到门口问:“你要去哪儿?”
周家的院子足有七间房,一间堂屋,六间可以睡觉的屋子,这房子是周父三十多岁时修建,建好没多久,就开始娶儿媳妇。
建这房子之前,周父就安排好了儿子成亲以后住的屋子。
儿子一人分一间,女儿也有一间闺房。这般还有得剩。
因为周大南不在家,夫妻俩都不爱回家住,那间屋子是空着的,只有一张床……不过因为家中有喜事,光板床不好看,那屋子这会儿铺着被褥。
温云起进了周大南的屋子,路过周家夫妻俩的屋子时,还听到二人在叹气。
老大连家中亲弟弟成亲都不回来,这儿子算是白养了。
温云起进屋后关了门,倒头就睡。
他脑子清明,但是周大椿确实喝了不少酒。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外面天已大亮。
温云起还有些头疼,没有赖在床上,周大椿是个很勤快的后生,一年到头也不怎么生病,白天躺床上这种事,一年也不会做一次。
周家院子里就有一口水井,他从屋子里出来,顺手取了个盆子到井边打水。
新房一点动静都没,周母眼看着儿媳妇不起床,她也不好意思喊,带着二儿媳妇做饭,结果一抬头,看见小儿子居然是从大儿子的屋子出来,顿时一脸惊讶:“大椿,你昨晚在哪儿住的?”
“喝了太多酒,我睡大哥的屋。”温云起随口答了一句。
厨房里的婆媳二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新房。
汪盼儿心里特别恼怒,心里压着事,她早就醒了。今日是新婚的第二日,规矩大的婆家会让新嫁娘给一家人做饭。
也好在周家没有这个规矩,汪盼儿还怕婆婆叫自己出门后她不好解释……这事论起来不是她的错,但是丢人啊。
听到男人起了,汪盼儿才打开门:“你昨晚怎么回事?”
温云起瞄了她一眼。
十五岁的汪盼儿肌肤细腻,手上一点茧子都没有,衣着打扮一看就是家中富裕的姑娘。和村里这些姑娘的区别很大,一看就知不是一路人。
“你说话啊。”
周母也觉得不对:“大椿,新婚之夜你怎么……”
“就是喝多了。”温云起揉了揉眉心,“秋二几个猛灌我的酒,我头疼,又不想被她扒衣裳,干脆去了大哥的屋子里住。”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院子里的三个女人都满脸惊讶,汪盼儿又羞又愤:“周大椿,你混账!”
她气得跺了跺脚,转身进了新房。
二嫂杨来娣不好意思跟小叔子说这事,恰巧锅中需要人看着,她转身去忙了。
周母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你都十七八的人了,怎么连话都不会说?那是当着人前能说的话吗?”
“我说的是事实。”温云起叹口气,“娘,这婚事办得草率,我有点后悔了。”
周母:“……”
她气急了,抓着扁担就要揍儿子。
“混账东西,既然不答应婚事,早干嘛去了?”
她抡着扁担满院子的追儿子。
温云起可不是那坐着挨打的老实头子,急忙跳起来躲。
大早上的,母子俩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
周母累得气喘吁吁也没打到儿子,感觉再追下去自己这条老命就要交代了,她叉着腰大骂:“你当娶媳妇是过家家呢?再说这种糊涂话,老娘打断你的腿。”
第144章 天降的儿媳不好娶
院子里这么大动静, 背着手从外面进来的周父沉着一张脸质问:“闹什么?有话好好说!”
要看老两口都不答应休妻,屋中的汪盼儿松了口气。她出门,双眼通红地站在屋檐下:“大椿哥,我到底哪里让你看不上眼了?正如娘所说, 你不喜我, 早说啊, 这婚事可不是我非要嫁, 是你上门求来的!现在你说不娶, 那不是逼我去死吗?”
温云起呵呵:“我只问你一句, 你一个城里的姑娘,到底看中我哪儿了?”
汪盼儿眼睛一眨,落下泪来:“只怪我命不好,谁让我那天出门崴脚,崴脚后边上只有你一个人呢?若不是为了保全名声, 你以为我想嫁?”
闻言, 温云起一合掌:“那正好,你不想娶,我不想嫁,大家一拍两散。”
“糊涂东西。”周母大怒,抓了把凳子又开始追儿子。
散是散不了的,只能大家先分房住。
周父眉头紧皱:“别闹了, 传出去要丢死人。臭小子, 当初救人时就该想到有今日,现在才来后悔, 早干嘛去了?”
周大椿完全是看在丰厚酬劳的份上才帮忙的,而且他当时说了男女有别,是汪盼儿说她腿痛得厉害, 一刻也不想等,让他赶紧送她去医馆。
当时周大椿尽量不碰她,还特意找了个板车来推,从头到尾就扶了她两把。
外面的那些流言实在是离谱,不过扶了两把,落到他们眼中,就像是两人孩子都生了似的。
在温云起看来,这番流言应该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许再闹了,回头好好过日子。”
温云起立即道:“我还没想好,先住大哥屋里。”他看向汪盼儿,似笑非笑问:“咱们先分房,你没急色到非要现在就洞房吧?”
汪盼儿:“……”
姑娘家要矜持。
她再怎么着急,也不可能当着一群男男女女的面说自己非要立即和男人圆房啊。
周母气急了:“混账东西,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胡话?不许分房,夜里老实回房住!”
“娘,你再说,我可就走了。”温云起张口就来,“这家没我住的地方,刚好我城里铺了一张床。”
周大椿在城里的码头上做短工,工头有给底下的人准备大通铺。
一间屋子,打开门就是大床,干活的人想住,搬了被褥就能睡。
男人们挤在一个屋子里,打嗝磨牙放屁说梦话,又都是干体力活的,屋子里各种怪味。当然了,都是臭男人,谁也不嫌弃谁。再说,大家都是为了赚钱嘛。
周大椿回家要走半个多时辰,扛工很累,扛得慢了扛得少了都容易被工头撵走,为了留下来,只能拼了命的干,下工以后只想躺着,动都不愿动,宁愿凑合也不想再赶路。
周父心头一梗,看着混不吝的儿子,只觉得这孩子就是来讨债的。家里昨天才办喜事,今天他就跑到城里去住,若是传出去,肯定要被人议论……可不能让这小子真的跑出去住。
他气冲冲嘱咐:“年轻人的事情,随他们去,咱们当爹娘的,把儿媳妇娶进门就算是对得起他们,以后日子怎么过,随他们去。”
周母自然明白孩子他爹的顾虑,将手中的板凳一扔:“一个个的都不听话,老娘早晚会被你们给气死。”
话是这么说,看那动作,却是不打算继续管了。
杨招娣缩回了厨房做早饭。
村里有让新媳妇早上起来给全家准备早
饭的规矩,但看弟媳妇那模样,应该是不打算来干活,甚至都没有帮忙。
杨招娣心中叹息,这又来了一个祖宗。
之前的大嫂家里是卖馄饨的,口口声声说只会煮馄饨,一年回来不了几趟,进屋就喊累,反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回老家就当是休息一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杨招娣哪里还好意思拉着大嫂干活?别说她了,就是婆婆都喊不出口。
听说小叔子定了一个城里的姑娘,家中好像还挺富裕,杨招娣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三个儿媳妇,属她最命苦。
汪盼儿确实没打算去厨房干活,假装生气,缩回了屋子里。
杨招娣动作麻利,家里吃饭的人没几个,又都是昨天晚上的剩菜和剩饭,热一下就得,不到一刻钟,饭菜就已摆好了。
温云起退回了周大南的屋子,听到外面喊吃饭,这才出了门。
全家吃饭七口人,周家夫妻坐在主位,汪盼儿坐在了周母的旁边,周大喜坐在了父亲旁边,杨招娣带着女儿挨着男人坐,如此一来,唯一空着的位置就在汪盼儿旁边。
一个位置而已,温云起没有矫情,直接坐下,还给二老盛粥,他动作麻利,先给父亲,再给母亲。
周父见状,叹了口气:“既然成亲了,就好好过日子。”
“好不了一点儿。”温云起直接答,“吃饭的时候别说这事,省得影响您胃口。”
周父:“……”
他皱了皱眉,没再多说。
儿媳妇都进门了,和离这事太稀奇,周边几个村子有这事,好像还是好几年之前。那也是女人在外头偷汉子,但娘家厉害,婆家不敢说休妻,才答应了和离。
他不觉得儿子儿媳会闹到那个地步,现在感情不好,过段时间就好了。想当初他们夫妻俩成亲之前也就见了两面,大家都不熟。一开始确实挺尴尬,后来还不是生了这么多孩子?
周母想法也差不多,只不过儿子不愿意圆房,她觉得对儿媳妇有所亏欠,吃饭时,没少给这在旁边的儿媳妇夹菜。
农家的人淳朴,觉得夹菜就是看重的意思,周母没有多想,也没注意到儿媳妇的僵硬。
温云起都看在了眼中,垂下眼眸。
周大椿直到死都不知道汪盼儿为何会发疯,在下药之前,汪盼儿和他感情不错,别看她出身好,对他一直挺温柔,虽说偶尔也挑剔他不够爱干净,但他能感觉得出来,汪盼儿嫌弃归嫌弃,却也真的打算和他过日子。
反差太大,全家人都对汪盼儿没有防备,看汪盼儿愿意下厨,大家都挺高兴,吃饭时周母还对着小儿媳连连夸赞……做梦都没想到汪盼儿居然会下毒。
“娘,您吃,不用管我。”汪盼儿不想得罪婆婆,也不好拒绝婆婆夹过来的菜,一开始装作羞涩,以为婆婆夹一下就算了,没想到接连夹菜,还都是夹大肥肉。
她知道婆婆是好意,可是她受不了婆婆吃过的筷子给自己夹的菜,更吃不下肥肉,实在忍不了了,在婆婆又一次夹菜时,“我这还有呢,我在家的时候,都没有互相夹菜的规矩。有时全家一起用膳,都是丫鬟给我们用专门分菜的筷子夹到盘子里。”
周母一脸尴尬。
儿媳妇这分明就是嫌她的筷子脏。
“我不知道你们家的规矩。”周母看着儿媳的碗,“换一个碗吧,你这给我吃,我不嫌脏。”
她舍不得浪费粮食,一把拿过了儿媳妇的碗,又吩咐:“大椿,你去给盼儿重新取个碗来。”
周父轻哼了一声,明显是看不惯儿媳的做派,但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他能理解汪家的规矩,便懒得说。
温云起坐着不动。
杨招娣一看不对,这事搞不好要落自己头上,同样都是儿媳妇,当初她嫁人的第二天早上起来给全家做饭,凭什么弟妹能睡懒觉?
做饭的事情就算了,弟妹家世好,她做顿饭也没什么,可都是周家的媳妇,谁也不是谁的丫头,凭什么让她去给弟妹拿碗?
“弟妹,碗就在厨房的柜子里,你进去就能看见。”说到这里,她半真半假玩笑道:“不管你们汪家是什么样的规矩,如今你都是周家的儿媳妇了,进了门就得懂事。那话怎么说的,嫁给当官的做娘子,跟着杀猪的翻肠子,这进了周家的门,再不习惯也得学着习惯,总不可能让爹娘给你找个丫鬟伺候着吧?爹娘一把年纪了都没这福气,你年纪轻轻,即便真的让你享这福气,你好意思吗?”
汪盼儿受不了这挤兑,起身就走。
她飞快进了门,还把门关得砰一声响。
周母不赞同地瞪了一眼二儿媳妇,却也没多说。
话糙理不糙,周家不是大户人家,儿媳妇过了门,总要学着做点事。不说干多少,家里的洗衣做饭总要学着些。
周大喜拽了一把妻子,训斥:“就你话多。”
杨招娣翻了个白眼,对男人的训斥不以为然。她现在不忙着给弟媳妇立规矩,等汪盼儿养成了凡事撒手不管的习惯,回头这家里最辛苦的就是她了。
不管弟媳妇出身好不好,都是周家的媳妇,凭什么要分出三六九等?凭什么她就得是最下等的丫头?
温云起从头到尾没出声,这也让杨招娣松了口气。
都说父母在不分家,其实周家没这规矩。周家的长辈还在,周父不是家中长子,被爹娘分了出来,二老住在隔壁,由长房伺候。
其实杨招娣也想分家。
但长辈不提,她就只敢想一想。
杨招娣被男人训斥话多,也不收敛,翻了个白眼道:“脾气可真大,我过门几年,可从来都不敢摔东西。”
周母深以为然。
谁不是从儿媳妇过来的?
“盼儿,你若是觉得委屈,趁还没圆房,我们送你回家去,顺便跟亲家和你们家亲戚解释一下。”
汪盼儿:“……”
她探出头吼道:“你们说得轻巧,我都过门了,在这儿过了一宿,回家说我清清白白,谁会信?”
第145章 天降的儿媳不好娶
汪盼儿这突然发作, 周母吓一跳。
杨招娣本来就想踩新弟妹一脚,看到弟妹脾气这么大,顿时兴奋起来:“弟妹,你这是跟谁说话呢?难道你在娘家的时候也这么跟长辈说话吗?”
汪盼儿看不起周家人, 对着公公婆婆还会忍耐一二, 毕竟自己是晚辈嘛, 但对着这个村里出身的嫂嫂, 她真觉得没必要客气。而且她看出来了杨招娣对她的恶意, 当即冷笑:“对啊!”
杨招娣:“……”
她干笑两声:“都说做生意的人家中规矩松散, 没想到松散到连农家都不如。”
汪盼儿冷哼了一声,砰一声锁上窗:“长辈说教几句我还能听,别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给我立规矩,我呸!”
杨招娣面色一怒,不过她见公公婆婆脸色不好看, 一点没发作, 规规矩矩收拾了碗筷。
周大喜瞪了妻子一眼。
杨招娣耸耸肩,她是真的不觉得自己有错,同样都是周家的儿媳,她不乐意低谁一头,如果最后和弟妹谈不拢,那还不如翻脸呢。
吃过早饭, 温云起跟着周父一起去地里。
此处不缺水, 每年粮食收成都不错,种地为生的庄户人家, 即便要打短工,那也是以地里的庄稼为要。
如今正是容易长草的时候,再过个把月, 等到田里的稻穗长出来了,就能轻松一些,等秋收再忙活。
弯腰在稻田里拔草的滋味,真的是谁拔谁知道。温云起从来都舍不得浪费粮食,饶是原身干惯了这些活儿,半天下来,温云起还是腰酸背痛,好在手脚粗糙,干完了不见受伤。
回到家里,天色渐晚。
晚饭是周母做的,汪盼儿想要做周家的媳妇,白日里婆婆打招呼,她顺着梯子就下来了,没再甩脸子,虽然也没进厨房,但拿着扫帚打扫了院子,洗了昨天换下的衣裳,还帮着摆了饭。
当然了,家里有人伺候的汪盼儿没有干过这些活,干得都不太好,扫地时用的力气大,灰尘扬得高,桌上又积攒了厚厚一层灰,衣裳没洗干净,摆饭时险些砸了盘子。
杨招娣看得眼角直抽。
周母没发脾气,还耐心指点小儿媳妇。
看到父子三人回来,汪盼儿还给每人都倒了一碗茶,服软的态度很明显。
周父没有多嘴,一口喝了茶就去洗漱,完了还把去年用过的镰刀找出来,准备趁着天还没黑磨一磨。
拔个两三天的草,父子几人又能去城里干活。
值得一提的是,周大椿还没成亲时,赚的银子要交八成给家中长辈,手头剩的那点儿,之前为了办婚事给搭进去了。
温云起手里只有二十多个铜板。
周大喜凑了过来:“三弟,差不多就行了,别太那什么,媳妇都进了门,不好好过日子会被人笑话。弟妹对你也不错,人家家世好,傲点儿也正常。”
“二哥别管,我心里有数。”温云起摆摆手,进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出门时,众人都坐在了椅子上。
吃晚饭时,谁都没说话。周母再没有给小儿媳夹菜,其实她想撮合小夫妻俩来着,但又怕小儿子犯倔。
吃完晚饭,天色朦胧,周父在院子里唰唰磨刀,汪盼儿也在厨房里帮着洗碗。
杨招娣脸色总算好看了几分。
温云起也没闲着,跑到新房里将周大椿被褥和衣物全部搬到了周大南的屋子,他打了两个包袱,却没打算拆开。
周大南成亲的屋子,即便是人不在家,他一个小叔子也不好在此常住,而妹妹周大玉成亲后屋子还空着,不过周家夫妻已经放了话,除非是以后孙子孙女长大了实在住不下,否则,那间屋子他们要一直给女儿留着。
更是直言若是兄弟三人谁心里不服气,觉得这么安排不好,就自己出去造房子。
每人一间房,除开后还空着一间,那里面也摆了床……周家二老跟着长子住,周父这个次子每月送粮食过去孝敬,但为了表明他孝顺,家里给二老留了房,里面还有一张床,桌椅都是齐全的,一应器物和他给儿子置办的新房家具一模一样。但凡二老想住,铺了被褥就能睡。
也就是说,这家里如今还空着三间房,周大椿都可以进去住,但是都不好常住。
住了周大南的屋子,夫妻俩要多想……合着他们不回来,家里连房子都不配有?那正好,他们还不想回呢。
若是睡了周大玉的屋,人才成亲一年,双亲承诺的屋子就没了,搁谁都会难受。
二老的屋子也不好住,那是夫妻俩孝敬双亲的态度……屋子都被人占了,二老回来没得住,还谈何孝敬?
最后,温云起决定去住二老的那间,反正他也不会住多久,查清楚了汪盼儿的目的,他会尽快把这女人赶走。
周家夫妻看到儿子乒乒乓乓收拾二老的那间房,心里都有一股火。不过,还是那话,夫妻俩怕逼急了小儿子,再让他真的进城常住。
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儿子若是进城不回,夫妻俩想和也没机会啊。
温云起正在铺床,周母就进来了。
“盼儿的脾气是差一点,但娘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想与你过日子的。这都成亲了,你……”
温云起起身将门关上,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压低声音道:“娘,我不是说嫌她脾气大,而是昨晚上我喝多了酒后,原本该昏昏沉沉醉死过去,但她一碰我,我突然就清醒了,当时只感觉身边躺了一条冰冷的毒蛇似的。再回头一想,这婚事来得太蹊跷了。她绝对是有所图。”
周母一听这话,心里也没底:“她不是名声被毁以后勉强嫁给你的吗?”
“可是我当时只是把她扶上了推车,总共也才扶了两把。怎么流言就那么难听?”温云起低声,“我怀疑咱是被人给算计了。”
周母眯起眼:“难道她是已经失了清白,肚子里揣上了孩子,所以才赖上了你?”
不是!
上辈子汪盼儿主动,新婚之夜夫妻俩是圆了房的,她确实是清白之身,孩子就更不可能了。
“且看着。”温云起沉声强调,“别让她碰家里的吃食。”
周母愕然:“至于吗?我们家也没与人结生死仇怨啊,结亲之前,我们都不认识汪家的人。你疑心是不是有点重?”
“且看着。”温云起推了她出门,“不管是为了什么,咱先看一个月,一个月后她若是还老实,儿子就与她圆房,日后好好过日子。”
周母一颗心突突的,出门后还半晌回不过神来。
*
翌日,温云起又去地里干了半天,然后就被周母推出了门。
明儿是三朝回门,得提前准备礼物。更何况汪家还是小富之家。算起来这门婚事是周家高攀,在这些礼节上,怠慢不得。
温云起倒也不抵触跟着汪盼儿出门,得靠近了相处,才知道她的真正目的。
周家村距离府城走路需要大半个时辰,两者之间还有个镇子,只要不是特别稀奇贵重的东西,都能在镇上买得到。
“你说回门礼咱们在镇上买,还是进城买?”
闻言,汪盼儿瞅了他一眼,唇角微翘:“大椿哥,咱俩没有相处多久就结为夫妻,但我是真的想与你好好过日子的,你能不能不要再闹别扭了?”
温云起轻哼:“是爹娘让我来的,不然,我都不想回门。”
这是什么混账话?
汪盼儿听了这些,只觉得身边的人太年轻,一点都不懂得人情世故。
岳家那可是除了爹娘以外最重要的亲戚,若是遇上难处,岳家是所有亲戚里最有可能帮忙的长辈了。
她心里生气,又不敢发作,噘着嘴道:“随便你,反正不能失礼。最好是买八方来财。”
当下所谓的八方来财,就是买八样东西,每种八个数。
比如肉八斤,酒八斤,**只,鸭八只,红枣八斤……都必须是寓意好,且不便宜的东西。
“当初我姐姐是八匹绸缎压头,鸡鸭鱼肉全齐,我总不可能比她差。”
温云起一脸惊奇,上辈子回门,两人刚圆房,正值情浓之际,汪盼儿惋惜一般说起自己姐姐的回门礼,那周大椿完全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的意思,开口就说自己办不到。在汪盼儿提出自己出银子买回门礼时,他一口拒绝了,表示日子是自己过的,他没想过要跟姐夫比,自己有多大的能力办多大的事,如果岳家因此不喜欢他,那他也没办法。
汪盼儿当时有些不高兴,但又很快转变了态度,照样温柔小意,他还以为自己娶了个好姑娘。
“我这就一两银子,买不起你口中的那些东西。而且,当初我二哥回门,只花了二钱银子。”
汪盼儿站定:“我自己买。”
温云起颔首:“那可以。”
汪盼儿:“……”
第146章 天降的儿媳不好娶
汪盼儿脸色奇差。
买回门礼是她自己先提, 可这个男人也太顺杆爬了。
不过,她原本就不想低姐姐一头,买就买!
“我要进城去买。”
温云起颔首,还给拦了一架马车。
马车上已经有三个人了, 坐这种马车, 车资会很便宜。
汪盼儿皱了皱眉:“我不习惯和人同坐。”
“我只付得起这种马车的车资。”温云起扭头看她, “换别的马车, 就得你来付钱。”
汪盼儿气得跺脚:“抠死你算了, 我付就我付。”
两人找了一架空着的马车, 看着还挺新,当然了,车资也要高一点儿。送两人入城就要收二钱银子。
换了真正的周大椿在这里,他宁愿走路,也绝对舍不得花这个钱。
贵有贵的好处, 车厢
中只有他们两人, 特别宽敞。
温云起不爱说话,上了马车后就闭着眼睛假寐。对面的汪盼儿好几次看向他,终是忍不住道:“这有银子舍不得花,那就等于白赚,现在我是你媳妇,以后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人, 你能不能别那么小气, 稍微大方点?”
“这手头有银,谁都大方。”温云起睁开眼睛, “实在拿不出来,你让我拿什么大方?到现在我还住着爹娘的房子呢,他们一不高兴就可以撵我出门。我若手头有银, 早就建自己的宅子了。银子更多点,我还想搬到城里买房子呢。”
汪盼儿欲言又止:“我知道你难,那咱该花的得花,就比如马车,许多人看着干净,其实有脏病,咱们若是不小心染上,那死得多冤啊!”
温云起承认这话有理,可是周大椿的身份和能力,根本就做不到自己单独拥有马车。他心中一动,试探着道:“照你这么算,我们现在坐的这马车也不止拉我们俩,在我们之前拉了许多客人,若真要干净,岂不是得自己准备马车?”
“对啊。”汪盼儿见他听懂了自己的话中之意,心下欢喜,“最好是衣食住行都不与人合伙。”
温云起一脸惊奇:“你忘记了自己嫁的是个庄稼汉吗?脑子里在想什么,居然说得出这种话来。凭你的身份,想要衣食住行不与人合伙,其实也有机会。找个富贵的老爷就行了,找我……这不是为难我吗?”
汪盼儿深深看着他。
“大椿哥,咱俩的婚事因流言而起,可……”她低下头,羞涩道:“我当初找你帮忙时,就是看你很面善,那时我不知道是为何要叫你,后来我才知,早在那时我就已经动了心。”
她苦笑了下:“得知外面不少流言蜚语,我心里还挺甜蜜。能够嫁给你,是我的福气。”
温云起不觉得享福,他干脆一抬脚,粗鲁地翘了个二郎腿,腿还一摇一摇。
汪盼儿:“……”
“大椿哥,坐要有个坐相,你这样……”
温云起打断她:“我这样挺好的,你如果要做我妻子,早晚得习惯。”
汪盼儿皱眉,挺好看的人,怎么就不干点要脸的事呢?
“可是但凡是稍微富裕点的人家,都会讲规矩,不然会被人笑话。 ”
听到这里,温云起算是明白了。汪盼儿不知道是哪里得来的消息,在她眼中,周大椿有一笔钱财。
但是周大椿记忆里完全没有这回事。
温云起抬头正视她:“你嫁的是一个靠种地为生的庄稼汉,一年忙到头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你怎么会认为我们家有富贵到讲规矩的地步?”
汪盼儿张了张口。
“我是你的妻子,又不是外人。”说这句话时,她满脸都委屈。
言下之意,周大椿手头握有大笔钱财却不肯告诉她实话。
温云起气乐了:“谁告诉你我家有银子的?”
汪盼儿眼神闪躲:“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温云起:“……”
马车入了城,汪盼儿去了最繁华的那几条街,选的料子也不是最差的,除了八方来财,她还给自己的亲娘和姐妹都选了礼物,前前后后花了近二十两银子。
因为买得太多,布庄甚至愿意找马车将他二人送回村子里。
从头到尾,温云起没有阻止。
汪盼儿心中生出了豪情万丈,已经想着明日回娘家后,家中姐妹定会各种羡慕她,爹娘也会觉得面上有光。
这么大的一车东西拉回周家院子里,周家所有人都傻了眼,下意识看向温云起。
周母再怎么能包容儿媳妇,这会儿也忍不住了:“这是回门礼?咱们家就是搬家,全部家当都没这些东西值钱,大椿,你这不是胡闹吗?”
温云起心知,周母这是不好意思骂儿媳妇,所以把所有的火气都撒在儿子身上。
“都是她的银子。”
“不管谁的银子,也不能这么花啊。”周母训斥,“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吗?咱们家就是穷啊,你送这么丰厚的回门礼,以后两家的礼还怎么走?”
这礼物只有越送越厚,没有越送越薄的道理。
“不能带这么多东西回去,这些料子拿去退掉。”周母语气不容拒绝。
“买都买了,再说,这是我自己的银子买的。”汪盼儿眼看男人一声不吭,埋着头任由长辈骂,心里就格外烦躁。
“没让他出钱,来回的车资都是我付的。”
周母皱眉:“盼儿,你入了周家的门,就是周家的儿媳妇。我自问是个很宽和的人,不爱管儿媳妇的私事,可你送这么丰厚的回门礼真的不成……”
汪盼儿强调:“这是比着我姐姐来的。”
“你光想着你娘家,但你记住,你如今是周家的人,凡事得按婆家规矩来。”周母一脸严肃,“我娶进门三个儿媳妇,没有送过这么厚的礼,传了出去,另外两个亲家心里肯定会不高兴。”
汪盼儿在两个嫂嫂面前是有优越感的,闻言嗤笑:“这是我自己花钱买的,她们觉得婆家礼物少,也可以自己买啊。”
周母:“……”
她看向自家男人:“孩子他爹,你说话啊。”
周父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忽然觉得小儿子闹着和离是对的。他轻咳了一声,一脸严肃地道:“你如今是周家的媳妇,就得听家里长辈的安排。这些礼物全部退掉,稍后你娘去镇上准备,若你觉得我们家的礼物少,让你在娘家面前丢了脸,那就如大椿所说,你们俩的婚事不相配,趁着还没圆房,我们送你回家去。”
汪盼儿气红了脸:“我自己出钱准备礼物都不行?”
周母肃然:“不行!除非你不是周家的儿媳妇。”
“老顽固!”汪盼儿骂了一句,跺跺脚进了屋子。
温云起却不容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像拎小鸡似的将人提到院子里。
汪盼儿吓得哇哇大叫,温云起却没什么怜香惜玉之情,将她人往院子里一杵:“给我爹娘道歉。快点!”
他眯起眼,“若是你不肯道歉,那也不用等明天回门了,我现在就送你回娘家去。”
汪盼儿气得眼泪汪汪:“周大椿,你混账!我一个城里的姑娘低嫁给你,你……”
“后悔了正好。”温云起抓住她的胳膊,“走吧,我送你回去。”
汪盼儿不肯走,但她力气不够大,偏偏又挣脱不开男人的拉扯,被拖着出了门。
“我不回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是你的妻。”
温云起冷笑一声:“我要不起你这种对长辈不尊敬的妻子。”
眼瞅着真要被拖出门,汪盼儿急了:“你放手,我认错还不行么?汪家的规矩很重,你这么把我送回去,我只有死路一条!”
温云起停住脚步:“以后好生孝敬我爹娘,不要再偷懒,家里的事情你必须要分担。若是接受不了,现在就回。”
汪盼儿气得咬牙切齿:“周大椿,你……你……你不是个男人!”
她始终不肯说出嫁人的真正原因,甚至都不开口问,温云起拿她无法,决定明日去汪家回门时试探一番。
“别杵着了,干活去。”
周家人在旁从头看到尾,周母自认为对儿媳不错,此时却觉得自己是个恶婆婆……看到小儿媳妇被儿子收拾,她没有丝毫心软不说,心里还格外畅快。
晚饭时汪盼儿连饭都吃不下去,泪水滴滴落下,像是受了无限委屈,时不时就抽泣几声。
好好的一顿饭,愣是吃得人心头发堵。
原本想着儿媳妇已经进门了干脆凑合过的周家夫妻都有些想改主意了。
*
翌日早上,天才蒙蒙亮,温云起就起身了。
汪盼儿准备了那么多的礼物,还得找个马车到村子里来接,他干脆请了同村的马车。
汪盼儿搬礼物时,心里挺戒备,生怕公公婆婆跳出来不许搬。
好在一切顺利。
可这
太顺了,她心里很不安稳,昨天婆婆明天不答应让她带这么多礼物回娘家的。
赶车的大叔看到回门礼这样丰厚,暗自咋舌:“大椿,你们这也太大手笔了,简直是村里的头一份啊。”
温云起张口就来:“我们家可买不起,是她想要跟姐妹相比,拿嫁妆你的银子买的。”
大叔抽了抽嘴角,觉得这样很不妥当,周家的这个新媳妇一看就出身不差,她娘家的姐妹既然能送这么多的回门礼,那婆家肯定要比周家富裕许多,这一次比得过,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
这新媳妇也怪,真想和姐姐比,别嫁到村里啊!
汪盼儿今日穿一身大红色的裙子,宽袍大袖,又是村里的头一份,上马车时颇为不便,为了裙子不被破旧的马车挂坏,她伸手搂住自己的裙摆,上得格外狼狈。
看见这番情形的人都颇为无语。
一路无话,眼瞅着要进城了,汪盼儿终于忍不住了:“大椿哥,一会儿你先去成衣铺子,买一身衣裳换下来吧。”
温云起今儿穿的是一身短打长裤,衣裳是新的,很普通很正常的村里庄稼汉的打扮。上辈子周大椿回门那天为了给妻子做脸,穿的是一身天蓝色长衫。料子不算好,但好在他身形修长,看着也算文质彬彬。
“不换,买那些绸缎衣裳我又没时间穿,再说了,为了办这场婚事,爹娘已经花费了很多,也就是大哥二哥不计较,否则,家里早就吵起来了。”
汪盼儿气急:“带着你回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带的是个随从呢。昨天我都跟你说了,有银子就要花,不能省……”
“可我没有银子啊。”温云起打断她,“汪氏,你到底是从哪儿看出我可以随便买成衣的?不怕告诉你,我这一身是成亲前娘特意做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来三年,所以,这套衣裳至少要穿九年。”
汪盼儿听不下去了:“我们是一家人,你有必要在我面前装穷吗?”
总算是逼问了些端倪,温云起一脸莫名其妙:“装?我本来就穷啊,用得着装?”
汪盼儿:“……”
“懒得跟你说,你愿意丢脸,我也不拦着了。回头哥哥和姐夫看不起你,那也是你活该。”
温云起没吭声。
又走了一段路,汪盼儿喊停,马车外是一个绸缎庄子,她妥协道:“大椿哥,我给你出钱,你去换一身吧。咱们是夫妻,你丢脸也是我丢脸。我的银子就是你的……”
温云起一口回绝:“不买。”
汪盼儿咬牙:“我给你出钱。”
她一脸愤然,温云起语气却平淡:“既然你的银子也是我的,那我买衣裳,花的就是我自己的银子。不买!”
汪盼儿:“……”
她忍无可忍,脱口质问:“你那些银子是要带到棺材里吗?”
车夫听见车厢里的两人在吵架,也不好偷听,跑到不远处去买包子了。
温云起扬眉:“我做短工一天十几个子儿,没成亲之前不能有私财,之前攒了点银子,办婚事时买东西都花完,我如今手头只有二十多个子儿。但我听你这话里话外,好像我手头有一大笔钱财似的,你到底是凭什么这么以为?”
外头无人,汪盼儿决定不再忍耐,原本她想的是装作不知道周大椿有银子,先和周大椿培养感情。
一个穷小子被富家女青睐,那简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如此,周大椿也会格外珍惜她。
可是周大椿这脾气太差了,好好的一个人,愣是长了嘴,张口就特别气人。
“别在我面前装。”汪盼儿认真看着面前的人,“我是你妻子,不会害你。都说先敬罗衣后敬人,你穿好一点,哥哥和姐夫他们也会高看你。难道你真的想被他们鄙视以后再露富来狠狠打他们的脸?”
她叹口气:“大家都是亲戚,生意人以和为贵,以后说不得大家还要互相帮助,你这么干,心里倒是畅快了,但结亲是一辈子的事,大家日后还怎么相处?”
温云起用手撑着下巴:“我比较好奇,你说我露富来打他们的脸,可我不富啊!穷是真的,打脸这种事不可能存在。”
“都这时候了,你还在装,那就没意思了。”汪盼儿翻了个白眼,“你也别觉得手头有大把银子就看不上我,一户人家富不富,不光是要看钱财,还要看底蕴规矩和平时来往的人家。即便你手中大把银子,若只是与村里的那些穷鬼来往,不会有人看得起你。不是我自吹,你想要娶到汪府的姑娘,可不是光有银子就行,也就是我看上了你,所以你才能有这个机会娶到大家闺秀。 ”
温云起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别人称呼你们为大家闺秀,你就真的是了吗?我从来都没有听说商户之女算得上闺秀。”
士农工商,等级分明。
前朝时的商人要交很重的赋税,并且从商者不得穿绸缎,只能穿布衣,上街不能骑马乘车,如此种种诸多约束,有了银子也过不了随心所欲的日子。
汪盼儿脸色阴沉:“那你总要承认,我比你懂得多吧?”
温云起轻飘飘道:“你懂的那些在农家没有用。”
汪盼儿简直要抓狂:“你再装,我真的不管你了,矫情也要有个度,你的那些银子,我真没看在眼中。”
温云起若有所思:“有没有可能……你被人骗了呢?谁告诉你我有银子的?压根就没有存在过的东西,你让我怎么拿出来?”
闻言,汪盼儿面色微变:“不可能!”
温云起摊手:“那你觉得,我把银子放在哪儿了?”
这些天,汪盼儿不是没有想过先把银子找到,夫妻俩的新房,她一个人关起门来寻了好几遍。
“说是出身大户,家里还是做生意,简直一点脑子都没有,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温云起摇摇头,“刚好你要回去,找机会试探一下知情人,看看人家怎么说。反正,我全身上下只有二十多个铜板,连一斤卤肉都买不起。”
汪盼儿面色越来越白,好半晌才颤声道:“换一身衣衫,我丢不起这人。”
说着,递出了二两银子。
温云起扬眉:“不去。”
汪盼儿怒火冲天:“你……”
温云起眼神不闪不避,坦然与之对视。
马车重新驶动,汪盼儿到底是没能说服面前男人,看着他一身庄户汉子的打扮,气得面青唇白,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
今日汪府三姑娘回门,府里对这婚事很是看不上,但到底是汪府姑娘,大姑娘带着夫君回府,中门大开,迎接汪府女婿。
汪盼儿看着敞开的大门,真心觉得丢脸。狠狠瞪了一眼对面男人,不管周家是不是真的富裕,周大椿都不应该这么落她的脸面,今日过后,周大椿真的是扮猪吃虎还好,若是真穷……她会沦为全府的笑话。
马车在府内停下,不说车厢内的二人想法如何,赶马车的大叔吓得胆战心惊,心惊之余,又深觉开了眼。
这么富贵的地儿,若不是周大椿请他,他一辈子都见不着。早就听说周大椿的媳妇娘家富裕,今儿才算是见识了。
汪家大公子已经带着妻子等着了,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妹妹,他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瞅见妹夫后,笑容一僵。
这……怎么穿一身干活的布衣就来了?
汪公子想到今日来的还有自己的妹夫,脸都黑了,也再扯不出笑容:“去主院吧,爹娘早已等着了。”
语罢,率先走在了前头。
一路上,下人们远远就纷纷跪下行礼,当看见温云起时,即便尽量掩饰,也还是露出了几分异样。
早知道三姑娘的夫君家境一般,这也太差了点吧?怕是还比不上他们这些下人富裕,只看穿着,还不如他们体面。
当初这婚事,还是三姑娘亲自求来的……三姑娘是疯了吗?
汪家大少夫人原本还想问一问小姑子在婆家过的如何,见自家男人面子难看,再不多嘴。
温云起跟着汪公子夫妻俩进主院时,感受了更多异样的目光,直到进堂屋,屏风后还传来年轻姑娘的笑声。
那笑声无论怎么听,都带着几分恶意。
汪盼儿脸色阴沉,恨恨瞪了一眼温云起。
温云起则无所谓,冲主位上汪老爷微微一礼:“汪老爷,我有些话想说。”
汪老爷的脸色黑沉沉的,见女婿没喊自己岳父,他心里除了愤怒还是愤怒。
女婿这般打扮,喊了岳父他要生气,不喊他也生气。半晌才沉声道:“你说。”
温云起看了一眼汪盼儿:“汪姑娘口口声声说晚辈手中握有大把银子,还劝我不要在她面前藏银子,又劝我及时行乐……可是晚辈真的没有所谓横财,不知汪姑娘到底是被谁误导,我们成亲三日,一直分房住,从未同床共枕,更未圆房。这婚事如同儿戏,还请汪老爷解除了这门婚约。”
他说这些话时,一直悄悄打量着屋中众人的神情。很快发现,屏风后的调笑声渐渐小了,直至消失,气氛陡然就从轻松写意变得沉重起来。
汪盼儿心中很愤怒,却也没有阻止周大椿的一番话,因为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人给骗了。
如果真是有人算计,趁此机会解除了婚约也不错。
汪老爷面色铁青:“盼儿,你说!”
他一脸严肃,语气森然。
从小就知道父亲严厉的汪盼儿顿时就受不住这份威压,吓得噗通跪在了地上。
“女儿……女儿……女儿什么都不知道。”
汪老爷眯起眼,最后看向温云起:“周大椿是吧?你不想要娶我汪府的姑娘?”
温云起就是奔着把事情闹大来的:“晚辈自然想结亲,可晚辈做不到让汪姑娘满意,与其成为怨偶,不如早早分开,汪姑娘如今还是清白之身……不知是谁误导了她,这不光是要毁汪姑娘一生,也是在毁我姻缘。今日我登门,一是想让汪老爷解除婚约,二是想要知道幕后真凶是谁。”
第147章 天降的媳妇不好娶
汪老爷的脸色一刹那变得特别难看, 狠狠瞪着面前的年轻人,希望他能识相一点,自己告辞离去。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汪老爷能够猜得到, 如果汪盼儿真的是听了谁的挑拨才非要往村里嫁, 那……多半是家里的儿女们没干好事。
即便要查, 那也不能当着周大椿这个外人的面。
不过, 话又说回来了, 汪盼儿非要嫁入周家, 后来就外头有了流言,别人不知,汪老爷却清楚,这分明是女儿使了手段逼迫周家娶她,此事细算起来, 周家是苦主。人家苦主想要知道真相, 汪家不给……那说不过去。
也就是说,除非汪老爷强势地将人撵出去,否则就得当着外人的面查出真凶。
温云起感受到了汪老爷恶狠狠的目光,换做真正的周大椿在这里,大概要被吓着。
但他不怕,坦然道:“汪老爷, 我记得, 胡乱编排别人名声,若是被告上公堂, 可要按律入罪!”
当然了,如果即便是真的到了公堂上,想要查出流言蜚语的源头很难, 想将幕后主使入罪,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这会儿拿来威胁汪老爷是足够了。
汪家并没有富裕到在这城内一手遮天的地步,还有不少人暗戳戳想要给汪家添堵,若是事情闹到了公堂上,即便是没有入罪,也要添不少麻烦,汪家的名声绝对要受损。
二人对视,汪老爷看出来了年轻人眼中的坚决,心知不能与其硬碰硬,目光环视一圈,伺候的下人们纷纷退走。
汪家的大女婿觉得自己不适合掺和这事,找了借口要走:“岳父,小婿铺子里还有事,先走一步,红儿……”
汪盼儿不愿意相信自己被人所骗,可见父亲面色严肃,那周大椿又不依不饶,她再傻也知道,自己真的是被人给算计了。眼看夫妻俩要结伴离开,汪盼儿恨声道:“姐姐,你不许走!”
汪红儿皱了皱眉:“我是出嫁了的女儿……”
其实汪盼儿知道仅凭自己不可能拦得住姐姐,磕头打断她的话:“爹,女儿一开始是听见两个姐姐在闲聊,说出身普通的人想要翻身,必须得有横财,然后她们俩就说起了周家村的周大椿。女儿……女儿……女儿听了心动……”
实则是她眼瞅着不能与心上人双宿双栖,又听说自己要被父亲送给老头子为妾,着急之下,便带着丫鬟跑了一趟周家村,打听了周大椿的行踪与其偶遇,见他长相不错,又身强力壮,深觉嫁给他比嫁与老头子还要在主母面前低三下四讨日子要好得多。
汪盼儿知道自己办这件事情过于冲动,可她在偶遇了周大椿后,从父亲那里试探过,得知自己确实要被送出去做妾,这才咬牙让人散了流言。
不过,她愿意嫁去村里,是笃定了周大椿手头有大笔钱财,如果没有这笔银子,嫁过去要像村里的妇人一样种地伺候全家……她办不到。
此时屋中只剩下主子。
汪老爷带着夫人,还有汪府四位公子中两个娶了妻,然后就是汪大姑娘和其夫君,此外还有鹌鹑一样的二姑娘和没有存在感的四姑娘。
府里所有的公子和大姑娘还有二姑娘都是嫡出,三姑娘汪盼儿是庶出,算年纪,她只比二姑娘小几日。
而最小的四姑娘,今年才十岁,同样庶出,穿得素净,这会儿吓白了脸,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汪老爷勃然大怒,狠狠将手中的茶杯掷在地上。
碎片飞溅,吓得汪夫人都抖了抖。
“夫人!你教的好女儿。”
此话一出,汪红儿麻利地跪在了地上,还顺手扯了一把自己的亲妹子。
汪萍儿满脸不服气,但她也不敢和气头上的父亲顶嘴,低下头遮住脸上的不忿。
“爹,此事和母亲无关。”汪红儿是嫁出去的姑娘了,已经不是汪家的人,即便是汪老爷要训斥女儿,也要顾及女婿的面子。
也因此,汪红儿的胆子很大,辩解道:“我都不记得何时与妹妹说过这种话,还让三妹妹听了去。爹,这是三妹妹的一面之词。”
竟然是一推六二五,直接装不知道。
汪萍儿附和:“对啊对啊。我从来就没有与姐姐说过这种话,即便是有,可能聊的也是戏文,至于三妹妹的婚事,我们就更说不着了,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我们姐妹
二人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又怎么可能操心三妹妹?”
她扭头瞪着满脸怒火的汪盼儿,质问:“你是在何时何地听到我与大姐姐的谈话?”
汪盼儿恨恨瞪着她,满脸的倔强:“你们算计我。”
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她当时一想到自己要被送出去做妾就急了,手边又没有几个可用的人,恰巧那段时间她有一个单独出门的机会,便抓紧去了一趟周家村外的小路上。
如今想来,事情也真的太顺利了些。
她想要打听周大椿的行踪,就真的知道他要那天路过那条路,甚至连确切的时辰都知道了。
就连之后她想要散播流言逼迫周家上门求娶,逼迫父亲许嫁,她也只是拿了二两银子给丫鬟,结果出乎意料的好,不光在城内这一片传开了,就连周家村和镇上都传得沸沸扬扬。
顺利嫁入周家时,汪盼儿真以为自己是运气好,老天爷都帮她的忙,此时再回首,确实是有人帮忙,不过不是老天爷,而是这两个别有用心的贱人。
“爹,你要为女儿做主啊。”
汪盼儿一想到自己嫁给了一个靠给人扛包过活的庄稼汉,就伤心得不能自已,眼泪滚滚而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深深磕下头去,“爹,您千万要帮帮女儿,否则,女儿这辈子就完了。”
汪老爷只觉得头疼,狠狠瞪了一眼长女和次女。
“有这心眼,往外头使啊。”
也怪他平时只注意几个儿子,没有将心思放在闺女身上,才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想要质问妻子,可妻子是当家主母,他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当着人前落妻子的面子。
汪夫人娘家势大,她当年算是低嫁,汪家的生意还要靠她娘家扶持……即便是两个女儿办了错事,她面色虽难看,却也没有多愤怒。
“盼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初你想要嫁入周家村,我们不答应,你当时还绝食。”
汪盼儿听到嫡母的话,眼泪落得更凶,她确实有点蠢,脑子不够数,却还知道为自己开脱:“女儿也是想帮家里的忙啊,当时我听两个姐姐说,周家村里有个庄稼汉得了一笔横财,足有几千两银子,我就想帮帮父亲……父亲总是扼腕手头的银子不够多,所以生意做不大,只能跟在别人后头喝汤,若是有几千两相助,一定会……”
她没有想过拿婆家的银子来帮父亲做生意,可众人也不可能剖开她的脑子看,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闭嘴!”汪夫人瞪着这个不起眼的庶女,“你两个姐姐说得对,婚姻大事该听从父母之命。你即便是心里有想法也该先禀告长辈,哪儿能凭着一腔孤勇胡来?不管你当初嫁入周家是为了什么,既已成了周家妇,以后好好过日子吧,别再闹了,平白让人笑话!”
一锤定音。
汪盼儿面如死灰,眼神里渐渐生出了恨意和决绝。
温云起心中一动,猜到了大半真相。
上辈子周大椿从未怀疑过汪盼儿嫁给他的原因,两人圆了房,汪盼儿温柔小意,周大椿只感觉自己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娶到了这样好的姑娘,对汪盼儿是百依百顺。回门那日,周大椿即便是觉得自己穿了长衫拿着厚礼登门不太妥当,但拗不过妻子,答应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上不的台面,可能会让妻子蒙羞,而且他没有与富贵老爷说过话,猜到自己开口可能会被人笑话,于是在进府后谨言慎行……说谨言慎行都是客气,根本就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往那儿一杵,或是坐在椅子上,能不动弹就不动弹。
周大椿长相不错,不开口不动作的时候看着还行,即便是汪家姑娘在屏风后面笑话,也没有太过分。
反正,最后回门挺顺利,周大椿和汪盼儿都不知道真相。
汪盼儿回了婆家,受不了周家的贫穷,早就想找机会搬进城里,周大椿对她挺好,人又有些老实,听不出来她的试探,成亲十来日后,地里的草拔得差不多了,周大椿提出进城干活。彼时汪盼儿受够了村里,立即进城准备买宅子,早就盯着她的汪家姐妹跑去偶遇,看笑话一般说了真相……汪盼儿当时很气,拿姐妹二人没办法啊,就想回家找长辈做主,结果双亲让她好生在婆家过日子,还不许她和两个姐姐吵架。
心里再恨,汪盼儿也没有放弃,再次磕头道:“女儿还是清白之身,没有与周大椿圆房,求爹娘原谅女儿一回,以后……以后……以后女儿一定听话,婚事上听从父亲安排,绝无异议。”
她留了个心眼,说是听父亲的安排。
亲爹再怎么也不会对她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母亲就不一定了。
屋中一片沉默。
汪盼儿心里是越想越恨,她落地就没了生母,府里的人说她娘是难产,这些年来,她和前面两个姐姐一起在母亲跟前孝敬,大多数时候都没有被苛待,她小时候没发现自己和两个姐姐之间的不同,而且汪夫人对外一直都说她名下有三个嫡女。
比起养在姨娘名下的四姑娘,汪盼儿一直都很有优越感。
现在想来,她分明就是一个笑话。
汪老爷心里在权衡。
女儿嫁到村里,对他没有半分好处,只会给他丢脸,今日特意留在家中等女婿登门,也是想看看女婿有没有可取之处。若真的是个老实的庄稼汉,那以后也不必再登汪家的门。
今日瞧见女婿,说实话,汪老爷心里挺满意的。一个庄稼汉能在他面前不卑不亢,这已经很难得了。
可惜,太穷了。
即便是他愿意照顾女婿,把人叫到身边做个管事,可这人都不会读书,一切要从头学起。他没有那个耐心。
若是把女儿接回来再嫁,肯定要遭受一些非议,但随便找一个女婿,也绝对比一个庄稼汉要好。
汪老爷心中有了决断。
边上的汪夫人想法不同,她对这个庶女从来都只有面子情,两个女儿悄悄算计老三,她是后来才知道的。
既然都把人算计到这种地步,就绝对不能给老三翻身的机会,于是她肃然出声:“汪家没有二嫁女!盼儿,当初嫁入周家是你自己求来的,你不是三岁的孩子了,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语罢,扬声道:“来人,摆膳。”
汪老爷见状,没有出声反驳妻子的话,默认了让女儿留在周家。
汪夫人有句话说得对,汪家没有二嫁女,不说那些出嫁了的姑娘,家里还有两个闺女没定亲。可不能让老三毁了他们的名声。
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定下了,汪盼儿面若死灰,从头到尾,没有人问过周大椿愿不愿意。
温云起出声:“汪老爷,既然汪姑娘不是心甘情愿出嫁,还请您解除了婚约。实话说,村里的姑娘都得受婆婆管,而村里的媳妇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喂鸡喂猪,煮饭煮猪食,打扫屋子里外,给全家洗衣裳,还要缝缝补补,但凡做得不好,甚至是做慢一点,都会被婆婆斥骂,村里的姑娘都受不住婆家的磋磨,更别提汪姑娘养尊处优……就在过去的三日里,汪姑娘也帮着煮饭洗碗了……”
他说这些话时,一直注意着屋中众人的脸色。
几位公子面无异色,压根就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两位少夫人满脸意外,一副见了世面的模样。
汪家的四姑娘吓得瑟瑟发抖,剩下的两位汪姑娘脸上虽极力忍耐,这还是能从眼角眉梢找出愉悦的笑纹。
“盼儿既然入了你们家的门,就要服你们家的管。”汪夫人张口就来,“你都把人接进门了,如今再来退亲,把我汪府置于何地?”
她沉下了脸来,语气特别严肃。
温云起冷笑一声:“汪夫人,你说得轻巧,之所以会有这门亲事,全赖汪家两位姑娘的撮合。我可不想与妻子成为一双怨偶,若你们不解除了这份婚约,别怪我去衙门告两位姑娘污我名声!”
说来说去,话头又绕回了原点。
汪夫人脸色阴沉:“你敢!”
温云起怡然不惧:“事实如何,自有大人分辨,反正衙门里的大人不会冤枉了坏人。夫人不信尽可以试试我敢不敢。”
汪夫人:“……”
她皱起眉来:“盼儿犯蠢,非要嫁与你,你觉得她规矩不好,只管教就是了。还是你们村里的年轻人娶媳妇很容易?男人也是要名声的,你若是二婚,还能娶着什么好姑娘?盼儿再不济,那也是城里的闺秀!”
汪盼儿都惊呆了,她没想到周大椿胆子这么大,居然还敢和双亲争执。
私心里,她希望周大椿能赢。
汪夫人的意思很明白,汪盼儿入了周家的门,周家想怎么教都行……或打或骂,汪家不会插手。
“夫人!”汪老爷不满,他生的女儿,即便是庶女,也不应该由庄稼汉欺负。
汪盼儿急忙磕头:“爹……爹……女儿说是在母亲身边受教,可这个手指有长短,女儿愚钝,学得不够好,所以才被人轻易算计。难道不聪明就不配做你女儿吗?不聪明就该被人送到乡下磋磨至死吗?”
她满心悲愤,眼睛变成了血红:“若您不接女儿回家,女儿……女儿宁愿一死保住清白,省得为汪家蒙羞。”
说完这话,起身撞柱。
温云起离汪盼儿很近,伸手就能把人拉住,但他却没有
去救。
既然得知了真相,他不打算带着汪盼儿回家。
汪盼儿被自己的姐妹欺负了,却拿婆家人的性命来撒气,这么不讲道理的人,还是别放在身边为好。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自己防得住,周家其他的人可想不到汪盼儿会这么疯。
还真的没有人救汪盼儿,她撞了柱子后,额头上好大一个包,身子软软倒地,晕了过去。
屋中一片沉默,温云起拱手:“汪姑娘很抵触做周家的媳妇,我们周家也供不起汪府千金,汪老爷,我也把话放在这儿,若你非要乱点鸳鸯谱,那我正好去公堂上请大人辩一辩谁是谁非。”
汪夫人脸色铁青。
汪老爷沉默半晌,摆了摆手:“你走吧。”想到什么,又让人取来了二十两银子。
周大椿为了娶汪家女,前前后后花费了十多两,这笔钱对于汪家而言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于周家,真的不是小数。
温云起谢了一句,取了银子转身就走,一点留恋都无。
这期间,汪夫人欲言又止,温云起只当看不见。
*
说好的回门,结果回家的只剩下温云起一人。
周家的人都惊呆了。
回门算是六礼中最后一礼,即便是在村里,各家也会为这一日好生准备。
周母还特意买了二斤肉做晚饭,看到回来的只有儿子,当即脸色就变了。
“大椿,你又胡闹了是不是?”
她早该防着的,这小子口口声声说要送媳妇回家,没想到真的让他办成了。
一想到自家被汪府记恨上,周母眼前就阵阵发黑。
周家哪里经得起汪老爷的针对?
“臭小子,我打断你的腿。”
周母暴脾气一上来,听不进任何话,抓了扁担就要打儿子。
温云起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解释。
他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周母渐渐停了下来,院子里的其他人也忍不住面面相觑。
合着汪盼儿愿意嫁,是被她两个姐姐给算计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汪盼儿怎么那么蠢?
亲姐妹之间,为何就有深的恩怨?
把自己的亲妹妹往农家送,这分明就是恨毒了妹妹才会这么干。
“婚约解除了。”温云起去厨房打了一碗水喝,“明儿我进城干活,你就当我没娶过。”
周母听到这话,又想打儿子了。
娶过就是娶过,没娶过就是没娶过,怎么能当呢?
那出去找媒人给老三说亲,也不能当老三没娶过啊。
周父叹口气:“大椿做得对,既然人家不是心甘情愿嫁进来的,咱们就别强求。非把人留下,也不见得能过得好。”
周母长长叹口气。
“那汪家姑娘有病是不是?咱们无冤无仇的,她们为何不编排别人?”
谁说不是呢?
也好在这件事情不会传开,否则,周家一定会被人笑话。
*
汪盼儿并没有真的想死,撞完柱子她确实头痛,但没有到晕厥的地步。她是装晕。
听到周大椿远去的动静,又有父亲气急败坏让人将她扶回院子,等躺到了自己闺房的床上,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之前她嫁人时,没带身边的丫鬟,才短短三日,原先伺候她的丫鬟已经不在府里了,这会儿边上的那俩都是生面孔。
见状,汪盼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先前伺候她的丫鬟绝对是知情人。
“欺人太甚!”
汪盼儿恨得咬牙切齿。
就在这时,外面又有人来。
已经出嫁了的汪红儿带着丫鬟进来了。
汪盼儿心中恨急,却也知道,如果这会儿睁眼跟姐姐吵,最后吃亏的还是她。于是干脆闭上眼睛。
汪红儿见状,冷笑一声:“别装了,我知道你没有晕。”
哪怕知道吵不赢,汪盼儿在满腔愤慨之下,还是忍不住出声质问:“即便我是庶出,和你们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到底还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吧?你这么害我,不怕遭报应吗?”
“那是你活该。”汪红儿嗤笑,“谁让你那么蠢呢?”
汪盼儿尖叫一声,对着汪红儿的脸伸出了尖利的指甲,她想撕碎面前这女人脸上的得意。
可惜,边上伺候的人太多,她的手还没碰到汪红儿的脸,就被人狠狠摁回了床上。
汪红儿差点受伤,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怒吼冲天的吩咐:“你想毁我?来人,给我掌嘴。”
汪盼儿反应过来了,急忙求饶,却还是挨了几个巴掌,被打得双颊红肿。
后来她一直都放低身段求饶,汪红儿这才满意,带着人扬长而去。
稍晚一些的时候,汪夫人又派了个婆子过来,婆子一脸严肃,容貌刻薄,语气不不容商量:“夫人有令,让三姑娘去别院小住。”
汪盼儿气到浑身发抖。
第148章 天降的媳妇不好娶
汪盼儿心知, 自己这一去别院,再想要回来会很难。若是夫人想要杀她,她在别院中死了,回头只推说她是生病, 压根不会有人为她讨公道。
不能去!
“我要见我爹。”
婆子一挥手:“带走!”
这态度当真是强势, 几个丫鬟立刻上前抓人。
汪盼儿惊呆了, 在府里活了十四五年, 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手段。她很快反应过来, 自己不能认命, 这一去,绝对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当即大声喝骂:“大胆!你们给我让开。”
丫鬟们抓住了汪盼儿,婆子取了披风给她裹上,强行将人扔到了门口的小轿上, 抬了就走。
汪家的别院, 不过是外城的一个小院子,左邻右舍都是普通人家。汪盼儿努力挣扎,却抵不过丫鬟们的力道,还是被丢到了那小院之内,留下来伺候她的,只有那个将她带来此处的婆子。
*
温云起要找事情做, 他自然不会像以前的周大椿那样跑去扛包, 细细回想了一下周大椿的记忆后,他还是到了码头上。
码头上有全国各地送来的各种货物, 温云起挑拣了一番,买了八百斤豆子回家。
八百斤豆子不多,装了半马车, 温云起还顺便买了六个特别大的盆子,十来只桶,还要勺子等小物件。到了周家门口卸货时,周家人都惊呆了,当着车夫的面,周母就直接质问:“你拿这么多豆子和东西回家做甚?”
这也不是种豆的季节,难道拿来倒卖?
可问题是,这几百斤即便是涨价了,也赚不了几个子儿啊。
周母口中问着,手上也没闲着,带着二儿子飞快去搬袋子。
卸货很快,车夫离开以后,温云起才低声道:“去年我学了个点豆腐的手艺,一直没有机会试。这一次我去汪府,被打击了一番,你们都想象不到他们院子能有多富贵。老老实实扛包是不行,得试一试……”
周母感觉自己在听天书,忍不住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与我们商量一下?你说会点豆腐就会了?好歹买个几斤来咱们自家人试一试啊……”
这脾气也太急了。
温云起皱了皱眉,看那边父子俩已经把豆子搬到了屋檐底下,他转身再次出门。
想要点豆子得准备石磨,还有几口大锅。
石磨得去找石匠,温云起之前在路上问过一个石匠的亲戚,石匠家里还有一个大磨几年了都没卖掉。
反而是锅不太好买……锅得去找铁匠买,只能买家中现有的那种大锅,温云起觉得那锅太小了。
至于这生意能不能做起来,温云起觉得不难。豆腐虽然说是赚辛苦钱,但要比那些卖吃食的好些,点得好了,一斤豆子能做六斤豆腐,大不了便宜点,而且,温云起点出来的豆腐味道要比当下卖的更好吃。
周大椿对家中几人心存愧疚,如果不是他识人不清,引来了汪盼儿,家里众人不会出事,尤其是他的
小侄女,才三岁多,就被汪盼儿那个疯子给害死了。
也就是城里的周大南没回家,才逃过一劫。
说起这个周大南,那真的是一言难尽。周大椿娶媳妇半个月,他愣是没有回来过一次,甚至都不认识汪盼儿这个弟媳妇。
忙活了半日,温云起回到家里时,天都黑透了。
月光洒落,院子里不点烛火也勉强能看得见。
温云起搬了石磨进屋,那就是石头做的,东西挺重,送石磨的就是石匠,石匠来这一趟,还要帮着一起把磨子安好。
东西放在院子角落,靠近厨房不远处。
周家人听到了动静,出门看到石磨都买来了,忍不住面面相觑,不过,很快就上前帮忙。
送走了石匠,周母忍不住又开始念叨:“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万一不成,这石磨能不能退掉?”
“留着自己用。”温云起随口答。
石磨不光是拿来碾豆子,平时吃的粮食也都是用磨子碾碎,全村的人只有两个石磨,谁家要碾粮食了,得提前去村口排队,那磨子一天到晚就没有歇着的时候。偶尔磨子不够锋利,请了石匠来打磨,都会引得村里人怨声载道。
周母吭哧吭哧嘀咕:“你多富啊!还买个磨子放家里,回头人家来借,咱们借还是不借?”
温云起顿住:“娘,这些都是用你给我娶媳妇的银子置办下来的,回头我再娶,不用你操心,你也别出银子。”
此话一出,杨招娣松了口气。
村里人娶一个媳妇花费不小,像她娘家要了那么丰厚的聘礼,周家为了娶到她,也只能咬着牙出银子。
小叔子娶了一个媳妇,已经花费不少,若是再娶,她也不可能拦着啊。到时花的都是公中的钱,那些银子里可有他们夫妻一份。
周母皱了皱眉:“你把娶媳妇的银子糟蹋完了怎么办?”
温云起吐了口气,也不动怒,村里的妇人,一辈子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更没有做过生意,但凡做点事,就先往赔了上想。
说话间,父子三人已经安好了石磨。
温云起又去厨房,取了其中一个新盆,往里面装了二三十斤豆子,然后又到井边打水将其泡上。
他做这些事时,其他人帮不上忙,周母叹口气,转身进了厨房。等到再出来时,手里端着个托盘。
农家的人在给自家女儿准备嫁妆时,一般会准备两个红漆托盘。周母端的这个就是她当初的陪嫁,托盘上的漆没掉,但已经很陈旧了。
“吃点饭吧。”
一盘子肉炒青菜,一盘子咸菜,一大碗汤,还有三个杂粮馒头。
这是往日周大椿的饭量,但大家一起吃饭时,他吃不到这么多菜。
杨招娣还给送来了椅子。
温云起道了谢,开始狼吞虎咽。
杨招娣平时有些小气,不愿意吃亏。但在温云起看来,这不是什么大毛病,村里的人,谁家都不宽裕,不小气计较一些,会被人占便宜。
“你到底能不能点出来豆腐啊?”周母看着那泡在盆子里的豆子发愁。
周家夫妻对儿女凶归凶,其实并没有多强的掌控欲,比如周大南,明明是娶妻,结果弄得自己像入赘,周家夫妻不高兴,也没有跑到亲家家里去闹。
又比如周大喜,娶个媳妇要花二十两银子的聘礼,这真的是附近几个村里的头一份。周家夫妻很生气,但拗不过儿子,还是凑了银子把人给接进门来。为这,夫妻俩还商量好了,回头如果老大夫妻俩回家来闹,他们就把娶两个媳妇中间的差额给人补上。
之所以没有主动给老大媳妇补,还是他们不喜欢刘家人的做法,说了不是招赘婿,却又不许大儿子回家,这不是骗人么?
而到了周大椿这里,有了杨招娣二十两聘礼打底,花上十几两,也不算过分。
周父看儿子吃得狼吞虎咽,知道人是饿坏了:“咱们去睡吧,行不行的,等豆子泡好就知道了。”
实在不行,也就是这二十多斤豆子的事,剩下的拿去卖,最多费点力气,又不会赔本。至于其他,盆子和石磨自家也用得上。
这么一算,不存在赔本之说。
温云起吃完后,把碗送进厨房洗了,然后回房倒头就睡。
半夜里,温云起跑去敲了周大喜的门:“二哥,出来帮忙。”
周大喜还在睡梦中,他原本都打算好了这两天回城里干活,至于卖豆腐……他并不觉得能成。不过,点豆腐是个稀奇事,他倒是很愿意看看能不能做出来。
不光他起身了,杨招娣也穿衣起身。
兄弟两人轮流拉磨,杨招娣添豆子,很快就装满了一大盆豆浆。
温云起跑进厨房烧火,刚刚把火点燃,周母就起来了,再往外一瞧,周父也在那儿拉磨了。
豆子从磨下来到点出豆腐,期间工序并不多,就是需要一些技巧。温云起昨儿就已经准备好了纱布,天蒙蒙亮时,他开始点卤。
周家有两口锅,一大一小,即便是大的那口锅,也只能点出三十斤豆腐。
当看见锅中的豆浆慢慢变清亮,豆腐如雪花一般漂浮时,众人眼睛都亮了。
温云起要做的是水豆腐,拿了竹编的篮子往下压,一刻钟后,锅中豆腐成型。他先盛出了一碗,递给旁边的周母。
周母就没想过儿子真的有手艺,眼看真点出了豆腐,顾不得烫,薅了一坨放嘴里,顿时眼睛大亮,又把碗递到了其他几人面前。
各人尝过,出乎意料的好吃。原以为有豆腐的形就不错了,不成想比外面卖的还美味。
“这么多,赶紧盛出来卖吧!”
杨招娣眼神晶亮:“我和大喜去镇上,用桶装着,分开叫卖。”
有些人做不到走街串巷卖东西,杨招娣倒是豁得出去。
周母沉吟:“我和你去,豆子还没磨完,让大喜在家推磨。”
杨招娣颔首,急忙忙去给女儿穿衣,她把孩子带走,省得留在家里添乱。
院子里几人忙忙碌碌,婆媳俩借了邻居的推车,谢礼给了一碗豆腐,大概一斤左右。
天色渐亮,居然还有镇上的人过来买豆腐,原来婆媳俩的豆腐一到镇子口就被人抢完了,剩下的人还问有没有。她们就说了周家村自家的位置。
来的人多了,村里的人也知道周家在卖豆腐的事了。
一个个的都来看稀奇,千人千面,有嫉妒的,有羡慕的,也有愿意帮忙的。
但凡帮忙,温云起都给送上一碗豆腐。
中午之前,二十多斤豆子全部点完,只剩下最后一锅没卖,杨招娣很喜欢赚钱,不愿留在家里做饭,带上了自家男人和孩子,又跑了一趟镇上。
豆子四文一斤,豆腐三文一斤,其实镇上的人卖的是四文……堪称是暴利,皆因为点豆腐的手艺难得,谁家要是会点豆腐,那都是留给儿孙传家,绝不会往外传。
镇上卖豆腐的人家姓柳,他们家手艺一般,点豆腐的卤味很重,豆子的腥气明显,香味就淡了。
没有对比,柳家的豆腐也还好吃,如今有了温云起点出来的,再回头去看,那差的不是一点儿。
整个镇子有二十几个村落,周家村只是其中之一,往日柳家的豆腐就不够卖……他们不敢请人,怕手艺外传,家中人又不多,一天到晚也点不出多少。
做独门生意,柳家人倒也不慌,点出多少都能卖掉,反正就和在地里干活一样,用尽力气,能做多少算多少。
如今多了周家的豆腐,柳家有不少老客,生意暂时没受影响。
豆腐点完,送走了村里看热闹的人。周母开始给全家做午饭,温云起没有歇着,继续帮着烧火。
周父看吃饭还有一段时间,把石磨和桶盆洗完,他闲着无事,提了柴刀上山去了。
这点豆腐要烧不少柴火,家里的柴火用来做饭可以管大半年,如今开始卖豆腐,也不知道能不能管一个月。
周母半夜就起,干到现在,身体上很
是疲惫,但脑子却很亢奋。方才有村里人在,好多话不好说,此时忍不住了:“大椿,你何时学的手艺?”
“去年。”温云起张口就编。
那周大椿十多岁起就经常进城扛大包,一年中至少有半年都在外面混迹,并没有每天十二个时辰和家里人相处。因此,温云起说自己会干,家里人也质疑不了。
至于码头那边,大家都是短工,周大椿身边的工友时时在换,也无人能跳出来质疑。
周母手中砰砰砰切着菜:“那你怎么不早说?你昨天买豆子真的吓我一跳,我以为你不行……”
她喋喋不休,发泄着自己的兴奋。
等到吃午饭,镇上的夫妻俩也回来了。
“大椿,你这需要我帮忙吗?”周大喜因为弟弟娶妻,加上给地里拔草,已经在家歇了近一个月。
若是弟弟不需要帮忙,那他还是得进城干活。
“要!”温云起承诺,“我给你开工钱,工钱肯定比你在码头上赚的要多。”
码头上扛包,一天能赚到三十铜板左右。
杨招娣满脸兴奋:“那我呢?三弟,我也能干,绝对听话。”
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夫妻俩已经商量过了,周大喜觉得,如果自己能留下来做事,在家里就能赚到银子。这算是弟弟帮了他的忙,兄弟之间应该互帮互助,弟弟帮了他,招娣在家里干活就算是还了情分,不应该再要工钱。
毕竟,招娣要带孩子,不要工钱,时间上也从容些,不用早起忙碌。
可杨招娣觉得,带孩子不费多大的事,她认真干活不偷懒,怎么就不能要一份工钱了?
今儿的豆腐一百多斤,那就是三百多个钱,正常妇人干活,一个月才二百个钱。
她也不要多,就一月拿二百就行。
这会儿周家夫妻没出声,兄弟之间的事,一个弄不好,就会伤了情分。
“不如出去卖豆腐?卖得多赚得多,一斤豆腐给我二文就行。当然了,这只是对你,至于旁人……一百斤豆腐给我二百五十文。”
杨招娣今日亲自卖了豆腐,一百多斤里有一半都是她卖掉的,这么一算,她今儿就赚了五六十文。
这还只卖了半天,要是卖上一天……杨招娣更加兴奋起来,都坐不住了。
“三弟,你真好。”
这分明就是送银子给她花。
温云起笑了笑:“二哥一个月工钱一两半。”
周大喜码头扛包,一个月能赚个八钱左右,但一般的工头都只包午饭,早晚饭得吃自己的。而码头上的吃食都挺贵,再怎么省,一个月也要花一钱多。
这工钱都不是比码头上高一点儿,而是翻了个番。
周大喜瞬间无措:“这是不是太多了?”
温云起一笑:“明天可没有这么轻松,咱得多泡豆子。”
周大喜立即点头,他也希望弟弟能多赚,弟弟赚得越多,他这工钱就拿得越稳。那他一年就是十几两银子进账!
这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想到这儿,周大喜饭都吃不下去了:“我现在就去泡豆子。”
“不行!”温云起跟他解释了一下泡豆子的时辰,“泡得太久,豆腐出不来,出来了也不多,还影响口感。”
“这样?”周大喜一脸惊讶,随即皱眉,“这些窍门,就不要告诉我了。”
周母深以为然。
不过,还是那话,兄弟之间的感情夹杂了利益,他们做长辈的不好插嘴。
杨招娣没有注意兄弟俩之间的事,兴奋地给孩子喂饭,脑子里已经在盘算着要去哪几条街卖豆腐了。
当日夜里,温云起泡了上百斤豆子。而周父早在午后就去镇上催促铁匠,半夜里把锅搬了回来。
和昨天一样的时辰,全家起身,开始忙碌起来。
村子里的周家干得热火朝天,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最先得知这件事情的是周大椿的妹夫。
周大玉就嫁在隔壁村子,夫家姓李。周家夫妻选女婿时,有一点私心,他们不想让女儿嫁给独子或者是只有一个儿子的人家。那样女儿的生育的压力会很大。
虽说周母很能生,也有人说当娘的能生,女儿同样也能生。但这事情不绝对,村里多的是连生好几个女儿,身子都生破败了却还要喝苦药汤子生孩子的女人。
就像是杨招娣的娘,前后生了四个闺女,第五个孩子才得了儿子。
身子破败了,家也越来越穷,儿子难得,全家都宠着,为了给儿子好日子过,嫁女儿时几乎是卖女儿,脸都不要了。
当下也有那种不是非要男丁传家的人家,就比如他们的大儿媳娘家。但是,这也分辨不出来呀,人家嘴上说不重男轻女,万一呢?
姑娘嫁出去,那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得服别人家管。他们再护着,管不了亲家的想法,回头苦的还是自家闺女。
夫妻俩就想好了,干脆找那种兄弟多的人家,一般人家最疼老儿子,就把女儿嫁给人做最小的媳妇。
这李家兄弟五个,只拿得出一两银子的聘礼,李家夫妻口口声声说前头的儿媳妇就花了这么多,不好偏心。
不过,李小五长相端正,人也勤快,眼里有活,成亲前来周家几次,进屋就不闲着。周家夫妻对这个女婿还算满意,聘礼少就少点。
唯一的不满,大概就是李家的人太多了。
李家是父母在不分家,兄弟五个成了家以后全都挤在一个院子里,各房子得一间屋,不管几个孩子,全部都跟父母一起生。
那李家老大的大女儿都已经八岁了,早就该和父母分房,奈何分不开呀,没有多余屋子,只能在屋子中间挂上帘子一分为二,勉强算是分了房。一家子二十几口人就在那屁大点的院子里打转,时不时的就吵一架。
周大玉出嫁一年多,周家夫妻已经开始后悔把女儿嫁入这样的人家,可后悔也已经迟了。
周母心里存着事,老三那话里话外,似乎愿意让别人到自家来拿豆腐去卖。她想着过几天就跟儿子商量一下,让女婿到家里来拿豆腐,每天卖上一百斤,也能赚上五十个钱,总比去城里扛包要划算。
一个人卖不完一百斤,那夫妻俩各卖五十斤,这总能行吧?
她还在想着找机会跟儿子谈这件事情呢,小夫妻俩就找上门来了。
李小五进院子时,看到往日打扫得干净空旷的院子这会儿摆满了东西,他也不敢乱碰,干脆去拉磨:“二哥,这活儿我会,你去边上歇会儿。”
周大喜可是拿了工钱的,每个月一两半,哪里好意思歇着?
眼看妹夫要抢,他抓紧了手里磨杆:“不行不行,你没有拉习惯,这力气轻了重了都不行,豆浆会糙,过滤的时候浆会少,豆渣会变多,那豆腐就出不来……你去帮娘添豆子吧,每次小半勺,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不然豆渣也会变多。”
李小五听得头皮发麻,哪里还敢乱碰?
“这么难啊?那我去烧火。”
烧火往里添柴就行,这活儿他肯定能干。
结果,柴火也不是乱烧的,火大了锅里会糊。
李小五倒觉得正常,豆腐真那么好点,满街都是卖豆腐的人了,哪里还轮得到妻兄?
周大玉往母亲身边凑,也是想拿豆腐去卖,磨蹭半晌才说了自己的想法。
周母无奈:“这种事,你自己去跟你哥哥商量啊,娘可以帮你说几句话,却不好压着你哥哥答应。”
“我这心里没底呀。”周大玉懂得这个道理,先来问母亲,也是先想探探口风。
若是哥哥不答应,她就不开口了,省得影响了兄妹情分。
第149章 天降的媳妇不好娶
周大玉实在受够了婆家的那些糟心事, 挣脱婆家的机会就在眼前,她不想放弃,看母亲不肯帮忙,她一抹脸, 厚着脸皮摸进了厨房。
“三哥。”
兄妹俩一母同胞, 还是同一日生下来。感情一直不错, 只不
过周大椿当初不赞同李家的这门婚事, 偏偏周大玉又看中了李小五的长相, 那会儿兄妹俩起过争执。
周大椿没有真的生妹妹的气, 这婚事连家中长辈都答应,他觉得自己年轻,看事不够全面。妹妹的一生幸福于他而言太过沉重,他不敢背负,自然也就不敢大着胆子极力阻止。
后来, 果然过得不好。
如果说带上周大喜是为了补偿, 帮周大玉纯粹就是满足周大椿一腔疼爱妹妹的心意。
温云起点点头:“帮我打点水。”
周大玉急忙上前帮忙。
锅中豆腐点出来后,周大玉看着白生生的豆腐,羡慕地道:“三哥好厉害呀!能不能拿一些给我去卖?”
她心里确实没底,却也不觉得会被拒绝,旁人都可以买了去卖,她为何不行?
不敢开口, 是怕哥哥误会她贪得无厌。
“可以。”温云起看了一眼李小五, “让妹夫去,这活儿风吹日晒, 还要一个人走街串巷,并不轻松。”
李小五欢喜不已,夫妻俩回来这一趟的目的算是达成了, 但要一个人去,他又有点害怕。
活了近二十年,他还没有去卖过东西呢。即便是家里有东西卖,也轮不到他操心。
周大玉听出来哥哥对自己有安排,却又不太好问。
温云起嘱咐:“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回来发豆芽。”
回来?
周大玉一脸惊讶,李小五下意识就不答应:“长期住娘家不太好吧?”
李家兄弟多,早年还挺富裕,可兄弟五人前后娶媳妇,孩子是一个接一个的生。李家大哥现在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分别是八岁六岁和五岁,李二哥也是三个孩子,七岁四岁三岁,李三哥俩闺女,四岁和两岁,四哥得了个儿子,今年两岁不到,其中李二李四年底还要添丁。
而且,李三哥没儿子,肯定还要生。
兄弟几个都还年轻,未来不知道还要生出多少孩子来。
这么大一家子,整天大人吵孩子闹,周大玉嫁进门一年多还没有孩子,在妯娌之中像是个异类。而且夫妻俩没孩子,又是俩壮劳力,全都在一个锅里吃,算起来很是吃亏。
周家夫妻不好揭女婿的底,从来都很客气。温云起就没这个顾虑:“哪里不好?大玉的那个屋子,不比你们的新房好住?”
李家的房子修建了大几十年了,后来好多次整修过,却也难掩破败。周家不同,房子是周父自己建的,而且家里壮劳力多,又都不是懒人,房子看着很是规整。周大玉屋子里的桌椅床铺,比别人家即将娶媳妇的新房也不差什么。
这话一点没给李小五留面子,他霎时面色胀红,一脸的尴尬,吭哧吭哧憋出一句:“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哪儿能长期在娘家住?”
温云起呵呵:“有好屋子住却不住,那不是没苦硬吃吗?我把妹妹交给你,是希望你好好照顾她,可不是让她跟着你为了面子吃苦的。还有,我让她住回来,是要教她发豆芽,住在李家,豆芽怎么发?”
都知道豆子会发芽,可这里面也有不少技巧。农家人自己发的豆芽又弯又短,品相不好,不好卖不说,还买不上价,最多也就赚个辛苦钱。若是豆子泡发了没长芽,只能亏本。
因此,镇上发豆芽的人少,偶尔有豆芽卖,也是村里的人发了舍不得吃才拿去卖,量特别少。
李小五嗫嚅道:“我家有柴房和杂物房……”
周大玉入李家一年多,日子过得如何,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来的路上夫妻俩都有商有量,这会儿听到男人的话,她心头的火气霎时就冲到了头顶。
“在你家发?怎么发?哥哥会点豆腐,敢让我发豆芽卖,肯定会教我一些窍门,到你家柴房发豆芽,瞒得住什么?”
李小五面色微变:“我……不让他们进柴房就是了。”
周大玉气笑了:“你那几个嫂子是老实的人吗?别说柴房了,连我们的屋子都到处蹿,而且,即便是他们明着不进柴房,你那些侄子侄女呢?真闯进去了,一句孩子不懂事就解释完了,若还要计较,那就成了我们没理!”
她挥挥手,“实话说吧,我在你们家住得够够的。也就是没地方挪才将就,现在三哥留我在家住,那我肯定要住娘家。你不愿意住在这儿,我不拦着你。”
李小五:“……”
他满脸的无措,一时间六神无主。张了张口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云起没再劝。
住不住回来,都是李大玉自己的选择。
发豆芽对他而言不过是诸多手艺中的一个小道,李大玉愿学,他可以教,但若是想让他到李家去教,那对不住,他没那个耐心。而且,周大椿愿意拉拔自己的二哥,愿意照顾一母同胞的妹妹,却绝对不愿意让那些欺负自己妹妹的李家人占便宜。
周大玉打定了主意后,很快有了决断:“三哥,我回家一趟,去收拾行李。”
温云起颔首:“让二哥给你一道吧,要不要借板车?”
周大玉一愣。
她只想拿点换洗衣物过来住娘家,但是哥哥的意思明显是让她将自己的嫁妆都带回来。她扭头看了一眼慌乱的李小五,心下复杂,“板车就不用了,我带点被褥和衣物就行。”
半个时辰后,周大玉去而复返,眼圈通红,应该是和李小五吵了架。
“豆芽是你自己的生意。”温云起没有安慰她,甚至都没问内情,“我这不用你帮忙,亲兄弟明算账,你去拿一袋没打开过的豆子,先把里面的坏豆黑豆都挑拣出来。”
豆子每袋一百斤,用了多少豆子,发了多少斤豆芽,到时也好算本钱。
周大玉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很是兴奋,眼看厨房帮不上忙,飞快跑去捡豆子了。
昨天泡的豆子多,足足几百斤豆腐,因为卖得要比柳家便宜一文,还是卖完了。
还是那话,镇上的人太多了,豆腐一直都供不应求。镇上的人都不够吃,周边村子里的人除了红白喜事,也不会想着特意赶个早去拿豆腐。
温云起决定今晚上再多泡些豆子。
一百斤豆腐二百五十文的消息已经传开,这豆腐还可以拿去卖四文一斤,和柳家一样的价钱……绝对卖得掉。
对于周大玉回来发豆芽,杨招娣有些不满意,不过他们夫妻俩已经从小叔子身上赚了不少好处,即便心有不满,也不敢说出口。
*
一转眼,周大玉搬回娘家已有四日,她的豆芽长了出来,赶得上镇上卖的豆芽了。
值得一提的是,李小五那天回家后没过来拿豆腐去卖,这人就跟消失了似的,一直没出现。
家里谁也没提,周大玉以为自己会伤心,可是豆芽一天要发好多次水,夜里都要起来两次,看着豆芽慢慢长大,她也顾不得难受了。
“我觉得可以拿去卖了。”
温云起摇头:“豆芽是按斤卖,还这么短,不划算。”
周大玉有些担忧:“万一长出了叶子,到时就卖不上价了。”
“用我的法子,七八天也不会长叶子。”温云起吩咐完,“放心,赔了算我的。”
周大玉:“……”
“不不不,还是算我的。我嫁妆钱还有一些……再说,豆芽都长出来了,怎么会赔本?”
周家空了两个屋子,此时里面摆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簸箕,全部发满了豆芽。
周家夫妻俩一开始也怕不成功,这两日都乐呵呵的。一家人谁也没提李小五。
夫妻俩嘴上没说,心里特别后悔自己给女儿定下的婚事。眼瞅着女儿住在娘家,女婿连面都不露,夫妻俩的感情怕是要越来越差,二人心里都有点着急,又暗暗希望李小五再也别来。总之,心里挺纠结。
最近这几日,家里每天要卖一千多斤豆腐,光在镇
上根本卖不完,周家和周母娘家都有晚辈过来拿豆腐卖,镇上卖不完,他们就去周边的村子里。
豆腐口感好,买的人挺多。温云起也估摸出来了,大概一千二三百斤正好。
主要这豆腐里全是水,一人吃一斤都不多。
而温云起已经准备做干豆腐,以后还有豆腐干。
这时,周大玉的豆芽长好了,她也没有卖特别贵,别人卖四文,她也卖四文。区别就是她的豆芽源源不断,自从发出了芽,她又挑拣了不少豆子来发芽。
豆腐豆芽都卖得很好,周家称得上财源滚滚来,光是豆腐每天就有三两左右的收入,豆芽是周大玉一个人的生意,赚不了三两这么多,不过,后来有镇上的人拿了她的豆芽去城里买,稳定下来后,每日也有一两左右。
周家生意做得这样好,院子里有些摆弄不开,这时候温云起拿了这些日子赚的银子,准备买下了自家对面的一片荒地,打算修建宅子。
当初这房子是周父建的,一家子住着挺宽裕。但以后兄弟几人各自成亲,又有了孩子,肯定会越来越挤,而且,好男不吃分家饭,周家兄弟三人若是有能力,不该只等着分父亲留下的房子。
那是一片盐碱地,种什么都不出,期间又有水塘子,原先是荒着的,全部量完,大概四亩左右。
每家若是能有一亩地建宅子,那柴房厨房茅房,包括菜地都有了,而且还会很宽敞。
至于盐碱地种不出菜……可以去山上的林子里挖肥土来盖上,只要土盖得足够厚,完全可以拿来种菜。
而今的问题是,哪怕是盐碱地,一亩地也要二两半,温云起拿得出这个钱,杨招娣手中这十多天里积攒了一两左右,父母在,儿孙手中没有私财。一两银子买地基,还是差得远。
温云起想了想:“二哥,你想不想买?”
周大喜当然想买,他想让弟弟帮自己垫上,回头做工来抵。但又开不了口,一两半一个月的工钱,他已经占了很大的便宜了……弟弟问到了面上,周大喜忙不迭厚着脸皮点头。
“要不你先买,我没那么急,可以过两个月再买。那片盐碱地,想来也没人要。”
周父一脸不赞同:“那可不一定,咱们家最近在村里很是招摇,众人嘴上没说,肯定有那看不惯咱们的。如果大椿只买其中一点,说不定会有人把剩下的买了,回头咱们再想要,就得花高价。要不先按住不动,等过一个月,大家手里都有点银子了,再一起去谈,还有你大哥那边……”
长子在城里不回来,一心子顾着岳家,夫妻俩难受归难受,却还是挂念着。
“回头要买下地基时,让人去城里问一下大南。兄弟几人相邻住着,大家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
温云起不置可否,道:“怕是不能等了,村后头的周四伯家,已经在打听盐碱地。”
周父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这个周四伯是他本家的堂兄,两家之间有龃龉,最早是在生周大南那一年,周母和周四伯媳妇余氏一起有孕,相比起周母第一胎,周余氏已经是第五胎,且在那之前已经生了四个闺女。周余氏做梦都想要个儿子,当年两家的关系不错,偶有往来,因为两人同时有孕,临产期也差不多的日子,走得要亲近些。
事与愿违,周余氏先临盆,生下来了一个女儿,夫妻俩很是失望。周母则在三日后生下了周大南。
这生男生女,全看天意和缘分。周母知道这个堂嫂心情不好,想着等出了月子开解她几句。结果,还没到洗三呢,周四伯就找上门来,言下之意,就是想两家换一换孩子。当时还保证说会把家中所有的房屋和田地都留给抱过去的养子,言下之意,孩子跟着他,是占了大便宜。
可是周大南是夫妻俩的第一个孩子,不管占不占便宜,这亲生的孩子怎么舍得送走?
夫妻俩一口就回绝了,周四伯转头就在外人面前说堂弟笑话他只有生女儿的命。
周父感觉冤枉,在外人面前辩解了几句,后来两人有一次在别家的红白喜事上说及此事,还打了一架。
那次之后,两家之间是互相看不顺眼,那些恩怨一直延续到了如今。
周四伯养了五个女儿,后来周余氏又有孕几次,不过,孩子都没能足月生下,两三个月就会落胎。
没能养住儿子,周四伯后来变得很是荒唐,爱喝酒,爱钻寡妇墙头,喝醉了还打人,到嫁女儿时,又收了挺高的聘礼,对外还振振有词,说他没有儿子养老,就得多点银子傍身。
最小的那个闺女前几年都嫁了人,夫妻俩手头确实握有几十两积蓄。
都知道他们俩有银子,赶着献殷勤的侄子不少,不过,周四伯挺抠搜,爱占侄子的便宜,好处一点不给。
他自家的地方挺大,又不用操心给儿子娶妻,非要跑来买盐碱地……分明就是得知了周家人想要买地的消息以后故意抢先一步。
让不让不好说,兴许有点赚头他就能把地让出来,反正,要恶心你一回。
周大喜不知想到了什么,狠狠瞪向了杨招娣。
杨招娣自觉理亏,小叔子想要买盐碱地的事昨天就提过,她出去卖豆腐时,炫耀一般告诉了自己爹娘。
她不喜自己的爹娘,他们将她像卖猪崽子似的称斤卖掉,时不时还嘲讽她,说她一个姑娘家一辈子也不会有出息。
杨招娣打定主意不让娘家占自己便宜,但还是想证明自己,小叔子要搬走,她能分到的地方就更大了一点,当时嘴快了些,给秃噜了出去。
“我……我……我也没想到有人会抢盐碱地啊。”
说到这里,她都要哭出来了。
周四伯肯定不要那片地,抢到手后早晚会卖出来,但十两银子买的,肯定要往上加价才会卖。
这往上加的每一个铜板,都是杨招娣的血。她越想越心痛,打定主意以后再不和自家爹娘说话。
全家人都知道温云起手里有十两以上的银子,却没有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该替全家买下那片地。温云起主动道:“这地我买了,以后手头宽裕了把银子还我就行。”
众人一喜,周大玉反应快:“三哥,我给你写借据。”
她手头是有银子,但要买豆子,还要准备些器物。
周大喜忙接话:“我也写。”
周父也道:“老大那边我去说,让他给你写。”
闻言,温云起没有拒绝他们写借据的提议,倒是多看了周父一眼。
周父明白儿子的意思,老大在城里帮着岳家卖馄饨,每日早出晚归,回家都没时间……或者说,老大都已经想好了要接收岳父的馄饨摊子,不打算再回村里了。
“我先问问,如果他不要,那……”
“那就算我的吧。”温云起叹气,“以后给你们养老住。地方宽敞,逢年过节全家聚在一起时也不拥挤。”
财大气粗啊!
不过,在场中人却没有人嫉妒。
周大玉是因为自己的三哥才能住回娘家,赚到手头的这些银子,短短十多日,已经积攒了十两,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积蓄。
而周大喜呢,只能在码头上扛包,扛一辈子也就那样。如今他一个月一两半,那码头上的账房都不一定能拿到这么丰厚的工钱。
接下来要好好干,早日攒够造房子的银子。
*
恶心人有许多种法子,周四伯只是说自己要买盐碱地,真让他花十两银子买一片什么都种不出来的荒地,他又舍不得。
反正话放出去,就一定能给人添堵,也算是达到了目的。
因此,温云起很顺利地拿到了地契,地契写了三张,他二亩地多点,周大玉和周大喜各一亩地。
拿到地契,周大玉趴在床上狠狠哭了一场。
李小五没有找到周家来,但却撵到了镇上她卖豆芽的地方,当着客人的面是帮她
的忙,转头就要她回家。
大把银子就放在眼前,周大玉怎么可能回?
她不回,李小五不高兴,夫妻俩不欢而散。
偶尔她也怀疑自己一直赖在娘家的做法是否正确,此时看见地契,她觉得是对的!
在李家,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拥有自己的地和房子,只能和几个妯娌吵吵闹闹,等着公公婆婆离世后分家里那屁大点儿的房子。
只一想,她就感觉窒息。
留在娘家,跟几个哥哥做邻居,即便没有男人,日子也能过!
她如今已经当自己是被休弃的妇人了。李小五若是愿意与他那些兄弟分开,来住她的院子,那就还能做夫妻,若李小五做不到,她就一个人过!
温云起并不在乎周大南何时回来,他给家里买了一头毛驴,将周家父子从拉磨里解救出来,又将点豆腐的手艺教给了周大喜。
每个人的手脚轻重不同,点出来的豆腐味道也有区别,有他亲自指点,周大喜点的豆腐差不了多少。
周大喜没想到弟弟是真敢教,实话说,弟弟敢教,他也不敢学啊。
这是什么?
这是可以传家的手艺啊!
原本温云起这点豆腐的手艺就是教给周大喜,算是一家三口被牵连至死的补偿。主要是周大喜不会认字,只会埋头苦干,其他的他也学不会。
温云起揣着银子进了城,他得去看看汪盼儿的处境。
汪盼儿被关到了别院之中,这消息并未传开。
看着汪盼儿的是一个婆子,照料她的起居,不许她出门。
还有个消息,汪萍儿定亲了。
汪家在城内不算是特别富裕,汪萍儿这一次嫁的是有头有脸的蒋府,是城内的三流富商。这门婚事,是汪家高攀。
汪夫人对自己养大的庶女从来就没有好感,还故意让婆子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汪盼儿。
汪盼儿得知此事,又气又急,狠狠发了脾气,把屋子里能看到的所有东西都砸了。
东西砸得稀巴烂,要让人给拿走。
温云起在那附近转悠,看见院子里需要人帮忙,他飞快就溜了进去。
看守汪盼儿的婆子不大认识周大椿这个前姑爷,但是汪盼儿认识他,四目相对,她几步扑了过来。
“周大椿,你帮帮我。”
婆子惊讶,温云起手中抓着一根椅子腿,抬手就挥。
“别碰我!”
汪盼儿:“……”
她满脸殷切:“你帮我,帮我买点药。”
第150章 天降的媳妇不好娶
于汪盼儿而言, 周大椿一个码头上扛包的人,会出现在这里收拾破烂太正常了。
不过,她没想到周大椿对自己会有这么大的敌意。
看着周大椿手里抓着的椅子腿,面对自己时那满脸的防备, 汪盼儿心里有点堵。
“你帮了我这个忙, 我不会亏待你。”
温云起扬眉。
汪盼儿见他有了兴致, 飞快道:“我会给你好处, 你开个价。”
说到后四个字, 她神情飞扬, 底气十足。
温云起心下呵呵:“你买那不好的玩意儿,就是给金山银山,我也不敢帮你的忙。万一出了事,衙门来找我怎么办?有命挣没命花!我不干那么蠢的事。”
汪盼儿:“……”
她咬牙:“我给你一百两!怎样?”
在她看来,一个乡下小子, 正经扛包时一个月一两银子都赚不到, 有百两银子摆在面前,很难不心动。
温云起摇头。
“你不要贪得无厌。”汪盼儿有些着急,她被关在这里已经有近一个月了,从来都看不见外人,想找人帮自己卖命都找不到。如果错过了周大椿,再想找别人, 肯定不成。
边上的婆子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厉声喝道:“我找你是来帮忙干活的,干完了赶紧走。这是酬劳。”
说着, 递出了一两银子。
温云起只是想进来看看汪盼儿的近况,银子倒是其次。不过,这都递到面前来了, 不要白不要。
他伸手接过,婆子却还不放心,亲自陪着他出门,直到站在院子外了,婆子才有心情打量他,嘱咐道:“我不管你和姑娘是什么关系,稍后你就忘掉这院子里的事,姑娘说的那一百两,你最好别动心。实话跟你说吧,姑娘被禁足在这儿,衣食住行都由我来打理,你即便是拿来了她想要的东西,也不可能拿到酬劳。”
说到底,她还是怕汪盼儿不老实,若真的有个人一门心思想要赚银子,弄不好真的会让汪盼儿得逞,闹出了乱子,她也要倒霉。
温云起转身就走:“你放心,我不会帮她。”
婆子还有些不安,扬声嘱咐:“你得为全家人着想,别做傻事。”
言下之意,温云起真的帮忙,还会牵连家人。
温云起无意跟一个下人多言,拿了银子就走,他还得去码头上。
这靠手艺赚钱,赚的是辛苦钱。对于温云起而言,积攒银子的速度太慢。
要想赚钱快,还得是做奸商,拿着本钱倒卖货物,眼光好些,就能很快积攒钱财。
周大椿在这码头上混了好几年,算是熟门熟路,即便不认识那些船东家,也能知道个大概。温云起凭借着周大椿的记忆和这两天打听到的消息,抢先定下了一船从江南来的料子。
料子特别紧俏,船东家不愿意交给他,他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定下……手头的银子不多,只够付定金。
不过,温云起抢得义无反顾,如无意外,这船料子最多两三日就能脱手。
城里的四大富商赵钱梁孙,没少暗地里互别苗头,布庄他们各家都有。
这一批从江南来的料子实则是孙家的囊中之物,只不过孙家负责这批料子的管事是孙家主一个妾室的哥哥,这位齐管事胆子大,将银子挪做他用,时常拖欠货款,他背靠着孙家,船东家们那是敢怒不敢言……总不能不再与孙府做生意吧?
他们没有那么硬的底气。
船只漂在水上,得交很重的赋税,此外那么多的船工每天都要付工钱,实在耽搁不得。最好是一到地方卸了货掉头就走。平时全靠这几家支持,不管货物好坏,四大家都能吃下。
得罪不起啊!
若是得罪其中一家,再被其余三家抵制,底下的二流富商不敢得罪四大家……那除非价钱一降到底,否则,货物都卖不掉。
齐管事前些年都是拖欠个十来日,今年尤其过分,连续几批货物竟然都拖欠了一个月以上。
船东家开销很大,在江南那边,货款不付齐,货物都不上船,而到了这头,货款各种拖拉,今年别说赚钱了,还往里搭了不少本钱。
温云起出面接下这批货,船东家心里很乐意,卖给了别人,自然不存在拖欠货款,也能给齐管事一个教训。
而温云起得知这批货物里有新出的寒风锦……不管这锦缎到底好在哪儿,亦或是曾经已有锦缎稍微改了样式改了名,但凡新出的料子,都会引得富家夫人追捧。
即便是齐管事或者是其他三家的管事不出面买下,他也有办法将料子卖掉。
第二日的晚上,齐管事就找上了门来,脸色很难看,一番威逼利诱,眼看温云起不吃那套,他只能咬牙按照温云起开的价钱付账。
银子是付了,齐管事心里却很不满,这比他原先打算的多花了四百两……而家主要买下这批货,是前几天就已经吩咐了的,没有及时将货物买下,中间反而产生了几百两差价,若是让家主得知,那就是他办事不力。
齐管事私底下将这些银子挪走,自然是有好处拿的,此次的事,他不敢告诉家主,只能自己填了这个窟窿,越想越不忿,冷笑道:“年轻人别什么银子都赚,小心哪天倒了霉,连命都留不住。”
温云起似笑非笑:“齐管事多虑了,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真遇上了自己扛不住的事,完全可以求助旁人。比如齐家主,我可听说,齐家主心地善良,每年都有捐钱修桥铺路呢。”
言下之意,齐管事敢动他,他就敢找齐家主告状。
除非齐管事能一下子把人给弄死。
话说回来,齐管事这些年背靠妹妹得了不少的好处,四百两银子是多,于他而言却不至于伤筋动骨。没必要为了这点恩怨背上人命官司。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齐管事还真的不敢惹这种又穷又狠的年轻人。
温云起交了货物,白得几百两银子,心情很是不错,他又去了码头上,这回不打算做大生意,他要回镇上一趟,打算挑些小玩意回镇上去卖。
此时天已近黄昏,码头上人来人往,正是热闹的时候。
富贵老爷要么坐马车,若是走路,必须得有护卫开道,否则,很容易被人冲撞了去。
温云起一路走得认真,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大椿。
他下意识扭头看去,忽然就看到路旁摊子上一个挂着护衣的年轻男人正笑着朝他挥手。
看见了人,温云起才想起来,他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周大南岳家的馄饨摊子附近。
记忆中,兄弟几人感情挺好,没少一起上山下河。只是周大南年纪最长,最先进城干活。自从到了码头上,那真的只有春耕秋收才会回家,后来成了家,逢年过节都不回了。
周大南成亲已有六年,
生了俩闺女,一个五岁,一个三岁。
这会儿正是摊子上生意最好时,两个孩子坐在后面的小桌子上分吃一碗馄饨。周大南则负责煮馄饨,边上他岳母刘白氏负责打料,面前一字排开十多个碗,手上一直不停。看见温云起靠近,抽空招呼一声:“大椿来了,坐!给你煮馄饨吃。”
“不用,我吃了的。”温云起确实不饿,方才一路过来,路旁都是各种小吃,有些卖相和口味都不错。他买了三四样,这会儿手上还拎着几个油果子和半串冰糖葫芦。
他往摊子里走,顺便喊了一声正在收拾桌子的刘氏。
“大嫂。”
刘氏浑身打扮干净利索:“大椿来了,坐会儿。”
刘父正在埋头包馄饨,头也没抬。
附近十来张的小桌子上有一大半都坐了人,确实挺忙……卖吃食想要赚钱,就是要快,上客快送客快。
温云起坐到了两个孩子边上,叔侄之间不怎么见面,俩孩子对他不熟,便一些戒备和生疏,温云起送上了自己的油果子。
“要不要吃?”
小孩子不管那么多,看到有好吃的立即就伸手,大的那个一边啃一边道:“谢谢叔。”
他坐了一会儿,周大南实在抽不出空来,温云起起身走了。
刘家人有挽留,周大南确实有话想对他说,可又丢不下手里的活,忙道:“你过一个时辰再来,我有话问你。”
他看着弟弟的背影,觉得有点不对劲,一个月不见,弟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人还是那个人,气质变了,好像整个人变得特别松弛。
周大南摇摇头,甩开脑子里那些奇怪的想法。
温云起决定先去办自己的事,至于一个时辰后能不能过来,到时再说。他选定了一批粗布,这玩意儿在镇上很好卖,几乎每家都需要,大概有五十多匹,此外还有十来匹红布,二十匹细布,料子不鲜亮,都是农家平时用的。
费了一番唇舌,将事情谈拢,接下来就是找马车装货……这种事只要找到码头上的工头,他们能把事情办得妥妥贴贴,甚至上货卸货都不需要东家守着。
那边众人上货,温云起又去了一趟馄饨摊子。
此时摊子上只有两三桌有客,周大南看见弟弟,将勺子交给了自己的岳母,坐到了温云起对面。
“饿不饿,我给你煮馄饨?”
温云起摇头。
周大南忙问:“我听说家里在卖豆腐,生意还不错,这是怎么回事?”
“不想做力工了,学个手艺养家而已。”温云起看了一眼不远处悄悄往这边打量的刘家三人,“大哥,你什么时候回家?”
周大南苦笑:“天天都这么忙,我哪有空回去?你怎么在这里?”
“我出来转转,散散心。”温云起张口就来。
周大南哑然。
“我听说你娶了媳妇,但是后来好像又没成家,这是怎么回事?”
温云起不太想解释,三言两语说了一遍,总之就是姐妹三人互相陷害,他刚好从边上路过,被牵扯了进去。
论起来,周大椿确实挺冤枉。
周大南感觉自己在听天书:“这也太……”
话没说完,被那边的刘白氏打断:“大南,快点过来,上客了。”
周大南一脸无奈:“你坐,我去把那锅煮完了再说。”
温云起不打算留了。
这码头上的生意,除了熟客,也有不少新客。真的没到必须要每天按时出摊,一日都不能歇着的地步。就比如这会儿,才来两三个客人而已,锅里还有煮好没舀的馄饨,怎么就非周大南不可?
说到底,刘家人面上笑脸迎人,看着特别热情,一副不来都对不起他们的模样,实则压根没把周大椿当做正经客人招待,也没有将周家当做正经亲戚。不然,周大南今晚上一个馄饨不煮,日子过不去吗?
周大南一个月回家一日,绝对抽得出时间。
这一回,温云起离开时,刘家人甚至没有出言挽留。
温云起走到自己正在装货的地方时,已经想明白前因后果,心知周家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
总共四车货物,温云起将其寄放在码头上,翌日天蒙蒙亮启程。
辰时中就到了镇上,恰巧赶集,温云起的卖价比铺子里便宜些,还买十尺送一尺。不过,全靠他一个人撕,卖了三成时,镇上的一个铺子找了来,想要吃下所有的料子。
温云起答应了,把料子给布庄送了过去。这一批料子赚了十两银子。
他回到家里,已是午后,院子里还在热火朝天。大家都忙,没法谈事,温云起没打算留在家里帮着做豆腐,当天下午又进了城。
手头有了些钱财,他打算做点别的生意,接下来一段时间,他都在城里混迹,还买了一间带着小院的铺子。
铺子里就卖他从码头上淘来的货物,请了四个伙计……都是原先周大椿在码头上一起搬货的力工,这些人都老实,大家知根知底。
温云起大多数的时间都在铺子后面的小院中,他对外宣称自己拿到了不少药丸,有养身的,补气血的,治风寒的,还有……壮阳和助兴的。
装药丸的白瓷瓶上还贴上了保康堂的字样。
乍一看,好像是出自医馆。
却也仅此而已,再无其他佐证,饶是如此,最后的两种丸子特别好卖,还有越来越好卖的趋势,都是回头客和客人介绍来的新客。
自然也有人好奇这些药丸的来源,温云起只说是从江南一个脾气古怪的大夫那里买来,请了人专门取药。而且他话里话外还表示,自己只是帮别人卖货,一枚丸子赚个十文钱。
如此,还杜绝了别人讲价的可能。
因为后两者药丸子的好用,其他的丸子也卖了不少。这……才是温云起赚的大头。短短一个月之内,敛财几百两银子。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在乎家里卖豆腐的小生意了,回家一趟,收拢了这段时间卖豆腐赚的银子,紧接着表明家里的生意交给周大喜,每个月分他十两银子就行。
豆腐生意已经做上了路,每天大概是三两左右的收入,除了本钱和人工,能留下二两。一个月五六十两,他只抽十两,一点都不多。
周大喜早就看出来弟弟的心思不在家里的生意上,想过弟弟兴许会给他涨工钱,毕竟他管得多嘛。却没想过弟弟会把这一摊子全部送给自己,他又惊又喜,就连斤斤计较的杨招娣都惊呆了,如果说原先她还有点防备小叔子,在夫妻俩帮着豆腐坊做事后,她对小叔子就只有感激,如今更甚,小叔子简直就是他们一家的贵人,她恨不能拿来供上。
周家夫妻看到兄妹三人有商有量,心里特别欣慰。
周大玉主动提出每个月交五两银子给温云起。
温云起拒绝了,又说起造房子的事。
都说远香近臭,家里如今个个都赚到了银子,少了许多矛盾,但是全都凑在一起,不是长久之计。
“现在开始动工,赶在秋收之前,咱们全家搬到新房子里去住。还有,相熟的人家,可以让他们明年种豆,不管什么豆子都行。”
不能做豆腐,也可以生豆芽。
每种豆子生出来的豆芽,味道还不一样。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周家人对温云起是言听计从。
周家夫妻唯一能管儿子的,大概就是儿子的婚事。
这事放在周母心里好久了,生养了四个孩子,就剩老三的婚事没办。
可问题是,老三明显和村里的这些姑娘不相配,夫妻俩不知道儿子如今赚了多少银子,却也听说他在城里有铺子。
但凡有了宅子铺子,那就有了立足之本。再聘村里的这些姑娘,夫妻之间没有话说,过得也不自在。
“你也别老想着做生意,想想自己的婚事。”
温云起随口答应了下来:“我会放在心上。”
周家夫妻还是不放心,却也拿儿子无法,只能暗暗打定主意,日后多提醒几次。
*
熟人之间的尴尬,大概就是买助兴之物刚好碰上。
温云起那些丸子是自己搓出来的,当然了,对外宣称是买的,他打算过个三五年以后,就说自己和那大夫相熟,将方子学了过来。
如今嘛,他只是个代卖丸子的东家。
这日铺子里来了个熟人,是汪盼儿的三哥。
汪家的子嗣,男女分开续齿。
汪盼儿在家是老三,这位三公子却是嫡出。他只见过周大椿两次,但因为印象太过深刻,还是一见面就把人认了出来。
“周……那个谁……你怎么在这里?”
能认识人,却已经不记得周大椿的名字了。
温云起面色淡淡:“这是我开的铺子。”
“啊?”汪清康一脸的惊讶,他以为自己幻听了,脱口问道:“这铺子是你开的?你哪里来的本钱?”
他神情半信半疑,脑子里思绪万千。
温云起随口道:“运气使然,全赖高人帮忙。”
他没有直说过自己开铺子是幕后那位大夫给的本钱,但话里话外,就是那个意思。
汪清康半信半疑:“什么样的高人?”
温云起只笑不说话。
凭两人的关系,汪清康问这话就已经是不知分寸。
见状,汪清康冷哼一声,来都来了,不买药就白跑了一趟,于是张口就来:“我有一个友人,听说你这里面有一些……的丸子,给我来上几粒。”
温云起秒懂,无中生友嘛。
是男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行,无中生有的客人每天都不止一位。
温云起面无异色,取了一个瓷瓶出来:“还有一种熏香,要不要试试?”
汪清康不差钱,一挥手,也要了一盒……只有掌心那么大的一盒,要卖十两银子。
“这种不伤身。”温云起解释,“也不会让人丧失理智。”
汪清康眼神微动:“有没有那种控制不住自身的……”
“没有,我不卖那种害人的东西。”温云起板起脸,“而且,我卖的这些东西只要不过量,绝不会伤害身子。”
汪清康想要讲价,但又不想失了自己汪府公子的气质,让人觉得他小气,付钱时嘀咕:“这也太贵了吧?你在宰肥羊啊。”
温云起也不生气,确实也有人质疑他价钱太贵,随口道:“价钱童叟无欺,无论谁来,都是一样的价。”
汪清康冷哼了一声:“别说我来过。”
温云起:“……”
“只要没人问,我肯定不说。”
汪清康噎住,有人问就会说是吧?
他临上马车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这间不甚起眼的铺子。在马车里想了想,入府后直奔父亲所在的书房,将前妹夫的生意和盘托出。
汪老爷眉头紧锁:“你是说,周大椿有自己的铺子了?”
汪清康颔首:“价钱很不便宜,而且他卖的东西最近风头很大,我都听说了。”
原本他是特意去买,这会儿却推说是自己得到了消息后才去试探:“爹,您看看。”他交出了那个匣子,“这个卖十两银子。”
汪老爷打开后,见是熏香粉末,闻了闻,顿时有了感觉。他心下惊讶,问:“你想说什么?”
“这东西挺好,如今还是独门生意,是不是可以多准备一些卖往周边府城?”汪清康自然不是告状那么简单,他目的是想表露自己对于赚钱的敏锐。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大哥生来就是嫡长,生来就是少东家,他们这些后头生的兄弟就只能等着分剩下的三成家财,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些。
想要从父亲那里多分家产,就得想办法讨得父亲欢心。
汪清康眯起眼睛:“我试探了一下,他不愿告诉我那位配药的大夫是谁。之前得知妹妹嫁一个乡下人,我们都看不上,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有几分运道。”